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没有当丈夫的样子了?钱我没赚吗?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不都是用我的工资买的吗?不就问你拿几个钱,至于这么讽刺我吗?”他倒开始恶人先告状起来。
一时间,邹淑梅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隔了好久,一把毛票拍到了桌子上:“既然这么说的话,这是你这个月剩下的工资,以后吃喝拉撒你自己解决!”邹淑梅说道。
孙国良眼瞅着钞票,心里又为刚才说的话感到后悔。他喃喃道:“淑梅……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邹淑梅抬起手止住他的狡辩。
再开口,语气冷如冰霜:“拿着你的钱,给我滚蛋!”
“我呸!什么德行?给脸了是吧?”孙国良阴沉着脸嘟嘟囔囔地下楼。
自从他阻碍二女儿学跳舞开始,家里头这个婆娘就从没给过他好脸色。别以为他不知道,现在邹淑梅就是专门挑着他的刺来的。但这是他一个人的错吗?要是邹淑梅把儿女都管好了,至于还让他出手吗?
要说这人啊,到哪都一样。从来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点在哪里,可劲儿地把责任推卸给别人。
不过现在口袋里有钱,孙国良也不担心。不回家就不回家呗,找几个好哥们喝酒,还能搓一整宿的麻将,可不快哉?
他捏着裤兜里的钞票,沾沾自喜起来。刚才下楼的时候他点过了,还有五十来块钱呢!够他潇洒好一阵了!
这么一想,孙国良又开心起来,嘴里哼着小曲儿,晃悠悠地去车间上工了。
而屋里静坐着的邹淑梅,颓然地抚住了额头,留下了心酸的眼泪……
学校里,放课铃声响起,孙珊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吃午饭。
“姐——”班级门口有人叫她,抬眼一看,是孙江。
孙珊挺诧异:“你咋来了?等我一起回家?”
“不是!家里头没人,我没找到妈就来找你了。”孙江下学比孙珊要早十来分钟,小伙子已经跑了一趟家里,这会儿气喘吁吁的,“咱俩去食堂吃饭吧?我还有一点饭票……”
孙珊琢磨了几秒,回答:“成!”
一路上,孙江气呼呼地跟她吐着苦水:“姐,咱爸最近在干啥呀?”
“咋问这个问题?”孙珊歪着头瞟他。
“还不是小胖,他这两天可嘚瑟了。一下课就往我们班晃,还总莫名其妙地给我送吃的。我问他啥原因吧,他只让我回家问爸……”孙江一头雾水没得解开,只能寻求孙珊的帮助,“姐,你说……咱爸不会是小胖的亲爹吧?难道小胖是我亲兄弟?”
一巴掌响亮地拍到了他的脑门上,孙珊啐了他一口,都被气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乍然被打,孙江也有点不乐意,撅起嘴问她:“那你说是咋回事嘛!”
“具体是什么情况回去问爸不就知道了?”孙珊没好气地说道,“你在这儿瞎猜是什么鬼!”
到了晚上,孙江一写完作业就从房间里溜了出来。先开始还在沙发上坐着等孙国良,等等没见着人影,他又有些焦躁不安,索性搬了张凳子坐在阳台上,透过阳台下围的缝隙直喇喇地瞅着上楼的必经之路。
夜里九点,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抹掉了眼角溢出的泪水,嘟囔了一句:“咋还不回来?”
“孙江!”邹淑梅在屋里喊道,“你还不睡觉?”
“等一会!”
又过了十分钟,邹淑梅亲自出来抓人了,拎起儿子的耳朵骂道:“明天不要上学了?”
“痛痛痛!”孙江挣扎着从母亲的魔爪中逃出来,一蹦离开三米远,捂着耳朵说道,“我在等我爸呢!我有话跟他说——”
提起孙国良,邹淑梅的情绪就低落下来。又瞅着孙江这张跟他爸年轻时候肖似的脸,心里更加又气了。她指着孙江说道:“等什么等?再不睡你看我不揍你!”
