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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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更梆子声从外头传来,善禾凝息一听,已是三更了。而梁邵尚未回来,想来今夜是要在外头歇下——从前他也经常如此,不声不响地在外头留宿,像故意跟善禾赌气似的,善禾也不管不问,倒是两相便宜。善禾掀衣起身,行至八仙桌前,铺了画纸,研墨润笔,心中凝思着方才《娇莺记》中绣像,咬笔思索应当如何改。几笔下去,觉得不妥,善禾团了画纸重新画。如此往复数十次,还是不满意。
她人物原本画得尚可,可如今所要画的,男女身子交叠相依,手臂如何排布,四条腿儿如何伸展,面上神色如何,又要把意思表现出来,又要雅一些、尊重女子一些,善禾一时之间没有主意。
这厢她正垂眸苦思,漱玉阁大门被人吱呀推开。
梁邵身边小厮勾头朝屋内一望,小心翼翼道:“二爷,灯都熄了,想必都睡下了。”
梁邵扶着门框晃晃头,闻言重重哼出声,哑着嗓子道:“没良心的!”
猝然听见梁邵声音,善禾吓得丢了指间狼毫,慌忙团了方才所作的画丢进卷缸里。善禾提裙跑回拔步床上,急匆匆将《娇莺记》塞在枕下,盖了锦衾侧卧在榻上,阖目装睡。
刚一闭眼,寝屋的隔扇门就被哗啦推开。梁邵脸颊绯红,双目迷离,摇摇晃晃走进来。小厮刚要扶他,被梁邵一把推开:“干什么?滚。”小厮缩着脖子跑开了。
善禾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梁邵跌跌撞撞走到拔步床前,挨床沿坐了,见善禾安安静静面朝内睡着,气息均匀,心中气愤更甚。他伸手推搡善禾的背,恨恨道:“睡!睡!今夜我醉死在外头你也不管呢!”
善禾装作被人弄醒的模样,睡眼惺忪,实则小心道:“夫君回来了。”
这还是善禾头一遭唤他夫君,梁邵醉得再厉害、气得再厉害,也不由愣住,忽地笑开,方才的气也消了泰半:“你唤我什么?”
善禾在心中叹一口气,这冤家的脾气古怪,一时要顺着他,一时又不能顺着他,总要细细揣摩他的意思,否则又有好一阵要缠磨的。这会子梁邵这样,善禾大约听出来他是怪她“不管”他。真真是奇了,梁邵是最不爱被人拘束管控的性子,故此从前他去哪、做什么,善禾一概不问,就是怕惹他不痛快,不也这样两相便宜地过下来了?今儿又怪起她不管他了。
见梁邵爱听“夫君”二字,善禾立时如病患得了对症之药,她支臂起身,将头抵在梁邵宽背上,轻声:“今晚上等的是谁,我唤的就是谁。”
梁邵闻言笑得更甚,喷出一口酒气。他握住善禾的手,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恼怒了:“既然等我,怎么都不派人去问我一下?”
善禾丢开他的手:“谁教你没良心!”
“我哪里没良心!”梁邵急声道。
“你去王郎君的炒春宴,有才子相伴,有佳人作陪,饮的是陈酿,吃的是佳馔,独把我孤零零一个放在家里,守着这空屋等你,好没意思。”善禾把脸转过去,“我就不管你,偏不管你!你要有良心,这会子少不得也该给我带个什么吃的玩的回来,然后恭恭敬敬跟我说:二奶奶对不住,今夜回来迟了。你有吗?你给我带什么了吗?”
善禾把手伸出,掌心摊在梁邵面前:“二爷的良心呢?”
