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田全都被淹了,但这已经不是当时最担心的事情了,大家更害怕的是逃不出去。大人们忧心忡忡, 商量着要往哪里走,小孩子一开始还天真觉得好玩,但看到发黄的洪水越来越高了之后也知道恐惧了。
陈阿婆的思绪也被拉回了那个可怕的夏天:“田淹了,路断了,我们村地势低,水进了屋,锅碗瓢盆都漂了起来……后来水退了,地上留下厚厚一层淤泥,家里的粮食全泡汤了,那股子霉烂味儿,几个月都散不掉……”
刘桂香点点头,可不是?她也记得。
两人对望一眼,刘桂香犹豫道:“这次应该不会这样了吧?之前市里面一直给清河在疏通河道,又搞了什么海绵工程,而且修了水电站之后就很少有这样的洪水了。”
“但愿吧。”陈阿婆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其实还很担心清河古镇,里面河汊纵横,还有那么大一个人工湖,水都是活水,通着外面的河道。这雨再这么下下去,外面的水一个劲儿往上涨,倒灌进来可咋办?这亭台楼阁、这刚修好的铺子,大部分都是木制的东西,可经不起泡啊。
刘桂香顺着她的眼神望去,雨幕中的古镇显得格外脆弱。
她心里也发慌,清河古镇现在可是关乎很多人的生计,包括她的。
她嘴上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路老板她们肯定早就想到了。我听说古镇修的时候,排水什么的都弄得挺好的,肯定有准备……”
只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面对这仿佛天漏了一般的持续暴雨,人力真的能完全抗衡吗?
那份被岁月尘封的恐惧,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两位老人的心头,沉甸甸的,比这连绵的阴雨还要湿冷。
“您放心吧,主任,我们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积极配合县里和社区的防汛安排。””路晓琪对社区主任说。
这样的暴雨,县里面和社区肯定会统筹安排,清河古镇作为重点单位自然也是要参与的。社区这边同样高度紧张,担心古镇这个客流量巨大的区域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路晓琪这几天已经接连开了好几个会,从县里到社区,都是让古镇做好一切的准备。
路晓琪琢磨着这趟雨可能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所以上面非常的重视。
不过也是,宁可准备过度,也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个不能赌。
她刚走出社区办公楼,撑伞返回古镇,在路上的时候遇到许多县上的居民,其中不少是熟悉的面孔——在古镇门口摆摊的商户、住在附近的村民、甚至还有几位经常来古镇溜达晒太阳的老人。
路晓琪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老板,县里人都认识她。
“路老板!”一位经常在古镇门口卖烤红薯的大叔撑着伞喊道,“需要人手帮忙就说一声,我们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装沙袋、疏通河道都行,开业的时候疏通河道我还去了呢,熟得很!”
“是啊路老板,千万别客气,咱们可不能看着古镇出事!”旁边一位大婶也急忙附和。
“我们民宿协会也随时待命,要是有万一需要临时安置游客或者存放物资,我们都有地方!”
七嘴八舌的关切和热心的承诺包围了路晓琪,让她在沉重的压力之下,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她连声道谢:“谢谢大家,谢谢!有需要我一定开口,绝不会跟大家客气。”
她顿了顿,环视着周围一张张真诚的面孔,继续说道:“咱们清河古镇之前在重修的时候,就疏通过河道、加固了堤岸,而且还特意在几个关键节点拓宽了河道,加深了湖底,还埋设了更粗的排水暗渠,就是为了应对像现在这样的极端天气。所以大家也别太担心,咱们的底子还是打得比较牢的。”
其实是没有的,但她必须这么说。
大家连连点头,脸上表情都轻松了很多:“那就好,那就好。”
“我说之前花了那么大功夫来疏通河道肯定是有用的。”
“难怪现在古镇里的水还没涨上来。”
路晓琪笑了笑,和大家说了几句话这才返回到了古镇。
雨又下大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古镇里的游人确实少了很多,显得有几分冷清,但也有人撑着伞或是穿着鲜艳的雨衣,执意地在雨中漫步,体验着烟雨江南的别样风情。路晓琪猜他们可能是从比较远的地方特意赶来的,不忍辜负行程,或是来自北方的游客,对这般连绵的雨景感到新奇。
她撑着伞匆匆走过一座廊桥,旁边临水的亭子里,正聚集着几位躲雨的游客。一对年轻情侣靠在栏杆边,指着亭子外的河道小声议论着。
“你看这水,多好看啊。”女孩语气带着惊奇,“这雨都下了好几天了,咱们过来的时候,外面好多地方河水都又黄又浑,涨得老高。可你看这儿,这水,是不是还挺清的?感觉也没怎么涨啊……”
男孩探出头仔细看了看:“还真是,都能看到水草。水位好像就跟我们第一天来时差不多?这古镇的排水做得这么好吗?”
