黛黎:“……”
和卫澄说话的秦红英摆摆手,“所以此地用不着你的奴仆,你让她俩出去等你,我保管她们出去以后,也大把奴仆供你差遣。”
卫澄目光一凛,反应过来对方不是“正中下怀”,分明是察觉到了卫凭芝的身份,干脆不给她介绍的机会,直接将人当奴仆往外赶。
但那是一般的女婢吗?
卫家费尽心思查出卫凭芝被迁出君侯府后、在外的宅舍,可不是让她只在秦府待一刻钟不到就被赶出去。
“嗳,红英你没见过她,认不出我这个妹妹很寻常。想当年,凭芝还差点成了你二嫂呢,也就是姐夫惦记我姐姐,不舍得叫旁人占了她的妻位,故而才只纳她为妾,叫她入府照顾祈年。”卫澄笑道。
她这是直接将事儿摊开来说了。
秦红英微不可见地皱了眉。
下一刻,又听对面说:“昔年姐夫答应我卫家,往后续弦只娶卫氏女。这十五年来姐夫都信守承诺,不曾食言,如今他在战场上负伤,凭芝身为他后院里的卫氏女,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在“信守承诺,不曾食言”这八个字上,音被稍稍咬重了些。
秦红英的目光冷了下来。
黛黎坐在上首,看见卫澄这番话后,仿佛有阵风吹过般,吹得下首的小白花微微抬起了头。
对方怯生生地偷看她,被发现后,像是受惊似的垂下头。
黛黎颇为好奇,观卫凭芝的模样,约莫二十五六,她生在富贵人家中,实际年龄应该要更往上走些。这个年纪的女郎,居然连寻常会客都如此胆怯。
这是故意为之,还是以前一直困在巴掌大的后院里,未见过多少人?
说前者嘛,秦邵宗本人又不在这里,她就是当场哭出来他都看不见。
说后者么,卫家的庶女绝对不止一个,当年卫凭芝能从一众庶女中脱颖而出,定然不止貌美这一条。
按理说,打着接任主母之位的算盘,没理由见客时该如何都不懂。
难道,是给她看的?
黛黎眼瞳微颤,好像悟了。
在黛黎打量卫凭芝时,秦红英也分出少许心神观察黛黎。
这一看,心神大震,可不得了。
她二兄这位心肝不太寻常!
寻常女郎和丈夫蜜里调油,忽然看到丈夫过往姬妾,且还被旁人告之、如今这送上门来的姬妾当年险些成了丈夫的正室,再加上对方意欲留下,定然是怎么看都有些扎眼的。
偏生这心肝是看出了点纯粹的好奇心。
秦红英脑中掠过一道电光,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若是二兄只要何首乌和麝香,完全可以派人来取,不必让她这个妹妹亲自来走一遭。
但事实却相反,她不仅来了,还被二兄委以接待卫家来访一任。
因为他分明是清楚黛黎不想应付,甚至还忧心她被卫家诓了去、将人放进府里来,所以才把她这个远在外郡的妹妹喊回来打头阵。
秦红英瞠目结舌,万千感慨都化成一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嚣张如二兄,没想到也有今日。
第109章 强娶
心里万千感慨是一回事, 但面上,秦红英目光凌厉地看着卫澄,“丁老先生妙手回春, 我二兄的伤已无大碍。昔年之事究竟如何,小辈不清楚, 不了解内情之人亦不清楚,但你我难道还不知晓内情吗?”
卫家当年的架子摆那么高,要求二兄娶卫氏庶女当续弦只是其一,后面还跟着二三四五六。
不等卫澄说话, 秦红英不悦道:“我二兄这人性格强势, 最不喜别人威胁他。昔年伯雷山和田泽山脉那一带山匪成祸,我二兄原先只想派部下剿匪, 但那两个匪头不知天高地厚,竟传信于我二兄, 意欲讨个官职,好给自己挂个正经的牌子。他们还口出狂言, 若是二兄不允, 便领兵屠尽周围一众百姓。呵,这结果,卫五你猜怎么着?”
