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能跟在太后身?边服侍,她早死了,当?年她被亲爹勒索每月交钱回?家?,否则便要打死她的母亲,这些都是太后帮忙摆平的。
她用一柄铜钗杀了她那个作恶多端的亲爹,结果母亲竟然一头碰死在棺材上,一同殉葬了。
她当?时心如刀绞,尖叫痛哭。
杀父果然是会有?报应的。
青灼闭上眼?睛,任由涕泗横流,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后。
——“孩子是这么抱的么?”
一道淡淡然的嗓音从王驾中传出,清而浅,没什么情绪。
青灼狠狠一愣,慢慢抬起头来。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只能瞧见秦王的腿,光影流转,在他的衣袍、肩膀上留下痕迹,唯独一张脸落满了阴影,叫人看?不真切。
他正抱着襁褓,面向她,色泽极淡的唇线被扯平,神?色模糊。
“问?你话呢?!”青灼狠狠被踹了一脚,清醒了过来。
“啊,哦,是……是。”她嗫嚅着,迟疑不已,忍不住比划一下,“需将婴孩的头放在臂弯处,这样孩子能舒服些。”
“这样?”
他果然按她所说的,调整了一番抱孩子的姿势。
“是的。”青灼无所适从,无措的攥紧手指,跪坐在原地。
她不知道秦王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他并没有?打算杀这两个孩子?
他静静地抱着那孩子,随着节奏逗弄他,好?半晌后,喟叹一般说了句话,“他的鼻子生的真像寡人。”
这话没人敢接,即便是秦驹。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孩子交给了秦驹,“太后都与你交代了什么。”
青灼不敢隐瞒,一字一句全都吐了个干净,她说这些并非是要出卖太后,而是寄希望秦王看?在太后识大体的份儿上,对她开?恩。
“这么说,太后是恨上了长信侯?”
青灼听见这话,略显犹豫,她也摸不清太后此刻的想法,“这……奴婢不敢断定,起码是失望了,并且下定决心要与他分开?了。”
上首又是沉默。
难捱的沉默。
青灼后知后觉秦王大抵是想听‘恨’的,她急忙张嘴想要改口,“其实——”
“她缘何反悔?”
“什么?”
“按你所说,太后一早奔着产子后立即杀子的目的去的雍地,缘何要反悔?”
原因秦王难道真的不清楚吗?不,他定然清清楚楚。
青灼一瞬间汗如雨下,她不聪明,但也没有傻到一点敏觉都没有,太后是舍不得,下不了狠手,毕竟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双胎、是她的亲生儿子,这十个月的每一日,她都会比昨日更加的心软。
这是真相,却不能说。
……也不敢说。
她咬着牙关,脸色苍白,“太、太后想将他们送走,便是为王上着想,为了王上,她愿当?没生过这两个孩儿。”
见他没有?应答,青灼情急之下伸手去扒王驾车底,“王上,太后最爱的儿子是您啊!”
“放肆!你的手不想要了!”秦驹一惊。
‘铮——’的一声,一旁列阵的长戈落下,青灼撕心裂肺:“啊!!!”
痛意令她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小?节自手腕断掉的手掌落在车上,秦驹嫌晦气赶紧拿袖子拂去,鲜血合着飞扬的尘土,将那平整的切面弄脏。
青灼痛得快要昏迷,硬生生的拿衣袖掐着按住自己断掉的手腕,整张脸煞白无比,冷汗将她的衣衫整个打湿。
她努力抬起头,汗液滑落眼?睛,混合着血液,视野内一片模糊的红。
她看?见秦王摆了摆手,声音忽远忽近,随着她的心跳声传递进耳廓,“既然太后已为你安排好?了后半生,寡人何必阻拦,倒显得寡人不近人情了。”
“你去吧。”
她不可置信,捧着手腕愣愣的趴在原地。
王驾缓缓离去,那些秦王亲兵也跟着一同离去,没有?任何一个人再调转过来给她一剑、亦或者是砍掉她的头。
她活下来了?
青灼茫然,驾马的车夫从包里取出来药粉,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给她上药包扎,“姑娘,我们还走吗?你这要赶紧去医馆才好?啊,恰好?距离此地最近的六疾馆路途不远。”
青灼失神?的看?着忙来忙去的车夫,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他放我一条命,便不会放那两个孩儿活。”
她又哭又笑,笑的格外?难看?,哭腔掩埋嗓音,“那他为何要那般抱着孩儿,还问?我姿势对不对!!”
