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 你们的每一次落笔, 每一次运刀,每一次引线,都将为清河职业学院这个名字注入灵魂, 都将为传统文化的星河增添属于你们这一代人的璀璨光芒。
“薪火相传,继往开来。现在,欢迎你们正式成为清河职业学院的一员,让我们共同执笔, 书写这段注定不凡的传奇!
“谢谢大家!”
开学典礼在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学生们在辅导员和志愿者的引导下,开始分流,前往各自的宿舍安置。
林思雨的父母陪在她身边,一家三口跟着指示牌,走向女生宿舍区。当看到那栋崭新的、融合了白墙黛瓦与现代混凝土结构的建筑时,即便是第一天来的时候已经感叹过一次,林妈妈还是要忍不住再次赞叹:
“这宿舍楼修得真漂亮,看着比很多大学还好。”
林思雨也忙不迭点头,她的宿舍是四人间,条件出乎意料地好,这几天她将照片发给李思思和其他的同学们,已经收获了一片对她的羡慕和对自家学校的唾骂。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宽敞明亮的空间,原木色的家具,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每张床都是上床下桌的设计,书桌宽敞,书架、储物柜一应俱全。
空调、洗衣机也都是标配。
“你也回来了?”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响起。
林思雨转头,看到一个剪着利落短发、眼睛亮晶晶的女生正把自己的一个大工具箱费力地往床底下塞。她是林思雨的室友之一,名叫唐果,也来自北方。
唐果比林思雨要小三岁,因为她读的是中专大专连读的五年制专业,古建筑修缮,也是目前清河职业学院唯二的五年制专业。
凑巧的是,另外一个就是林思雨就读的古代服饰研究与设计。
这俩都是需要理论结合实践的专业。比如古建筑修缮涵盖了木作、瓦石作、油漆彩画作等八大专业,即便是学五年可能也才刚入门。而古代服饰研究与设计,涵盖了形制、纺织、刺绣、缂丝……
只是,林思雨读的是大专班,只需要上三年。她已经决定好了,如果毕业后还可以深造的话就继续深造。
在第一天过来分配宿舍时,两人就已经打过照面,唐果自来熟的性格让稍显内向的林思雨也很快放松下来。她决定好好照顾这个小妹妹。
“对呀,你爸妈回去了?”林思雨笑着应和,帮父母把行李放到靠窗的那个床位。
“嗯嗯,早上回去的。”唐果瘪了瘪嘴,有些不舍。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朴素、甚至有些洗得发白的运动服,扎着低马尾的女生怯生生地探进头来。“请,请问,这里是306吗?”
她声音细细的。
“是的是的!快进来,你就是董芳吧?”唐果热情地招呼。
她们宿舍住三个人,这应该就是最后一个来的了。
女生点点头,走了进来,手里只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行李箱和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布包。她就是小柳的表妹,董芳。
董芳看起来有些紧张,眼神怯怯的,但面对唐果和林思雨的笑容,她也努力回了一个腼腆的微笑。
林爸爸和林妈妈见状,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善意。
林妈妈主动开口:“你就是董芳同学啊,我们是林思雨的爸爸妈妈。正好,我们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会儿一起去商业街吃个午饭吧?你们三个室友也熟悉熟悉。”
董芳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不用了阿姨,太破费了……”
“哎呀,破费什么呀!”林思雨一把揽住董芳的肩膀,“咱们就当是宿舍第一次团建啦!走走走,我都饿扁了!”