这时,旁边一位架着专业相机、头发花白的老法师转过头,插话道:“这儿的排水的确好,之前说是花了大价钱搞的。不过啊,你们是没赶上时候。要是晴天来,这水那才叫一个清亮透底,像透明果冻一样,是绿的,那拍出来的倒影才叫绝呢!现在这水,仔细看还是带了点浑,不如之前喽。”
那对情侣闻言,脸上都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啊,原来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啊,真想看看它最美的样子。”
老法师呵呵笑道:“这就是让你们下次再来。”
“那肯定的,这么美。”
路晓琪路过亭子,几人的话语也立刻在雨中变得听不清。
她叹口气,这还真是!
又想它涨点水,不要和外面相差太多,让人看出端倪,又不想它涨太多,漫到路面上来很难清理,还会造成损失——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烦恼于现在外面的形势来说,实在是有点儿过于凡尔赛了。
她回去后就立刻召集了工程部和安保部负责人,让他们再次全面检查并清理所有排水管网,确保畅通无阻。又组织了应急小队,24小时轮班监测河道水位和古镇内各区域的情况;同时准备好充足的沙袋、抽水泵等防汛物资,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险情。
她这个老板不急,手下的员工自然也就都定下了神来。
对啊,也不是了不得的事情,不就是雨下得多了点嘛。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的顶着。
晚上回到家,雨势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户。肖美云和路学军坐在客厅里,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电视里还在循环播放着暴雨预警和防汛提醒。
“琪琪,这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啊?”肖美云一见女儿回来,就忍不住念叨,“我听说外面好些地方水位都涨得厉害,咱们古镇靠着河又连着湖,真没事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都没经过这事儿。”
路学军虽然没说话,但紧锁的眉头也泄露了他的不安。
他们老家是没有洪水的,没见过这种场面。
路晓琪脱下沾了水汽的外套,换上轻松的语气安抚道:“爸,妈,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别说现在这雨,就是再大上几倍,别的地方都淹了,咱们清河古镇也肯定没事儿。”
肖美云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你说得这么肯定?你是老天爷啊?还能管着雨不下到咱们这儿?”
路晓琪被老妈一句话噎住,差点被口水呛到,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强行解释:“咳咳……那个,我的意思是,咱们古镇当初设计和修建的时候,请了高人看过,宇文老师亲自规划的水系,排水防洪那是一流的!而且您不觉得咱们这儿风水特别好嘛?肯定是块福地,水患不侵!”