梁邵呆住,他觉得善禾说的话甚为有理,也有些问题,可一时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夜色之中,他见善禾拧着细眉,眼睛清凌凌的,那点子酒劲上来,手不自觉往善禾身上摸去。
善禾一巴掌拍开他:“没良心的,配你摸么?”她还想说个“滚”字,但又怕实在太过,把梁邵的乖张脾气勾起来,到底还是把那个字咽进喉咙里了。善禾和衣朝内卧下,冷着声音:“浑身酒气,洗洗再来睡。”
梁邵这会儿也懊悔起来,自己怎生就没想过善禾带点什么东西回来?是了,从前每每出去宴饮,他是玩得痛快尽兴了,可善禾独自在府里,又要照顾祖父,又要打理家计,她心中定然有怨的。他非但不体谅——至少每次带碟好菜回来,还怪她不管自己。这么想来,自两年前善禾被老太爷救回来,到嫁给他,再到今日,善禾好像连如意楼都没去过!倒是他三不五时地去赴宴欢饮。
梁邵轻手轻脚躺过去,紧贴着善禾,一口酒气喷在她耳廓,他哑声道:“善善,对不住。”
善禾心底一惊,她来到梁家两年,何时见过这冤家如此情真意切地服软道歉模样。善禾一时没了主张,弄不清他是真心的,还是故意装作这模样的,也不敢擅自开口了。
那厢梁邵鼻尖顶着善禾后脖颈,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声音又黏糊又哑:“对不住……善善……”
“我日后一定先想着你。”
“去哪儿都跟你说。”
“短了谁也短不了你的。”
善禾唇瓣翕动,他是来真的?
她僵硬地侧过去半张脸,正要开口,梁邵已欺上来,堵住她的唇。一时间,男人身上的气味和今宵如意楼炒春酿的酒味一齐钻进来。待梁邵攫取尽兴了,他才捧着善禾的脸,恋恋不舍地分开。
月色之下,梁邵唇边晶莹泛光。他温声道:“身上脏,我去洗洗。”
善禾知道他的意思,懒懒应了一声,忽而如惊雷击中灵台。那《娇莺记》的绣像画得露骨直白,缺了雅趣品味,若是用浴桶遮了那些地方呢?只露出脸、手臂,其余教阅者自己想象,岂不有了余韵无穷的意思?
“诶——”善禾揪住梁邵袖口,“你等等!”

第6章 降妖伏魔三百回,铁棒搅弄……
梁邵动作一顿,抬眼望去,只见善禾秋波盈盈流转,一双杏眸清亮如水,再往下,脸颊已飞起红霞。她贝齿咬住下唇,是犹犹豫豫羞中带俏的模样。梁邵唇角压不住地上扬:“嗯?怎么了?”
善禾咽了咽口水,一只手环住他的脖颈:“夜深了,夫君又醉了酒,我去伺候夫君沐浴吧。”
梁邵登时眼若含星,本就因薄醉而绯红的脸,此刻更是红似滴血,他嘴唇翕动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梁邵颤着手握住善禾的腕子,刚说个“我”字,接下来的话似被吞回去了。他想吻一下善禾,又觉得自己一身酒气尘汗,身上那样粘乎乎脏兮兮的,实在唐突了善禾。梁邵噌的支臂坐起,与善禾拉开了些许距离,他颤声丢下句:“我……我先去。”行出去几步,却又忍不住驻足回望,目光直直望进善禾眼里,他说得磕磕巴巴:“善善……你,你一定记得来。”
善禾望着梁邵背影融于夜色中,忙从枕下摸出《娇莺记》,匆匆翻阅了二十四幅绣像,把其中各式姿势印入脑海。光有姿势,善禾犹觉不够。作画讲究构图布局,因此善禾趿了绣鞋下床,头一件事是打开装衣服的箱笼,可惜她衣裳太少,又几乎是素淡端庄的,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条夏日穿的水红薄纱大袖衫,上头撒满金线绣的花蝶,这原本是婚服的一件。善禾一手抱住大袖衫,余出一只手从妆匣里摸出昨日梁邺赠的几支珠玉簪子,再捧了博物架上的金箔缠丝烛,稳稳插在成婚时用的青铜鸳鸯衔环烛台上,方赶去浴房了。
梁邵坐在浴桶内,身上燥热无比。一想起善禾方才羞怯模样,气血直涌上灵台。这会子酒醒一半,眼前也明晰了。梁邵端了茶仔仔细细漱口,刚咕嘟着把茶水吐在盂盆里,便看见善禾抱了好些东西进来。