秦红英说起“伯雷山和田泽山脉”时,黛黎翻出了点陈旧的记忆。
那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当时她从南康郡逃到太平郡, 在太平郡被秦邵宗逮住。盐枭李瓒的兵马闻讯而来,秦邵宗带着她登山躲避。
在那小山洞里,卫兵对她说当年那场剿匪,是秦邵宗亲自领的兵,京观连筑数座。从那以后的十来年, 那两地都未再闹过匪祸。
卫澄对此似乎有耳闻,面色微白。
秦红英冷笑道:“我二兄收到匪头传信后勃然大怒,直骂他们痴心妄想,当即战前换帅,自己披甲上阵。”
“痴心妄想”这四个字,秦红英也咬重了些。
“卫五,你见过京观吗?由一个个脑袋堆成的小山,每个脑袋都血淋淋的,首级被切下来时,那些匪寇还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死不瞑目。好几座京观一字排开,血将周围的土地都染红了,甚至还汇成了红色的溪流。连土地都被血泡松软非常,一脚踩下去,靴旁能‘滋’地溢出血来,有时还能看见些许碎肉。”秦红英似回忆地感叹道。
黛黎不由转头,眼里有点不易见的狐疑。
这大小姐说的好像亲临其境一样。可秦邵宗挂帅,会让妹妹跟着一起去吗?
但不管真假,秦红英这番话威力非同小可。卫氏姐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一个赛一个的苍白。
卫澄的嘴皮子抖了下,但没能说出话来。
秦红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里的意有所指更甚,“所以啊,那些威胁我二兄的人,真是自作聪明。我二兄什么性子,他打小就是个硬骨头。你好声好气和他说话,他还能看在你乖顺的份上,赏你条活路走,若是不识趣,偏生要戳他的逆鳞,那真是……”
真是什么,秦红英没说,只用一声冷笑代替。
卫家姐妹娇躯一震,跟树梢上悬着的黄叶似的。
而就在黛黎怀疑这俩会不会被吓晕在正厅时——
“凭芝!”卫澄见身旁人软下,起初还惊了下。
但后面她反应过来,敛着眸中精光去扶人,“凭芝你怎么了,难道是旧疾发作?你别怕,渔阳最好的杏林就在这府中,姐夫他宽宏大量,宅心仁厚,一定能让你化险为夷的。”
黛黎:“……”
秦红英:“……”
秦红英真是被气笑了。
她当年嫁的是施家的嫡长子,丈夫是父亲的下属,算起来是低嫁。婚后丈夫后院干净,姑氏舅氏待她如亲女,几个妯娌敬她惧她,有心眼也不敢耍到她前面。
出嫁后见得少,却不代表看不懂。
遥想当年胞兄战死后,有一段时间秦氏旁支的魑魅魍魉通通跑了出来,在她面前大肆作乱。
不过已是十几年前之事,这卫氏女倒好,时隔十几载,又帮她重温了下被人设计的感觉,且用的还是如此拙劣的手段。
“姨母,这……”秦祈年人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他下意识地上前几步,想将卫凭芝扶起,又觉得不太合适。
秦红英转头对秦祈年说:“祈年,你跑得快,速速去寻丁老先生。他先前来府上,都有两个懂医理的仆从随行,你让其中一个仆从带上针盒随你来,先把人救醒再说。”
秦祈年一阵风地跑了出去。
而“针盒”这两个字一出,卫澄分明看到卫凭芝的眼睫颤了颤。
她赶紧阻止道:“不必让奴仆来,我方才看了下,凭芝应该不是旧疾发作,只是受惊才晕过去而已。不如寻个院子让她休息,待她休息好了自然会醒来。”
“不妥。我二兄先前说抱恙之人切忌擅自移动,若是不慎磕着碰着哪儿了,加重病情了,便是追悔莫及。”秦红英似笑非笑道:“二兄身经百战,经验丰厚,定然不会弄错,卫五你说对吧?”