“风水好?”肖美云将信将疑,但看女儿说得信誓旦旦,紧张的情绪到底缓解了一些,嘴上却不肯饶人,“行行行,就你道理多。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真要是情况不对,可得提前告诉我们,别硬撑。”
“知道啦,妈!”路晓琪赶紧应下,结束了这场差点露馅的对话。
安抚好父母,路晓琪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在书桌前坐下想再看看天气雷达图,就听到窗户被轻轻叩响。她推开窗,带着湿意的凉风卷入,苏隽正站在窗外的小回廊下,肩头似乎还沾着细密的水珠。
“你怎么不进来?”她嗔了一声。
“我刚回家,看到你房间灯亮了就过来看看,待会儿就回去,就不打扰叔叔阿姨了。”他眼里带着笑意。
他有她家外面花园大门的钥匙,相同的,路晓琪有他家全部的钥匙和密码,包括银行卡密码。苏隽给她的时候有些羞赧,说虽然不如她的多但这是他的心意。
路晓琪理所当然收下了,能自觉上交全部收入的男人那要鼓励。
两人就这样隔着窗户聊了会儿。
“叔叔阿姨担心了?”他声音温和,带着了然。
路晓琪叹了口气,靠在窗框上:“嗯,哄了半天。差点说漏嘴。”
苏隽看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轻声道:“难为你了。”既要守住秘密,又要安抚身边的人。
路晓琪望着廊外连绵的雨丝,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问:“苏子容,你说,李郡守的BUFF,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她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顾虑:“系统自己也说不清,这个BUFF的效力到底有多大,我心里也没底。它是能确保古镇内部安然无恙,还是能影响到周边区域?万一……万一效果太明显了,明明周边都受灾了,就我们古镇滴水不进、风平浪静,那也太引人注目了,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
当时,李冰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得到了“水患永除”的特殊能力,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生效。在他离开之前,李冰将这份特殊能力作用于了清河古镇的范围内。
所以,外面下了这么多天的雨,河道上涨,但清河古镇里面倒是和没事儿一样。
苏隽闻言,也陷入了沉默。这确实是一个两难的境地。他们既希望古镇能平安度过此劫,又不能让这份“平安”显得过于超乎常理。
他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系统那么强大,之前也都未曾出过什么纰漏,眼下,咱们也只能相信它了。而且,古镇里面的河道也不是全无变化的,相信系统是智能的。”
系统在她脑海里喊:“我的确是智能的,玩家,你不用杞人忧天。”
它要是有个实体在路晓琪面前,路晓琪非得把它当做地鼠来锤。
不过,被两人这么一安慰,她又想到之前那个老法师说的,原本还有点焦灼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怎样,反正表面上该做的一个都不能少,至于那个BUFF……希望它能恰到好处吧。”
那是李冰对于清河古镇的祝福,甚至可以说是他对于整个华夏的祝福。
哎,也不知道他的英灵现在何处?
如果可以的话,路晓琪希望他能够投身于现在的华夏,享受海晏河清的盛世,不要再当一个栉风沐雨、忧心忡忡的治水人,而是做一个泛舟轻歌、闲看云卷云舒的寻常百姓。
但,水还是要治的,灾还是要救的。
事情朝着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一面滑去了。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也是今年暑假的最后半个月,整个长江中下游流域的天好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雨水倾泻而下,几乎没有真正停歇过。
新闻里的报道一次比一次严峻,清河市及周边几个城市相继启动了防汛Ⅰ级应急响应,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
在各种社交媒体群和朋友圈里,小道消息和现场视频满天飞:什么某处道路被淹成了河道啦、什么某小区地下车库进水啦、什么救援队伍用皮划艇转移受困群众啦……恐慌和担忧的情绪在网络和现实中同步蔓延。
安平县的氛围也空前紧张起来。虽然县城主体地势较高,但下辖的多镇村以及错综复杂的水网体系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位于古镇旁的消防站和应急管理部门灯火通明,人员、车辆进进出出,他们要去支援别处,异常忙碌,警笛声不时划破雨幕,让人心头发紧。
古镇的游客继续降低,即便是古镇出了公告,在这段时间内所有预定门票和酒店的游客都可以选择全额退款,但依然有不少头铁的游客前来——毕竟像是特价机票和其他酒店什么的未必能全退,有人舍不得沉没成本。而且计划已定,想要更改没那么容易。
