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巧又是在生产淡季,本就原材料紧张的时候,少这几大炉的糖水就得少产多少白糖。这不可预计的损失连主任都慌得不知所措。
“你们说吧,该怎么办?”火发也发了,挨批评扣工资肯定跑不掉,可这最关键是要想出解决的办法!
不出意外的,底下连抽泣声音都没有了。所有人面面相觑,面色极度难看。
锅里的情况孙珊刚才偷摸着爬上去看过了,糖水经过大火的熬煮变得浓稠不说,还泛出了焦糖色。
她瞬间有了主意:“主任,咱……能不能做红糖?”
主任挥手:“不行,红糖的粉质要求细腻,也错过了最好的时间。”这个法子他早就想过了,无奈煮的时间真的太长了。
“我的意思是,不做粉质的红糖,咱们做块状的红糖。”孙珊继续说道,“我以前在厂子旁边的农户家里见过,他们会用手工做红糖块。现在糖水熬制的状态好像正合适,咱们只要搅拌打沙后入磨具,应该是能卖出去的。”
红糖块?这虽然不是特别新鲜的东西,但确实让主任的心中一动,眉毛也挑了起来:“你确定?”
孙珊立马谄媚地露出笑脸:“这我哪能确定啊!不过咱们可以先试试?”这最后的尾音慢慢地拖长,让主任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古法红糖在后世算是华夏的非遗美味之一,除了它具有药用的疗效外,还因为制作极其复杂。
孙珊依照记忆中的制作方法,跟工友们一起重新开了炉,等到锅内的糖水冒出绵密的细泡后,果断关火放入凉水中。等到温度下降,又用长木棍手动顺时针手动搅拌起来。一个人累得趴下了,再换另一个人上,直到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后半夜,一块四四方方的赤红色糖块放到了办公桌上。
主任的四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了好久,半晌才重新直起身子,推了推快要掉到鼻梁下的眼镜,转向期待地望着他的众人。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现在还不好做评判,等天亮厂里开完会后再说。”又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儿准时上工。”
还没等话说完,又招呼道:“孙珊先留一留。”
办公室,孙珊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主任意味不明的眼神,心里打着唐突。
“小孙啊,你再给我说说红糖的妙用呢!”主任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头先孙珊提了几嘴,他敏感地觉得可能这就是他的翻身之仗,所以特意把她留下来想要请教一番。
孙珊眼瞅着主任松了一口大气,她还以为这厮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歪着脑袋想了想,她把前世对于古法的评价说了出来:“古法红糖因为是手工出沙,相对于普通红糖来说性味偏于温热,可以温补脾气。它的颜色会深一些,所以滋味更浓郁。最重要的是……”她开始卖起关子。
“最重要的是啥?”主任听得频频点头,手中的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
孙珊轻轻一笑,反问他:“咱厂里最近是不是被供销社嫌弃了?”
主任大惊:“你咋知道?”这段时间厂子领导头疼着呢!糖厂从建立到今那可是几十个年头了,还是头一回被供销社念叨,说什么几百年如一日,一点新鲜玩意儿都没有。又说什么市里的糖厂月月都能搞出新花样,以后进货要从市里进。
具体的主任也说不大清,反正每回他兴冲冲地去开会,回来的时候都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儿不拉几的。
孙珊神神秘秘地朝他眨眼:“我不光知道,我还有法子给你们解决问题呢!”她从小在糖厂长大,感情很是深厚,所以在外面听到别人说厂子的坏话也气愤得不行。这正巧有机会,她要不伸出援手,就枉为糖厂的孩子了。
“你过来,”她招了招手,让主任凑近些,低着头在他耳边细语起来。
主任的眼睛越来越亮,等孙珊把话说完,他暗自琢磨了两分钟,双手一拍,高兴地大喊起来:“你这法子肯定好!”
