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游人听到琴音,纷纷好奇抬起了头。
王维听完他的吟唱,感慨:“这位白居易确是诗才。”
李龟年颔首:“此人写的《长恨歌》更是一绝,只恨未曾相逢于同一时代。暂且不提这个,咱们那时其实也曾见过如卖炭翁中的场面,只是并未放在心上而已。”
那时在宫中,暖阁香炭,丝竹不断,歌舞升平,他们何曾将视线投向过重重宫墙外的另一个世界?
李龟年被安史之乱的大棒打醒,又来到了这里度过了几个月的时光,见过了不同的社会运作模式,这才隐隐悟到了很多东西。
王维听了他的话之后笑了笑,带着点自嘲:“所以,我能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儿了。”
原来,世界还可以是这样的!
简直有点像是陶翁笔下的桃花源了。
同一时间,黄道婆也在清河古镇里溜达,她早早就脱下了自己的道士服,换上了羽绒服,只觉得暖意从身体里生出来,前所未有的温暖。
她与王维虽然并未攀谈,但这几日其实也是在做同样的事情,那就是观察古镇上的这些游人。只不过,她本就是织造的行家,一双眼睛比寻常人毒得多,不由自主就被这些游人身上的衣服吸引住了。
厚而暖的羽绒、泛着金属光泽的面料、织造紧密但是又轻暖的羊绒呢料、甚至是保洁员特殊的防水工装……这里,最普通的百姓所穿的衣服,其用料之足、做工之扎实,也远超她那时许多中等人家所穿了。
她走过那么过地方,唯有这里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难道真是来到了太平盛世?桃花源?”黄道婆嘀咕道。
今天一天观脉堂都很忙,除了事先有预约的病人之外,还有好几个因为地面湿滑不小心摔跤的游客被送了过来。
在协助医师们处理完了之后,张瑛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
她今天早上一过来就请了半天假,因为下大雪,她娘和她都有点担心在梅山村的父亲和叔叔,就想要早点下班去看一看。
“去吧去吧,没事。”几个实习医生挥挥手。
小姑娘平时工作很努力,即便是要请假休息也是正常的。
从观脉堂出来,张瑛在二号区的糕点铺里买了两斤板栗饼和两斤米糕,往梅山村去了。
梅山村。
和县城翻天覆地的变化比起来, 梅山村看上去似乎还是之前那个样子。但是只有常居住在这儿的人才知道,它其实也变了很多。
村里更热闹了——前两个月窑厂又扩充人手,村里有不少的人都从外面回来了。有的被录进去做了工人, 还有的不愿意烧窑做砖, 便去了清河古镇那边讨生活, 那边有不少新开的工地。
为了方便从外面运土运料进来,村里的路也修了一下。虽然不是县里的那种修法, 只是修了一小段将路面拓宽, 连水泥都来不及铺, 但是村民们已经很满意了。以前的路都没法会车。
也因此, 张大郎和张二郎两位开窑的大师傅在梅山村已经建立起了不小的威望。
张瑛过来的时候就遇到有认识她的村民们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哟, 是张大师傅的女儿吧?来看你爸爸了?”
“是小瑛吧?常听张大师傅提起你呢。”
张瑛微微顿了一下, 好奇问:“我爹,我爸怎么说我的呀?”
那大伯笑着说:“说你现在在观脉堂跟着张大夫,可厉害了。你是没看到他这个得意劲儿, 哎,要是我家的也是女孩子就好了,贴心懂事还能干……”
张瑛以前也听过类似这样的客套话,但基本都是客气客气, 但她到了这边之后,发现这些客套话有一半可能是真的。真的有很多人觉得,要是个女儿就好了,语气颇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而且她从来没听过她爹开口夸过她……
乍一听,张瑛只觉得自己请假跑十几公里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嘴角也忍不住挂起了笑意。弯起的嘴角一直到看到了自家爹爹和叔叔都没有压下去。
过来的时候他们和几个工人正聚在一起说话,还有刘蝉也在,气氛似乎有点凝重。看到她过来, 大家这才各自散开。
张大郎奇怪睨她一眼:“傻女娃子,怎么自己乐成这样?”