盛情难却,董芳最终红着脸点了点头。
一行人在商业街找了一家评价不错的本帮菜馆。饭桌上,唐果像个开心果,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对古建筑的热爱和“以后要亲手修故宫”的远大志向,逗得林爸爸林妈妈笑声不断。
林思雨也渐渐放开了,说着自己选择古代服饰专业的缘由。董芳话不多,但听得非常认真,偶尔被问到,也会小声但清晰地回答,说自己很喜欢刺绣,想好好学,以后能像表姐一样靠自己立足。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她表姐就在清河古镇里面工作,她自己早在高考后就来了这儿,然后一直在清河古镇里的奶茶店当兼职赚学费。
林妈妈听了后很是感慨,又看了看董芳衣服上大概是因为破了然后她自己缝上去的一只可爱小鸭子,真心诚意道:
“孩子,你以后肯定会很有出息的。”
看着女儿和这两个虽然性格迥异但都眼神清亮、对未来充满期盼的女孩成为室友,林爸爸林妈妈心里最后那点因为大专学历而产生的芥蒂,也在这融洽的氛围中渐渐消散了。
饭后,林思雨送父母去古镇外的酒店拿行李,然后一路送到了大巴站。
进站前,林妈妈拉着女儿的手,反复叮嘱:“小雨,在这儿要好好照顾自己,跟室友好好相处,认真学习……”
“妈,你放心吧,我都知道。”林思雨用力点头。
林爸爸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语气沉稳而欣慰:“看来你的选择是对的。这个地方不错。好好学,爸相信你。”
望着父母走进检票口的背影,林思雨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待和勇往直前的决心。
回清河市的大巴上,林爸爸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远离的清河古镇轮廓,感慨道:“这几天看下来,我这心总算踏实了。”
林妈妈靠在座椅上,也长长舒了口气:“是啊,一开始我还总觉得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学,心里别扭。”
林思雨是可以上二本的成绩,但她执意要填大专。林父林母找人咨询了又看女儿坚持,这才最后答应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们提前了几天来送林思雨过来,顺便也在清河古镇玩了玩。
然后他们就发现,清河古镇,或者说整个安平县对于这个学院的开门都非常的重视。他们作为学生父母,不管是在酒店也好在餐厅也好,都能够享有折扣。
这么热情的一个地方,这样的重视,立刻就让人心里舒坦了不少。
再加上在清河古镇游玩的时候,看到了它引以为豪的那么多的工坊和非遗传承,看到了它对传统文化的用心之后,林爸爸林妈妈就彻底放下了心。等到他们再去清河织造里参观了一番,正好遇到几个纺织研究院的团队在那儿考察的时候,两人这才明白原来网上说的是真的,这个地方真的卧虎藏龙。
“环境好,老师也靠谱。在这样的地方上学,我觉得比去个混日子的三本强多了。”林妈妈很满意。
“关键是孩子自己喜欢,眼里有光。”林爸爸总结道,“你看这清河古镇,做的都是实实在在传承文化的事情,不是虚头巴脑的。孩子在这里学真本事,以后的路,未必就比那些拿着本科文凭的窄。咱们啊,就放宽心吧。”
大巴车逐渐驶离安平县,向着高铁站而去。
林妈妈想到安平县好像也在修新的高铁站,不知道在女儿毕业前能不能修完,这样他们过来看她就会方便一些。
至于为什么想的是他们过来看她,而不是她回家更方便……那就只有林妈妈自己知道了。
林思雨、唐果和董芳是不同的专业,但是却在同一个宿舍,因为恰好单出来了那么几个人,抓阄的时候就把她们给凑成了一块。
“这就是缘分。”唐果嘿嘿笑。
她人小鬼大,自觉同龄人们都太幼稚,和姐姐们住一块儿反倒更好。
林思雨好奇问:“那你们专业是不是女孩子特别少啊?”
唐果挠了挠头:“好像,目前就我一个。”
林思雨:“……这么夸张的吗?”
堪比很多年前的工科院校的男女生比例。
“因为又要做木工,又要做瓦工,还要爬高测绘,好多人都觉得这不是女孩子该干的活儿。”唐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可我偏要试试!我觉得那些木头、石头又不会因为我是女孩就欺负我。力气小点没关系,可以用巧劲儿。胆子嘛,练练就大了!我以后可是要亲手摸到那些几百年、上千年老房子的人,想想就带劲儿!”
