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梨有些舍不得他们,但毕竟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抱着母亲撒了一会儿娇就放开了。只是跟孙珊道别的时候两姐妹悄悄嚼了舌根:“有啥情况记得通知我啊——”
孙珊凑到她耳边告诉她:“二姐,记得咱们的计划,等那个时机来了我保管你风风光光地回家。”
中午的时候李珣已经把糖厂的情况告诉她了。临了忽然正色道:“孙珊……这里头没你的手笔吧?”
孙珊没好气地瞪他:“我再蠢,也不至于搞死我老父亲吧?”这回李珣还真冤枉她了,她虽然心眼子比较多,可到底还是很顾家的。再说了,如果孙国良倒了对她有啥好处?她这会儿才这么点大,再有本事也不能直接上厂里赚钱啊!所以事态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还真有点出乎孙珊的意料。
不过厂子里的这些闲话吧,孙珊也仔细琢磨了一番。雷声大雨点小,正要纠察起来,也定不了孙国良那么大的罪。况且了,这些归根到底都在家里头说说的,她还没追究其他人散布谣言毁坏人名誉呢!
不过孙珊倒也不着急给孙国良澄清,她这老爹有时候横得莫名其妙,而且家里头好话是听不进去的。那行,既然忠言逆耳不听,那就让别人来敲打敲打。
想必她那老父亲,这两天过得是惴惴不安,求爷爷告奶奶地想着他们赶紧回去吧?
想到这里,孙珊的脸上浮出微笑,又懒懒地活动了下身体。
是时候该她出马对付自己那老顽固父亲了!
母女几人回家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没有邹淑梅预想的残垣断壁,吵架时摔碎的东西都收拾了,她伸出两指揩了揩柜子,竟然连落灰都没有。
这就稀奇了,难道孙国良真的改性了?
“妈,我爸没在家?”孙江探了个脑袋往里瞅了瞅,这黑灯瞎火的也没见着个人影,还挺奇怪的。
“这我咋知道!脚长在他身上,我还能管着他去哪了?”
孙江被她这么一呛声,也自觉没趣,只得默默地做了个鬼脸,拔脚往屋里走去。他平时都是跟着邹淑梅睡在大房间里,单独架了张小床给他。他把拎着的包往上头一放,发出不小的动静。
大床上原本铺着的被子动了动,吓得孙江差点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拎起被角偷偷往里瞧,冷不丁地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啊”地叫了起来。
灯亮了。
孙江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伸出一指对着床的方向,气急败坏地叫着:“爸你能不能出个声啊?不知道人吓人,能吓死人啊?”
见孙国良还是睁着眼望着自己,也不说话,孙江的心里忽然感觉不对劲。他变坐为跪,一点一点地挪过去,食指在老父亲的鼻子下探了探,瞬间松了一口气:“还有气啊……”
这就一句,让孙国良回了神,眸子里又带上了些许恼怒,开口说话:“你放心,我孙国良没那么轻易死的!”大约是很长时间没喝水了,声音都带着闷闷的沙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尤为突兀。
“你还想死?”邹淑梅甩着手上的水走进来,表情不善地睨了一眼躺在床上装死的孙国良,冷哼道,“祸害遗千年,说的可不就是你!”
“你——”孙国良刚想掀开被子跟她理论两句,但一想到李厂长跟他说的话,脸色一晒,又重新躺了回去,蒙住头转了个身。
倒是邹淑梅不想放过他,走上前直接拎起被子抖了抖,边弄嘴里还骂:“一天到晚手都不动一下,懒么懒得要死……”
一股子冷风在室内疯狂地流窜,带着棉被上飞起的薄絮飞扬在空气中。孙国良钻被窝的时候只穿了里衣,登时就被冻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都打起颤来。
他咬着牙忍着哆嗦哼哼道:“你别一回来就找我茬,我可不想再跟你吵架……”
老父亲早就没有了嚣张的气焰,要换做平时肯定就是暴跳如雷了,哪还容得上邹淑梅这般奚落。
孙珊躲在墙后边偷听着,转脸就开始偷笑。
厨房里干净得连个剩菜都没有,邹淑梅随意打了两个蛋,又撒了一把葱花,浇了点麻油弄了一大锅子蛋花汤,一家人就这米饭囫囵吞枣地吃了个底朝天。
其中孙国良吃得最多,最后连锅底都没放过,拌了米饭“呼噜呼噜”往嘴里塞,看得孙江眼睛都直了,嘴巴张了半天才吸溜了下要掉下来的口水:“爸……你这几天没吃饭了?”