梁邵眨了眨眼,被热气蒸腾地像含了水的鹿瞳似的,盈盈地晶亮。他怔怔看着善禾将赤红的金箔缠丝烛摆在浴桶旁,调好位置,小心点亮。而后,她绾好发髻,插入珠钗,褪了亵衣,披上水红袖衫。梁邵脑子近乎是懵的,但身子却露出破绽,两只眼跟随善禾转动,水中的蠢物也活活烧起来。
“善善……”梁邵喉结滚动。
善禾忙完这一切,才将心思匀到桶里的梁邵身上。那厮双臂松松搁在桶沿,眼尾又红又湿,嘴唇半张,唇瓣也是水光粉润。善禾走近,他起伏的胸腔,和绷紧的小腹慢慢显露眼前。
“阿邵。”
梁邵饧着眼勾望善禾,喉间懒懒滚出鼻音:“嗯?”他似乎又饮了一大坛子佳酿,身上爬满蚀骨软虫。
“阿邵可愿,”善禾有些犹豫,抿唇道,“佩着这个?”她指尖垂下条红麝串。
善禾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离开寝屋时又折回去,将这条红麝手串带上了。她只是在心中觉得,倘或男子将女子的贴身之物佩在身上,应当是有某些缱绻且隽永的意味。她本想取那交颈鸳鸯的茜色肚兜,可这等私密之物又太直白了,若是入画,反倒失了朦胧的意思,让人一瞧就明明白白知道这不过是幅春宫,实在流于俗套平庸。
“啊?”梁邵微微皱了眉。他自幼舞枪弄棒,身上何时佩过女人之物?
善禾既怕梁邵不肯戴,又怕梁邵瞧出她利用他作画的心思,忙握住他的手,一径走到浴桶边:“今夜伺候夫君沐浴,须得依我的规矩。”
梁邵尚未来得及言语,善禾已踢了绣鞋径自跨入浴桶,端端立在他两膝之间。水波微漾,罗衫半湿,这水红的绣衫如霞云般铺展在水面,慢慢吃透了水,洇作深绛,再沉入水中,搭在梁邵膝腿上。
“我替夫君带上,好不好?”善禾扬起笑。
红麝手串挂在指尖,摇摇晃晃打着转。梁邵忽而觉得后牙发紧,眼前善禾墨发如云,只用两枚珠玉簪子绾住发髻,绾不住的,便松松垂落香肩,蛇一般游入杏子红肚兜内。他声音暗哑:“哪有大丈夫戴这个的……”手掌却实诚地递到红麝串底下。
善禾噙了笑意,蹲身入水,跪坐在他两膝间,垂首替他戴上红麝串。待得红麝珠子掠过腕骨,善禾笑吟吟抬眸:“阿邵,戴上了——”下一瞬,梁邵反攥住善禾腕子,稍一使劲,便把温香软玉撞入怀中。
宽大可作外袍的水红撒花大袖衫,彻底沉入水中,紧紧粘在善禾脊背,覆住浴桶中的二人。梁邵倾身靠近,掌心护着她后脑将人轻按在桶沿。
他扬了手腕,红麝串便在善禾眼前窸窣晃动。梁邵蹙眉:“为什么要戴?”
善禾自然不愿说出实情,她指腹慢慢捻着红珠,佯作遗憾状:“你不喜欢么?”她微微蹙眉:“我倒觉得它漂亮得紧,阿邵以为呢?”
梁邵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确实是件罕物儿,颗颗圆润饱满,色如初凝赤血,形似蚌中新珠。此刻借着暖暖烛光,其上又盈了层薄薄水汽,竟真有些温润宝气来。梁邵刚想赞一句,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凝起剑眉,声音也有些凉了:“阿兄送的?”
善禾愣了一瞬,不觉笑道:“怎的突然问这个?”她握着梁邵手,让他抚上自己脸。
梁邵有些不大自在,虽说阿兄送善禾那些首饰本没什么,是出于好心,可是……可是现在这般情形下,若真是阿兄送的,他总觉得不好。梁邵的眸子慢慢垂下。
善禾瞧出他这点心思,也无意逗他,辩白道:“与大哥无关。是去年我自家买的,那掌柜的说,红麝有个奇效。”她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
“辟邪。”善禾抿着唇对他笑着。
梁邵起初未反应过来,附和了一句:“哦,辟邪,是了。”但见善禾神神秘秘冲他笑,又见善禾听了他这话,噗嗤笑开,眉眼弯弯像夜幕上的月牙儿似的。梁邵先是对着善禾的脸看呆了一瞬,而后立时如雷击灵台,不由笑骂道:“好个小怪妇儿!拿你爷说是邪怪呢!”