车夫叹了口气,不知是发牢骚还是怎么的,方才他也是吓得够呛,差点以为自己小?命要交代在这里,这会儿话也多了,“因为王后也怀孕了不是吗?哎,他随便问?一句罢了。你怎会以为做王的人,会对那两个孩儿留有?余情?”
“这要搁我,我也得杀啊。”
“啧啧,搁谁谁都得杀啊。”
这声音越传越远,青灼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回?宫的路上,秦驹大气不敢喘,奇怪的是那两个孩儿竟然也不哭了,一个个安安静静的躺在襁褓里,眼?睛看?来看?去的。
要他说,这两个婴孩当?场摔死都不为过,他也并不认为秦王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不立即杀了定然有?他的原因。
“长信侯如今在何处?”嬴政平静问?。
“有?咱们的人盯着,他也不敢自己到?雍地住,”毕竟那里是秦国旧都,就算是旧都那也算是秦宫,嫪毐算哪根葱?他根本没资格住,“他现下在太原郡。”
“听说又带了一位舞姬回?府,灯火彻夜不熄。”
“青灼私自带这两个孩儿到?咸阳来,臣已派人打点,帮着她药昏了长信侯放在那边看?守的宫奴,药的分量放的足足的,起码能让他们昏迷三日。”
嬴政听罢,没什么反应,从鼻腔中淡淡的嗯了声。
般般正要吃夜补,嬴政回?来了,她露出可乐的笑脸招呼他,“表兄回?来啦,今日好?晚,很忙吗?快来一起吃,此为我新让膳坊研制出来的炸货。”
“炸鸡、炸鸭、猪肉脯、还有?蔬菜呢,沾上蘸料可解馋啦。”
嬴政一改在外?头的冷淡无情,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身?上脏,我先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
“好?~那我等你一起吃!”
般般坐在椅子上左等右等,又到?床榻边靠着继续等,最后干脆到?窗边斜倚着。
等到?她都困了,嬴政终于出来了。
她一把扑去,“你怎的这般磨蹭,都要凉了,我生气了。”
“是我不好?,让膳房重新炸制一份,这些分给宫人吃吧。”
“那好?吧。”
般般发觉,今日的表兄特别的温柔,“表兄的手怎么了?这么红。”
不知是他搓的太用力导致的,还是在外?头受伤了,有?的地方还有?血丝,般般大惊,捧着轻轻摸摸,拉着他到?屋里翻找药膏。
“表兄可是秦王,怎能如此不小?心呢?有?什么交给宫人做便是了,秦驹呢?喊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她竖起眉毛,气愤无比。
话音刚落,秦驹弓着身?子老?老?实实的‘哎’了一声,杵在屋边。
“无碍,碰到?脏东西罢了。”嬴政摆摆手,让秦驹退下,“他如何能做我的主?别为难他了。”
秦驹得到?解脱,赶紧窜了出去。
他嘀咕着,干脆到?膳房去催膳夫弄快点,两个主子等着吃呢。
“表兄这是心情不好?了?”般般只当?他是在朝政上遇到?了什么难题,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眨巴眼?睛装乖巧懂事?,“那表兄摸摸我,我是干净东西。”
“……”
嬴政的思绪被打断,“你是东西?”
般般:“啊?我不是东西啊。”
“……”
“……”
“不是。”
他无奈至极,捧着她的小?脸,拇指指腹陷入她脸颊的软肉,不轻不重的道,“真真是蠢人一个。”
她不依不饶,要让他忘记这两句对话,“别人说怀了身?子会变笨,这不是我的问?题。”
“我怎么觉得,表妹从前也这般?”嬴政喊了一层清浅的笑意,说罢,与她额头互相抵着。
“你觉得错了。”般般忍不住贴近小?脸,主动亲他。
他很快错开?脸庞,时而轻时而重的吻她的唇瓣。
般般能感受得到?他绵密纤长的眼?睫扫过了她的眼?睑,她的心一阵乱跳,这秦宫的夜晚万籁俱寂,唯独彼此的心跳这样剧烈、呼吸这样烫人。
而他沉寂着满身?的温柔,带着独特的清冽与缠绵将她淹没。
那年夏日潭边,表妹手中那条甩动的鱼尾,将溪水弹飞,溅到?人脸上,被水滴迸射到?脸上的微妙触觉,冗长至今,经久不消。
一吻罢,他复而啄吻她的唇角,随后是脸颊。
“我们上药吧。”她戳了戳药瓶子。
“好?。”嬴政欣然伸出手,将带着伤的一面朝向表妹。
般般打开?药罐子,在灯下认真为他抹着伤口,“下回?不能伤害自己,我们不是说好?了?谁欺负我们,我们便要他好?看?。”
这是两人幼年挂在嘴边的诺言,她还记着呢,这会儿特意拿出来说。
“好?,知道了。”他就这样笑着,点头答应。
上好?药净了手,秦驹带着新炸好?的吃食回?来。
尤其是炸鸡,被炸的金灿灿的,外?头裹着一层金色的东西。
“这是何物?”