刚刚才说了“乖顺赏条活路”,如今卫澄还真没摇头的勇气。
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黛黎亲临现场看了一场小型宅斗,心里感叹连连,更觉得大户人家的主母不好当。
今日这个晕,明日那个浑身疼,那真是没个安生。
秦邵宗不在这里,不知道黛黎心里所想,要是他知晓,估计能一股气直冲到头顶。
不久后,秦祈年领着一个背着药匣的侍从回来了。
“这小卫氏瞧着体弱多病,莫要吝啬,务必多给她几针。”秦红英在一旁笑道。
虽说是侍从,但能随丁陆英左右的,岂非是寻常医者。对方没有贸然扎针,而是先切脉,这脉搏一探,他就知晓怎么回事了。
高门大户向来斗争多,医者也不敢说太多,只是斟酌着道:“秦夫人,她无大碍。”
秦红英催促道:“无大碍也赶紧扎两下吧,把人扎醒了就行。我二兄如今一掷千金到处求名药,养家压力颇大,府上已养不下其他人。”
医者:“……”
黛黎摸了摸鼻子。
“扎吧,扎出问题算我的。就算扎中什么穴位,弄得半身不遂也没关系,反正我陪嫁丰厚,大不了将此女带回南羽郡,随便寻个庄子,再遣两三个奴婢伺候她一辈子。”秦红英淡淡道。
这话刚落,方才一直“昏迷不醒”之人有了动静。
卫澄暗自咬牙,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佯装惊喜,“凭芝你醒了?还好只是小毛病,若是弄出个好歹来,你叫我如何和姐夫交代,毕竟你在君侯府伺候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秦红英都懒得接她这话,“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回去多休息吧,别到处跑,否则跑出个好歹来,只能怨自己当初不听旁人劝告。”
话毕,秦红英喊了外甥的名字,“祈年,送她们出去。”
起初秦祈年是真觉得卫凭芝身体不适,但经后来那一出,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端倪。
被戏耍了,秦祈年不大高兴,但对方是他长辈,他只能道:“姨母,请您随我来。”
闹成这般局面,卫澄心知今日是待不下去了:“祈年,我和你凭芝姨母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秦祈年欲言又止。
待离开正厅,卫澄才面露哀伤,“祈年,卫家是你的母族,这是剪不断的血脉。咱们永远是一条船上的人,往后你所求之物,卫家都会不留余地的为你筹谋。”
秦祈年十六岁,不算大,但要说小,也算不得。
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人自动往他身旁靠拢,和他一同吃喝玩乐也好,帮他盘算将来也罢,总之形成了一批以秦祈年为核心的党派。
有些事秦祈年不是不知道。就像如今,纵然卫澄说得委婉,但他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
少年摇头,“姨母,您不必如此。很多事情父亲已有决策,我相信他的决定,且我为人子,只需服从安排。”
卫澄恨铁不成钢,“祈年!兖州已被姐夫收入囊中,他未来绝不可能止步于此。你是姐夫唯一的亲子,谁也没有你名正言顺。这偌大的家业,哪有拱手让出去之理?”
秦祈年只是笑笑没说话。
卫澄见他这副傻乐、万事不上心的模样,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你待人家好,旁人暗地里还不一样如何想你呢!祈年,就算不为自己将来打算,你也得顾着你过世的母亲和亲族,卫家阖族的荣辱,可都系在你一人身上啊!”
秦祈年头疼道:“姨母,您可放过我吧。我大舅二舅三舅,个个都有孩子,表哥们的年岁都比我大,卫家的荣辱还轮不到我来扛吧。”
卫澄方才在主厅里被秦红英夹枪带棒的挤兑,还未觉得如何。这会儿听着外甥的话,她是真的两眼一黑,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
黛黎回到主院,见秦邵宗居然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喜欢到主院里来办公。
书信挪到此地回,在黛黎午睡时,秦邵宗就坐在外间的案几旁处理公务。有时卫兵带着急信入府,在书房找不着他,都会立马来主院。
此时见黛黎回来,秦邵宗问,“夫人回来了,情况如何?”
黛黎实话实说,“挺精彩的。”
秦邵宗提笔挥毫的动作稍顿,算不得非常光洁的桑皮纸上因着他这一停,有一笔明显不连贯。
面无表情写完这个字,秦邵宗放下狼毫,拍了下他身旁的位置,“来,夫人过来说说,为何说精彩?”