“没什么,”张瑛摇摇头,将自己带的糕点递给他,好奇问,“爹,你们啥时候能好啊?娘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都快要过年了。”
张大郎和张二郎基本上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回一次家。
他们召唤在场的工人们过来一人拿了点糕点吃吃,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就快了,你也是赶巧,正好遇到我们下午开窑。”张二郎咬了一口糯米糕,他就爱吃南方的这种糯叽叽的糕点,“等开完窑,明天再收拾一下我和你爹就回去。”
张瑛试探问:“那你们刚才是在讨论开窑的事情吗?”
张大郎和张二郎重重叹了口气,都没有回答她的话,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反倒是刘蝉,嘴巴里含着一块板栗饼,偷偷挪了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
张瑛秒懂,也有些失望,小声问他:“又失败了?”
她也想要叹气了。
刘蝉轻咳了一声,直接双手背在身后走了出去。
张瑛看了一眼场内,爹爹和叔叔又和几个工人伯伯聊上来了,她也赶紧溜了出来。
“不是还没开吗?”她问。
刘蝉:“是还没开,但是前几天烧到一半的时候,张师傅说他的感觉不是很好,总是忽略了什么东西,或者是之前有什么东西没做对……”
张瑛拧起眉头:“那估计就是要失败了。”
以前她爹好像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这种经验丰富的大师傅在烧的时候往往有种直觉,而且这份直觉往往还挺灵验。
刘蝉摊手:“所以说咯。现在就等开窑后看看情况,然后再找出问题来。”
他这段时间三不五时就往瓦窑这边跑。
其实现在清河古镇的MCN机构事务很繁忙,他们主要就是以非遗和手工艺为主,签约的古镇NPC都已经有四十多位了,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一番绝技,因此在视频平台上完全是一股新兴势力,而且势头极猛。可以说,如果他们愿意走直播带货、歌舞团播路线的话,这个矩阵已经足够赚得盆满钵满了。
当然,路晓琪看不上这些,只是做了橱窗带货以及视频的品牌广告推广。如此以来,品牌方觉得他们珍惜羽毛,也都很愿意合作。
最大的号当然还是赵飞燕,妥妥的一姐。
但是像李龟年等后来的乐师舞姬也都不弱,俨然是后起之秀。
至于向家村人以及其余的手工艺人,虽然不靠颜值出圈,而且也不走搞笑视频路线,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更新一个高质量的手工视频,人气也都在平稳向上升。
但是,这么多号里面,刘蝉最惦记的反倒是张大郎和张二郎的烧窑。
最开始的时候,两位师傅在直播的时候放下豪言,说一定会复原出失传的孔雀蓝釉琉璃瓦。刘蝉当时不知道这里面的含金量,也没有阻止,反倒扇了扇火。
在第一次做孔雀蓝的开窑时,刘蝉心想着这肯定要直播一下,会是个很好的话题,结果,现场翻车了。
那个颜色灰蒙蒙的,肉眼看着就很脏,没有一点光彩。
张大郎和张二郎俩兄弟的脸色当时就很不好看。
而这一切,都被镜头毫无保留地记录了下来,传递到了直播间每一个观众的眼里。
顿时,就有许多冷嘲热讽的评论冒了出来:
【所以说人要谦虚一点,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看,现在被打脸了吧?】
【不吹会死啊你们?】
【艹,亏我之前还对你们信心满满,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就这水平,之前还嘲笑别人的颜色不纯正呢,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的啊。】
一些本来就带着恶意的评论其实还好,但那些原本是支持他们却因此而失望的人的评论是真真让人产生了极大的压力。
【有些失望。本来以为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你们是难得的能够沉下心来做事的团队,结果却证明我看走了眼。先DISS别人不说,还带爱国的节奏,然后自己眼高手低,吹一百分结果只做出了值五十分的东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取关了。】
虽然也有很多人觉得不过只是一次失败大家没必要上纲上线到这个程度,但那段时间的舆论的确是很不友好。刘蝉直接把张大郎和张二郎的视频app给卸载了,就怕他们心理素质不好,压力更大。
他自己也很后悔,当时就应该把话圆一圆,别说那么满,搞到现在有点下不来台。
后来,是张大郎和张二郎烧出了很漂亮的其他颜色的琉璃瓦,再加上网友们的情绪过了,这些言论才慢慢消了下来。理智归位后,大家也都认为,既然是百年失传的东西那肯定要复原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一次烧不出来也正常,接下来再看呗。
可刘蝉已经不敢贸然再开直播了。
他改变主意打算跟拍一些素材,索性玩个大的,到时候等孔雀蓝烧出来后,就剪成一个纪录片式的长视频。
不是玩工匠精神吗?
