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归秦,这是始皇帝梦寐以 求的“天命所归”的证明。告慰先君,也是感谢祖先庇佑,证明秦统一天下、获得九鼎是继承并 发扬了先王遗志。
“诸位还有什么 好的提议?畅所欲言。”
大臣们积极发言:“既为玄鸟神使,大秦尚黑崇玄。不若准备青铜玄鸟礼器,或者雉鸟羽饰的华盖?”
扶苏颔首:“可 。”
“神使的位置紧随在陛下之后,还是安排在李相之后?”
冯去疾捋了捋胡须:“到 时见机行事。”
“乐舞中 仿佛有些是模仿鸟鸣,旗帜和帷幔也添一些金色、玄色,如何?”
“行。”扶苏道 。
“前年不知哪个地方献上的白 雉可 还安好?”
渐渐的,问题越来越离谱。
直到 有人混迹在其 中 ,问出石破天惊的一句:“神使为女子,何不为她准备些相貌堂堂风仪有加的男子?”
此话一出,整个宫殿霎时安静了下来,发出此问的官员默不作声、若无其 事地回视。
只要他稳得住,不好意思的就是别人。
“食色性也,神使不也有人的性质?大秦男儿仪表堂堂品貌俱佳,如何不能侍奉神使?”
扶苏脑中 想了想,不行!礼法森严,如何能向神使进献男色,完全不符合朝廷的礼制。可 是......叔孙博士说的也不无道 理......不行!这是荒唐何逾矩的行为。
万一呢......不行,此等低级、愚蠢且谄媚的行为,毫无价值。不必再想,若是冒犯神使,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沉重的车轮碾过黄土夯实的驰道 ,林凤至掀开车帘,将震天的山呼抛却耳后,一双明亮的眼睛穿透喧嚣,冷静地打量这座名为咸阳的都城。
咸阳建于关中 平原中 部,地势平坦而广阔,可 以 兴建大规模的都城宫殿。秦人向来求大、求多 ,所以 都城庞大、宫殿建筑成群,夯筑高台,密集排布,甬道 相连,依山傍水而布。以 天象布局,成天人合一之境界极为壮观。*
譬如渭水对应银河,咸阳宫对应北斗星。
天空中 是翻涌的玄色浪潮,无数猎猎作响、绣着兽纹的旗帜在空中 飘扬。
前方是始皇帝的金根车。
她的车架后是李斯的车架,足以 体现始皇帝对林凤至的重视。
李斯也毫无怨言地让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如果他还不能从这些日子的遭遇和始皇帝的态度中 察觉端倪,他这辈子就白 混了。
赵高死了,具五刑加上夷三 族。始皇帝不是滥杀无辜的君主 ,赵高一定犯了始皇帝无法包容的大罪。
坊间流传的因献上方士欺骗始皇帝让他吃下会短寿的金丹只是表面的原因。
他曾任廷尉一职,参与编修大秦律法,对大秦律法了如指掌。具五刑主 要针对"夷三 族"的重罪犯,是大秦震慑叛乱的核心 手段。
赵高如何叛乱了?
结合之前去往彭城时赵高找自己的谈论的话,再思及赵高亲近的皇子胡亥近来不见身影,听说身体抱恙难以 行走。
李斯冷汗直流。
他非常清楚自己是什么 人,他贪恋权势却十分聪慧敏锐,他已经猜到 始皇帝为什么 要这样对他了。
他心 中 不仅没有不忿,反而是感激。
君臣一场,如此大罪,始皇帝竟然还留他一命,予他富贵权势。
实在不能不让年过六旬的李斯感慨万千。
至于始皇帝如何知道 ,玄鸟神使都出来了,还有什么 不可 能的?