说罢,梁邵掬了一捧水往善禾身上泼去,善禾也不肯示弱,立即还回去,把个梁邵兜头淋遍了。
梁邵朗声笑着,动作不停,一时间,桶中水波和肉波儿一齐漾开涟漪,泼泼洒洒地溅出三两滴落在砖地上。动静渐大,雪浪翻飞,桶边盛着漱口水的盂盆咣当坠地。善禾受了一惊,忙住手,仓皇攀住他肩膀,抿着唇道:“小、小声些儿。”
“怕什么?”梁邵故意匀出掌风,又推了一抔水扑到善禾怀中。
善禾受了这记水波掌风,脸一侧,鼻尖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她断断续续挤出字句:“丫鬟们还睡在外屋,动静这般大,小心明日阖府都要传二爷半夜……”又是一阵水浪袭来,还有几个字被消散在喉咙里,水流声掩盖住她的细碎嘤咛。
梁邵故意掀起雪浪,喘吁吁黏糊笑道:“嗯,传梁二爷半夜里降伏妖精……”到话尾时,梁邵声音愈来愈轻,愈来愈粘,像蛊人心魂似的。他把头抵在善禾额前,双手沉入水中,环了一圈搂住善禾的腰,将她彻底抱进怀里。
待到云收雨住,善禾与梁邵身形相叠靠在一处。梁邵倚在桶边,长臂舒展搭在桶沿。善禾仰在梁邵胸腹上,仍是喘息未歇。侧过脸,善禾见那佩了红麝串的手垂落桶外,水滴顺着筋肉一滴一滴坠在地上。善禾灵台通透,现在这姿势岂不正好入画?
梁邵屈指勾了洇透水的红袖袍,懒声问:“从前怎么没见过你穿这件?”
善禾乜斜着望了眼,漫不经心答道:“穿过的,大婚那晚上。”
闻言,梁邵便不言语,低了眸子去吻善禾后颈。大婚那夜,他亲手奉上和离书,何曾认真瞧过她戴了什么首饰、穿了什么衣服。善禾也懒怠想过去那些事。起初嫁与梁邵,她是真心实意想留在梁家,把日子好好过下去的。对那时的她来说,能被梁老太爷救下、能嫁给梁邵,实在是用尽了几辈子的功德福气才修来的福报。若不是那封和离书,若不是梁邵婚后对她的冷淡态度,她一定不会有离开密州回金陵的想法。毕竟,她是在那儿家破人亡的呀。
善禾的心渐渐冷下来。她忽然发现,原本几乎满溢的水此刻只剩了一半,也早就凉了,肌肤竟冷得有些刺痛。善禾撑着桶沿起身,轻声说道:“水凉了,也脏,我去换新的来。你先出来吧。”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打更梆子声,已是四更了。
善禾皱了眉:“不好,这么晚了,你明儿还要去衙里。”
梁邵拦腰将她抱回来,仍把善禾搁在自己腿上,调笑道:“怕什么?早起教小幺儿去告个假,爷今晚上降伏了个妖精,可不得好生歇歇?”
善禾扭头,盯住他眸子直直望进梁邵心底。她眸色清冽,含着盈盈水汽,梁邵心底一颤,立时咂摸出善禾情绪不对。
善禾抿唇道:“你这话,是真心的?”