这些年,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开放,家家户户手上的钱也多了起来。生活水平上去,那想的东西就多了。
比如住在孙珊楼下的阿姨们,整日里就对着镜子琢磨怎么把眼角越发茂密的细纹弄浅一点。
再比如住在隔壁楼比孙珊大不了几岁但是已经出嫁的姑娘们,回娘家的时候都会被父母念叨着啥时候才能抱上外孙。
孙珊打着哈欠走在路上,享受着夏初还算凉爽的微风,半眯着眼睛抿出笑容。
她给厂子的建议简单也不简单,简单的是古法红糖块的做法只要说一遍大家都会,难的如何包装营销才能快速地打开市场。
对于这一点,孙珊只提了一嘴:古法红糖最大的受众群体是谁?那必须是女人才对!
相信厂子里这么多诸葛亮,必然能把她的原始想法润色得丰富多彩。主任那明亮得就好像灯泡一样的大眼睛,不就说明了一切吗?
孙珊伸了个懒腰,加快了步伐。再不回去眯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就在跨上楼梯的一瞬间,她停住了脚。身子往后探了探,侧头瞟向不远处的自行车棚。
一团黑色的身影静静地趴在车头上,一脚垫着地,一脚还踩着踏板。要不是那振聋发聩的呼声,孙珊压根就没发现那儿还有一个人。
她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
车上的人丝毫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还沉浸在梦乡里。
孙珊伸出一指,戳了戳他消瘦的背脊,没反应。
再戳一戳,依然毫无动静。
就在她准备放弃,不再多管闲事的时候。那人轻轻地吧唧了两下嘴,呢喃出声,声音吞咽在喉咙里,有些模糊,但“小珊”那两个字却清晰地撞进了孙珊的耳朵里。
这是在叫她的名字?
这一瞬间,孙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这人的背影她从没见过,应该就是个陌生人,咋会知道她的名字呢?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从旁边捡起一根长木条,自己退到安全距离后,狠狠地朝着那人的后腰间捅了过去。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在空寂的夜空中划过。
那人猛地扭头,孙珊对上了一张好像有些熟悉的眼——
“小珊?”男人扭头的瞬间惊喜出声,车子也不顾了,长腿一跨直接就把车斜倒在一边,热情地就要向她扑过来。
“你站住!”孙珊拎起手里头的长棍,浅浅地直着他,不让他靠前一步。这半夜三更月黑风高的,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咧着张大嘴亲昵地喊自己的名字,你说渗不瘆人?
白南州一瞧她这副架势就知道她肯定没认出自己。一边哀怨的同时一边又觉得沾沾自喜,看来自己现在的模样确实跟以前大不相同了,连曾经朝夕相处的小伙伴都认不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指了指自己的脸,神秘兮兮地说:“是我,小白!”
孙珊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字,神色一凛,终于回过神来,这、这、这莫不就是刚回来的白南州?
“吧嗒”手中的棍子悄然落地,孙珊面上满是诡异的不可思议。
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终于冒出来几个字:“你去整容了?”
路灯下的小石凳休息椅上,孙珊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瓜子,听着白南州不停歇地说着羊城的轶事。
“你都不知道,那儿的天气可热了!咱们这儿下雪的时候那儿穿件衬衫都嫌热呢……”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忽然发现眼前的姑娘眼睛都半眯起来了,显然刚才说的话肯定都没进耳朵里。
他高涨的热情瞬间就被一盆子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孙珊!”白南州严肃并且大声地喊道。
孙珊一激灵的瞬间睁开眼:“啥事?”左右一瞧,身边没有任何人,就面前一张刚刚才勉强落入她印象里的脸。
孙珊抓了抓脸,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敷衍地重新撑起头:“你说,我听着呢。”
白南州双手承载石桌上,一瞬不瞬地盯了她好几秒,这才语气低沉地说道:“你变了。”
孙珊:?
他继续道:“以前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从来不这样的……”或许是回想到从前的时光,他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但随即又收敛转变的阴沉,目光咄咄地瞪着她,“你要是不耐烦就直说,我不缠着你……”
这话一出,孙珊都快要气笑了。
“小白,”她轻轻地唤他,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嘴巴朝着他腕上的手表努了努,说道,“你自己看看,这会儿几点了?”