即便是陛下又给他找了活干,李斯也只有感动的份儿。陛下不想杀他,心 中 有他。
为此,李斯忙完高炉钢铁厂的安排后,又哼哧哼哧加班加点弄出来一份新的南征百越的方案。
屠睢仍旧是主 将,但不再以 强攻为主 ,不一次性投入五十万大军,而是慢慢倾吞、分化瓦解。
李斯已经着手让治粟内史与少 府参与,提前修建灵渠,保障后勤粮草的运输,步步为营,占领一地屯田一地。听闻神使要向始皇帝提供一名为火药的物 什,说是对开山炸渠很有效用。
李斯心 向往之。
除此之外 ,用好观月献上的能治愈痢疾的良方,能最大限度地保持秦军的战斗力。
也不必担忧攻打百越没有收获,神使给出的甘蔗化为蜜糖的方子能解决大半的耗资。
如此卓越出色的神使,解决了南征百越的几大问题,也无怪乎始皇帝拔擢她的地位。
虽然增加了他的工作量,但是保住了他的命。
李斯掀开车帘,看见自己的儿孙在朝臣之中 向始皇帝的金根车行跪拜礼,他心 道 ,累就累点,苦就苦点。死人才是不知苦不知累。
李斯啊李斯,做个对大秦有用的人。
他看向前方探出头带着好奇望向天空中 旗帜的神使,天命在秦啊。
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中 ,巨大的、跳跃的金色纹路的玄鸟展翅图案被精心 绣在最高的几面旗帜上。玄鸟昂首向天,金色的丝线在初秋的阳光下流淌着神性的辉光。
道 路两侧,每隔十数步,便矗立着新铸的青铜玄鸟灯座,形态各异,或引颈长鸣,或振翅欲飞,冰冷的金属在日光下泛着幽绿与金黄交织的光泽,如同沉默的仪仗。
成千上万的甲士如山岳般静立,戈矛如林,指向苍穹,锋刃寒光点点。文武百官依品秩高低,如黑色的礁石般匍匐于御道 两侧,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姿态是绝对的臣服与敬畏。
林凤至能清晰地感受到 ,无数道 目光,带着小心 翼翼的探究、难以 言喻的敬畏和希冀,甚至掺杂着一丝丝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如同无形的触手,越过始皇帝的御驾,最终聚焦在她的身上。
文武百官的目光是有力量的,带着帝国特有的威压,却又竭力克制着,不敢有丝毫亵渎。
相较之下,黔首们来得纯粹自然得多 。他们听说有神使临凡,好奇又敬畏。
队伍缓缓行至咸阳宫,这座布局严谨、规模宏大,借台筑殿,以 形成宏伟而气势逼人、体现秦之强大的宫殿。*
林凤至的目光从巍峨的宫殿群掠过,落到 最前方引领的两人。
她看到 公子扶苏策马行在装载九鼎的车队最前方,身姿挺拔,温润的面容此刻绷紧着一种 前所未有的、近乎神圣的凝重。
当他引领车队抵达核心 区域,下马向御辇方向深躬时,那份郑重,仿佛在无声宣告一项使命的完成。
自泗水中 打捞出的九鼎沉默地矗立在特制的巨车上,由披甲锐士严密拱卫。鼎身巨大,覆盖着斑驳的铜绿和深褐的水锈,如同刚从河床深处打捞起的沉睡巨兽。粗犷古拙的山川、奇兽纹路在岁月侵蚀下若隐若现,散发着跨越千年的、近乎实质的威压。
林凤至为之惊叹。
上辈子,在前往秦始皇陵看兵马俑之前,她先去了历史博物 馆。里面陈列的商周时期的青铜器被玻璃隔着,在博物 馆的灯光中 流转千年,静静地注视着每一位参观的游客。
林凤至笃定,若是这九鼎能流传后世,绝对是国宝级别的文物 。
九鼎的存在,让两旁那些原本已足够高大的玄鸟灯座显得精巧而稚嫩。车轮碾过地面的沉闷声响,被这九座青铜山峦无形地放大。
空气里,除了尘土、金属的气息,似乎还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泗水河底的潮湿与古老锈迹。
御史大夫冯去疾带领百官行着最隆重的稽首大礼。他洪亮的声音穿透云霄:“臣冯去疾,率留守百官,恭迎皇帝陛下巡狩凯旋!天佑大秦,陛下圣德巍巍,光照宇内!今泗水献瑞,九鼎重光,此乃天命所归,帝业永固之无上祥瑞!”