黛黎没多想,她是习惯了。
这人在主院处理公务时,偶尔会给她派点小活,比如用封泥将信件封口。
黛黎走过去坐下,感叹道:“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你当时不在场,不知你妹妹多厉害。短短数句,就叫昏过去、意欲在府上落脚的卫凭芝又醒过来。”
简单说完,黛黎再夸秦红英的战斗力,“红英心思敏捷,游刃有余,不愧是高门主母。”
秦邵宗确信了,他确实从她短短的几声感叹了听出了庆幸。
庆幸处理这些麻烦事的还好不是她。
秦邵宗面色微黑,他让红英来渔阳,可不是来吓得她对主母之位敬而远之,“往后没那般多的事。”
黛黎小声嘟囔了句。
声音小,含含糊糊的,但秦邵宗听清了。
她说:由不得你。
这话究竟是她不点头,干脆不坐这个主母之位,因此由不得他。
还是指,这个主母注定位事务繁多,不会因为他一句“没那般多的事”,就真不忙了。
“封泥。”秦邵宗将一叠书信放在黛黎面前。
黛黎开始捣鼓封口泥。
秦邵宗不继续写信了,而坐在一旁,一手卷起她自然垂下的裙带,将其绕在指间,一边把玩一边看着她。
不知为何,黛黎被他此时此刻的目光看得毛毛的,属于第六感的警报哔哔作响。
明明先前不是没帮他封过信件,也不是没有被他注视过。
但,和这回的感觉相当不同。
要是硬作比喻,就好像在夜里被一头饥肠辘辘的虎注视着,那双冒着森然幽光的虎瞳仔细打量过每一处,偶尔用鼻子碰一碰,似乎在考虑着从何处下嘴合适。
一连封了三封信件后,黛黎受不了他这等与平日十分有别的目光。
这人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但总归是关于她的、且于她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秦长庚,我忽然想起有些事要交代州州,我先去找他,你这些信件待我回来我再帮你弄。”黛黎放下东西就想走。
先前以指绕着她腰带把玩的男人,此时抓着她的腰带轻拽了下。
黛黎脚步稍顿。
他随即松了手,绯色的腰带打着卷儿散开。而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深色大掌伸过,精准扣住黛黎的手臂,硬是将堪堪起身的她拉回来。
他往回拉的这一下的力道控制得相当好,只让黛黎坐回原位,没有往他这边倒。
“夫人,我有一要事与你说。”秦邵宗见她目光往门外飘,遂补了一句,“此事涉及秦宴州。”
黛黎愣住,“和州州有关?是何事?”
“麝香的量不足。”他如此说。
“怎么可能?”黛黎第一反应是质疑。
丁老先生写的三份药材清单,其上每一种药材和其所需量,她都一清二楚。
后来她才知晓,秦红英那日带来的麝香和何首乌,是她从年少时就开始攒的,足足攒了二十多年,全在那两个锦盒中。
量绝对是够的,她也亲眼看过。
“量不足。”秦邵宗重复了这三个字。平淡,却也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黛黎望入那双浅色的眼瞳,心潮翻动,忽然有种指鹿为马的荒唐感。
他说不足,“足”也能变成“不足”。
“秦长庚……”黛黎翕动。
秦邵宗紧紧盯着她:“麝香昂贵,放在外面不安全,因此被我收入了君侯府的库房中。而这库房,除了我以外,唯有主母可开。”
第110章 退婚
正房里一片寂静, 角落处的香笼氤氲着淡香,好像成为这幅定格的画卷里唯一的一处动态。
窗外树上有松鼠在呜呜地叫,在黛黎听来, 每一声仿佛都变成了一枚坠下的松果,哒哒哒地砸在她心上, 把她一颗心砸得直往下沉。
方才他第二回 说“量不足”时,她当时便心头一跳,隐约有种不祥预感。
随着他最后那句“唯有主母可开”,蒙在她眼前的迷雾散开, 她看见了丛林深处卧着的巨虎。
虎口已大张, 只待她自行送入其中。
黛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又觉得是徒劳。
因为她很清楚她的任何婉拒,他都不会听, 他只会执着的、我行我素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黛黎淹没。
秦邵宗原先是握着她的手臂,如今大掌往前, 覆在她柔软的素手上, 将之包裹,“夫人的决定如何?若是难以抉择,想一想也无妨,距离丁老先生给出的时限还有十一日。
黛黎抬眸看他, “你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吗?”
看似选择, 但根本没得选,一如当初她说的: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州州无药可医。
青莲教也好,秦邵宗也罢,只要能让州州平安度过这次险关,她都愿意和对方做交易。
前者居心叵测, 后者也有所图,只不过图的各有不同而已。
“自然有选择余地。这库房门开还是不开,决定权在夫人。”秦邵宗如此说。
黛黎试图收回手,却被他捏住指尖,“秦长庚!”