孙江在家里当混世魔王惯了,自然也不肯轻易屈服。两人你追我赶,最终孙江一个机灵,直接推门进了孙珊房里,锁上门锁捂住了耳朵。
邹淑梅边拍门边喊:“臭小子,你给我出来!别烦你姐——”
孙珊早就被外面的声音吵得没法学习,一看时间也晚了,合上书准备休息。余光扫到弟弟窜进来的身影,还未来得及阻止就听到落锁的声音。
无奈之下,她只能大声喊道:“妈,今天就让他睡我这儿吧!天晚了,您早点休息。”
门外又是一阵骂骂咧咧,几分钟后,慢慢地没了动静。
孙江舒了一口气,崇拜地看着孙珊:“姐,还得是你才能救我——”
“行了,别贫嘴了。你睡上铺,晚上翻身动静小点儿!”孙珊好心地分了个枕头给他,见他情绪不高,又问,“爸还没回来?”
“没呢!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总是碰不上他的面儿。我都问过了,最近也没要加班啊……”孙江凑到三姐身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你说咱爸……不会真的在外头偷人吧?”
亏这小子想得出来!
孙国良性子虽然不算太好,人也有点大男子主义。但他跟邹淑梅结婚这么多年,倒也算是本本分分。夫妻俩吵归吵,恩爱也是真恩爱。这种原则性的问题,孙珊知道她爸肯定是不会犯的。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她安抚弟弟。
好不容易把弟弟说通了,孙珊赶紧催促他睡觉。孙江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到底还是忧心忡忡的。
闭上眼睛之前,他打定了主意: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搞清楚!
孙国良一个通宵都在打麻将,加上霉运消除手气极佳,一晚上都是大杀四方,几局麻将下来差不多让兜里的钱翻了个倍儿。
他唰唰地点着钞票,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了缝了。
麻友们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顿时心领神会,手里头的牌一推,佯装失败者的落寞。
“我说老孙,你今儿手气不错啊?”对家语气中满是羡慕嫉妒恨。
孙国良哈哈一笑:“承让承让。”
上家又说:“老孙可是有备而来的。”意指开局之初孙国良掏出的一把票子,“不赢钱都不会放我们过门。”
“哪有!”孙国良吹胡子瞪眼,“我这不是害怕自己欠你们钱嘛!”
“哎,老孙。你媳妇儿倒挺疼你啊,我看你每个月零花钱不少嘛!”下家两手合十撑在桌子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孙国良脑子里浮现出邹淑梅早上放的狠话,但随即又挥之脑后,他有些得意地回答:“我家那婆娘听我的话,我在家说一她不敢说二的。”
“这样啊……”
几人又是交换了几个眼神,暗暗起了坏了心思。
上家接到了下家的眼神讯号,把头凑近了孙国良,悄悄地说道:“老孙,你想不想玩点儿大的?”
“咱这还不大吗?一晚上都好几十块钱来去呢!”
“咱们这儿算啥啊!顶多就是小玩意儿……我可是听说,人县里玩麻将,一晚上赢这个数呢!”他比画了一个数字,伸到孙国良面前。
孙国良斜眼:“五十块?”那也不多啊,他赢三家都差不多三十多块了呢!
“啧啧啧,你就肤浅了吧!”下家吧唧两下嘴,神神秘秘地说道,“五百块!”
五百块!
这数字让孙国良惊大了眼,嘴角抽了抽,说话都不利索了:“五百?这得大半年的工资了吧!”
下家嘿嘿贼笑:“说你没见过市面你还不相信!不信你问问胖子,他前段时间赢了多少钱!”
被点名的胖子装模作样地摆手打他,语气里有着焦急:“你瞎说什么呢!我可没赢多少钱……”
这顿时引起了孙国良的兴趣,他探头问:“胖子,你真赢钱了?”
胖子支支吾吾半天,在三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下终于说了实话:“哎呀,告诉你们得了!那一晚上我就只赢了三百块……”见几人目光更加热烈,又说道,“我赢得不多!我对家赢了小六百块呢……”
“三百还不多?”孙国良长大了嘴巴,回忆前一阵胖子确实出手阔绰,还买了好烟好酒请他们哥几个喝。
要是按照今天自己这手气,翻几个倍的话,不得……
他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咋样,咱也去试试?”下家又推了推他,蛊惑道。
孙国良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这来得太大了,我输不起——”
这下下家不依不饶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咱都多少年工友了,你那点底细我还不知道?你家可就一个儿子,给他娶媳妇儿的钱肯定早就存够了吧?你家媳妇儿还在厂里干活,拿的也不少,再加上你的工资,不多说,一个月肯定过一百块了吧?”
