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就是民间所谓的放印子钱。
孙国良黄牙一咧,不以为意。胸脯一拍,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孙国良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走——跟我再杀一轮去!”
这一晚,孙国良不输不赢。口袋里的子儿不多一分,只除了给了老顾茶水费,也没少多少。
他有些不得劲,摸着脑袋回味着几把牌局。这一琢磨,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咋、咋了?”胖子见他忽然停住了脚步,问道。
孙国良严肃地端详着他:“胖子,你不觉得昨儿几把牌有问题吗?明明他们是可以胡牌的,都攥着牌在手里不出……”还有一把,他的上家更是做了个相公牌,一把就把前头赢的都输回去了。
胖子的脸色小小一变,但很快又恢复自然,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有啥问题?这牌都是人打出来的,你没看昨天跟咱打牌的两个人,一上桌就开始打哈欠了。我估计啊肯定是困得脑子都捣糨糊了!”
“是吗?”孙国良还在纳闷。
“怎么不是!哎哟,这打牌图的不就是一个热闹嘛,横竖你昨天又没输钱,担心啥呀!你不说得早点去厂里吗?赶紧走赶紧走,再磨蹭又要晚了……”胖子打断他的思路,催促他赶紧赶路。
孙国良歪着脑袋,被他推着前进,这心里,总还是有点儿不着边际的样子。
胖子跟在他身后,眼见着过了一重危机,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这孙国良……还真的有点儿敏感,差点就被他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要说赌博二字,运气得靠,但更要靠的是脑子。纵观赌场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杀红了眼想要来博点彩头的?
但老顾真的只赚那么一点茶水费吗?
这牌桌上多的是他自己人!
胖子刚来的时候也被坑过,输了不少钱。钱输没了,老顾又会出现,带着天神一样的姿态,手中攒着毛票,说是好心借他,结果根本等到还的时候就变成了难以想象的数字。
没办法,胖子只能当起了线人,给老顾介绍肥羊以此来抵偿剩余的欠款。
孙国良,就是他看中的目标。
所谓的赢大钱,无非都是胖子装出来的假象。连着糖厂带孙国良的那些麻友,都是胖子有意为之。
等到了赌坊,赌局又是很有技巧的。头先地让他尝到甜头,赢了大钱自然会放下警惕。而后,就让他输上一回。
人,都是贪心的。输了就想要赢回来。
这第三回,就得让他不输不赢。三次一过,这人如果还能再来,那就说明是稳定顾客了。那赌坊才会细水流长,长长久久。
孙国良这个目标,也是胖子精心选择过的。第一,他家庭条件还算可以,家里除了两个小的,其余的都工作了,积蓄不说很多,但也肯定不会少。这样的人有家底,就算最后出了问题,大多也是能解决的。
第二嘛,是因为孙国良是来东乡支边的。这是历史原因了,胖子打心眼里不喜欢支边的人。所以坑他没商量。
不过这人还算有点良心,没直接把孙国良推到老顾手里。要是钱是从老顾手里借的,孙国良估计不死都得被扒掉一层皮哦……
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内,胖子脑海里把所有的事回演了一遍。余光瞥了一眼孙国良傻不拉几的脸孔,心里暗暗地笑出了声——
“老孙,今天晚上咱们继续啊?”
孙珊得了消息,中午饭都没吃,火急火燎地往王大厨那儿赶。
“丫头,你这老爹……实在不咋的!”王大厨掂着锅,嘴里骂骂咧咧的,说得孙珊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的。
她立刻摸出几张钞票,塞进王大厨的兜里:“王师傅,这是你出的一百块钱。”
“私房钱?”王大厨嗤笑一声,斜了她一眼。
孙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算……”
一锅子青椒炒肉丝很快出炉,王大厨又给她下了一碗红汤面,看着她拎起筷子没太大兴致地夹着面条,又重新把钱递还给她。
孙珊推过去:“这是我爸借的钱。”
“他不还了吗?”王大厨黑脸一板,“他要是不还,看我不揍他。”
这钱,孙国良还真的不一定能还上。听到王大厨托人给她传消息的时候,她就心下一沉。她这爹,果然走向了那一步。所以,这计划的实施势必要提前了。
她准备今晚上就动手,免得夜长梦多又增添些烦恼。
孙珊嘴里咬着面条,口齿不清地回答:“给您就拿着,您把欠条给我,到时候我问他拿。”
“不要,这钱你收回去!”王大厨坚决摇头,又贱兮兮地凑到她跟前,小声地告诉她,“我有钱!我徒弟孝敬我呢!”