还有就是,知道人少,许多在本市和隔壁市的会特意过来,感受一下清净无人不用排队的古镇。
这几天,古镇的游客数量一直维持在七八千左右。
降得也不算过分,比预期的要好。
但一直被视为“世外桃源”的清河古镇,也终于显露出了一些被这场天灾影响的痕迹。
最明显的,当然就是水。
古镇内部纵横的河道,那保持了多日的在暴雨中显得过分倔强的清澈,终于被打破了。水流变得湍急了一些,还卷挟着从上游和周边地表冲刷下来的泥沙,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褐色。水位也有了肉眼可见的上涨,淹没了部分低处的亲水平台,一些临水建筑的基石也没入了水中。
员工们看到这情景,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才是持续暴雨下该有的样子嘛!之前的过于正常反而让人心里不踏实。
陈阿婆看着变浑的河水,忧心忡忡地对隔壁郑老板说:“你看,到底还是浑了,涨了……”
然而,站在办公室窗边观察着这一切的路晓琪,看着那终于变得符合常理的浑浊河水,内心紧绷的某根弦,却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
“总算是浑了一点,也涨了一点。”
她舒了口气。
这看似恶化的迹象,反倒让她安心。这说明李冰的祝福并非制造一个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绝对领域,它更像是一种强大的调节和守护,将危害程度大幅降低,使其处于一个可以被现有防灾措施应对、不至于引起过多怀疑的合理范围内。
如果古镇在这种极端天气下依然保持之前那种异常的清澈和稳定,那才真是要出大问题了。
现在这样,恰到好处。
系统又开始嘚瑟:“你看,我早说了我是智能的。”
梅山村。
张大郎和张二郎正在指挥着工人们将烧好的琉璃瓦和瓦窑里一些贵重的釉料、模具等物,小心翼翼地搬运到窑厂地势最高的库房里去。
清河古镇的修缮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了,但他们的瓦窑生意却愈发红火。之前与京冶的风波让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瓦窑声名鹊起。
在清河古镇前段时间刚开放的新区有一个琉璃花园,里面的亭台楼阁大量采用了色彩绚丽的琉璃构件,而且还有一座迷你的琉璃塔。
日光下,孔雀蓝的瓦当、翡翠绿的滴水、明黄色的翘角在阳光下流转着晶莹剔透的光泽;更有以粉、白、绿三色琉璃拼接而成的繁花拱门,以及一座完全由七彩琉璃砖垒砌的迷你宝塔,在特定角度的光照下,能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晕,引得无数游客驻足拍照,流连忘返。
这座琉璃花园被无数网友们发到了网上,俨然已经成为了清河古镇新的打卡点。
这里面所有的琉璃当然都是张氏兄弟烧的。在烧出了孔雀蓝琉璃瓦之后,兄弟俩便心无旁骛,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烧瓦上,而且他们不再局限于各种古法,结合现代的技法有了许多的创新。
现在,瓦窑的很多客户不仅有来自其他景区的,甚至还有一些高端民宿和私人宅院的设计师慕名而来。
也正因如此,面对这连绵不绝的暴雨,兄弟俩格外小心。
张大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阴沉的天色:“这雨邪性,没完没了。咱这窑厂靠着山边,得多防着点。贵重东西都得搬上去,窑口周边也得多堆些沙袋。”
张二郎点头:“大哥说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看这天色,今晚怕是还有大雨,咱们今晚就别回家了,在村里老屋将就一晚,守着放心。”
村委书记说了,为了以防万一,明后两天就要组织村民们撤退,他们瓦窑的人当然也得跟着一起走。
兄弟俩安排好一切,当夜便歇在了梅山村的老宅。梅山村的宿舍自然没有清河苑来得舒服,但累了一天的张家俩兄弟也不挑剔,冲了个澡就往床上一躺准备睡觉了。
“这南方的雨真是没完没了……”张二郎透过窗外看了一眼,嘀咕道,“应该不会有事吧?”
张大郎:“快睡吧,这老天爷的事情谁说得准?”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回房睡觉了。
凌晨时分,雨势骤然加剧,如同天河倾泻。张大郎睡得不踏实,起身上了趟厕所,只听到雨水噼里啪啦砸着屋顶的声音,颇有些烦躁。
他强迫自己继续入睡,然后,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仿佛山崩地裂的巨响。
“什么声音?!”他倏地从床上惊醒。
顾不得雨水,他打开窗户一看,除了雨幕和黑黝黝的山影,却看不清其他东西。但是,耳朵能听到远处传来了轰隆如雷鸣并且逐渐在逼近的声响。
张二郎也被惊醒了,面色严肃:“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两人都是北方人,没有经历过这阵势,根本不知道这声巨响代表了什么。
“是山洪!”有员工急匆匆跑上来,面色惨白,“山洪来了!”