上家也开始附和:“就是,你大女儿、二女儿都开始工作了,三女儿虽然现在复读去了,但你不也说了嘛,没让你花一分钱!你又没啥负担,不就自己图个乐子嘛!”
他们这么一说,孙国良倒也犹豫了。家里头的条件他还是清楚的,这些年支边他跟邹淑梅苦日子也过过,但现在不说特别富裕吧,至少不会再为了吃穿用度发愁。而且家里头存的钱也不少。
不然邹淑梅也不会爽快摸出这么多钱给他。
再说了,他要是能用小成本博回大回报,不也能让家里头的生活更上一层楼吗?
但这事儿吧,孙国良始终觉得有点儿玄妙。小赌算是怡情,大赌的话……那不就是赌博了吗?他心头的这个坎,还是迈不过去。
摇了摇头,他再次拒绝:“还是……算了吧……”
这几人再想说服他,却发现他已经爱答不理了,众人垂下眼眸,眼底一片阴暗……
“三姐——”
孙江又卡着放学的点儿站在了孙珊班级门口,那扒拉着窗户翘首以盼的姿势惹得同学咯咯直笑,推了推孙珊说道:“你弟弟又来了。”
孙珊叹了一口大气,无奈地直摇头。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孙江直奔她身边,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到位置上,跟倒豆子一样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起初孙珊还没觉得有啥不对,可越说,她的眉头皱得越紧。
好不容易等孙江喘气的时候,她严肃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孙江心里焦急,没有给他出主意只能来找孙珊,“小胖说爸都住在他们家三天了。姐,你说爸妈是不是要离婚了?”
孙珊睨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是离婚吗?”
“我没跟你说笑!咱爸可都不回家了——”孙江瞪大了眼睛,眼眶都有些微红。
前世中,邹淑梅和孙国良小吵不断,但总归也算是一直生活到了最后。离婚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在他们身上发生。所以孙珊并不特别着急,她在意的是弟弟说的另外一件事……
孙国良开始打麻将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的孙国良应该不会这项国粹,他喜欢的是打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又会预示着什么呢?
孙珊陷入了沉思中,唇角不禁抿成了一条直线。
“哎呀,三姐!你倒是说说看,咱到底该怎么办嘛!”孙江见她一直沉默不语,急脾气又上来了。
孙珊被他晃得脑袋头发昏了,连忙抬手制止他:“别晃了别晃了,咱先去找爸,当着他的面把话问清楚不就行了?”
总在这儿猜来猜去的,她又不是父母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知道他们的心思啊。还不如找当事人问个明白,省得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
“那行!咱现在就走,我知道爸在哪儿!”
说干就干,孙江一把拉起孙珊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外跑去。
车间后的台阶上,孙国良把帽子盖在脸上,就着温暖的阳光补觉。不一会儿,呼声就从帽檐下传出,可见他睡得有多舒坦。
“爸?爸?”孙江蹲在地上,小小地推了推父亲的肩膀,回答他的依旧是滔天的呼声。
“爸!”他凝住气,朝着孙国良的耳朵大喊了一声,直接把人吓得从地上弹了起来……
“谁啊!”孙国良带着起床气大吼,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表情狰狞。一转头见是孙江,这才稍微消了怒火,面无表情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孙江不让他继续睡,严肃地问:“你都几天没回家了?”
“怎么了?”孙国良反问他。
“三天了!你在外头三天了!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我妈多担心你吗?”孙江继续问道。
孙国良一声嗤笑,重新闭上眼睛:“你妈会担心我?”
靠在不远处墙上的孙珊蹙了蹙眉,这么听的话应该是夫妻俩吵架了。她朝着弟弟眨了眨眼睛……
孙江立刻又开口:“那可不!你不回来,咱家桌上的菜都少了好几个,我跟姐姐们都几顿没吃到肉了!还有,妈每天都跟平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等你,等不到人了又开始唉声叹气……爸,我妈跟你这么些年,你还不明白她吗?刀子嘴豆腐心!”
