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仁惊讶道:“倪都督, 此番随行兵卒几何?怎的瞧着好像有些少。”
倪螭吻鼻管里喷出一股粗气, 愤愤道:“大公子和二公子听闻要调兵,多有不愿,他们联合了谢司州先前的一些旧部施压,扣了一部分兵力。此番随我来的骑兵唯有一千人,对了, 还有三千步卒由林副将带队在后面。”
马匹脚程快,三公子下的是急令,他不敢耽搁,遂领骑兵先行。
李怀仁掐指一算,当初三公子来夏谷时带了四百骑兵,如今倪螭吻至,他们这边共有骑卒一千四。
就是有个问题,那武安侯现已进城。而城中障碍多,骑兵和步兵无什差别,除非对方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躲出城去。
倪螭吻:“那武安侯身边兵力几何?”
李怀仁:“两百人左右。”
倪螭吻顿时放声大笑,整个人明显松懈下来,“我还以为此番他坐拥千军万马,原来不过两百罢了,且让三公子不必紧张,就算后面步卒不至,也足够拿捏他们。”
“我们想得到调兵,武安侯自然也想得到,拼的不过是谁先抵达,事不宜迟,倪都督速速随我进城。咱们直取武安侯首级!”李怀仁如此说。
城内,茶馆。
茶馆被包下,彻底成了北地武将的驻点。无论是前门还是后门皆有兵卒看守。
一道白色的身影避开人群中的耳目,悄然出现在茶馆的后门处。
看门的兵卒原先是秦府的巡卫,如今他见了来人,顿时一惊,“小郎君?!”
秦宴州言简意赅:“我有事寻武安侯。”
侍从可不敢把这位黛夫人之子挡回去,但鉴于前段时候小郎君天天上房揭瓦、险些把府邸都拆了,他也不敢直接将人放进去。
侍卫干脆道:“您随我来。”
从后门进,经后面这条楼梯上楼。楼上亦有兵卒看守,众人看到秦宴州无不面露惊色。
“小郎君?”白剑屏从屋中出来,见秦宴州迎面来,“你怎的来了?”
这话说完顿觉不妥。
呸,瞧他这话说的,以君侯把黛夫人当眼珠子看的态度,他们迟早是一家人。
一只手拨开了挡路的白剑屏,秦邵宗从他后面出来,平静的目光落在秦宴州身上。
没有问他当初为何知晓黛黎的动向,也没有问黛黎为什么一直藏着不出来寻他们,更也没有解释自己是怎么尾随他来的夏谷,秦邵宗直入正题:“你小子遇到了什么难题?”
秦宴州也和他开门见山,“我母亲方才被谢三的人抓走了。”
白剑屏大惊,房中丰锋几人闻言快步出来,都挤在门口。
秦邵宗眼瞳微微收紧,“谢三如今何在?”
秦宴州报了个西街的地址。
莫延云心直口快,“先前的曲辕犁是黛夫人的杰作吧,你们青莲教得了那等好东西,怎的不奉她为座上宾,而是任由那谢三胡作非为。”
“对方手里有兵。”秦宴州道。
秦邵宗没说话,只是匆匆下楼。
他一走,周围几个武将立马紧随其后,如潮水般离开了二层,原先拥挤的房门口瞬间空荡下来。
秦宴州随他们走了几步,来到二楼楼梯口,低着头从上往下看。他看到秦邵宗下楼唤人牵马来,显然是想立刻往城西去。
青年眼底划过一缕亮光,他原路返回,直奔茶馆的后门。
算算时间,司州的援兵快到了,不能让北地被打个措手不及。司州拿压倒性胜利于他和妈妈都没好处,所以他来走了这一趟。
最好势均力敌,打得难舍难分,让两边都腾不出精力顾及其他。
秦邵宗忽然停着脚步:“莫延云,你带上白夜,暗中跟上那小子,瞧他去了何处。如今正乱,他多半会和夫人趁机离城,你莫要声张,偷偷跟上去。倘若被他们发现,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人。”
忽然被点名的莫延云听令,转头离开。
“君侯,您是怀疑小郎君在骗咱们?”丰锋低声道。
卫兵牵来马匹,秦邵宗翻身上马,“不无可能,她机敏得很,生得的儿子至少有一半像她。但不管真与假,也确实该找谢三算账了。”
他们比谢元修迟来夏谷,可以说初到时两眼一抹黑,并不清楚这不大的夏谷内藏了谢三多少兵马。
先前的交锋与其说是打压,还不如说试探,探探对方的虚实。
用时不多,也就一日,探出来了。
对方的人确实比他们多,但不至于多到碾压的程度,且司州的兵战力远逊于他们。
就算秦宴州没有寻来,秦邵宗今日也打算动手了。夏谷郡更靠近司州,要是再拖下去,等对方援兵来到,于他们多有不利。
马鞭扬起又落下,骏马嘶鸣。
他们这一队人马阵仗大,周围布衣纷纷避让。
而在去西街的路上,秦邵宗遇到了两个匆忙打马的卫兵。
两方人碰了个正着,卫兵惊喜于不用多跑一段,“君侯,司州的援兵到城外了!乔屯长远远看到他们过来,依您的吩咐立马关了城门。也如您所料,城门守卫都反了,一门心思要放司州的人进来,幸亏留了个心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乔屯长领人和他们打起来了。”
秦邵宗问:“司州援兵几何?”