孙珊的耳朵动了动,“李珣?”
王大厨乐滋滋地把信掏出来给她,孙珊一把接过,面也顾不得吃了,一目十行地看起来。李珣很关心孙珊家里的情况,又听说她找了王大厨帮忙,大约是问明白了计划。大手笔地直接给王大厨寄了三百块钱。
孙珊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三百块可不是三十块,部队虽然条件还不错,但这也是李珣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信的最后,李珣还宽慰王大厨:【师傅,不够的话再跟我说。这……本来就是我存来娶媳妇儿的,早点晚点都是要给孙家的。如果能让孙叔叔改邪归正,这钱就算用到地方了!】
“看到没……”王大厨努努嘴,挑着眉说道,“人不在这儿,心里可一直都挂念着呢!”
孙珊放下信纸,说不感动是假的。有人在身后默默地为她付出一切,这种感觉是孙珊从来没体验过的。
不过她也是固执的,家事就是家事。别说现在她还没跟李珣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就算李珣已经是她丈夫了,孙家的脏乱事,也不能让他来趟这趟浑水。
她吸了吸鼻子,再次面向王大厨:“王师傅,李珣的钱是孝敬您的,跟我这儿是两码事情……”
王大厨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心里头也有点儿气了,欠条一拍,直接往后厨走去,扔了句话下来:“你啊你啊,就非要把人往远处推!以后有的你受的!东西给你了,吃完赶紧走,别在这儿让我生气……”
等到了厨房,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生闷气,“臭小子,看上这么个别扭姑娘,以后也有的你受的!”
到底,最后又是一声长叹,摇了摇头。
感情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六点来钟,孙国良回家换了件衣裳,瞅了瞅邹淑梅的脸色,还算可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出去了啊……”
邹淑梅眼睛都没抬,浅浅地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孙国良一喜,快速地换上鞋子,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刻了自己名字的茶缸带走。
屋子里的孙珊眼神一暗,不着痕迹地抿住了唇。孙江探了个脑袋过来,问道:“姐,那我去了啊?”
孙珊把书一合,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这一夜,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倒是孙国良,犹如一只被吓傻的狍子,回家后就缩在了被子里,瑟瑟发抖。
太恐怖了!
也太血腥了!
他正当搓得兴奋的时候,突然就被老顾拎到了门边。老顾阴沉着脸下了逐客令:“赶紧给我滚蛋!”
孙国良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门口哭的是不是你家孩子?竟然都能找到这里来了——”老顾在巷子口是有眼线的,孙江和孙珊还在查探情况的时候就被人控制了。
孙江不服气地扭动着身体:“你放开我姐!放开我!”
“说,你们来这儿干啥?”抓他们的人虎视眈眈。
孙珊给了弟弟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好声好气地露出苦笑:“是这样的,我们来找我爸。他跟我妈吵架了,我们这才一路跟了过来。这不,就看着他往里头走来着……”
“你爹叫什么名字?”也许是她的态度比较好,人家又看她是个姑娘家没为难她。
孙珊说了个名字,那头很快交头接耳起来。有一人趁着他俩不注意,快步往里走去,没过一会儿回来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他的小动作都被孙珊看在眼里,她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求着几人:“几位大哥,能不能让我爸出来?我妈、我妈她想不开,在家闹得慌呢!我姐在家看着她,这时间长了,指不准要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呢!”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几人愣了愣,交头接耳一番后又派人进去。这一回,倒是把不情不愿的孙国良带了出来。
孙国良一看是他俩,心里惊得不行,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们怎么来了!”