不得不说,要不是她昨晚上才吃过肉,见过邹淑梅的小姊妹们,孙江说的这番话她都要相信了!
但也就是这亦真亦假的话,让孙国良的眼睛大睁,眼神亮得跟电灯泡似的,还抓住孙江的手求证:“你妈真这样?”
孙江重重的点头:“那还能有假吗?不信,你自个儿回来瞧瞧——”
孙国良的唇角溢出若有似无的微笑,不过在儿子面前还得保持老父亲威严的形象。一巴掌拍向他的屁股后,他准备赶人:“知道了,下了班就回去。”
末了,想到昨天夜里又赢了十来块钱,掏了掏口袋摸出几张毛票塞进他手里:“自己去买点吃的,别老吃人家的东西——”
孙江见着钱也有点欣喜,但父亲的话让他心里不舒服,不服气地辩解道:“我哪有!”
“你敢说你没吃小胖子给你的东西?”孙国良挑了眉瞧他。
这么一说的话,孙江倒还真是不冤枉。但他也有理由啊,“明明是小胖自己给我吃的,我又没问他要。”
嘟嘟囔囔地又说了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小胖可是都跟他说了,他爸打牌赢了孙国良好多钱。他是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本能地对他爹这种投机取巧的来钱方式看不过眼,这才拐着弯弥补孙江呢。
“爸——”孙江瞬间又严肃起来,“您别跟小胖爸爸他们打麻将了!”连小胖都有这么高的觉悟,孙江顿时觉得手里的钱有点烫手了,但又舍不得还给孙国良,只能好言相劝。
孙国良平时算不上抠门,但也绝对不是大方的主儿。所以一下子能给他好几块钱,肯定也是从别人手里搞来的。
儿子的话孙国良觉得就像是蚊子一般,嗡嗡吵个不停,挥了挥手就打发他:“行了,别打扰老子睡觉了,等会儿又得上工了。”
孙珊从阴影中走出来,满脸带着不认同。孙江看了一眼她,被她眼神一按,缩了缩脖子退到了一边。
“爸——”她喊了一句,声音说不出喜怒。
孙国良喃喃:“又怎么了?!”
孙珊抱着胸俯视着自己的父亲,孙国良悄然睁眼,只看见背着阳光一张黑漆漆模糊脸。
“一生一赌,一赌……一生。”她慢慢地告诫道。
孙国良情不自禁的神色一凛,愠怒之色浮现在面上。还未等孙珊说下一句,他就暴怒地嚷起来:“你给我滚蛋——”
等把两个小的赶走了,孙国良也彻底没有了睡意。
“你们懂什么。”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他眸中黑色加深。他知道自从孙梨那件事发生,厂里有多少人看不上他了。
从前还会客气地叫他一声“孙工”或者“良哥”的,现在是直呼其名。更别提,时不时的还要在背后说三道四了。
就连……邹淑梅,他知道,他们老孙家是个贫农,比不上邹家的富裕。他这个女婿从来都是被邹家看不上的,要不是邹淑梅年纪实在太大,也轮不到他这个穷小子。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憋着一股劲。在家里的作威作福,无非就是想要他们知道,谁才是能说得上话的那个。
没钱的时候人人都能来踩他一脚,说他是个吃软饭的。可这些天他手里富裕了,好烟好酒喝上,请客请了几回,谁不像个狗一样舔着自己?
想到这里,孙国良又是一口痰吐到了脚边,鞋底踩上,狠狠地碾磨了起来。脸上也露出狼一般的狠厉之色,暗骂了一句:“一帮势利眼。”
赌钱怎么了?能赢钱回来,看谁还敢说他!
等他把钱扔到脸上的时候,孙珊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敢来教育他吗?邹淑梅还敢轻视他吗?孙梨还敢不回家吗?
“干他娘的!”挥了挥拳头,他有了心思。
孙江兴冲冲地推开门,书包一甩闭着眼睛就开始喊:“爸?爸?”
等了两秒没人回答他,又自个儿一个个房间找起来,最后怒气冲冲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咬着牙骂道:“又骗我!”
他放完学还跟小伙伴耍了会儿,再去白云庆的医务室吹了会儿牛逼,眼看着车间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走了出来,这才马不停蹄地回来。
原本以为孙国良会像他说的那样一下工就回家,结果还是没个人影。
邹淑梅由着他胡闹了一会儿,这才叫他:“气撒完了没?撒完了叫你姐姐们出来吃饭!”