华夏难道没工匠,没匠心?
可惜的是,后来张家兄弟又烧了几次孔雀蓝,但都没烧成功。
刘蝉也长长吁了一口气,提振了一下心情,对张瑛说:“不过,今天开两个窑,另外一个窑可能有点好东西能让你看看。”
到了开窑的时候,张瑛简直比自家爹和叔叔都还要紧张。
“这个窑应该没什么问题。”张大郎见女儿紧张的样子,笑了一声,“之前也烧过两次了,这次调整了一下颜料比例,应该就差不多了。”
张瑛点点头:“爹,这个窑烧的什么瓦?”
张大郎还卖关子:“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温度降下来了,可以开了。”有监测温度的师傅喊了一句。
瓦窑并不是烧完就可以开的,还需要自然冷却三到七天左右,温度降到八十度以下才能开窑门。张大郎走上前摸了一下窑壁。虽然现在有温度计,他还是习惯用自己的手去感受。
亲手抽掉第一块窑砖,看了看烟气,确认无误后他这才示意在一旁早就拿着长柄铁钩的张二郎和其他工人将剩余的窑门砖给扒掉。
窑门开启瞬间,蓄积的热气裹挟窑土气息蒸腾而出,守候在门口的张瑛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待到热气散尽,光线照射进去,窑内瓦件渐露真容,釉色在昏暗窑室中隐现流光。
“这是?”她瞪大眼睛。
张大郎呵呵一笑,指挥着工人们将烧好的琉璃瓦依次搬出来。
在外面更为强烈的阳光下,这些砖的釉色更显得流光溢彩,简直像是春日里开至极盛的一树夭夭桃花,釉色柔和得近乎透明,泛着珍珠母贝般细腻的银粉色光晕。
刘蝉一拍大腿:“就是这个颜色。”
之前几次烧出来的粉琉璃瓦或是太艳或是一味的娇嫩,都很俗气,现在这个稍微带一点灰,反倒刚刚好,很显高级,应该是现在女孩子们会喜欢的粉。
张瑛很惊喜:“……您还真把路小姐想要的粉色琉璃瓦给烧出来了?”
张大郎和张二郎蹲下来查看这些瓦片,显然也很是满意。
张二郎:“路小姐想要的,那当然得帮她烧出来。”
张大郎:“其实以往也能烧,不过天家所用的颜色都是有规制的,在贵人们看来,粉色轻浮,当不得大雅之堂。”
那时候哪一个级别能用哪个颜色都是规定得死死的,如果违规使用那就是僭越,是要定罪的。
旁边的一个年轻工人笑呵呵:“那是以前了,现在的女孩子可喜欢粉,各种粉。要是真有个建筑用这个粉瓦,那估计又会成为她们的打卡点。”
张瑛激动的点头:“那肯定的。”
拜游客们所赐,她现在对古镇的各种打卡点已经了如指掌了,人多扎堆的地方一准是适合拍照的。
刘蝉:“古人的确是有审美的,这个颜色虽然好看,但大面积用感觉就俗气了,很容易看腻,小面积点缀还是蛮好的。”
张大郎颔首:“做个小亭子或者是建个小琉璃塔都成。”
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有宇文先生来操心,他们只管烧窑就行。
刘蝉有些可惜:“开这个窑的时候应该记录一下的。”
给网友们也看看,别执着于什么孔雀蓝釉琉璃瓦了,这个粉瓦不也挺好看的?他们能烧出这样独特的瓦来,自然是有实力在的,别成天只惦记着孔雀蓝,冷嘲热讽的。
张大郎知道他是想用这些记录去洗刷孔雀蓝没烧成功的耻辱,摇了摇头:
“不必如此,虽然现在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我与二郎必能烧出孔雀蓝釉琉璃瓦。从哪儿跌倒的就再从哪儿爬起来。”
他们有强大的信心是因为他们烧出来过,现在烧不出必然是有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只需要一一排查就行了。他就不信在这个时代会烧不出来!