“这是裹了一层鸡蛋和细磨过后的面糊糊,你尝尝!”
嬴政盯着看?了会儿,古怪的试探性?咬了一口。
入口外?酥里嫩,约莫是新鲜的鸡肉,竟然还出汤汁了,那层酥壳外?头被般般撒了一层干料,奇异的滋味被完美的混合。
“好?不好?吃?”她歪着脑袋,不肯错过他的丁点表情,如同做了好?事?索要夸奖的小?狗。
嬴政慢腾腾道,“瞧起来,你已经偷偷吃了好?几次了。”
“……”这样明显吗,“没有?呀。”
“若非如此,你怎肯等我一起?第一口竟先给我吃?”
“我有?这么坏吗?”她不甘心。
吵吵嚷嚷的,一日又过去了。
这日长信侯下了朝,一个小?厮急急忙忙从雍地回?来,见了长信侯立即附耳过去说话。
嫪毐听罢,脸色骤变,“你说什么?!派人去寻啊!”
“寻不到?。”小?厮心生畏惧,“青灼姑姑也不见了。”
青灼是王太后往日里信赖的宫奴,嫪毐脸色阴沉不定,“回?去!”这必须得回?秦宫去找姬长月。
一队人马慌慌张张重新入宫,经过咸阳宫群落,内监见到?他竟然不让,“再往后面走便是后宫了,您若无要事?,身?为臣子不便入内吧?”
这白面内监叫江玉井的,嫪毐都想给他一巴掌,“你看?清我是谁了吗?胆敢拦我?”
江内监笑意不变:“长信侯。”
嫪毐一咬牙,恶狠狠道,“我要去见太后,有?要事?相商!让开?!”
江内监略感为难,“长信侯,太后交代了不见您。”
“不见我?”嫪毐不肯相信,以为这死内监在故意整他,“让开?,我亲自去甘泉宫问?太后。”
上一次见面姬长月还好?好?的,怎会忽然不肯见他。
许是嫪毐的表情太过于扭曲阴狠,江内监目光多了几分新奇,“长信侯如此神?态,倒不大像寺人了。”
嫪毐表情倏然顿住,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你胡乱说什么?不见便不见,我下回?再来便是。”走前,他还没忘记狠狠瞪了一眼?江内监。
他看?这死内监不顺眼?,而且就凭他刚才那句话,他也升起了提防心。
迈过这两日,胎儿正式五个月,这下终于穿了略宽松的衣袍也能看?得出来一些些了。
“这孩儿乖得很,我竟一点不觉得难受。”般般与朱氏有?许多话要讲。
朱氏拿手指比着女儿的肚脐到?小?腹的位置,“正的很,正的很。”
“孩儿还小?呢,五个月肚皮也只是微微鼓起来罢了,还不到?你难受的时候。”
“你这两日夜里睡的如何?”
“没什么,就是老?是饿,还要频繁起夜。”说到?这里,她有?些羞恼。
朱氏掩唇而笑,比着她的肚皮柔柔道,“它?住在这里,压着你的肚子,自然让你频频起夜。”
“夜里尽量平躺着睡,你睡姿打小?便不好?,动不动翻来覆去的,一会儿朝左边一会儿朝右边,你可得控制些。”
母女俩说着话,牵银忽然进来大喊不好?了。
“何事?吵吵嚷嚷的?”般般皱眉问?。
朱氏含着笑并不说话,不耽搁女儿立威。
牵银脸色骇然,“王后娘娘,不好?了,江内监使人过来传话,说他的徒弟这两日住他的屋子,被人闷死在了被子里!”