“妈!你就不担心吗?”孙江恼怒地问道。
邹淑梅反问他:“我担心什么?他在外头是没吃没喝没睡了还是怎么的?我看他日子过得挺逍遥的。”
“不是——我说妈……”
邹淑梅眼睛一瞪,筷子啪地摔在桌子上,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还吃不吃饭了?”
孙江顿时气焰灭了,“吃吃吃,姐,吃饭了!”
四人相对无言,静静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好不容易把最后一粒米吃完,孙江把手里的碗一扔,抹了抹嘴上的油就溜了:“我出去玩了——”
“这孩子……”孙霞被他跑起来的劲风一带,手里的碗都差点没端稳,吐槽道,“怎么冒冒失失的。”
只有孙珊知道,他这么着急的原因,大概率是要去找孙国良了。
孙国良本来是想回家的,走都走到楼下了,结果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泛着寒意的眸子。
邹淑梅正巧在收衣服,老远就看到个熟悉的人影。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立马就冷眼盯着他。
“淑梅啊……”孙国良搓了搓手,讨好地从底下叫着她的名字。
邹淑梅冷哼了一声,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扭头就回了屋里。一声清晰脆响的关门声响彻孙国良的耳畔,他的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歪着脑袋盯着空荡荡的阳台看了两分钟,他冷哼一声,脚尖一转,调转了个身向反方向走去——
“老孙,来两把?”到了点,孙国良的身影就晃到了胖子家里,果然就见三缺一等着他呢。
喜笑颜开下,他脚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着一样,直接走到位置边坐下,“来,看谁今天的手气好!”
孙国良叼着烟,眉头皱成一团,他连输七把,面前的毛票越来越矮,心情着实不太好。
胖子那个臭不要脸的还在一边儿说着风凉话:“老孙啊,今儿你手气不行啊……哈哈哈哈……”他的身前倒是厚厚一沓钞票。
孙国良吐掉烟头,不信邪地重新洗起牌面:“再来!”
孙江敲响小胖子家大门的时候,没想到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情景。隔起来的小房间烟雾缭绕的,地上一片烟灰和烟头。
他父亲孙国良就那么坐在那里,嘴里叼着快要烧到屁股的烟头,咧着一嘴黄牙,在氤氲的烟雾中,面容若隐若现,那么的不真实……
一声称呼卡在喉咙后,他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叫着那人一声“爸爸”。
这种感觉实在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觉得很是可怕。倒有些像三姐嘴里说的,那种狰狞的怪兽一样。
“咦?老孙,那是不是你儿子?”胖子率先发现了他,脚底下踢了踢孙国良的小腿,努着嘴示意。
孙国良一扭头,眉头皱得更深,烦躁之意更盛之前:“你怎么来了?”
“你……”孙江握了握拳头,又乍然松开,还是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你什么时候回家?”
胖子先笑了起来,打趣道:“你爸现在可回不了家,今儿不翻本他可是不会从这儿离开的。你……是我家小胖的同学吧?小胖?小胖!”他伸长脖子喊起来。
小胖不情不愿地回了句:“干啥?”
“把你的零食拿出来给你同学分享一下,跟他一起看会儿电视呗!”
小胖踢踏踢踏拖着鞋子走进来,拉起孙江的胳膊,半拖半扯地把他带了出去,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瞬间,刚才那嘈杂的推牌声音就小了好些,屋子里也安静了不少。
“呵,我说你还不信,这回自己总看见了吧?”小胖耸了耸肩,无奈地摊了摊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盒饼干,递到他面前,“你吃不吃?”
孙江原本低垂着的脑袋猛然抬起,一把拂开小胖伸到眼前的手,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哐啷——”,铁盒子被挥到地上,里头零散的饼干落了一地,小胖低头,眼中是不断滚啊滚啊滚到孙江脚边的圆形饼干。又看到一只大脚抬起又落下,瞬间就把它踩成了碎块……
孙江推开他,再也抑制不住,含着泪直接跑走了——
孙珊找到他的时候,这孩子正躲在甘蔗垛里抽泣。
这一幕说不出的相似,她刚重生的那一刻,也是在这儿。这让她不禁莞尔,猫着腰直接坐到了弟弟身边。
孙江明显感觉到身边来了人,随着温软的手搂住他的肩,他的泪流得越发凶狠。把头靠在姐姐肩上,他叮咛着出声:“三姐……”
孙珊不断地轻抚着他的发顶,给他无限的安全感。隔了好久才说道:“你看到了?”