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个敲敲打打的动作,眼神亮得惊人。
她妈说她自打出生以来就不像个女孩子,天天爬树掏鸟窝,下水摸螺蛳,比院里的一群小男孩儿都要更皮,还是孩子王。
唐果在上初一的时候就迷上了看木工视频,还爱上了各种古建筑视频,她是宇文恺和向齐向明在视频平台上的忠实粉丝。因此当知道清河职业学院有古建筑修缮专业,立刻决定要来学这个。
她家对她是放养,觉得反正她学习成绩也不算太好,既然喜欢那就来呗。
就这样,一个十五岁还不到的小姑娘就这样跨越千里,来到了这里。
林思雨看着她充满朝气和自信的样子,心里那点担忧变成了佩服,她认真地说:“果果,你真厉害,也真有勇气。要是……要是你们班上那些男孩儿因为你是女生就小看你,或者欺负你,你一定要和我们说!”
一直安静听着的董芳也用力点了点头,小声却坚定地补充:“对,我们是一个宿舍的。”
唐果先是一愣,随即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她性格大大咧咧,但并不迟钝,能感受到两位新室友话语里真诚的关切和保护欲。她嘿嘿一笑,伸出手臂,故作豪迈地一左一右揽住林思雨和董芳的肩膀,虽然因为身高差显得有些滑稽。
“知道啦,有两位姐姐给我撑腰,我看谁敢?”她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不过放心吧,我可是带着家伙来的!”
她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底下那个沉甸甸的工具箱,“真要论起手艺来,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她要用实力让他们闭嘴。
唐果在他们班上非常的瞩目。
她是唯一的一个女孩子。正处于十四五岁青春期的男生们,要不就不好意思和她说话,甚至和她对视一眼都脸红,要不就人憎狗嫌,对她带着淡淡的不自知的恶意。根本就不会像大学里那样,班上但凡只要有一个女孩子,那绝对是珍稀动物。
古建筑修缮专业注重理论,也注重实践。
他们有一半的课程是实践课程。
在他们第一节 实训课上,老师还没有来。几个男生聚在实训教室的角落嘀嘀咕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正在独自研究一套榫卯模型的唐果听见。
他们以为她没注意,或者说,并不在乎她听不听见。
“干嘛要选这个专业啊?女孩子学这个专业能学啥啊?”一个高个男生用略带嘲弄的语气说。
“对啊对啊,应该去隔壁学刺绣,那才是她们的地盘。”另一个矮胖的男生附和着,引来几声窃笑。
“到时候做木工的时候割到了手,可别哭。”
“老师,好痛~~~”有人模仿女孩子的哭声,处于变声期的男生嗓音十分难听十分做作,引得其他几个男生轰然发出笑声。
唐果握着手里那根小小的榫头,动作顿住了。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慢慢将榫头精准地敲进卯眼里,这才转过身,径直走到那几个男生面前,双手叉腰。
她的目光清亮,毫不避讳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刚才说话的几个男生竟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在这样的注视下,眼神变得飘忽起来。
“你们,”唐果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气势,“是不是对我学这个专业,很不服气啊?”
几个男生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时噎住。
高个男生梗着脖子,强撑道:“我们就是觉得……觉得这不适合女生。”
“适不适合,是你说了算,还是老师说了算?是凭力气大小,还是凭脑子里的东西和手上的功夫?”唐果语速不快,却句句紧逼,“学校开了这个专业,招了我,就说明女孩子能读。我上了几天课,学校和老师也没让我退学啊,你们要是不服……”
她目光落在实训台那些散放着的工具和木料上,挑起眉,一个念头闪过。
“要不,咱们就比一比?”