“皆是骑兵,瞧着约莫一千人。”卫兵说。
丰锋大怒道:“高友这孙子先前说的好听,说什么为君侯尽犬马之劳,如今一转头就倒戈敌营,果真贪心,还好君侯您未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
他们住在高府时,那高府君奉他们为上宾,衣食住行无一不精细,还见缝插针向君侯献媚。君侯都已许诺,若他识相,往后不会亏待他。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那厮不识好歹!
丰锋毛遂自荐:“君侯,乔望飞那里不过七十来人,请许我一队人马,我前去支援乔望飞。”
“城门并非重点,擒贼先擒王,如今首要抓拿谢三。”秦邵宗目光往扫过周边,敏锐地发现周围已有异动。
乍一看行人还是行人,戴巾帻,着麻衣布衣,手上或者肩上拿着长条状的行囊。而两旁的小贩多是或蹲或坐于摊后,哪怕面前有行人与他们做买卖,但那些人的眼珠子皆不安分的往这边斜。
秦邵宗骑于马上,视野比寻常人要高,隐约能看到一些藏在摊后的弧形长木。
“两边有弓箭手!”秦邵宗忽的扬声道。
无论是“行人”、“小贩”,还是秦邵宗这边的骑兵队,所有人皆是一惊。
眼见放冷箭的机会逝去,两旁的“小贩”同时抄长弓暴起。而街上“行人”猝的从行囊里抽出一抹白光。
在秦邵宗提醒后,最靠边的骑兵迅速翻身下马,一个箭步拉近距离,以长刀压制对方的弓箭。
“行人”无马匹,矮骑兵一层,高度差带来的劣势立现。
环首刀出鞘,秦邵宗曲肘抬刀,而后猛地往前一抄。
锋利的刀刃刮起劲烈的风,从上往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带起鲜血飞溅和头颅滚落。
“呯呯呯——”
前方两边的商铺窗牗被大力推开,一把把长弓从窗内伸出,对准了下方的众人。
与此同时,楼下亦涌出士卒。一层持刀,二层持弓箭。
鹰隼般的棕眸在日光下呈现出金属的冷色,男人迅速锁定一处,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腹,骏马嘶鸣,不用鞭策便撒开蹄子往前,径直撞到一家布庄门口。
这布庄门前高高立着一面旗帜,旗杆有个一丈长,旗面上仅有一个“布”字,边缘锯齿状的部分随风飘扬。
秦邵宗左手一把握住旗杆,手背上绷起青筋,刹那便将嵌在石墩里的旗杆拔了出来。
身侧有数道破风之声传来,秦邵宗眸光一凛,拿着旗帜的左手自后往前猛地一转。
旌旗翻飞卷起阵风,似在瞬间化作一只展翅的铁鹰,长翼展开撑起无形的保护领域,让外面的风雨不得入。
“分小队上楼清兵!”秦邵宗厉声道。
先前下马解决弓箭手的士兵贴边行走,且行且挡,一路急行,来到驻兵点。
秦邵宗回头看了眼,街上一片狼藉,“小贩”做戏用的货物散落一地,倒地的尸首被马蹄踏得稀巴烂,鲜血渗入青石砖中,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红。
“君侯,他们布了兵在此地,那谢三可能不在西街那边了。”邝野挡下一支飞开的利箭,说不着急是假的。
君侯此番西行,和他一同乘楼船的唯有三百人。而这三百人还不是全都在夏谷,有三艘楼船、也就是九十人随魏青去了九鹿县。
他们剩余二百一十人。
如今城中军巡已倒戈,如果谢三还趁乱藏起来,他们不仅得应付军巡,还得寻人,绝对接应不暇。
秦邵宗:“谢三在与不在,去看看便知。”
那小子提供的地址是真是假,他很感兴趣。
东城小院。