“爸爸!”孙江一把上前抱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讲着悄悄话,“快走!”
孙国良一头雾水,哎了半天就被孩子们拉着离开了。倒是巷子口的几人嗤笑了好几声,“这男人,被媳妇儿孩子吃得死死的!”
可孙家姐弟并没有带孙国良回家,绕了一大圈,重新又回到了巷子口。不过这一回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里蹲着。
孙国良有点儿生气了:“你俩到底要干啥?”
孙珊按住他的手:“您等着看——”
话还没说完,突然开过来好几辆车,从上头跳下来真枪实弹的派出所民警。还没等望风的几人回过神来,就都被控制住了。
紧接着,警察叔叔火速地冲到朱门口,暗号响过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踹开大门冲了进去。里头瞬间就传来尖叫声和跑动声,隐隐还有枪响——
最后的最后,老顾拷着手铐浑身是血被压了出来,眼底桀骜不驯,凶狠地盯着警察们。
还有跟孙国良一起来的胖子,苦着喊着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就是一个打牌的!”
民警冷笑一声:“不关你的事?你是叫王楷吧?你可是老顾的左膀右臂啊,这几年经你手染上赌瘾的人可不少啊!”
他们虽然离得远,可这些话一字不差全部落到了孙国良的耳朵里,让他浑身一震,怔在了原地。
再仔细听,警察又说道:“你帮老顾放了多少高利贷你心里清楚,现在可是给你坦白的机会……”
话还没说完,就只听一声痛苦,胖子哀嚎道:“我也是被逼的啊!!我也是受害者!!都是老顾,都是他逼我的——”
而老顾一口唾沫喷到了他脸上,恶狠狠地警告:“你他妈给老子闭嘴,你拿钱的时候怎么不说?你那些好兄弟的来的时候也没见你少坑人家啊……”
这下,孙国良是真真正正明白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局。让他差点万劫不复的局而已啊!!!
警车呼啸着离开,正当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又脸色一变。
糟了——
他也借了高利贷了!胖子……会不会把他也一并供了出来???
当然,这些只能让他惴惴不安,让他真正害怕的还是孙珊接下的一段话。她说:“爸,你应该不知道吧?老顾是省里的通缉犯,他在其他地方就是干赌场的。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呢!听说借他的钱要是还不上,剁手剁脚还是小事,最怕的就是人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孙珊一边瞅着孙国良,又说道:“老顾这人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您还记得隔壁楼的钱叔吗?”
孙国良木讷地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迟疑地说道:“听说有天夜里出去了就没回来,他媳妇儿到处说他是跟野女人跑了……”
孙珊点头:“不是跑了,是被老顾杀了。尸体也挖出来,就在咱县城西边的玉米地里。他最早的时候也是跟着小胖他爸一起打牌的。”
这么一说,孙国良想起来了!那会儿老钱打牌的时候还叫过他,只是他觉得没啥意思才没去。难道老钱也是因为……
“没错,也是王叔设的局。钱叔把家里的钱全都拿走了但是也没能还得上,后来幡然醒悟说要去举报老顾,被他一不做二不休,干掉了——”
孙江学着电视里的情节,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手势,吓得孙国良倒退了好几步,直接贴着墙壁瘫软了下来——
“这、这、这……”
此刻的他,话也说不出来,冷汗一股一股拼命往外冒,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让孙国良恐惧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件。他那刻着名字和糖厂字样的茶缸还留在赌场里忘了拿出来!