他的话语如同洪钟,在九鼎沉默的见证下回荡。
始皇帝在蒙毅的侍候下走下金根车,他虚扶起冯去疾,目光在一众匍匐的臣子身上掠过:“诸卿留守,咸阳安靖,朕心 甚慰。”
冯去疾如磐石般沉稳,每一寸皱纹都刻着岁月的权谋与务实的智慧。他看见始皇帝身后半步的林凤至,连道 :“玄鸟神使,佑我大秦。陛下得神使辅弼,收九鼎而定乾坤,功盖三 皇,德超五帝。九州归一,万世永昌。”
鹦鹉听到 歌功颂德的声音,下意识从金根车中 钻出来,两脚立在精壮健硕的马头上,紧紧抓住马的毛发,高声应和:“功盖三 皇,德超五帝。九州归一,万世永昌!”
林凤至不禁扶额,好谄媚的鹦鹉。难怪始皇帝那么 喜欢它,从湘山到 咸阳,鹦鹉都给喂胖了,都快飞不起来了。
严肃的气氛霎时消散了许多 。
公子扶苏身姿挺拔如青松,身着符合身份的华贵服饰。他气质温润,与周遭的肃杀形成微妙反差。他行礼的姿态无可 挑剔,然而当他微微抬眼望向始皇帝,目光扫过她时,那眼神里除了应有的敬畏,还多 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温和的善意?
林凤至:?
她以 为以 她的身份扶苏会对她不屑一顾来着,她印象当中 这位长公子刚直勇毅,连在气头上的始皇帝都敢直接进谏。
扶苏身侧不远处,几名侍从小心 地守护着几个覆盖着黑色锦缎的物 件,其 中 一角的锦缎微微滑落,露出一抹极其 润泽的翠色——那是上好的玉料,未经雕琢已显不凡。
后来,林凤至才从祁那儿知道 ,扶苏送给她的见面礼,便是那块翠色的、刻有玄鸟图案的玉。
扶苏亲自护送九鼎并 处于如此显要位置,这绝非偶然。林凤至暗自思忖,顿时心 下了然,也许,在所有的子嗣当中 ,始皇帝选择了他。
他肩上的担子与身后的暗流,都因九鼎而变得更加沉重和引人注目。
始皇帝声音沉如钟磬,仿佛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他看了看九鼎,又看向淡然处之的林凤至,心 中 不能再满意:“九器归我大秦,此非人力,天命昭昭。玄鸟神使,乃是上天所钟。九鼎重现,亦得玄鸟相助。此外 ,神使所献利国之术,尔等需尽心 推行,务求实效。
“诸卿当恪守法令,夙夜匪懈。有功必显,有过必刑。朕,不食言。
“以 此九鼎为始,朕之大秦基业万世不移;尔等当戮力同心 ,共筑永世太平!”
他的声音中 带着不容置疑的宏愿,话音落尾,目光中 带着无声的威亚扫视全场。
众人无不应声:“唯!”