“?”般般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来。
在她管辖的后宫中,多年来不曾出过人命,她虽然是主子,但也很珍惜这些宫奴们,生病了给药材看?病,没衣裳穿也给补贴,这两年,生大病的都很罕见,更别提莫名其妙死一个宫奴了。
般般‘腾’的一下站起身?。
朱氏吓了一跳,忙扶着她,“你瞧你,不要大动肝火。”
“我要去找表兄,”般般脸色慎重,关键时候脑子转的不算慢,“这绝非小?事?,阿母,有?人能在宫里头无声无息弄死一个人,那我与表兄还绝对安全吗?”
朱氏一听,也觉得不好?,“那你快去,那你快去。”
坐在去承章殿的肩舆上,般般戳着太阳穴,第一反应便是嫪毐,嫪毐如今行事?可太无章法、无顾忌了,其他人干不出这样明目张胆的恶事?,想杀人总要迂回?婉转,哪有?这样直白的?
刚到?承章殿,便撞见秦驹正在汇报一则消息。
“……有?人说长信侯近来心情不好?,频频酗酒,一次酒醉后,他与旁人发生冲突,直言说自己是秦王假父,让旁人给他跪下磕头,那人听了这样的惊天秘密,立即过来向您禀报。”
般般目瞪口呆,“假父?”
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嬴政猝不及防看?见妻子,连忙将人扶着安置到?软榻上,不愿让她发火,他自己便说了,“是我在背后推动的,到?了收网的时候,你勿要动气。”
“现如今他已经酒醒,恐怕也想起来自己都说了什么,不吓死也要去半条命。”
般般微愣,那看?来江内监的事?情真是嫪毐干的了,“你要逼他造反吗?”
“他最好?会。”嬴政若有?所思,看?向秦驹,“这话传入相邦耳中,他是何种反应?”
相邦吕不韦会?有什么反应?
秦驹俯身,“相府并无特别?的动作?,只是相邦驾马去了甘泉宫。”
王太后与相邦一同摄政,他是可以自行出入甘泉宫而无需知会?秦王的,只是这两年他为了避嫌,已经不怎么去甘泉宫了。
“母后到底病着,怎能受此烦扰?”嬴政轻轻抚摸着妻子隆起的肚子,目光专注。
秦驹微微颔首,心领神会?,后撤两步子转身出去。
“表兄。”
“怎么,”嬴政对她?莞尔,“你安心些,外头那些纷扰都打扰不到你。”
般般欲言又止,将手?轻轻的覆在他的手?背上。
此时,甘泉宫内。
听闻相邦拜见,姬长月侧过头,他已立在门边。
多年不曾如此近距离相见,姬长月的目光落在吕不韦的脸上、发上、肩上,“想不到,你也生了华发…你也会?老啊?”
这话中夹杂着溢于言表的讥讽。
吕不韦摆摆手?,镜心垂着头看向姬长月,姬长月微不可察的点头,她?带着其余宫奴们一同退去,并将门关好。
他立在原地,幽幽然叹了口气,“太后病了。”
“我是病了。”
姬长月轻轻抚摸自己的鬓发,铜镜中倒影出她?仍旧美丽、却挂满了疲倦的脸庞,“病的这些日子,每一日都恨不得再也不用醒过来。”
吕不韦望着她?揽镜自照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后提步走近,“当?务之急,嫪毐必须要死。”
“嫪毐?”姬长月一怔,转过头来,没太明白,“你说?什么,难道?他闯了什么祸?”
“你不知道??”吕不韦立即道?,“他竟在酒馆大放厥词,当?众称自己为‘秦王假父’,你以为王上会?放过他吗?”
‘砰——’的一声,铜镜被失手?打落在地,姬长月的脑袋一阵轰鸣,她?遥遥的望着吕不韦,白面迅速升腾起一层淡淡的红,她?急怒攻心,竟坐不稳了。
他当?即据理力?争,“太后,嫪毐不能留了。”
姬长月骤然回身,将思绪抽离,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吕不韦,你如今这么说?,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这不也是为了你吗?”吕不韦急促之下,竟忘记了分寸,一把握住了姬长月的手?腕,“你是大秦的王太后,更是秦王的母亲,难不成?你要亲自在王上的脸上抹上一道?黑吗?!”
“这难道?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姬长月忽的提高了嗓音,“你装什么大局为重!从来你的心里便只有你自己、你的大局!”
“其实最坏的就是你!!”
“你活该!你怕了啊?”