黛黎依旧闭门不出,小院狭小,她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去听墙角。
还别说,这收集来的信息不少。
有人说,上头的人好像不查传舍了,转为挨家挨户上门盘查户籍。大规模摸查本是为了寻女贼,没想到找出一些逃犯,算是歪打正着。
有人还说,昨日看到不少军巡带着武器巡逻,结果绕一圈回来后,人还是那个人,手里的家伙却没了,跟藏起来似的。
还有人说:
“近来出城和进城都难了许多,我那个卖酱料的远方堂亲昨日运货回城,空箱亦要被检查。他说看见有许多商贾出城都得挨一轮盘查,所有货箱尽数打开,一个都不得拉下。”
“唉,近来不太平,莫要轻易出门。”
有脚步声匆匆来,紧接着有人喊,“阿兄,不得了了,西街那边打起来了!现在外面都在传这几日别出去,小心被削了脑袋!”
“又打?是不是两方巡逻队起冲突?说起来昨日也打过一场,据说当时打掉了好几颗脑袋。不过后面该收兵的收兵,该回家的也回家了,我猜这回乱也乱不了多久。”
“不是的!真打起来了,商铺里面都是弓箭手,那箭嗖嗖地放,街上也有好多兵,总之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黛黎抿了抿唇。
打起来了?
秦邵宗和司州那个人?
不等黛黎再听,一道白影从墙外翻过,跟猫儿似的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黛黎:“!”
秦宴州见黛黎在院中,疾步上前,低声道:“妈妈,北地和司州打起来了。我与您回房间上妆,随即咱们从东城门出去,改道南下。”
黛黎精神一震,知时间紧急,顾不上其他,忙转身和秦宴州一同回房。
大概一刻钟后,母子俩从屋中走出。
黛黎穿着寻常的麻衣,肤色用调过的乌膏遮了遮,比原来的暗了几个度,面上多了一道小疤,眼尾的弧度被压下去了少许,此外面上还多了几颗黑痣。
秦宴州自己也做了伪装,母子俩几乎换了个人。
行囊不多,一人一个背囊。
化成这样,黛黎不用戴帷帽,直接行走在外。
两人出小院后,左拐右拐往东行。
他们本就住在东城,距离城门不远,许是一路通畅,秦宴州说起刚刚:“妈妈,我回来那一路遇到那个莫都尉,他跟着我,不过后面我把他甩掉了。”
本来思索着青莲教的黛黎思绪中断,“跟着你?你意外碰到他了?”
“不是,是我刚刚去寻武安侯了。”
黛黎被儿子这个炸.弹震得够呛,“你寻他做什么?秦邵宗那人敏锐得很,城府又深,难保他……”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母子俩忽然齐齐停下脚步。
黛黎看着不远处蹲在城门口的莫延云,顿觉不妙。
整条街巷被血色浸染, 尸首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断刃残弓散落于地。
街巷两旁的店铺门户大敞,风拂过时, 残破的窗叶被吹得往内合拢,木轴处发出不堪重负得“咯滋”声。
秦邵宗甩了甩刀, 厚重的血痕“哗”地甩在青石板上,他抬头往前看,前面街道寂静无声,商铺门紧合着, 不知其内是否有伏兵。
先前从高友那里借来的马死了, 对方出动了绊马索,而后极力攻击马匹。
“君侯, 此地距离那住处还有一条街。”丰锋也目视前方。
光这般看,真看不出前方有多少伏兵。
“把商铺的门板拆下来做盾, 让弓箭手居于队伍内,步兵居于外。”秦邵宗冷笑, “一街之距罢了, 怎能过不去?”