刘蝉嗯嗯的点头,但心里却叹了口气。
这两位张师傅,也真是执着。
果然,在第二个窑的瓦片拿出来之后,印证了张大郎的不祥预感,的确是又失败了。
蓝色的确是蓝色,也有点像是孔雀蓝的样子,但是颜色沉闷,釉面也晦涩,整体看上去却很呆,尤其是和烧成功的粉色琉璃瓦相比,完全没有那种窑变后的流光溢彩的感觉,更别提那种晶莹剔透的质感了。
窑场的气氛瞬间从粉釉成功的欣喜跌入了冰点。
张大郎拧紧了眉,喃喃道:“这次的炉温是对的,土也换过了,那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他蹲在失败的瓦片堆旁,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瓦片表面。张二郎也沉默地蹲在一旁,脸色凝重。
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五次失败了。
“温度……炉温我反复确认过,参照了以往的经验,绝对不会有错。”张大郎的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不解,“土坯……我们这次特意选了含铁量更低、更细腻的白土,就怕杂质影响发色和透度。釉料……配方也是反复核对的,和以往的那批,几乎分毫不差!”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张二郎:“二郎,你亲自调的釉,你想想,真的一点没差?”
研磨的细度,搅拌的均匀程度,上釉的手法厚薄,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张二郎用力点头,语气肯定:“大哥,我敢拿脑袋担保!釉料是我盯着配的,每一道工序我都亲自过手了。”
“那问题出在哪儿?!”张大郎抓了抓头发,心里飘过一个个念头,“难不成是窑神不保佑了?还是这新窑的风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就摇了摇头。
诚然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敬畏,但是按照他老窑工的经验,烧窑烧不好,必然还是哪儿出了问题。
“最起码可以排除这次的配方了,”他对张二郎说,“一点一点试呗。”
张二郎重重点头,带着几分凶狠:“行啊,试!老子就不信烧不出来!”
以前给皇宫烧窑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还要时刻担心会被上司责罚,稍有不慎就挨杖子,现在的情况可好多了!
梅山村的瓦窑烧出了粉色瓦的消息很快就通过隐秘的途径传到了山田的耳朵里。
“粉色?”山田愕然说,“不是孔雀蓝釉?”
林荣笑起来:“的确是粉色,不是孔雀蓝釉。他们的孔雀蓝釉又一次的失败了,看来的确是没有解决技术上的问题。”
山田很快琢磨出其中的关窍:“粉色这种特殊的颜色应该是定制,估计是清河古镇有这个需求。”
至于孔雀蓝釉,的确不是那么好烧的。
“那你继续盯着,有什么动向一定要及时向我汇报。”山田说。
林荣大声应下:“是,山田先生!”
山田挂了电话之后,坐在原处沉吟了许久,然后才勾起了一道笑容,轻轻自言自语:“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们再过一个安心的好年吧……”
他实在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呢。
“这要是在老家,现在应该就是在置办年货和打扫卫生了。”肖美云在小院子里的摇椅上坐着,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用棒针织着毛衣。
自从那场大雪之后,清河市的天气就一直都很好,每天大太阳,正适合大家洗晒被子然后大扫除来迎接春节。
明天就是除夕夜了。
为了让员工们可以早点回去团年,路晓琪索性决定让清河古镇闭园一天,早早就关闭了预约通道——
景区的员工是没有春节假期的,从初一到元宵这半个月会是他们全年最忙碌的一个时间段。要休假也只能等元宵后分批来休。而且,除夕当天其实游客并不会很多,大部分人都选择在家陪家人,所以还不如让员工们也都休息一天。
在宣布这个消息后,员工们都高兴惨了。
本来做这一行的已经做好了春节只能匆匆赶回去吃个饭甚至除夕夜还要在景区里上班到十点多的准备,没想到迎来了一个大惊喜。
肖美云和路学军都觉得自家女儿的这个决定做得很对。