很快,梅山村里响起了紧急的响哨声和敲锣的声音。
“山洪来了——!”
外面的雨依然没有停下来。
幸运的是, 他们听到的骇人山洪声响是从远处山谷传来的,并非直接冲着梅山村而来。但在急促的大喇叭广播和传统锣鼓的敲击声中,村里二十多户人家都亮起了灯, 村民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意识到危险可能正在逼近。
每家的门陆续打开,穿着各式雨衣、戴着斗笠的人们冒着雨, 很快聚集到了村委会那间最大的屋子里, 脸上写满了惊慌和不安。
张大郎和张二郎和醒过来的窑工们也都匆匆赶过去了。
“刚接到上面紧急通知, 隔壁赵家峪那边爆发了大规模山洪,情况很严重!”他们很快就知道了那声巨响是从哪儿来的。
“咱们得赶紧撤!”村书记也不说废话, 开门见山,“而且得要现在立刻就走!”
有人附和但也有人嘟囔:“这不是没冲着咱们这儿来吗?就不能等天亮,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呢……”
“你等到天亮等死啊!”村书记怒骂一句:“虽然现在看水头不是正对着咱们村,但这雨根本没停的意思, 后山土壤早就喝饱了, 来泥石流的话我让你想跑都不知道怎么跑!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口子会不会开在咱们这儿!县里命令, 必须立刻撤离!全部撤离!”
下面顿时一阵骚动, 有老人舍不得家当,有妇人抱着孩子低声哭泣。
张大郎和张二郎对望一眼。
走, 肯定得走!
经历过无数次天灾和乱世的他们最清楚, 瓦窑没了还可以重新建,但要是人没了那就真就什么都没了。
“书记!”张大郎拨开人群上前一步,他身后跟着张二郎和瓦窑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窑工, “我们瓦窑的弟兄们都在这儿,都是壮劳力,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们能帮上忙。而且, 我们窑上还有两辆运货的小卡车。我们保证最后一批撤,帮着把老人孩子都送出去再说!”
他们在这儿开办瓦窑,得到了梅山村的很多照顾,这样的关头理应回馈一二。
村书记看着这群浑身沾着泥点却眼神坚定的汉子,心头一热,重重点头:“好!张大师傅,张二师傅,多谢你们,现在家里有车的去开车,没车的赶紧去收拾一些值钱的东西,时间不多,十分钟后咱们就走。”
知道事情紧急,大家虽然心里难过担忧,但行动力都很迅速。张大郎让弟弟和窑工们回去也收拾一些能够带走的东西,自己留下和村书记商量。
“书记,我想知道你们要撤离到哪儿?”
“县里已经设了好几个安置点……”村书记说了几个地名。
张大郎皱了皱眉,上前压低声音对村书记说:“书记,我有个想法。县里安置点肯定人多拥挤。要不我找我们老板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你们跟着我们一起回清河古镇?那边地方大,建筑也结实……”
最主要的是还有当时李冰李太守留下的BUFF,肯定是安全的。向家村的老人们都知道这个事。也不需要多好的场地,在放置物料那边的仓库里就有不小的场地,他觉得路老板肯定会同意的。
村书记一听,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大郎,这不行,太冒险了!清河古镇自己就靠着河,还有那么大个湖,现在这光景,那就是个水袋子!万一河水倒灌或者上游洪峰下来,比咱们山里还危险!我劝你也别回去了,要不跟着我们一起走吧,顺便和你们老板说说,一定要做好防范。”
张大郎张了张嘴,但他没法跟村书记解释清河古镇的安全,看着书记不容置疑的眼神,他知道再劝也无用。
“行,书记,那我们用卡车将你们送到安置点,然后我们再撤。”张大郎不再坚持,退后一步。
最终,在村干部的组织和张氏兄弟带领的窑工协助下,梅山村的村民们开始有序向县里指定的中学安置点转移。风雨中,大家扶老携幼,有人舍不得家当,甚至还抱上了家里的鸡。
村支书劝了又劝,好不容易才把所有人都送上车。
把大部分村民护送到了安置点之后,张大郎和张二郎对视一眼,带着瓦窑的工人们转身朝着与安置点相反的方向——清河古镇开去。
“张大师傅,真回古镇?”一个窑工有些不放心地问。
张大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坚定:“嗯,回古镇。你们放心,咱们古镇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路晓琪睡着的时候听到了门铃的声音。
住在一楼的肖美云和路学军披了件衣服去开门,一边嘟囔:“谁啊,这么晚了还敲门。”
路学军:“快别啰嗦了,这么晚来敲门肯定是有急事。”
他打开门,赫然发现外面是撑着伞的苏隽,有些惊讶:“怎么了,小苏?”