至于对方城外的骑兵,秦邵宗完全没当一回事。对方有援兵,他也有,不过是时间需等久些。
谢三的人兵临城下, 他就关城门。
他们没有云梯和冲车, 单凭外面那点人还想强攻?天方夜谭。
先前的搏杀动静不小,几条街外都能听闻。居于西街阁院的谢元修也不例外。
他不傻,听侍从说武安侯杀过来了,赶紧撤退,至于宅内物件等, 一概不拿,逃命要紧。
“武安侯此番来夏谷带了不过两百余人,既要分兵去巡人,又要顾及四个城门的情况,还要留人在身旁守卫。哪儿都是用人之处,他竟还能分出人手找到我的藏身地?”谢元修真觉得见鬼了。
北地那位的威名他自然听过,凶恶得很,直面其锋芒是下下策,故而当初听闻武安侯也到了夏谷,他赶紧寻了个地方藏起来。
藏身地是谛听提供的,按理说,应该周密得很,就算武安侯的人上门盘查,也不会查出端倪。
究竟是何处出了披露,难道高友出卖了他?
应该不会。如今城门巡卫已反,高友没回头路可走,绝不可能还摇摆不定。
谢元修的下属也不知何故,尽力安慰道,“三公子莫恼,幸好当时准备了后手,咱们如今从后门出,经小巷去北街那边避一避风头。倪都督他们已在城外了,有高府君和咱们的人在城内配合,进城不过时间问题,待倪都督率兵马至,还愁摘不下那武安侯的首级?”
下属又说:“且倪都督向来灵活,若是东城门进不去,他定会试着走其他城门,总归能进来的。”
谢元修面色稍缓,“你说得对,咱们先避其锋芒。对了,高友安排了多少人刺杀武安侯?”
下属回答:“四百人,加上咱们借过去的一百,合计五百人。”
谢元修抽了口凉气,“五百人还挡不住武安侯?干什么吃的!”
下属也愁得不行。
一直有听闻武安侯麾下有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锐,个个都是好手,以一当十不在话下,难不成就是外面那支……
下属:“后巷狭小,车驾不得过,烦请三公子徒步过去。”
谢元修咬牙:“走!”
同一时间,东城门。
黛黎看着不远处蹲点的莫延云,暗道糟糕。莫延云在这里,难道秦邵宗发现她了?
不过这个猜测很快被黛黎推翻。
应该是没发现的,她观察了片刻,见莫延云一个劲地盯着出城车队,并没有往其他地方看。
“妈妈,我们稍后随行商的车出去。”秦宴州已安排妥当。
黛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队行商,约莫二十人的队伍,队中五架驴车,每架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那是青莲教的车队?”黛黎问。
秦宴州:“不全是,唯有领头的商贾是信徒。我与他说待会儿要随他的车队出城,与另一个神使、也就是您一同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需借他妻子的传一用。”
光是看儿子无波无澜的神情,黛黎便知那位商贾对此没有异议。
看来青莲教在民间的影响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许多。传这等重要之物,居然说借就往外借。
“那个莫都尉在城门蹲点。”黛黎低声说。
秦宴州:“不要紧,与我们相熟的唯有他一人,其他北地士卒不常见您,估计认不出来。您到时绕车行,以车架作挡隔开他,如果实在被他看见了,便拿有疤痕的侧脸对着他。且出去时,我还安排了一出调虎离山,他多半没精力亲手盘查。”
可能担心黛黎依旧紧张,秦宴州的话难得比平日多些,“您别忧心,据我观察那个莫都尉比其他人要蠢钝些,他不会发觉的。”
黛黎哭笑不得。
说话间,那支行商队伍走出一段,从两人旁边经过。
母子俩加入队伍中,没走在队首或队尾,两人行在中间,佯装和旁人一同看管车上货物。
许是先前被打过招呼,对于二人中途入队,没有一人感到惊奇。
众人噤口卷舌,默默往前走。
莫延云懊悔不已,君侯派他跟着人,本以为是个简单的任务,没想到小郎君深藏不露,发现他后竟立马将他甩掉了。
君侯说他们母子可能会趁乱离城,观小郎君先前的路线,是往东边走无疑。
他在城门蹲守,应该能等到人吧。以前他们老说他傻人有傻福,希望这话奏效吧,让他把黛夫人找出来。
莫延云苦着脸,挨个盯着出城的女郎。
此时来了一支行商队,数匹毛驴拉车,二十来人,算是支不小的队伍了。
莫延云见队伍中有几个女郎,他目光粗略一扫,一个个面黑肤糙,其貌不扬。他过去仔细瞅了两个,不必对方开口,便已知晓希望落空。
他正打算把剩下的几个女郎仔细看完,不远处陡然爆发一阵骚乱。
莫延云下意识抬首,而这一眼叫他眼瞳紧缩。他好像看到了那抹白色的修长身影。
今日小郎君就是穿的白袍!