她从车间出来的时候都快到一点了,想着刚把废糖的事情处理好,还能回家小睡一会儿补补精神。可没想到竟然碰到了白南州这厮,这家伙估摸着一下午已经休息够了,聊起天来劲头十足。
毕竟朋友间几年未见,孙珊也不忍拂他的兴致。这家伙可好,倒先埋怨上她了!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到了八点我可又得上班了……”她凉凉地拖长了尾音,用余光瞟着他。
白南州脸上一晒。
已经明白过来的他尴尬的脚趾都要扣底下的泥地了。
“那、那,那我明天,哦不,白天再来找你!”他说话都是完全没有底气的口气,一溜烟就往自家的方向跑去,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又重新到自行车棚抬起车子,脚尖一垫,“嘎啦嘎啦”踩着踏板就走远了。
留下孙珊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好几分钟,她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话说这白南州的样貌倒是变得比以前英俊了,怎么性子……越来越像从前的李珣了呢?
提到李珣,孙珊的心沉了两分。说好每个月给她写两封信的,也就坚持了一年。从第二年起,他就音讯全无,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晃了晃脑袋,孙珊撇开脑子里的那股浮躁之意,默默地往家里走去。
到了上班的时候,孙珊果然精神不济了,连着工友喊了她好几遍才迷迷糊糊地转头,眼神的焦距也是对了好久才对上。
“咋了?后来没回去睡觉?”周玲凑到她身边,小声地问道。
虽然音量不大,但也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毕竟,昨天出的错可是太大了,要不是孙珊,估摸着一车间的人都得遭殃。但明明他们把古法红糖块做得很是完美,主任为啥又要单独把孙珊留下来呢?
工友们的心里也是非常忐忑,一是怕主任反悔不认可,二是担心孙珊受责罚。
毕竟错不在她,她还好心地解决问题了呢!
孙珊揩掉打哈欠后眼角沁出的泪,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你们别担心,咱们做的糖块肯定没问题的。”
话音刚落,有人探着头在车间门口喊了:“孙珊,孙珊是哪一个?来一下!”
工友们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厂长的秘书。
见工人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秘书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珠,气喘吁吁地说:“孙珊呢?”眼见着女孩从人群里走出来,一把拉住她,焦急道,“哎哟我的姑奶奶,快跟我走,等着你救场呢!”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秘书拉着她撒腿就跑了。
这一路,孙珊那点儿瞌睡虫算是全部被赶跑了。好不容易从秘书手里挣脱出来,她疑惑地问:“啥事啊?”
秘书睨着她:“你自己干啥了不清楚?”
这模棱两可的话,让孙珊立刻停住脚步,神色眼见着就踌躇起来:“我……我没干啥啊?”
难道是古法红糖不好使?厂子里怪罪下来了?
那照道理也不能找她的责任吧?!
秘书扑哧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终于说了实话:“那古法红糖厂子里的领导们都很满意。不过你们主任说得含含糊糊的,明显功课还没做足,这不厂长一问,说是你给起的点子,让我赶紧把你这个原主找去……”
艾玛,不早说!孙珊长嘘一口气,当着他的面儿拼命地拍了拍胸口,气恼地回答:“那您吓我做啥?”
秘书哈哈大笑:“明明是你自己心理素质不好嘛……”
会议室里,每位领导的面前都放了一杯颜色有些深的茶水,细看,里头还漂浮着几粒橘色枸杞,冒着氤氲的烟气。
李厂长嗅了嗅,有些不敢置信,这满是的香甜气味就是刚才那块小小的赤色糖块发出来的。
“这红糖好像跟咱厂里做的不大一样。”在座的都是浸淫厂子多年的老古董了,对车间出来的每样产品都了若指掌。这糖块看着好像普普通通的,经过热水那么一冲,神奇之处都出来了。
车间来出品的普通红糖,颜色浑浊,汤色清淡,远不如杯子里的这个浓厚馥郁,茶汤清亮,就连那味道,差的都不是一点半点。
主任嘿嘿一笑,率先握住杯子大大地喝了一口,舌尖感受到红糖茶水的清甜后才招呼起其他人:“你们也喝喝看!”