苏隽脸色严肃:“叔叔,晓琪醒了吗?瓦窑那边出事了……”
路晓琪被楼下的动静惊醒,刚披上外套走出房门,就看到苏隽正站在门口,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怎么了?”她心里一沉,立刻问道。
苏隽言简意赅:“梅山村那边出事了。张大郎张二郎带着十几个窑工没去县里安置点,冒着雨撤回古镇了,刚联系上。”
他告诉路晓琪那边山洪爆发的事情。
路晓琪瞬间睡意全无:“人呢?现在在哪儿?”
“在古镇门口的值班室暂时避雨。”
“快,让他们进来!”路晓琪一边说着,一边快速下楼,“外面雨这么大,先安顿下来再说。我记得清河农庄那边还有几间空着的员工房……对了,梅山村其他人怎么样了?”
“去县中学了。”苏隽打断她,“不能安置在农庄。”
路晓琪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隽隐晦的提醒:“农庄虽然也属于古镇范围,但是后面才划分到古镇范围内的。”
李太守走的时候,清河古镇还没有农庄呢。也就是说,农庄极有可能不在BUFF范围之内。而且,农庄这几天的水涝情况的确要比古镇严重,连赵过都紧急推迟了自己出门的时间,一直在处理这件事。
路晓琪脚步一顿:“你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
“让他们去七号区的备用仓库怎么样?那里空间大,干燥,而且绝对在核心区范围内。”苏隽提议。
路晓琪颔首:“好,就这么办,立刻通知后勤,准备好被褥、热水和食物!”
整个清河苑一半的人家都亮起了灯,显然很多人都知道出了事而且接到了相关任务。原本最安静的凌晨时分,一下子都变得喧闹了起来。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很快,张大郎、张二郎和十几名惊魂未定的窑工被接到了七号区。
看到干燥宽敞的仓库和准备好的应急物资,提着心的窑工们才终于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张大郎和张二郎虽然家就在清河苑,但也没回去,打算先陪着他们,也好让他们安心。
安顿好瓦窑的人,路晓琪和苏隽撑着伞来到古镇大门口。
尽管是凌晨,外面的世界却并不平静。远处不时传来警笛和救援车辆的鸣响,古镇对面的派出所和消防站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显然都在彻夜忙碌。还能看到穿着反光背心的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冒雨在街道上巡查、搬运物资。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路晓琪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是陈盈盈:
“路总,县里应急指挥部紧急会议,要求我们立刻到场。”
苏隽听到了,立刻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驱车赶到县应急指挥中心时,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几乎所有领导以及各主要部门负责人都在,墙上巨大的电子屏幕显示着最新的雨情、水情和险情分布图,代表危险区域的红色标记触目惊心。
会议主持者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通报了最严峻的情况:“……根据上游最新通报,青峰水库水位已远超警戒线,坝体压力巨大,为确保大坝安全,预计将在八小时后实施紧急泄洪! 叠加目前持续降雨和部分山区已经爆发的山洪,预计未来12到24小时内,流经我县的清河主干道及其部分支流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洪峰考验,沿岸及低洼区域都可能受到严重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