眼见吕不韦表情变了又变,她?哧哧笑出声。
“我是不会?杀嫪毐的,你要杀他,除非先杀我。”姬长月刻意抬高了下巴。
“现在不是你故意使坏的时候,你都四十了,不是年轻的小姑娘,你怎么还不懂?”吕不韦攥着她?手?腕的手?隐隐用力?,他压抑着怒火,强装耐心,“待他死了,这件事?情过去,你要如何报复于我,我什么意见都不会?有。”
“我没跟你开玩笑,”姬长月扬手?挣扎,没挣脱,刻意吼他,“我是不会?杀嫪毐、杀我孩子的父亲的!”
吕不韦眉头狠狠皱紧,又舒展开,脸上写满了罕见的失控,“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她?恶狠狠的扯开自己的手?腕。
吕不韦的手?在空中不断颤抖,手?背上的皮肤因为苍老不复年轻时的苍劲有力?,他的神态有那么几瞬间完全空白,“你——”
他完全失去语言了,手?背的颤动,顺着小臂蔓延至眼角、脸庞,甚至是头皮,呼吸跟着粗重放缓,眼球一瞬充血,他震撼大于愤怒,“你疯了!姬长月!”
“我是疯了,从你带着异人外逃,将我遗弃在邯郸起,每一天我都是疯的!!”姬长月畅快的恨着,“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相邦?哈哈哈哈哈!”
吕不韦眉眼一痛,他忍无可忍,“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已经过去了,你不是好好的做了王后、太后吗!”
他还敢提这件事?情?还敢这么说??
姬长月的情绪猛地失控,“过不去!过不去!!!”她?疯狂挥舞宽袖,谁都可以提唯独他不能,也没资格,“在我这里永远也过不去!”
“你知道?赵人是怎么对我的吗!是怎么侮辱我的吗!”她?疯了一般,声音嘶哑,“你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吕不韦从她?这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什么,“你——”
“我就要对嫪毐好怎么了?”她?抓住吕不韦的衣襟,发泄似的大喊大叫,就像个要跟大人对着干的小孩,“我就是要对他好!他虽然比不上你们所有人,却愿意花时间哄我开心、愿意对我好。”即便后来有权有势他变心了,爱玩了,这些不能改变他当?初对她?的好,她?是不愿意跟他继续在一起了,却没有打算磨灭那些年的美好回忆,“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的为何要如此对我!!”
看着姬长月疯癫的神态,吕不韦的那句‘他是骗你的’堵在嗓子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本就是这么一个不甚聪明,甚至有些愚蠢的女人,可她?也知恩图报,爱憎分明,虽泼辣,但?心地不坏。
“那个孩子在何处?”吕不韦冷静下来,态度放的平和?,“嫪毐不杀,可以,那孩子留不得。”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杀我的孩子?”姬长月狠狠丢开他,“我把孩子藏好了,你是找不到的。”
“你疯了!”吕不韦记不清自己说了几句你疯了,他当?真觉得姬长月无可救药,“私生子留不得!如果王上的血统被怀疑,大秦要大乱,你以为你的太后之位是谁给你的?”
“你少这么假惺惺的,我政儿当?年被质疑血统,也没见你自尽以证清白。”姬长月嗤之以鼻,“你心里真有大秦,真有政儿?”
“这如何能一样?”吕不韦苦口婆心,“当?年之事?是华阳太后恶意编造,为的是替成?蛟夺王位,是子虚乌有的,压根没什么人相信。若你与嫪毐有私生子的事?情被曝光,只会?进一步坐实当?年的谣言。”
太后能与嫪毐生下私生子,那秦王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与别?人生的?
“那他就完了!等着他的是被嬴氏宗室推翻!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姬长月愣住,连连向后退了数步,仓皇的面色骤白,“这…这不可能……”
“谁才最重要你分不清吗?”吕不韦恨铁不成?钢,质问她?。
“政儿…政儿!我的政儿最重要。”这还用选吗?姬长月慌了神。
“你究竟将那孩子藏到哪儿了?”吕不韦赶紧道?,“我会?帮你。”
“邯郸。”姬长月瞬间泪溢满,想起大儿子嬴政,她?心一狠,闭上了眼睛,“杀了吧,那是一对双胞胎,是我的侍女青灼带着他们,想必此时他们就要到邯郸了。”
吕不韦收到准确的消息,扭头便要走,到了门口停下脚步,“那嫪毐?”