这一声名字含了几分火气。
秦邵宗闻言松开手,“我恭候夫人佳音。”
这句说完,男人拿起案上的茶壶,给黛黎倒了杯热茶,“夫人,秋季天干物燥,易上火,喝口茶缓缓。”
黛黎心里的那把火,随着他这杯茶一路从腹腔烧到头顶。
这算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很多事她都可以忍,不限于被他在南洋县逮到后,签的一系列丧权辱国条约,甚至她也可以耐着性子,和秦红英接待一些本不该由她接待的人。
唯独一条忍不了。
他拿州州的救命药当条件!
今日是州州的药,明日是否就是拿州州的命作要挟?
黛黎拿起案上的茶杯,对着秦邵宗猛地泼了过去。
男人猝不及防,手臂本能地防御性绷起青筋,又硬生生克制住动作,闭眼挨了这一杯水。
热茶浸湿他的鬓发和断眉,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到颈脖,沾湿了他的衣襟。
黛黎将空了的杯子砸到秦邵宗的胸口上,“秦长庚,若你下次还拿州州的事来威胁我,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话毕,黛黎头也不回地出了正房。
秦邵宗抹了把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啧了声,“那宝贝儿子真是说都说不得。”
秦府,书房。
“二兄,你寻我?”秦红英推门入书房。
书房内唯有秦邵宗一人,他见妹妹入内,下巴微抬,示意了下对面的座位,“坐。”
秦红英想到方才会客一事,以为秦邵宗寻她来问情况,遂也不等他问,直接说:“你安心好了,我没让她吃亏。顺风战,优势在我,卫五那点手段还不够看。”
说完又好奇上了,她身体往前倾,“二兄,黛黎是你从何处带回来的?我观她的模样年轻得过分,却有个那般大的儿子,且她儿子还姓秦,他与你究竟是不是……”
那个叫秦宴州的青年,明显比祈年要年长,瞧着与云策相去不远。
她二兄十七岁娶妻,在娶妻之前,曾离开过北地前往南方各州游历。难道是那时在途中认识了个红颜知己?
但也是奇怪,若是昔时红颜,黛黎何以是如此冷淡的态度?
而且秦宴州的模样和二兄完全无相似之处,哪怕是不肖母的下半张脸,也寻不出二兄的一丝丝痕迹。
看着又不大像。
“她是隐士之后。”秦邵宗对此只是说。
至于如何来的,以及秦宴州的问题,通通不答。
秦红英顿时不虞,她在外面费力为他心肝遮风挡雨,他却连丁点信息都不肯透露:“二兄,你不厚道。”
秦邵宗拿着虎形笔枕,“茸茸定亲否?”
大燕有律法,女子年十五以上,不嫁,五算。五算就是要多交五倍的人头税,这五倍的钱放在平民家中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对于高门大户,毛毛雨都算不上。
贵女通常会晚些成婚,不过再晚,定亲也是会提前定的。
现年十六的施溶月还未成婚,但寻常来说,是已订了亲。
“订了,定的南羽郑家嫡子,我和她父亲都不想她嫁那般远。”秦红英颔首,这话说完,她突然惊道:“二兄你问这话是何意?”
南羽郡的望族不如渔阳多,加上两郡相距不算太远,秦邵宗回忆了下,想起来了,“南羽的郑家,是郡守郑氏对吧。”
秦红英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紧张地问了第二回 ,“二兄,你问茸茸订亲与否是何意?快给我个准话。”
茸茸如果能嫁回秦家,嫁给她表哥,那是再好不过,以后绝对会过得相当舒坦。再说她二兄的权势,也远非一个府君能比。
先前她也不是没想过把女儿嫁回秦家,云策比茸茸大三岁,年岁正合适。
但有长兄战死一事在前,二兄在云策婚事上多有顾忌,并不像寻常父母那般强势,他会听云策本人的意愿。
而云策只将茸茸当妹妹看待,没有旁的意思。
至于祈年,他和茸茸同岁,也适合。
可惜早年秦卫两家订了娃娃亲,虽说因着那个卫女的早夭,这门娃娃亲无疾而终。但卫家后来打马虎眼,企图将亲事从具体的小娘子模糊成卫女皆可。
二兄似乎不急祈年的婚事,与卫家隐隐处于僵持状态,并无动静。
两个亲外甥都行不通,秦红英也不打算看旁系了。
没必要,旁系年轻一代没能入她眼的青年才俊不谈,关系也复杂得多,把女儿嫁过去得不偿失。
但如今,怎的听着二兄像改变了主意?