这一喝,在场的人眼睛都快要瞪直了!这种味道,甜度恰如其分的好,就好像一杆完美的天秤,左右两端全部齐平。多一分、少一分都会破坏最佳的口感。
茶水顺着喉咙滑入到胃腑,那股子甜意混合着热气,让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好几个女领导都喟叹出声,别人或许不清楚,可这红糖水的好处她们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几口下肚,立马就开口了:“这古法红糖块,是精品啊!你们是咋弄出来的?”
主任继续嘿嘿笑,有些得意:“无心插柳嘛!”
正说着的时候,门被敲了两下,秘书推门而入,把跟在后头的孙珊往前推了推。
众目睽睽之下,孙珊尴尬地抬了抬手:“大、大家好啊——”
李厂长还道是哪个职工这么机灵,这一看自己也乐了。他可把车间那点子人都猜遍了,就是忽略了这个孙家三丫头。
他没好气地瞪着主任:“神神秘秘地还把人弄来了,干啥?还怕我要抢你们的功劳?”
主任连忙摆手:“那怎么能?这东西虽好,但包装也是关键不是?昨天小孙跟我说了很多东西,我觉得大受启发,但我这人您也知道,就是个老大粗,昨儿练了半天也没琢磨好,索性就让秘书去把本人找来了。让她跟大家说,不是更好嘛?”
说着,朝着孙珊挤眉弄眼,咳嗽了一声大声说道:“还不快跟大家伙说说,你那劳什子的营销理念是咋回事?”
要说这古法红糖啊,确实是个好东西。送走了白南州,孙珊是彻底没了睡意,索性就睁着眼仔细回想前世有关于红糖的知识点。
这一想,还真给她琢磨出了好几个新点子。
就说糖厂里做的红糖,也有块状的,但大多个头很大,跟个板砖一样。加上红糖的用处不多,人们买一块恨不得吃上个三五年的。
“所以,咱们为啥不把糖块弄得小一些呢?像这么大就可以了。”孙珊两指一笔画,做出了个橡皮大小的形状,“一块就是一次的量,不论是泡茶也好煮水也好,方便又不浪费。”
李厂长手指叩着桌面,静静地听着她的话,严肃的表情里似乎在深思。倒是旁边的秘书一边点头一边拼命记录,像是极度赞同孙珊的话一样。
但是也有人质疑:“你说的这个,好是好。但是咱厂里红糖的销量一直很差,这么做的话成本不是就上升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孙珊早就胸有成竹:“您说得对,也不对。”见他目露疑惑,又连忙解释,“红糖的销量差,不是因为质量不好。而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妙用在哪里……”
她从黑板下捏起一只粉笔,开始洋洋洒洒地在板子上写起来。写完了,笔头一扔,像是教书一样给大家解起惑来:“咱老祖宗在中医里就说明了红糖的好处,不光能止血化瘀、还能温补肝经。当然,红糖最大的妙用之处还是对女子。什么痛经啊、血瘀啥的,只要喝红糖水喝一阵子,肯定能有见效……”
她不光把红糖的好处说了个透彻,还把前世的一些红糖衍生做法写了出来,什么红糖芝麻粥、红糖生姜茶、红糖煮鸡蛋、红糖乌梅汤,只要是她记忆中有的,毫无保留。
最后的最后,还有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告知大家:“厂长,咱们要提前去申请品牌。”
李厂长一愣,跟着秘书两人面面相觑,问道:“啥品牌?”