“比?比什么?”矮胖男生来了兴致,带着几分轻视。
唐果走到材料堆旁,捡起一块边角料,又拿起划线器:“要不这样吧,就比基本功。每人做一套七巧板,不限时间,但要求所有边角必须手工刨削打磨光滑,不能使用一根钉子一滴胶水。做完后,请向师傅和李老师来评判,看谁做得更精准、更工整。”
七巧板看似简单,却极其考验划线、锯切、刨削和打磨的基本功,尤其是手工保证角度精确和表面光洁,对于新手来说难度不小。
其他的同学看到这边有热闹可以看,也都围了过来。
张凯也在其中。
他在最后一个学期的时候被父母盯着补习文化课,得益于五年制的专业报考人数相对没那么多,终于成功考上了。张凯平日会在五号区的木工作坊里练习,他知道七巧板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做起来可不容易。
这个叫唐果的女生绝对是学过的,他这样想。
他忽然觉得对面那几个男生不一定能讨到好。
但当事人可不会那么认为。那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他们人多,自觉自己以前也练习过,有过经验,没理由会输给一个女生。
高个男生觉得被挑衅了,面子挂不住,一口答应:“比就比!输了怎么办?”
唐果扬起下巴:“我要是输了,给你们买一个礼拜的饭。你们要是输了,以后看到我,老老实实叫一声果姐,别再扯什么男女有别那套废话!怎么样,敢不敢?”
旁边围观的同学们都嘘起来:
“果姐!果姐!”
唐果可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她昂起下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她就是要当姐。
“好!就这么说定了!”那几个男生对望一眼,立刻答应了下来。
一个礼拜的饭钱也不是小数字了,省下来的钱完全可以去做点别的,比如去网吧玩点小游戏什么的……
实训教室里就有现成的工具,大伙一激动,直接把上课的事情扔一边去了,起哄让他们马上就开始。唐果拿了自己趁手的工具箱,又从教室里挑选了一块木头。
几个男生不甘示弱,也纷纷选了自己要的东西。双方真打算立刻就开始了。
实训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锯子拉扯、刨刀推刮和砂纸摩擦木头的沙沙声。双方都铆足了劲,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竞争气息,还混杂着新鲜木料特有的清香。
唐果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除脑后。
就像是以前那样做就好了……她心想,很快沉下了心。
她先是用角尺和划线器在木料上仔细打好线,下笔精准,线条清晰。然后她选了一把小巧但锋利的细齿手锯,沿着画好的线稳稳地开始锯切。她的动作并不快,但极其稳定,呼吸匀长,眼神专注地盯着锯路,确保切面垂直平整。
张凯也挤在围观的人群里,抢占到了最佳观战位置。
他也是有点基础的人,暑假还在木工作坊特训过,此时他仔细观察着双方的操作,很快就看出了门道——那几个男生仗着力气大,锯得飞快,但锯路时不时会跑偏,切面也显得有些毛糙。刨削的时候更是如此,追求速度,下刀重,偶尔还会留下难看的刀痕。
反观唐果,她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锯完的毛坯,她会用细刨精心修整边角,动作轻柔而连贯,木屑均匀地卷起落下。遇到需要开凿细小榫眼的地方,她换上了更精细的凿子,用小木锤轻轻敲击,力道控制得极好,既保证了效率,又避免了木材崩裂。
“啧,唐果这手……稳得不像新手啊。”
旁边的同学们也在议论:“你看她握凿的姿势,还有刨子的角度,绝对是正经练过的。”
张凯断言:“她要赢了。”
那几个男生起初还信心满满,但做着做着,也隐约感觉到了压力,听到这句话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张凯:……瞪我干嘛,又不是我让你们输的!
几个男生偷眼瞧去,只见唐果手下的七巧板部件已经初具雏形,边角光滑,线面笔直,而他们自己的作品却显得有些粗笨,需要反复修整。
糟糕,难道真的要输给一个女生?
那怎么行!
他们脸色难看地低下来,但明显心乱了之后,手上的动作就变得更不稳了。
额头上的汗水滴了下来,将手中的木头洇出一个深色的小圆点。
就在这紧张关头,实训室的门被推开了。
向三娘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大家围成一团的场景,气氛好像还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