梁邵着慌地捏了捏善禾颊边肉,讪笑道:“我同你说笑的呢,善善。”
“哦。”善禾挣扎着起身,跨出浴桶,“原来说我是个妖怪,能让二爷笑呢。”
“善禾!”梁邵霍然起身,目光锁着善禾身姿,“对不起。”
善禾褪下袖袍,兀自取了布巾擦干身体,声音淡淡的:“没什么好对不住的。天晚了,早些歇息。”
梁邵近前两步,身上的水便滴滴洒洒地落在砖地上。他伸出手想握住善禾两肩,恍惚发现自己身上都是水,抱她又该把她身上弄湿了,只好悻悻地垂了手。
善禾重新换上来时穿的亵衣,心底是薄薄的凉意。她觉得自己真可笑,明明是个官奴了,明明如今全仰靠梁家过活,可这会儿想到梁邵从前对自己的冷淡,想到他那句“妖精”,心里还是没来由地气。到底是身子落了尘埃,心还挂在十五岁前的那片天空。大抵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盖谓如此也。可转念一想,她哪里身为下贱?十五岁前,她分明是金陵体面的官家小姐,她学过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她没有害过一个人、作过一件恶,她将梁老太爷、梁邵兄弟当作自己血亲一样对待,她清清白白一个人,凭什么下贱?就因为阿耶犯的那些错吗?可谁没有犯过错。天子也犯过错,贵人娘娘们也犯过错,凭什么他们犯错了就轻轻揭过去,阿耶犯错了就要砍头抄家,连她也要一起堕入泥泞,永世顶着官奴的名头。夺嫡的是三皇子,不孝的是三皇子,成功后登上皇位千秋万岁的也是三皇子,那凭什么失败了丢掉性命的是阿耶!
善禾眼前一酸,漫天的委屈压上来。她手中攥着布巾,咬唇不让泪珠滑出眼眶。一低头,看见自己光脚踩在砖地,凉气入骨,白皙的肌肤在夜色的朦胧烛影中青得发紫,像死了许久的尸体。自胸腔升腾起一股浓酽酽的恶心,善禾忍不住犯呕。她弯腰扶住桶沿,干呕了好一会子,什么都没吐出来,反倒是眼泪珠子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梁邵吓呆了一瞬,立时冲上去挽住善禾,口中焦切地问:“你怎了?”他一壁替善禾抚背顺气,一壁扬了声音:“来人!来人!请郎中来!”
善禾却按住他的手,摇摇头:“我没事。”
梁邵不顾她的话,径自披了宽袍,拦腰抱起善禾,一脚踹开房门,匆匆往寝屋去。院里的丫鬟皆被吵醒了,她们披衣出来,只见善禾脸色泛白,身上衣着周全,拧着眉缩在梁邵怀里。梁邵则浑身湿漉漉的,走时还滴着水,宽袍也只是用一根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精壮的胸膛和两腿都露出来。丫鬟们忙垂眸低脸,四散着跑出去喊小厮请郎中。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出自《红楼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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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已修改[狗头]
所以后来的宝宝们请记住:玩水不是真玩水,而是降妖伏魔妖精打架。

第7章 风闻这梁邵与其正头娘子素……
郎中到时天已蒙蒙亮,彼时善禾卧在榻上,额角沁满冷汗,虾一样蜷缩着捂住肚子。
寿禧堂也传了人来问话,梁邵坐在寝屋的石阶前,耷拉着头,十指插入浓浓墨发中。郎中诊脉后,捻须同梁邵及寿禧堂婆子金嬷嬷道:“二奶奶想必是郁结于心,久而气血失了常度。今次又骤经冷暖,阴阳不调,以至于经脉受了激荡,这才提前来了月信。老朽先开一剂疏肝解郁的方子,这几日多加保养,再加上二奶奶本是身体健旺之人,日常多多休养定然就好了。”
金嬷嬷闻言,不由问漱玉阁伺候的小丫鬟道:“快入夏了,夜里也不冷,怎么骤经冷暖了?”