孙珊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咱糖厂在东乡虽然是头一个,但市里、省里乃至全国有多少糖厂?红糖的技术说复杂也复杂,说不复杂只要有心人研究一下也肯定能琢磨出个八九不离十。还有我说的这些红糖制作方法,但凡在市场过一圈,肯定就有不少复制的。我的建议是,咱不光要申请红糖品牌,还得去申请古法红糖的技术专利。如果这个专利咱们申请成功了,那以后不管是哪个厂子要做古法红糖,都得来找咱们合作……”
她这话说得已经很透彻了,聪明如李厂长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表情立马就高深莫测起来。他朝着秘书使了个眼色,后者机警地在某一处打了个大大的五角星,点了点。
“小孙啊……”李厂长露出慈祥的笑容,指了指她密密麻麻的板书,“你说的这些做法,要怎么才能让这么多买糖的人知道呢?你说要是专门让报社发个通稿吧,这费用……”
“不用那么麻烦!”孙珊挥了挥手,“咱把所有的做法都印在包糖块的纸头上不就行了?每一块上都有一种做法,买的人自然全部都知道了……”
这下,李厂长心里最后一块大石头落地,整个人都好像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地。他似乎可以预料到不久的将来,订单将如同雪花一般纷纷飘向自己的厂子里。
“孙珊,真有你的!”周玲挤到孙珊的旁边,竖起大拇指夸赞,“我可是听说了,你把厂子的领导们都说得一愣一愣的。”
孙珊夹了块炒蛋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小道消息不要乱听……”
“这可不是什么小道消息。咱车间的人对你都万分感谢,你可是救了大家的命了!”
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要被扣工资的工友们接到了消息,厂里念在他们是初犯,而且及时做出了补救,这一回只是让车间主任对他们进行口头教育,不扣一分钱。
通知一出,大家都喜极而泣!要知道,家家都指着这点钱过日子呢!
难怪孙珊觉得这几天大家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大对劲,还有那种谄媚和讨好的劲,连平日里不对付的工友对她的态度都截然不同了。
周玲还想再跟她八卦些消息,却眼尖地瞄到门口出现的一个人,轻轻地踢了踢孙珊,示意她往外看,调侃她:“你的竹马又来找你了!”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白南州就抱着一个大饭盒放到她跟前,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给!这是我妈做的红烧肉,让我带来给你尝一尝……”
孙珊头都要大了!
猛地一抬头,白南州的脸上果然又是委屈中带着些许笑意的神情。她缓缓地放下了筷子,默默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白南州,你跟我出来一下。”
糖厂的环境这些年改造得不错,盛夏过后的气温稍稍降低很是舒服,不回家的职工们都会趁着午休的时候三三两两找地儿休憩。
“你到底想干啥啊?”孙珊坐在凳子上,瞪着站在身前的白南州。他低垂着脸,看不清神色和情绪。
见他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孙珊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这总来给我送饭,知道的说你这个朋友一直想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
底下的话孙珊也难以说出口。搞对象都没这么殷勤啊,要不是早饭和晚饭她都在家吃,这家伙是不是得一日三餐,餐餐不拉?
“以为什么?”白南州如蚊子一般的声音响起来。
孙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以为你想跟我搞对象呢!”
粉红色迅速从白南州的脖子一路蜿蜒而上,布满了他整个面颊,连带着耳垂都快滴出血色来了。
孙珊无意中一瞟,瞬间就好似被雷劈一般整个儿定住了。
这家伙不是真有这个想法吧?
“那、那、那也不是不可以……”白南州扭捏着攥住衣服一角,怯怯地看了一眼孙珊的神色,又迅速垂下目光,嘴里絮絮地说着,“我、我是挺喜欢你的,你、你愿不愿意跟我搞对象?”
晴天霹雳莫过于如此了吧?