当老板嘛,不能太资本家。
路学军跟着旁边的平板哼着戏,他这几天被激发出了自己的音乐爱好,不仅成为了朱帘秀的戏迷,而且还打算自己搞个二胡来学一学。
听了妻子的话,他笑着说:“这些年也越来越没什么年味了,说不定今年还能有意思一点。”
他看镇子里的人也都在很认真的做准备,今天四号区也有好好收拾。路学军出去的时候看到大家做的过年准备,都乐坏了——有贴门神和钟馗像的,有挂桃符的,还有张贴公司统一发的春联与福字的,总之,五花八门。
路学军还感慨说公司里的人果然都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以为是每个地方过春节的习俗都不一样,听得路晓琪暗暗发笑。
“对了,晓琪呢?”他从自己的二胡教学里回过神来,“刚才还在这儿呢。”
肖美云翻个白眼:“早就被陈总监叫走了,要去准备今晚的年会,还要给员工们发年终红包。咱们待会儿也得去。”
虽然现在清河古镇的员工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五六百人了,但陈盈盈依然坚持让路晓琪在年会聚餐上亲手给每一个员工发年终红包。
这可是收拢人心的最好时机。
路晓琪当然也知道。
说是年会,其实就是在食堂大家一起聚个餐,而且还是轮班来吃,凑不齐所有的人。因为清河古镇元旦才开业,员工们都很理解这一次的仓促。而且,聚餐上掌勺的大厨是宋五嫂,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在食堂吃规格不够。
明明是太爽了好吗?
宋嫂鱼馆平时的队多难排啊,除了老板之外,就连陈总监每次去吃也得拼手速去抢预定号,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陈总监在食堂里哀嚎自己怎么那么命苦怎么又没有抢到号了。
现在她为了这次聚餐特意把鱼馆关门一天,所有人都觉得简直是荣幸。
很多员工是第一次吃宋五嫂的手艺,一顿饭吃得狼吞虎咽,只恨妈妈为什么没有给自己多生一双手,这样就能比同桌多抢几口菜。
吃完美味佳肴,还能抽奖,还能拿红包,人间至乐也不过如此。
路晓琪向来不喜欢说太多废话和场面话,这样的事情她一般让几位总监代劳。到了她上场,没别的话说就是发红包,台上台下一片喜气洋洋。
上台的小伙伴们高高兴兴领了红包,掂了掂摸了一下厚度就更开心了。
“谢谢老板。”
“谢谢路总。”
回到餐桌上后,还等不及回宿舍,就已经有人开始在桌子底下打开红包,数数到底有多少,然后秘密交流。
“你有多少?”
“两个月。你呢?”
“差不多,两个半月。”
“可以了可以了,咱们都才上了三四个月的班呢。我本来还以为今年没年终的。”
“我也是。那些老员工估计会更多。”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清河古镇大规模招聘是在半年前,很多人转正也不过才两三个月,能拿到年终红包便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一个个都在底下夸赞老板大气,在这儿上班还是很有奔头的。
其实来景区应聘的很多基层工作人员都是年轻人,还有刚毕业的大学生,原本只是打算找个工作过渡一下,然后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工作可以跳。毕竟,读完书之后出来当个接待游客的客服,总有人会觉得别扭,好像书白读了一样。
但现在看着手里的红包,忽然就觉得,要不再干一年看看明年年底的年终奖能有多少吧?
而对于路晓琪来说,清河古镇运营了一个多月,现金流已经稳定,预计接下来每个月能有五到八千万的营收。而她不用缴纳任何房产租金,每个月支出的大头便是税收、员工薪金、古镇各项维护,利润率还是可以的。将全年纯利润的百分之二十拿出来作为员工奖金激励,她觉得很合理而且很有必要。
毕竟旅游业就是服务行业,赚钱了才能服务态度好,服务态度好了才能让游客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对了,”她拍了拍话筒,场下立刻安静了下来,很有权威。路晓琪笑了笑,继续说,“明天在一号区的广场,晚上会有篝火晚会,大家有不回家的,可以晚上来玩,一起守岁。”
她的员工里,很多都不是清河市人,即便明天放假也是回不了家的。
年轻人们眼睛一亮,除夕夜谁愿意一个人在宿舍待着啊?能有个去处最好不过了。
也有本地员工喊:“老板,我们回家的也可以来吗?”