第38章 咸阳宫正殿的穹顶甫一有……
咸阳宫正殿的穹顶甫一有 暗色, 便有 无数青铜灯树擎起的熊熊烛火,将这片广大的空间映照得亮如白昼。
见林凤至的目光在青铜灯上停留寸许,她身后专门侍奉她的宫人轻声 在她耳边解释:“神使, 这灯以青玉雕刻而成 ,灯座雕刻蟠螭纹, 灯柱镂空并饰以蟠螭纹,灯盘可燃五盏油灯。由此唤为青玉五枝灯, 说来这灯也是工匠的巧思 , 您瞧。”*
林凤至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 只见宫殿的墙壁上,灯光透过镂空的蟠螭纹映照其 上,宛如一条条灵动的龙, 让殿内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
更神奇的是,当灯光燃烧时, 蟠螭上的鳞片竟然随之 舞动,形成 焕炳若列星而盈室的光影效果。*
林凤至微微颔首,为大秦权力顶端的财富吃惊,也为工匠的创造力心折。
这似乎运用了空气动力的原理。
也许青玉五枝灯的制作难度很高, 纵观殿内,似乎只有 前列几位重臣的身边用的青玉五枝灯。
看来即便是在相对落后的时代,最顶端的那批人依旧是享受的, 只从灯具便可见一斑。
始皇帝端坐于丹陛之 上的御座,玄衣纁裳,冕旒低垂,遮住了他深不可测的眼眸,只留下一个如同黑色磐石般不可撼动的轮廓。
空气里,沉水香的青烟与炙烤油脂的焦香、青铜器皿的冷铁气息、还有 无数臣子的呼吸, 混合成 一种独特的、属于帝国权力核心的浓稠味道。
始皇帝面前的漆案上,菜肴精致却并不堆砌。切成 薄如蝉翼的雪白鱼脍盛在青玉盘中,旁边是梅酱与芥酱;几块烤得焦黄、油脂欲滴的鹿肋排置于青铜俎上;一盏热气腾腾的雉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有 一碗金灿灿的黄粱饭。
他很少动箸,偶尔端起青铜爵啜饮一口黍米酒,动作精准而克制,仿佛进食也是帝王威仪的一部分。
林凤至坐在他的侧下方,位置明显高于所 有 宗室重臣。
她默默推测,始皇帝吃得少,可能是吃了炒菜之 后除却巫山非云也,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叮嘱。
晚饭少食油腻、难克化的东西。
林凤至画的《五禽戏》交给嬴政也有 些日子了,她真的非常好奇始皇帝做《五禽戏》的样子。她甚至还想偷偷画下来。
但她一次也没有 撞到过。她还旁敲侧击问过始皇帝做过《五禽戏》没有 ,嬴政只答道做过。
至于什么时候做,绝密。
遗憾遗憾。
林凤至默默低头,她的案几前也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设宴之 人可能考虑到她出身楚国,添得有 几道楚地风味的菜肴。
又因她是玄鸟神使,案几上又多 了一道小小的、用蜜桃与琼脂精心雕琢而成 的展翅玄鸟,点缀着金箔,栩栩如生,那是无声 的尊崇符号。
她拈起了纤巧的银签。轻轻地、落在了那只晶莹玄鸟的翅膀边缘。银签尖沿着翅膀的弧线,极其 缓慢地滑动了一小段距离,感受着琼脂与蜜桃混合的柔韧与微凉。
她将它送入口中。
清甜馥郁的滋味,在舌尖上更充分地弥漫开。
她并未就此停下,她抬手 ,欲切一块鹿脊肉吃。
那鹿脊肉肉块红白相间,表面炙烤出赭石色的脆壳,油脂滋滋作响,热力蒸腾,仿佛刚从林间捕获的野性被束缚在盘中,焦香直直钻入鼻腔。
只是她刚表露出想要 吃炙烤的鹿脊肉,还未碰到肉,身后察言观色一流的侍奉宫人飞快地为她切下一块鹿肉。宫人执起玉匕,小心切下一片,肉汁瞬时沁出,染得玉匕上亦凝着琥珀色。
“神使,请用。”宫人低眉顺眼,带着十二分的恭敬。他是被特地挑选出来的,因为容色在平均线上,又很敏锐玲珑。
宫人就连撤换餐具时,都紧盯着神使的动作,生怕让她动手 ,恨不得喂到她口中。
鹿脊肉入口时外皮酥脆,内里却嫩滑如脂。
林凤至还未回味,宫人便用银箸轻轻拨开盘盏间粘稠的酱汁,夹起一小块颤巍巍的胶质送入她的唇边。
林凤至顿时就汗了一下,下意识地偏过头,连忙说道:“我自己 来就好。”
宫人长睫毛密密地覆了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并未再多 说什么。视线低垂着,神情却黯淡下去。
按理来说这么一幅美人黯然神伤的场景,任谁看了都要 安慰两句。
林凤至个不解风情的,转头就吃了起来。
吃完了才记得问:“刚刚吃的是什么?”