孙珊脑袋瓜子嗡嗡地响,耳边竟是回荡着那句“我挺喜欢你的”,恍惚间,就好像跟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重叠了起来……
见她眼神愣愣,整个人呆呆地看向远方,白南州的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了。他顺势坐下,又拉住孙珊的手,真诚地告诉她:“孙珊,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些年我虽然在羊城,但没有一刻不在思念着你。我以前很胖,所以很自卑,总觉得自己会配不上你。可现在我已经改变了……”
白妈妈魔怔的那段时间,最喜欢的就是对白南州降维打击,尤其是拿白南州跟李珣比。其余的不说,在身形上,白南州自己也觉得跟李珣差距不小。再加上后来三人逐渐变成了好朋友,每每看到跟孙珊站在一起的李珣,白南州的心里就很难受。
这两人……太像一对璧人了。
后来到了羊城,他不仅在学习上发愤图强,还跟着叔叔锻炼身体。男孩子嘛,运动量增加了自然体态就锻炼出来了。
如今的他,不说十分的英俊,但站在人群里,那也是一眼就能辨识的人物。今年他已经十九岁了,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孙珊也如同小时候一样,跟朵花一样。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大眼睛弯成月牙,刺得他心脏突突跳动。横竖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是孙珊能嫁给他,肯定是美事一桩。
手上忽然传来的油腻触感让孙珊打了个哆嗦,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在背后擦了擦,说道:“你别说笑了。”
“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白南州立马高声说道。
大嗓门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翘首看过来,孙珊脸色一僵,就差上前捂住他的嘴了。
气氛一度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隔了好久,孙珊终于缓缓出声:“白南州,咱们是朋友啊……”朋友,就应该有朋友的边界感,不要轻易地跨出那条界限。
不然……
很难收场。
就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但最后的结局如何呢?只是徒留她每日等着邮递员的信,却每每都是空欢喜一场。
闽西,化县。
一场洪水肆虐了整个城镇,大雨却仍旧不停歇,倾倒着。
“不行,必须在两个小时内让所有人撤离。”一名身穿绿色军服的男人用望远镜探视着远处的高山,下达了最新的命令,“雨势不停,山上已经有土块往下滑坡了,再这么下去要引发泥石流的!”
他的话让众人的神色均是一凛。
这只小分队隶属于闽西部队,在洪水发生之初临危受命,匆忙赶了过来。但到这里的时候洪涝已经淹没了所有的房屋,冲走了不少的百姓。他们前前后后忙了好几天,也只是抢救了少部分的人员和财产。
“队长,还有一片区域我们没有搜寻到,或许还有活着的人……”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赞同,队长在纠结半天后终于无奈地开口:“那这样,你带着五人小队继续搜寻,其他人安排撤离。记住,一切以生命为重。”
一只大手狠狠地拍到他的肩膀上,那掌心里传来的不仅是温度,还有对他无尽的信任。
李珣重重地点头,又朝着他敬了个礼:“我一定完成任务!”
谁能想到,一个以厨入伍的小兵蛋子,在几年后竟然成长成了一名真正的战士,勇敢地奋斗到了第一线。
大部队按照策略有序地撤离着。这时天边又隐隐响起雷鸣轰响,乌云渐渐聚集起来,眼看着不久的将来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他也不知道那片未知区域是不是真的还有人活着,可昨天救下的小姑娘告诉他,自己的弟弟妹妹和村民们在洪水来的时候就跑到了全村最高的地方,那儿离大山很近。
如果……
他是说如果,他们幸运的话,或许现在真的还活着。但是再经历一场大雨的话,什么都不好说了。
李珣看了一眼天色,咬了咬牙:“咱们现在就出发,赶在大雨前一探究竟!”
天越压越黑,李珣带领的小分队几经摸索终于找到了小女孩说的那处地方。万幸的是,真的还有人活着。不过因为好几天没吃东西,大家都很虚弱,又突逢灾变,人都变得木讷了许多。
“快,把人安排上救生船,大雨快要来了……”一个又一个人被抱上救援船,眼看着就要胜利的时候,一滴硕大的雨水滴落到李珣的脸上。
随即而来的,是密集的雨滴,一颗又一颗砸向所有人。
大雨……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加迅猛。
好在撤离的动作迅速,所有幸存人员都上了皮划艇,就在李珣一声令下,全速前进之时,一道惊恐的呼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猛然抬头,对上的却是一方硕大石块,还未等他来得及反应,连人带船就狠狠地被砸入到水中。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李珣!李珣……”
这声音陡然转变,变成了一张熟悉的少女笑脸,她红唇微启,轻轻地喊道:“李珣。”
“呼——”
孙珊从噩梦中惊醒,抱着被子抖了好一会儿才缓下心神。
看了一眼窗外,天际才刚刚发白,估摸着才四五点钟的样子。她清了清嗓子,觉得喉咙间一片难耐的干燥,掀了被子起身倒水喝。
“咕噜咕噜”一杯白水下肚,她才重新靠在床上想着刚才的梦境。说来也是极度诡异,她竟然梦到了李珣。他在河里起起伏伏,不知生死,任凭她怎么呼喊也只是越漂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