难道是他们想出城,却意外惊动了城巡?
当即莫延云拔腿往那边追,结果追到一处十字路口,人又懵了。
该往何处去?
啊,好像又丢了……
脑袋忽的被重重摁了下,莫延云“哎呦”的抱头,“白夜你作甚?”
羽毛白中带褐的海东青落在他的头顶上,以爪踏了两下后展翅往东飞,飞过一段盘旋回来,继续往东。
莫延云愣住,忽然精神一震,“你是说他们在那边?”
他立马往回赶,回到东城门,随手牵了一匹守城军的马匹,骑了马就往外追。
而在莫延云出城没多久后,由邝野带队的一队玄骁骑抵达此地,下令关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阖上。
跟着行商出城后,黛黎和秦宴州便脱离了这支商队。
秦宴州在城郊藏了一匹好马,母子俩共乘一骑,极速赶完南边。
现在是午时末,得在天黑之前抵达南城的破庙,那座破庙是他们今晚的落脚地。
在庙里住一宿,明日赶一个白天的路,就能抵达一座小山村;再在山村里待一晚,后日再赶一天路,便能抵达豫州的边界。豫州边界旁有小县,只要进了小县就如鱼入大海。
“州州,你现在和我离开,青莲教那边找不到你,会不会猜到你叛逃?”黛黎担忧道。
青莲教的信徒遍布各州,人多还不算,关键是难以辨认。不过古代通讯堵塞,一则信息久的能传个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
噢,等发现苗头不对他们早跑了,哪会乖乖坐等被抓。
但如果青莲教立马察觉到州州叛逃,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谛听预感局势不妙,已带人离开了。而我和他们说,我临时接了个上层派的任务,另有去向,暂时没有人怀疑。”秦宴州低声道。
黛黎松了一口气,“那还好。”
等青莲教反应过来,他们早已到豫州了。
马匹哒哒哒地跑在官道上,跑开一段后,官道上的人员逐渐稀少。
这人一少,其他动静就明显了。
秦宴州忽然勒住马匹,回头往后看。
后方的官道一路延绵,小拐弯被郁郁苍苍的林叶遮挡,再也不可见。有风拂过,吹起树叶摇曳,静谧安宁。
“州州,怎么了?”黛黎也跟着回头。
但什么也没看见。
秦宴州转回头,“没什么。”
他继续策马往前。
但一段路以后,青年再次勒马,这回他没有说话,只勒停马匹静听。
黛黎不明所以,但心里打了个突,预感不详。
停顿片刻,秦宴州忽然地打马往前。
黛黎能感觉到赶路的速度更快了,一颗心不由提起,“州州,是不是有人跟着咱们?”
“有一骑。”秦宴州说。
黛黎愣了下,“一骑?”
单独一人够做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回去通风报信后,再回来目标都没影了。
“暂不知是哪方的人,待会儿看看。”秦宴州策马跑过前方一个弯道后,迅速勒马,翻身下来。
这边树丛茂密,秦宴州手牵缰绳,将驮着黛黎的马匹牵到一侧,尽量让树丛遮着。
做完这一切后,黑发青年两三下爬到了黛黎头顶上的树上,藏于叶冠中。
莫延云没听到马蹄声,这回停顿得比先前久,久到似乎骑马之人停下休憩。
难道他们发现他偷偷跟着,这会儿弃马进山了?
心头一紧,莫延云顾不得其他,忙打马上前。第一眼看见官道空荡,他一颗心凉了半截。
但第二眼,他看见不远处骑着马、半隐在草丛里的黛黎。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下。
黛黎没想到是莫延云,明明先前他已被引开,这会儿居然又回来了。
莫延云眼瞳收紧,目露惊骇。
若非有白夜提醒,令他明确知晓这是黛夫人,他还真认不出来。这和先前的完全是判若两人!