而眼下警察不仅抓了人,还把里头所有的东西都打包抄了出来。很难保证,最后不会找到他头上来。
所以哪怕已经回了家,孙国良还是惴惴不安,又不能把惧意向孩子们流露,只能关了门躲在裹了被子瑟瑟发抖,心里不断地默念着吉利话。
孙珊站在门口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心知他大约也是在后怕,唤了同样等候在一旁的孙江,离得房门远了些才开始说话。
“这几天别在爸面前多说什么,等事情过去了再说。”孙珊揉了揉额角,上面青筋突突的,总让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
另一头的派出所里,警察正在审讯犯人。
派出所盯着常家老宅已经很久了,但一直不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情况,派了好些人准备卧底进去都被撵了出来。
还是王大厨有本事,直接找到了个关键人物。这人一出现,立刻就打破了现有的僵局,把所有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于是乎,很快便制定了清晰的作战方案,一举捣毁了窝点。
不过老顾这人毕竟是亡命之徒,手上竟然还有枪。要不是有人机智,或许还要折两个在里头呢。
“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们来说?”对着已经带上手铐的老顾,民警们现在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老顾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阴森险笑,“我不就是开个赌场嘛……”还在抵赖。
“你少打诨,这尸体可都已经挖出来。老顾啊老顾,你真以为你躲得过初一躲得了十五吗?”民警抱胸看着他,见他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又“好心”告诉他,“也不知道说你是自负呢,还是蠢。这每一个受害人身上可都完完整整留着你的证据呢!”
老顾的笑容终于僵在了脸上,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原本还交握的双手终于颤抖了起来……
而另一边的所长办公室,派出所所长正握着两人的手不断地道着谢。
“要不是有你们,兄弟们肯定要遭罪了……”提起这场行动真的让所长胆战心惊,谁能想到犯人手上还有管制武器呢,要不是人群中有人及时推开了出任务的警察,这枪子可不是打到树上那么简单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两人,穿着是平常衣物,但举手投足之间都颇有风范,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所长递上茶水,又说道:“锦旗和感谢信我可是一定会寄到你们部队的,话说起来,你们营长还是我的老战友呢——”
眼看着所长口若悬河的忆古思今起来,两名大好青年面面相觑,纷纷开始讨饶:“所长,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呢,就不打扰了。”
“哎、哎,好,好,那有时间你们可得来找我,我还欠你们一顿饭呢!”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其中一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望向另一人的眼中满是哀怨:“珣哥,你不是说东乡是个和谐的地方吗?咋咱们刚来就出了这么大个动静?刚路过审讯室的时候你听到没?主犯几条人命在身呢——”
李珣跟小黄是遵循命令到市里出任务的,任务结束后跟上级打了报告,经过同意才绕道东乡的家里看看。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心里也稍稍松了松。
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王大厨虽然在信里提得不算特别清楚。但聪颖如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在市里的时候他就悄悄打探了老顾的底细,又联合两边的警察局一起,火速制定了方案。
连他自己,也通过王大厨的关系,早早地就打入了敌人内部,就为了在行动的时候来个里应外合。
小丫头机敏,凭借仅有的消息就能精准地把孙国良带出去,也省得他到时候还要救人。
不过嘛——
孙珊也确实要好好感谢感谢他……
李珣摸着鼓鼓囊囊的口袋,眼底散发着温柔笑意。
“哥?珣哥?”小黄等了半天也没见这人有其他话,连忙推了推,“吃饭啊,我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走!哥带你去吃天底下最好吃的饭菜!”李珣咧嘴一笑,搂住了他的肩膀。
王大厨边炒菜,边不停地往门帘外看。老板点了点他溅了一身的油渍,笑着说道:“哟,这还盼起来了啊?”
王大厨瞟了他一眼,“你懂啥啊!合着不是你的徒弟你不心疼!听说都开枪了,这臭小子从来都是一根筋地上,别受伤了……”
哪知道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大喇喇的声音:“谁受伤了?”
王大厨眼神一亮:“小珣?”
李珣立马上前挽住他的手,一想不对他拿着锅铲,又催促道:“快进去炒菜,锅都要糊了。”
徒弟来了,王大厨干劲十足,原本半小时才能做好的菜大火加急,十来分钟就端了上来。这会儿人不多,他索性也从后厨出来坐到李珣身边,看着两个小子大口大口地嚼着肉,眼里有些心疼。
“怎么又瘦了?”他摸了摸李珣露在外面的手腕,又摸了摸他的背,“还黑了不少!”