“嗯。”
想到刚才那一幕,孙江的拳头又攥了起来,忽然之间就觉得极其愤怒:“爸,他真让人失望。”他原本想用更恶毒的词,但想了想,还是只说了“失望”二字。
“姐,你是没看到那一幕。爸真的就像是书里写的那种穷凶极恶的赌徒的一样,眼睛都是红彤彤的一片,抽着烟翘着二郎腿,手里的钱跟纸一样往外撒。”孙江向她描述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其实孙国良打牌的事情在全家不算什么大秘密,他毕竟离家这么些天了,邹淑梅也跟几个孩子开诚布公,把跟她们父亲吵架的缘由说了出来。
孙江年纪最小,可能不是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孙霞和孙珊不一样,他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孙霞直接就要去找孙国良理论个清楚,被孙珊叫住了。
“爸现在摆明了就是要跟妈对着干,即便你现在把他弄回来了,他隔段时间还是要去的。”孙珊说道。
孙霞急的直问:“那你说咋办?”
“得让他知道痛。”对付赌徒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只要想打牌,首先就想到后果的痛苦。
在她的解释下,孙霞慢慢地也冷静下来,只是还存着疑惑:“你说的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是会不会对爸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孙珊按住她的手:“我会找人打好招呼的,不会让他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全家人的配合。孙江不谙世事,怕他会坏事,所以孙珊才让他直面赌博现场,让他先把自己这一关过了。
果然,小家伙震撼得不行,这会儿身体都气得发抖——
“姐,”孙江抹了抹泪,语气坚定起来,“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绝对不出岔子!”
孙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孙珊起了个大早,把自己的事情干完后,就准备出发前往县城。她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在某些时候能起到关键作用的人物。
这两年县城有了些新的变化,原本还显着冷清的街道如今早就摆上了许多小摊子。个体户的增多,让东乡这座小城也焕发了一些新机。
她七拐八拐,顺着熟悉的路走近一间门户,门内有个身影站在柜前,不停地拨弄着手里的算盘。
“老板在呢?”孙珊俏生生地喊了句。
引得低着头人瞬间抬眸。一瞬的差异过后是随之而来的欣喜,连连把她迎进门:“稀客啊稀客,你咋来了?”又朝着后厨喊道,“老王,孙珊来了!”
里头悉悉索索好一阵,才看见王大厨搓着手奔出来,大嗓门欣喜若狂地说道:“你这丫头,这都多久没来看我们了?咋地,不在县城读书了,连我们这儿也不来了?”
老板跟着点头。他对孙珊是感激的,要不是这丫头,他跟黄莹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捅破那层纸。虽然现在两人分隔两地,但他前些日子已经下过聘,等他父母从外地回来,两人就准备完婚了。
这些年兜兜转转,最终娶到了自己心尖儿上的那个人。要说不感激,老板自己都得骂自己是白眼狼。
至于王大厨嘛,纯粹是爱屋及乌。一个老板,再加一个李珣,都是自个儿的亲人,俩人都对孙珊另眼相看,更别王大厨了。再说了,这丫头鬼精鬼精的,看着就讨喜,还是延陵老乡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丫头,你是不是有事儿找我们啊?”不得不说,机智的还得是王大厨啊。
他这么一说,孙珊的笑容更深了,挽着他的手坐下后才开始说道:“对!我有事想让你们帮忙。准确地来说——是想找您王大厨!”
“找我?”王大厨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手打趣道,“我可就是一个粗人啊,在这东乡县,我这东家才说得上话呢!”
“不不不,您听我说完嘛!”孙珊示意他稍安勿躁,凑到耳边说了几句,大概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王大厨这一听,鼻梁都皱起来了,不可思议地瞅了一眼孙珊,啧啧两声道:“你这丫头,还想在你爹身上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