“黛夫人,君侯寻您好久了,您随我回去吧。”莫延云一门心思想着快快把黛黎劝回去。
黛黎见他靠近,捏了捏手里的缰绳,“你不用劝了,我不回去。”
“为何?”莫延云不理解。
黛黎转开眼,“没有为何。”
莫延云翻身下马,继续向黛黎走去,恨不得拿个网把她捞回去,“肯定有理由,怎会没有为何?君侯他……”
这话还未说完,常年在沙场上来去的莫延云突然警铃大作,下意识拔刀横挡,挡住从树上跳下来的青年那一击。
莫延云脖子凉飕飕的。
如果方才不是他反应快,脑袋真就掉地上了。
黛黎也吓了一跳。
两人当场打起来。
莫延云只守不攻,后面发现此路不通,对方的招式异常凶猛,不进攻只会助长秦宴州的气焰。
“州州,这人杀不得,把他的马弄死就行。”黛黎着急了。
莫延云是北地核心层的人,如果他死在儿子手上,秦邵宗更有理由不放过他们。
秦宴州刀锋一转,当即舍了莫延云,攻击他的马匹。
莫延云低咒了声,又忙去挡刀。
又是几招过去,马匹受惊跺蹄子,有往旁边撒丫子跑的架势。莫延云见状急吼吼地道:“你敢杀我的马,我也杀了你们的,大家一起没得跑。”
秦宴州眉目骤冷,还想再打,但再次被黛黎喊住。
黛黎观察有一段时间了,见从始至终都是莫延云一人,确信追上来的只有他。
或许如州州先前说的,城中已大乱,秦邵宗就带了那么点人来夏谷,此时根本腾不出手来。
嗯,这就好办了。
黛黎骑在马上,下巴微抬,居高临下地看着莫延云,“你方才问我为何不愿回去,那好,我如今便和你明说,我不愿当妾。莫都尉,你既已知原因,那就回去告诉秦长庚吧,别再跟着我了。”
她从没有过问秦邵宗的家里事。但这个时代的男人,尤其还是坐拥整个北地的权贵,怎会只有一个女人?
秦邵宗想要一辈子,但她可不想一辈子困在那等地方。寄人篱下,循规蹈矩,可悲又可怜地看他和他妻室的眼色讨生活。
莫延云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州州,他单独来的,不用管他。”黛黎试着拽了拽缰绳。
她座下的马匹咴地打了个响鼻,秦宴州见状赶紧拉住缰绳,将马牵出来。
秦宴州翻身上马,带着黛黎打马离开。
莫延云忙跟上去。
秦宴州再次勒马,亮出了刀。
莫延云忙双手高抬,表示自己没有威胁:“君侯说如果碰上你们,让我务必跟着护你们周全,他的命令我不敢不从。黛夫人您放心,我只跟着,真不做其他的事。您若不信,可让小郎君来搜我身,我身上保证没有任何能留下痕迹的东西。”
黛黎低声喊了句州州。
他们如今还在夏谷边上,此地不宜久留,不能继续因这事和莫延云纠缠。
秦宴州收了刀过去,莫延云配合搜查。
仔细搜下来,确实没有异常。
没有朱砂粉,也没有特制的香料,莫延云唯有一身衣服,一把刀,还有一把铜板和一个水囊,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秦宴州冷漠收手。
两骑再次启程。
黛黎听着旁边的马蹄声,抿了抿唇。
杀又不能杀,甩也甩不掉。也亏得如今秦邵宗腾不出其他人手,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但还是得找机会甩开他。
莫延云一路跟到南城那座破庙,此时天色已黑,夜幕即将降临,他猜他们母子俩要在此地过夜。
刀锋似的目光直射过来,暗含杀气,莫延云打了个激灵,忙道:“你安心,今夜除了如厕,我绝不踏出这庙一步。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睡在最里头。”
黛黎看他说完这番话后,率先持刀入庙。
古时的破庙多藏有劫匪和通缉犯,这些人身上可能背有人命,但这种亡命之徒有时反而更敏锐。
莫延云一进来,他们通通龟缩一角,连说话声都小了。
黛黎和秦宴州后面进来。
莫延云居于内,黛黎在中间,秦宴州在最外面。
狭小的破庙一分为二,黛黎等人居于左,另一拨人居于右。
秦宴州注意到有人偷偷往这边看,他眸光一冷,携刀起身。
莫延云想了一路黛黎说的话,此时见秦宴州离开,趁机低声和她说:“黛夫人,君侯府没有女主人已有十五年了。以君侯待您的态度,您到时在府中横着走绝对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