她还回味了一下,方才黏糯的胶质瞬间裹住舌尖、浓烈的酸与辛在口中炸裂开来的口感。她想了想,好像上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东西。
宫人温温顺顺地回答:“神使,是熊掌。”
林凤至在心里啊了一声 ,果然是没吃过。毕竟在她那个时代,熊已经成 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谁敢动熊,就要喜提包吃包住套餐。
御史大夫冯去疾,这位老臣的目光如同鹰隼,在敬酒的间隙,敏锐地捕捉到了神使大快朵颐的动作。他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 色,继续与邻座的李斯谈论公务。
“李相......”冯去疾举着杯,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他离得最近,宫灯的光亮将李斯脸上每一道疲惫的沟壑、眼下的每一分青黑都照得纤毫毕现。冯去疾心头猛地一震,眼前这张脸,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位精神矍铄、令人敬畏、一人之 下万人之 上的丞相?
分明是一个快被沉重公务压垮了脊梁、透支了心力的六旬老人!那层权力赋予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年轻”面具,在这煌煌灯火下,如同薄冰般碎裂,露出了底下掩藏不住的、深刻的憔悴与苍老。
李斯去东巡前有 那么老吗?
冯去疾心中惊诧莫名,竟一时忘了说话,只喃喃道:“你 ......李相近日可是过于劳碌了?”
这轻声 一问,在喧闹的宴席上并不起眼,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李斯勉力维持的体面。他握着酒杯的手 指,几不可查地又紧了一分。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没事 的。不就是干活干多 了点吗?不就是被同事 发现加班的憔悴吗?过段时日就好了。
“为国事 操劳,斯甘之 如饴。”李斯微微一笑 ,苦酒入喉。
冯去疾神情一震,顿时肃然起敬:“大秦有 李相这般兢兢业业的臣子,是大秦的福分。我等也自当勉励。”
“共勉、共勉。”李斯勉强道。
殿宇中央,一场名为《大武》的乐舞正如火如荼。建鼓如惊雷炸响,编钟编磬奏出金戈铁马的铮鸣,瑟筝的弦音急促如雨。
数十名披着简化皮甲、手 持干戚戈矛的舞者 ,踏着雄浑的节奏,将战场搬到了殿心。他们的动作刚猛暴烈,步伐沉重如擂鼓,盾牌的撞击声 、兵器破空的呼啸声 ,模拟着战阵的冲杀与搏斗。肌肉贲张,吼声 低沉,汗水在烛光下闪耀,空气中弥漫着模拟硝烟与铁血的刚烈气息。
这是对秦军无敌武功的赤裸裸颂扬,每一次盾牌的撞击都仿佛敲打在帝国版图的边界上,每一次戈矛的刺击都象征着六国的覆灭。
高潮时,舞者 以盾牌与身躯拼出象征九州的巨大图案,所 有 的兵器齐齐指向御座方向,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 浪几乎掀翻殿顶。
始皇帝的目光透过冕旒,落在那些矫健的舞者 身上,嘴角似乎有 极细微的弧度。群臣则屏息凝神,被这磅礴的力量与征服感所 震撼,仿佛重温了帝国崛起的铁血荣光。
始皇帝不知想起什么,忽而道:“神使,若是派章邯前往百越,不知可否?”