李珣扑哧一笑:“师傅,我这分量可一点儿都没轻啊!是以前的肥肉练得瘦了。”说着,他向王大厨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
小黄也在旁边搭腔:“就是,珣哥可是一等一的身体好!”
王大厨讪讪一笑,心里好过了不少,想着外头传来传去的话,又悄悄地问:“我问你啊,孙珊那丫头的事情解决了?”
李珣点头:“警察到之前她就把她爸弄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大厨喃喃道,瞅着李珣要笑不笑地说,“这丫头真是鬼,这么险的招也能想出来。你俩见过面没?”
李珣手上筷子一顿,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没呢,她家里这会儿估计也乱,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啥叫凑热闹!你俩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么生分的话干啥?”王大厨不赞同他的话。
小黄咬着黄花菜,眨了眨眼睛。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他就听到啥了?瞬间,他就转变成了听八卦的神情,竖起了耳朵。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师父您可别乱说。”咦?珣哥的脸竟然还可疑地红了起来——小黄这心里更激动了,脚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王大厨又说:“啥没一撇?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没一撇的事情你能一摸就摸五百块钱出来?”他撩起厨师服,从里头的衣服内兜里掏出一把票子,拍在桌上,“喏,一分不动,还给你。”
“咋一分没动?”
“孙珊那丫头也傲气呢,不肯用你的钱。师父我都是半只腿迈进棺材的人了,东家对我也不薄,用不着你的钱……”
李珣看着又被推过来的钱,放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再抬起的时候却是笑了起来,重新把钱卷了卷,塞进他的衣兜里:“这是我给你买茶叶的钱。您那缸子里两瓣茶叶能泡一天,还能有啥味道啊!”
推搡来推搡去,最终王大厨败下阵来。不过心里暗暗也下定了主意,等这臭小子跟孙珊结婚的时候,得给他们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酒饱饭足之后,李珣跟王大厨道别,带着小黄往糖厂的方向走去。
沿途风景灿烂,多的是广袤的甘蔗地和嬉笑的少年。曾几何时,他也同他们一样奔跑在这田间,无忧无虑又肆意自在。
原本这次的任务轮不到他,可一看是在市里,他又心动起来。碰巧另一人拉练的时候受了伤,他又毛遂自荐,这才能有机会回来再看一看。
如果放着从前,进部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一晃三年多过去,他也成为一个老兵了。
他也没想过,会有一个这样的姑娘闯入他的心间,让他辗转反侧之间都是她的身影。
叹了口气,他继续往前走着。前方,黑漆漆的山下,是万家灯火。点点星光中有着他的家,也有着……那个姑娘的家。
孙家,一家人坐在饭桌前,静静地吃着饭。
孙江眼神不停地瞟向内屋,心不在焉地撩着汤里的鸡蛋。邹淑梅一筷子敲到他的碗上,面无表情地提醒他:“吃你的饭。”
“妈,我爸真没事吗?”早上回来到现在已经一天了,他就没踏出屋子一步,这厕所也得上吧?
邹淑梅皱了皱眉,“吓过之后就好了。”说着又转向孙珊,“你爸头先一直嘀咕什么借钱的事情,他还在外头借钱了?”
“没啥,我都处理好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孙珊含糊地一带而过。
邹淑梅的脸色柔和几分,“多少钱?妈补给你,你身上也没啥钱,不能让你吃亏。”
孙珊嘿嘿一笑,好言婉拒:“没事没事,没多少的……”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不知道啥时候从桌前出去的孙江摸着脑袋回来了,嚷嚷道:“妈,我爸那个茶缸呢?”
“不都在那儿?”邹淑梅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去柜子上找。
孙江跺了跺脚:“就是没找到啊!就那个刻着我爸名字的茶缸,我爸可宝贝了,我想给他倒点水送过去……”
见他不依不饶,邹淑梅被他烦得勉强站起来,跟他一起找杯子。而孙珊却在此刻眼皮一跳,脑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画面。
她爸昨天晚上走的时候,手里分明是端着茶缸的!