小丫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偷拿眼睛觑梁邵。梁邵早垂下头,咬唇道:“都怪我。”
金嬷嬷闻言长叹一息,便不再问,只说自己回去复命,让梁邵早点休息。行了几步,又转过身同梁邵道:“老婆子我在寿禧堂伺候多年,今日说句本不该说的话,二爷好歹听我啰嗦一句:二奶奶出身是不好,当年老太爷逼二爷娶妻,也是不好,可两年过去了,二奶奶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寿禧堂没一个不夸的。单凭这一件,二爷再怎么不喜欢,也该看在老太爷的份上,好好儿把人放在屋里,别辜负了。来日老太爷入了土,碰见她爹娘老子,心里也不难受愧疚了。”
梁邵怅怅张开嘴,翕动半天,复又低头无言。那婆子一壁出了漱玉阁,一壁叹道:“偏偏是嫁给这个,两头都不好过。若当日选的是大爷,说不定好些。嗐!选了大爷,又耽误科举,这实在是……”梁邵呆呆立在那头,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几乎成了个冰人塑在那儿。等回过神来,梁邵忙撩袍跑回屋里,善禾已和衣睡着了。
这日梁邵到底是没去衙门里,传话的小厮躬身立在廊下,同府衙的官老爷陈大人道:“昨夜二奶奶急病,这会子还歪在榻上,二爷也吹了些风,今日留在府里照顾休息。”
那陈大人并几名差役无不纳罕:风闻这梁邵与其正头娘子素来不睦,且他娘子据说是奴籍出身,岂可能为了她耽误差事?这几人一壁纳罕,一壁带着点八卦好奇的心思,午后使了小幺儿去梁府问安,得知梁二夫人真病了,梁邵照顾奔走了一上午,几人方相约下回邀梁邵出来欢聚,以便探问个明白。
闲话少叙。却说梁府漱玉阁里,善禾是被硌醒和热醒的。她侧卧在榻上,枕着梁邵的手臂,那人另一只手覆在自己小腹前,掌心慢慢渡来热意。梁邵从小是个热炉子,不怕冬天最厌夏日,到了酷暑时,恨不得日日凉水洗澡。这会儿搂着善禾,他浑身燥热,很快善禾也被他捂热了。
善禾支臂想坐起身,却发现这厮紧紧箍住她,让她动弹不得。梁邵也朦朦胧胧醒来,睡眼惺忪:“醒了?”善禾闷闷嗯了一声,第一次被人抱着睡,实在是不习惯。她推开梁邵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坐起身,立时觉得身下泛滥汹涌,小腹隐隐绞痛起来。
梁邵也跟着起身,见善禾蹙眉,忙问:“怎么了?可是又疼了?”
善禾摇了摇头,又觉得头脑发晕,只好倚着靠背,慢慢歪下来。梁邵皱眉见善禾苍白着一张脸,连嘴唇也了无血色,蹬上皂靴:“你歪一会儿,我去端药来。”
待得药端来,梁邵一勺一勺吹得温温的,才送入善禾口中。梁邵见善禾两手交叠,搁在腹上,不由道:“郎中说你太瘦了,你这腰间,也没几两肉。”
善禾不禁低头,果然腰腹瘪瘪,她怅笑道:“以前倒胖些,这两年好像怎么吃都吃不胖。”
梁邵听这话剜心,知道薛家那事砸在善禾头上无异于天塌,正色道:“想来是你操心太过,寿禧堂那边,有丫鬟婆子们,日后你就早晚过去晨昏定省,也使得的。就这么养一段时间,肉肯定长回来。”
“那怎么行呢。”善禾望着自己平坦小腹,淡淡笑着,“不过,是得长胖些,日后若是有缘分,就是一口饭两张嘴吃,瘦了不好。”
善禾想着,自己得快快好起来,要是能怀上孩子,就更好了,梁老太爷必定欢欣。
梁邵闻言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善禾的意思后,心下想到:善善还想着身孕的打算,应当还是喜欢我的吧?如此想来,搁在梁邵心尖的石头才稍稍落地。
二人此后倒没说什么话,整个午后,善禾歪在榻上休息,梁邵则去了寿禧堂伺候。到晚间,梁老太爷传话说善禾不必过去,可善禾自觉身体好了许多,还是扶着丫鬟的手往寿禧堂去了。
饭摆在寿禧堂正厅,善禾的那份,特特加了滋补气血的七红汤。用到一半,外头急急跑进来一位小厮,喘吁吁来请梁邵:“二爷,府衙那边来了个案子,说是月坨村死了七个人,陈大人差您过去一趟!”