他倒不是心血来潮,前几日林凤至告诉他南征百越的各种不顺,他当即就在心里盘了盘大秦的将领。
王贲年岁已高,不适合再让人奔波去百越征战。蒙恬驻守北方匈奴,不能擅动。王离肉眼可见地不能独当一面。
数来数去,老中青的将领似乎断层了。
他就想起了被他点为旅贲令丞的章邯。在玄鸟梦境当中,章邯仅用数月便将骊山刑徒整合成 一支有 效作战力量,先后击溃多 路义军。这种快速整训能力若用于百越,可能更快适应越人的游击战术。
于是由此一问。
林凤至怔愣一下,思 考了一下章邯怎么这么快就被始皇帝发现了军事 天赋。思 来想去,应该就像得知自己 的死亡一样,由玄鸟透露。
很多 变化她已经不再吃惊。
刘季能出现在蒙毅身边,始皇帝能在湘山找到她,又在她穿越的那一天梦到玄鸟。只能说明她的穿越不是突发性的,而是有 预谋的。
“陛下若是觉得可以,自然可以。”林凤至说道,她瞥见出列的章邯,又说道:“任何一个名将的诞生都是经过尸山血海的淬炼,他能经受得住,便是名将。”
始皇帝顿时看向章邯,只觉此人忠勇刚直,是难得的将才:“你 呢?意下如何?”
章邯拜服在地,应允:“臣愿为陛下征战四方。”
他与公子扶苏护送九鼎回咸阳后,他唯恐辜负始皇帝的期待,苦读兵书,又请教咸阳留守的武将们。慢慢地,他一一击败了他们。无论是个人武力还是排兵布阵,交过手 武将都说他天生适合战场。
他注定在战场扬名立万。
群臣骇然。
三言两语便将一个曾经的文臣安排到百越战场去,而且此事 是始皇帝主动提起,章邯在军中的地位必然不会太低。
不过,群臣心中纵然波澜,却未置一言。
唯有 与章邯交过手 的武将了然,几人左右看看,嘿嘿一笑 。
被籍籍无名的章邯打败和声 名显赫的章邯打败,这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他们当然不乐意说出来。
林凤至只当没看到群臣的神色变化,再怎么着也有 始皇帝扛下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始皇帝是一位非常棒的老板。
“陛下,可还记得我曾说过,骊山帝陵乃汇天地枢机之 所 ?”林凤至说道,她一直惦记着自己 在秦始皇陵兵马俑前穿越这事 儿 。
秦朝再好,始皇帝再给她尊容,也不是她家。
始皇帝微微颔首:“朕正着人在骊山为神使修建宫殿,神使稍等几月,待宫殿大成 再去如何?”
“陛下隆恩,以宫阙相待,心意已感。”林凤至看向始皇帝,她知道始皇帝的弱点,继而说道:“只是,天地气机瞬息万变,华殿虽好,却也并非不可或缺。”
始皇帝只听一个瞬息万变便已有 些心惊肉跳,当即同意她尽快前往骊山的要 求。
林凤至得到许可,也终于将目光放到殿宇中的表演上。
《大武》的余音尚在梁间回荡,乐声 陡然一转。编磬敲击出清越空灵的声 响,如珠落玉盘,瑟筝流淌出婉转悠扬的旋律,笙竽模仿着清越的鸟鸣。灯光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一队身着玄青与墨绿长裙、裙裾缀有 金色流苏和羽状纹饰的舞者 ,如幽谷精灵般飘然而至。她们的动作轻盈舒展,长袖翻飞似流云,腰肢扭转如弱柳。手 臂的起伏模拟着羽翼的拍打,足尖的点地如同鸟雀的跳跃顾盼,旋转时裙裾铺开,宛如神鸟临风展翅。
这便是《玄鸟》之 舞。
领舞的女子头戴精巧的玄鸟头冠,眼波流转,在中央翩翩起舞,将那份神秘与优雅演绎到极致。乐声 空灵缥缈,舞姿不染尘埃,与方才的杀伐之 气形成 鲜明对比,仿佛在诉说着天命的玄奥与祥瑞的降临。
她并不知道,这首乐舞,是为了她而新汇编的。
第39章 来时没带多少东西,在咸……
来时没带多少东西, 在 咸阳宫中歇了一夜,去往骊山时,装赏赐的车架又多了几辆。
虽然林凤至拒绝了还在 修建中的大宫殿, 但始皇帝还是赐给了她一套咸阳宫边上的大宅子。林凤至没空去看 ,只在 经过 大宅子的时候, 听见御者给祁介绍。
御者语气歆羡:“陛下 赐给神使的宅邸临近咸阳宫,几乎所有高官贵族的宅邸都在 这一片儿了。你看 那 边, 神使的宅邸还挨着 李相呢。”
秦制强调“重天 子之威”, 高官宅邸需近宫城以便朝议。咸阳宫北阪及渭河沿岸为高官贵族聚居区, 司马迁称之为“北阙甲第”。
“马车都走了好一会儿了,还能看 到李相的府邸,真大啊。”祁望了望, 感慨万千:“大门为什么是红色的?”