姬长月没有回头,“容我再想想。”
吕不韦叹了口气,避免夜长梦多,他开口道?,“嫪毐受我的指引到你身边去,你的所有喜好都是我告诉他的,他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你自己分辨分辨吧。”
姬长月猛地回头,门口哪里还有吕不韦的身影,她?站不稳,身子连连歪斜,直至后腰抵在方桌旁,宽袖将桌上的东西拂到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她?尖叫着将所有能抓到的东西抛掷到门上。
听见身后传来若有似无的凄厉尖叫,吕不韦脚步微顿,扯了扯唇角,重新望向前方,提步离去。
他掩藏于宽袖下的手?臂,竟然还在轻微的颤抖着。
来不及细想,刚出甘泉宫,他迎面撞见了秦驹。
他前脚刚入宫,后脚秦驹就过来了。
若无秦王的示下……
吕不韦立即收起所有不必要的情绪,紧着心弦露出一抹笑,“府令君,要去甘泉宫啊?”
秦驹侧手?示意,旁边的寺人端着一只托盘出现,上面放着一只白玉瓷碗,汤药呈现浅褐色,散发着徐徐热气。
他和?眉带笑,捏着嗓子细细道?,“太后身子不适,王上寻了方子为她?治病,这是侍医新研究的药,这不,刚熬好便急哄哄命仆送过来了。”
“相邦可是有要事?相议?太后身子不好,不能长久的劳心,还望相邦体恤。”
吕不韦点点头,“正?是,正?是,王上孝顺,我也很?欣慰哪。”
“那我不便打扰了,这就出宫去。”他指了指外头,示意自己要走了。
秦驹赔笑,侧身相让。
望着吕不韦的身影远去,他收起了笑,
端着药进入甘泉宫,镜心立在门边,轻轻敲敲门,“太后,府令君来了。”
秦驹揣着手?臂,手?指轻轻敲击自己的手?臂,瞥过眼睛与镜心对视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镜心垂下头,将袖口折起来的纸取出递给他。
他接住藏进袖口,冲她?赞许点头,示意待会?儿会?有赏赐。
不多时,服侍太后用完药,秦驹回到了承章殿,那封折好的书信他没有打开看,直接呈予秦王。
嬴政微微顿住,探出的指尖在书信上犹豫了足足有三四秒,才捡起翻开。
秦驹弓着腰,不敢看。
他心里清楚,秦王犹豫的那几秒钟,恐怕是畏惧看到的内容不是自己想看的。
嬴政一目十行,整篇书信看下来,宽阔的肩膀稍稍放得松弛,慢慢坐了下来。
‘相邦问:谁最重要你分不清吗?’
‘太后答:政儿最重要。’
这两句话,他反复看了三遍,旋即重新将书信折起,丢进了火盆中,待火舌将泛黄的纸吞没,燃为灰烬,他重新带起笑意看向秦驹,温和?道?,“传膳吧,不早了,给甘泉宫送些太后爱吃的。”
“诺。”秦驹松了口气,旋即示意,“王后还歇着,这边?”
“传吧,寡人叫她?起身便是。”
般般睡着,被表兄喊醒,说?是该用晚膳了。
揉揉眼睛,被扶起身,她?懒懒的不愿起,伏在他的怀里喃喃,“我方才做梦了。”
“梦见什么?”
“梦见表兄要过生辰,姑妹做了鸡丝面给我们吃……好久没吃了。”
“阿母还病着,待她?好了,定愿意再做给你吃。”嬴政怜爱妻子,轻轻抚摸她?披垂在后腰的三千青丝,“先吃膳坊做的吧,你不是也爱吃么?”
“我只是随口一说?,怎能劳累姑妹。”般般撑起身子,打起精神来,“我们吃饭吧!”
今日的晚膳很?简单。
卤的软软的鸡肝被切片装盘,配了蘸酱;
两碗红枣鸭血蔬菜汤;
新鲜的竹笋炒肉片、炖鱼片、
一小碗蛋黄拌饭。
这些都是吃了对孕妇身子好的,做成?了般般爱吃的口味。
这会?儿她?少量用上一餐,待到夜补再用一顿,后半夜大概率会?饿醒,届时还会?再吃。
侍医说?要少吃多餐。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整个人都呆了,“我阿母还在昭阳宫,我把她?给忘了!”
“你忘了,我可没忘。”嬴政敲了一下她?的脑壳,“早早派人送舅母出宫去了。”
般般松了口气,幽怨的瞪他一眼,继续香香的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