梁邵搁了碗筷,如往常般起身就要走,才跨出去半步,忽地想起梁老太爷和善禾都在这里。他从前是只顾自己的性子,快乐是自己的,痛苦也是自己的,好坏都厌烦同家人说。可自从与善禾关系缓和后,不知怎的,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肩头担着的责任,说不上来,但似乎万事得有个交代了,给家里一个交代。这会儿,梁邵转了身子,拱手同老太爷道:“孙儿先回衙门里去。”
等老太爷点点头,梁邵方对善禾说:“晚膳后早些回去歇着,横竖这里有方嬷嬷她们,郎中说你操心太过了。”
善禾见他忽而转了性子,还愣了一下,等她答应时,梁邵已阔步行至廊下,着紧问小厮,声音急促:“死的什么人?仵作去了么?如今可有抓到嫌犯?”
梁老太爷望着梁邵的背影,缓缓笑开:“阿邵原本就是个孝顺孩子。”
善禾扒拉着碗里的饭,心中却不住怅惘。来梁家后她听说过,梁邵从前虽然淘气乖张,但与梁老太爷和梁邺都甚为亲密。自从老太爷逼他娶善禾,他虽然答应了,可心底赌气,这才与老太爷逐渐生分下来。
是了,一个本该参加武举、前途无限的男儿,怎愿意娶个贱籍出身的女人呢?如今他在府衙里的提刑官差事,也是梁老太爷卖了情面,又暗中塞金送银才把梁邵这个白身按进去的。善禾更觉得对不住梁邵,对不住梁老太爷,亦觉得老太爷死后,她应当立即和离,还梁邵似锦前途。
梁老太爷笑呵呵又同善禾说了好些话,无外乎是把身体将养好,若可以就生个孩子,以及梁邵让她受委屈便只管告诉老太爷,老太爷肯定为她做主这些话。善禾闷闷应下了。
却说晚膳过后,善禾回漱玉阁,见自己身上好了许多,只有层薄薄的难受,便想着作速将那幅画画出。刚润好笔,外头传来吵嚷声,原来是梁邵身边的小厮成保赶回来,说是梁邵跟随陈大人去了月坨村,要到后日下午才回来,请二奶奶收拾几件衣服包过去。善禾一听,顿时心生欢喜。梁邵不在,她便能徐徐将绣像画出了。兼之这三日同梁邵做了那事,身上委实疲累得紧,正好歇一歇。
这厢善禾笑逐言开地包了几件梁邵的衣服,又想起他素日是爱干净、爱鲜亮的性子,便把他日常用的器具也拿出来,束发的冠子、擦脸洗澡的几条巾子、常用的茶盏漱口碗等等,一并包好,交予成保。成保缩手站在一旁,见善禾神色无异,甚至眉眼间隐隐有喜色,心直往下坠。梁邵吩咐他回来取东西时,特特嘱咐,要他观察善禾的脸色,回去务必一一禀报。如今善禾喜笑颜开的模样,他回去后该如何复命呢?
成保小心翼翼问:“二奶奶,二爷又不是去好久,就两晚上,这些不带了吧?”
善禾正色道:“万一呢?从前不也有过说离家两日,结果四五日才回来的?都带上,以防万一。”
成保掂了掂两只大包袱,长叹一气,翻身上马,遁入夜色之中。
送走成保后,善禾方坐回八仙桌前,重新研墨润笔。她回忆着昨夜情状,以狼毫勾勒线条。浴桶内,女子背靠男人胸前,男人则倚在桶边,手垂在桶外,腕间是条红麝手串。女子鬓乱钗横,美目微闭,脖颈后仰,紧紧贴着男子肩窝。男子则脸带调笑,开口似在说话。桶的另一头,松松垂了条水红薄纱,一半浸在水中,一半散在地上。砖地之上,水渍淋漓。待得勾勒完毕,已近三更时分。善禾困得眼皮打架,收了桌子就和衣睡下。
翌日清早,善禾照旧去给梁老太爷请安,而后处理阖府琐事。她身上已好了许多,只是仍旧气短,说一会子话便要歇段时间。待得所有事毕,已近午时。善禾刚用完午膳,小丫鬟来报说成保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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