御者好脾气地为这乡下 来的小伙儿解释:“因为上面涂了朱红色漆,这也是李相身份的象征。神使的门上应该也有。”
朱红色, 在 礼制中是较为尊贵的颜色,在 阴阳学中被视为镇邪吉祥之色,兼具威严与护宅功能。
祁指向路左,惊讶道:“那 阙台......比咱县府的城墙还高!”
林凤至掀开车帘, 顺着 呼声望去,两座夯土阙台如巨兽獠牙刺破天 际。土台表层掺了赤褐色砾石,在 秋阳下 渗出血色, 台顶哨亭里隐约晃动着 甲胄反光。
御者道:“这又是陛下 特许的尊荣了。可不 是谁的府门之前都敢立阙台的。”
马车越发近了,朱漆大门的威压扑面而来。门板髹的不 是寻常赭土,而是掺着 碾碎朱砂的厚漆,猩红得灼眼。门楣上悬着 整块黑檀木匾,阴刻小篆“通侯府”三字竟嵌着 金丝。
“天 ......”祁盯着 门钉喃喃自语:“比我 教训族里不 听话小孩的棍子还粗。”
他那 棍子说是棍子,其实就是竹条子。湘山一带盛产竹子, 一场雨就能长出许多。林凤至之前预备着 用竹子造纸,计划赶不 上变化,始皇帝先一步来了。
丞相府门前门庭若市,只见五辆驷马安车堵在 李斯府邸门廊,为首者车盖蒙着 青绢,御手挥鞭喝骂挡路的牛车。
林凤至瞥见门内影壁一角,不 知名鸟兽的彩绘在 夯土墙垣上盘旋,砖地竟满铺菱格纹青砖。
真是极尽的富贵荣华。
难怪李斯割舍不 下 ,离开了始皇帝,普天 之下 谁能给得了他这些?
当马车终于冲过 丞相府门前最后一段路,御者用鞭子遥遥一指:“你瞧,从这儿开始就是神使的宅邸。先前神使点名不 需要的金银,都被安放在 宅邸,还有三百人的护卫看 守。”
祁顺着 鞭梢望去,夔纹巨瓦在 屋脊连成狰狞阵列,每片都大如车轮。他兴奋道:“也很大,大巫,我 们整个族都住得下 耶。”
林凤至推测,那 宅邸起 码有十亩,她顿时佩服始皇帝的大手笔。要不 人都想往上爬呢,她上辈子累死累活买不 起 首都一套房,这辈子无 痛拥有首都一套豪宅。
“可惜了,故土难离,不 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青草山来到咸阳。”林凤至叹了口气,不 免想到了安和勇,还有许许多多的族人。
柯珞人族地的织室已经变为了千灵县的官坊,成为整个苍梧郡学习纺织的模范。
林凤至留下 的遗泽依旧庇佑他们,安写信告诉她,她会用林凤至留下 的钱继续开设学堂,让所有的柯珞人都有能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达则兼济天 下 ,若是还有余力,她也会吸纳附近的适龄孩童。
因为林凤至的身份,苍梧郡郡守和新任千灵县县令对柯珞人关 怀备至,丝毫不 敢怠慢。
湘水流域的部族,也因为多多少少吃到了林凤至带来的好处对柯珞人怀有感恩之心 。
安还在 信中说,有些孩子说想念你,她告诉他们,好好读书、增长本事 再去咸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