路晓琪笑得眼睛弯弯:“当然可以,不仅你们自己可以来,还可以带家人来,免费的哟。有这个计划的可以去登记一下人数。”
所有人都很开心,年轻人当下就敲起了桌子,然后鼓掌尖叫起来。
路晓琪觉得自己这个老板大概也是当得还不错的。
结束了年会之后,宇文恺和赵飞燕都打来了视频电话。
宇文恺正在晋省。
他从清河古镇离开之后, 先是去了西安。他在飞机上看到底下纵横的秦岭山脉时就已经万分激动,所有的都已经故去,只有这些巍峨的高山依然伫立。
后来他又看到了太行山脉, 一边是层峦叠嶂的山脉, 另一边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在高空看是如此的明显。他知道,再往西北走, 是黄色的沟壑, 是荒凉的漠野。
几千年前, 百万大军一次一次地从山的另一端冲出来, 掀起一场场战争, 便是为了这片广袤的沃土。
那些兵戈之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而现在,他却无比平静地坐在飞机上,须臾之间便跨越了这片土地。
只是坐了一趟飞机, 宇文恺便觉得此行他应该能寻觅到自己想要寻觅的东西。
后来,他看到了渭水,看到了遗留下来的古长安城墙和古大兴城、太极宫遗址,看到了灞桥遗址, 可惜的是昔日荣光已经不再,这些原本宏伟的宫城连残桓断壁都没剩下,有的只是一块碑文用作纪念。
但是,这块碑文代表的是后人并未忘却。
宇文恺在遗憾之中又有了些许的欣慰。
直到他看到了含光门以及仙游寺的法王塔。
含光门是开皇二年,他受杨坚之命与贺娄子干一起建造而成,也是属于大兴城皇城的一部分。大兴城没有了,但是含光门却神奇地保留了下来。
仙游寺的法王塔属于仙游宫的一部分,也是当时隋文帝的行宫。仙游宫没了, 但法王塔却保存得很好。
宇文恺站在含光门城墙上,看着这样一座上千年的城楼伫立在马路的尽头。他的脚下和两侧是隋朝的城砖,但他放眼看过去却是笔直的马路和繁忙的车流以及节次鳞比的高楼大厦。
没有身穿铠甲手持长戟的御林军守卫,只有来城墙上遛弯以及参观的游客,现代的汽车在城墙的门洞中穿行。更晚一些,城墙根下甚至还支出了许多的摊儿,人们就这样懒懒散散坐在位置上,等着吃火锅吃烧烤。
他们和含光门沐浴着的是同一片夕阳。
那一刻,宇文恺很受触动。
他在视频里对路晓琪说:“我觉得我的心愿大概很快能完成了。”
这是一种直觉。
只需要某个契机。
路晓琪当然很高兴:“那您现在在哪儿呢?到了应府吗?”
宇文恺呵呵笑:“昨日刚到。叶兄派人来接然后又安排了酒店。我会在应府停留半个月左右。路小友无需担心。”
他去了西安之后又去了武川,当年宇文家便是从武川起家的,武川六镇孕育了北周和大隋大唐三代皇朝,也是宇文恺的出生地。他这也算是回归了故土。
走完这一路之后,这才与叶世安联系,本想着过了年再去,但叶世安一再邀请他去自家过年,盛情难却,宇文恺便答应了。
听他这么说,路晓琪这才放下心来。
宇文恺挂了视频没多久,正在春晚后台的赵飞燕给打了过来。
“哇,这个妆造!好看好看!”路晓琪对她的妆造极尽赞美,很华丽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衬得上那个富丽堂皇的舞台。
赵飞燕叮嘱:“那你们明天可一定要看我的节目。”
《踏金莲》在网上的口碑还是很不错的,但为了春晚,她这半个月的巡演都已经全停了,换上了B角,自己则全天候待在北京排练。听秦导说春晚的节目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会不会被拿掉,如今算是尘埃落定了。
因此瞅准时间她就打了个视频过来,叮嘱自己的朋友们一定要看。
“看!”路晓琪斩钉截铁,“不仅看,我还弄了个大屏幕,到时候邀请大家一起来看!”
她早有准备。
赵飞燕抿嘴一笑,告诉她春晚结束后自己就会回清河古镇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去巡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