想到这里,她“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筷子都来不及放下直接推开了孙国良的房门:“爸——”
半黑暗中,孙国良要哭不哭地看向她,嘴唇啜喏着抖着声音说道:“小、小珊,我把茶、茶缸落在赌场里了——”
孙珊眼前一黑,狠狠地吐了个字眼。
千算万算,她以为的完美无破绽被这个猪队友一搅和,活生生地成了一副烂牌!
“怎、怎么办?”孙国良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她,说出了一下午自己想到的最坏局面,“警察会不会来把我抓走?”
沉吟片刻,孙珊开口:“那倒不至于。你顶多算是个赌徒,又没参与什么重大事件。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你那杯子真的留在了现场,警察肯定要来找你问话。那你一直心心念念在乎的面子可能不保了。”厂里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弄得人人皆知,这年代赌钱是伤风败俗的不良风气,闹大了估计工作都要保不住。
孙国良又着急了:“那、那怎么办?”
孙珊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摸着下巴想了片刻,说道:“先别急,我让人去打探打探消息。”
孙国良连连点头,他是相信三女儿的。这会儿也隐约知道她在县城里应该有自己的路道,手段不小。
“对、对,你先去、你先去。”他说道。
饭还没吃完,孙珊披了外套就往外走。孙霞扔了车钥匙给她,又嘱咐道:“路上慢点,凡事急不来。如果真的到了最坏的一步也没关系,我也有点钱,让你和孙江读完书不成问题的。”
孙珊斜着眼睛瞅她,调侃道:“不嫁人了?我可听说你又谈对象了啊——”那人还是老熟人,勤勤恳恳追了孙霞好多年,总算把她的心捂热了。
孙霞脸上一红,嗔怒道:“你走不走!尽说些胡话干啥?”
事态紧急,孙珊也不再逗她,又说了两句大步就往楼下跑去。车子开了锁,才堪堪踢掉撑脚,就听到背后一阵响亮的口哨声。
随即,一道熟悉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靓女,这么晚去哪儿啊?”
孙珊抿住唇,却抿不掉嘴角的笑意,她装作不认识他一样冷冰冰地回答:“要你管啊——”
“这么晚还要出门,肯定是去找重要的东西。你回头看看,是不是这个啊?”
孙珊猛然回头,就见大树下,颀长的身形靠在树干上,月光透过树叶洒下斑斓的月影,照得人模糊不清。
不过那人手上晃着的东西,她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上头“孙国良”三个大字还是在她的监督下一点一点刻上去的,更别提红绿赛狗屁的配色,哪怕过一百年,她都认得出来。
不就是她此行想要去找的茶缸嘛!
“靓女,不过来给我一个拥抱吗?”李珣勾着唇,学着电视剧上纨绔子弟的笑容,玩世不恭地说道。
孙珊额头三条黑线闪过,几步上前想从他手里夺过茶缸,却被他陡然抬高的手臂阻拦着,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给不给我了?”她斜着眼睛瞪她。
逗弄了她一会儿,李珣的心气也顺了,眼看着她要生气了,连忙把东西塞进她怀里:“给你给你,我来不就是为了把东西给你的嘛!”
为了保险起见,孙珊仔仔细细地察看了茶缸一番,的确是孙国良的那个没错后,这才幽幽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歪起脑袋问:“你怎么回来了?被部队开除了?”这不才回去没多久嘛,怎么又巴巴地跑回来了?
李珣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气得都想笑了。这丫头看着一脸聪明相,怎么关键时候比他这脑子还转不过弯来呢?
大掌拍了拍她的脑袋,李珣没好气地说:“你是巴不得要我开除是吧?”
脸上忽然又闪过贱兮兮的笑容,凑近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开除了就能回来陪着你了是吧?”
这在面前忽然被放大的脸,以及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热气,直接喷到孙珊的脸上,让她瞬间就抖了个机灵。伸出手抵住李珣不断靠近的脸,孙珊讷讷地说道:“胡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拿到我爸的茶缸的?难道……”
虽然李珣很喜欢看这丫头脸上的红晕,但每回没逗几下就被她打岔。他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这才晃悠悠地说道:“凑巧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