“婚事定在何时?”秦邵宗问。
秦红英如实说:“明年夏。”
秦邵宗转了转玉扳指,“和郑家的婚事,退了吧。我派人出面退了,他们怪不到施家头上。”
秦红英眼瞳骤然收紧,眼中掀起滔天巨浪,“二兄,你这是想让茸茸嫁秦家?是否想让她嫁给祈年?卫家那边你打算这回一同处理了?”
她过于激动,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秦邵宗只回答了第一个,“是要嫁入秦家。”
秦红英一颗心忽地落定了,她二兄向来不轻易许诺,言出必行。
有他这句话,茸茸的婚事落定了大半。
至于郑家,郑小郎君确实不错,但哪及得上外甥靠谱?
也亏得她和丈夫打算待她们回南羽之后,才安排茸茸和郑小郎君见一面,如今两小辈未见过面,有些事处理起来完全是长辈之间的交流。
“二兄,你怎的突然改变主意了?上回我问你,你还说不着急。”秦红英好奇道。
秦邵宗依旧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和郑家退了婚后,先不着急立马订下一门,否则于茸茸名声不好。她不一定和祈年成婚,让小辈先处处看。”
秦红英心里打了个突,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冒。
不一定是祈年,这意思是云策?云策改变主意了?
可她才带着女儿在此地住没几天吧,云策向来内敛,没理由快进到对茸茸生了情谊,转而向二兄表达娶妻之意。
还有二兄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若非知晓他的品行,她都要以为他耍她玩儿。
秦红英一肚子的疑惑,但无论她如何问,都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日子转眼又过去几日。
渔阳郡这座古城热闹非凡,车水马龙不断。每日的东方既白后,仿佛有一卷无形的清明上河图缓缓铺开,书写着与昨日相似的繁华。
城中某食肆,二楼边角雅间内。
“他们停止了寻找何首乌,不妙。”谛听坐于案前,手执白子,低眸看着案上的棋盘。
白象执黑子,也在看案上的棋局,“据闻秦夫人有集药的习惯,她此番来渔阳绝对是应武安侯之邀,他们缺的何首乌多半由她补上空位。但只要麝香不足,黛夫人终究会来到我们身边。”
修长的手指将一枚白子放于棋盘上,玉子碰撞发出轻响。
“武安侯最是诡计多端,就如当初白日城一战,谁能想到他既不强攻白日关,也不走船桥渡河,而是领了兵硬是走了几日荒无人烟的山路,抄道到白日城后方。”谛听摇头说道,“他们有没有得到足够的麝香,不好说。”
“明灯体内的赤胆最多还有八日,若是八日不除,他必死无疑。”白象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发展到如今这局面,亦是我始料未及。与他相识将近十载,我是真拿他当自家兄弟看待。”
谛听面上也有复杂情绪掠过,但最终归于平静:“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象哼笑道:“同不同如今下定论还为时尚早。明灯只是选择他母亲,而非武安侯,若是黛夫人肯来,他也必回青莲教。”
谛听却再次摇头,“你若是见过黛夫人,便知武安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离开。”
就当白象张口欲言时,外面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小佣打扮的侍从入内。
“先生,他又出府了。这回除了秦三公子,还有一个小女郎同行。”侍从汇报道。
并无所具体名字,只用一个“他”代替,然而室内的两人都听懂了。
“行,你先下去吧。”
待小佣离开,白象以指轻点案几,“第几回了?”
谛听若有所思,“能收到消息的,至少第三回 。明灯并非好动之人,如此频频出府游肆,事有蹊跷。”
白象却说:“不过也说不准,秦三公子生性活泼、玩心重,他在府中闷了将近两个月,想出府很寻常。”
“明灯对我教非比寻常的熟悉,他接二连三的出府,我忧心他在寻我们。”谛听垂眸,放下一子,“有我们给黛夫人递信在前,他必然知晓渔阳郡内有我教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