孙国良扔了个白眼给他,舒爽地打着饱嗝。
大约是妻子回来了,孙国良的心了定了下来,饭后还饶有兴致地绕着沙发走圈消食。孙珊靠在自己房门上眯着眼盯了他好久,见他老神在在地坐下了,这才放下抱胸的手走了过去。
“爸,你有心事?”如果她没点错的话,就这吃完饭的功夫孙国良已经往厨房瞅了不下十眼了,就关注着邹淑梅的动静,但是邹淑梅一转身吧,他又立即收回视线,很明显是有事要求她。
孙国良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我能有什么心事啊!你去瞅瞅你妈,看她干完活没……”
还狡辩!
孙珊努了努嘴巴,直接在他身边坐下了,凑到他跟前点他:“爸,我最近可是听了很多谣言啊……”
孙国良面色一僵,不自然地说道:“什、什么谣言!你小小年纪的,不好好读书,一天到晚听人家说闲话干啥?”
“那还不是因为你嘛!”孙珊撅着嘴回答,“人家都在背后指着你骂呢……”
孙国良气虚,装模作样地移开视线,声音时高时弱:“骂我干啥……”
孙珊心里嘿嘿笑,面上还得做出气愤的样子:“就是!他们都说爸根子里就是老旧思想,还说人家文艺工作者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戏子,说你简直丢他们工人的脸,说你还不如回老家种地算了……”
她添油加醋的一阵输出,越说嗓音越高,恨不得家里头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孙国良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指节捏得嘎嘎响。这丫头,简直就是故意来拆他台的啊!他原本还打算瞒着邹淑梅,先缓和好她的情绪,让她给自己想想办法,结果孙珊一股脑儿全部吐了出来……
也不知道淑梅心里头会怎么想呢!
话说孙国良这就多虑了。糖厂本就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哪怕今儿邹淑梅还被蒙在鼓里,明天一上工,那风言风语只怕比现在孙珊嘴里头说的还要惊涛骇浪。
果然,邹淑梅蹙着眉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的丈夫。
孙国良被她犀利的眼神看得一阵心慌,讨好地站起来往她身边蹭:“淑梅……”
“站那儿别动。”
邹淑梅厉声喝住他。孙国良脚步一顿,听话地停在离她两米远的距离。
“我就问你,孙梨的事儿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跟丈夫最主要的矛盾就是在二女儿这儿,她心里有谱,也是抱着拯救孙国良的名声回来的,但如果他还是固执己见,邹淑梅也不是好糊弄的人。
孙国良又开始纠结了:“淑梅,这是我们老孙家的祖训啊!我要是答应了,孙梨跟我不就是孙家的罪人了吗!”
“罪人?”邹淑梅冷笑不已,“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这日子是往后过的,你倒好,可劲看着前人怎么样!我倒不相信了,我们家小梨跳跳舞,还能把你们老孙家的祖宗从棺材里诈出来?”
“扑哧——”在一旁吃瓜的孙珊没忍住,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她捂住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就是就是。”艾玛,她老妈这话说的!
孙珊恨不得大喊一声“牛逼”——
孙国良被这话说得也颜面落地,但依然死犟着不肯松口,只是左顾言它地说些旁的话:“孙梨想学就一定能学得好了吗?我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身子又弱,指不准学了两天就喊累了呢!哎呀淑梅,我也都是为了孩子好啊!你说咱这姑娘,以后总是被那么多人在底下看着,多渗人啊……”
看他依然是冥顽不灵的样子,邹淑梅也不想多言,气馁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国良啊,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吧。这事儿你这么纠缠着不肯松口,到底是因为祖训,还是因为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孙国良还没说完的话顷刻间卡在了喉咙口,就好像一口老痰,吞也不是咽也不是。邹淑梅的话太犀利了,直接就点破了他的遮羞布。
在厂里这些天的议论后,祖训在他心里也就徒留了那么一点点残渣。但他死咬着不松口的最终原因,还不是因为大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呗!
要是他服了软,往后家里一个个的,不都得当他软柿子随便拿捏?那他孙国良在这个家里,还有啥地位可言?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又阴沉了起来,语气不明地说了句:“随便你。”
“唉……”下铺,一声悠长的叹息传来。
孙珊迅速睁开眼,半直起身子伸出脑袋:“妈,你还没睡?”
邹淑梅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回答:“睡不着。”她是个母亲,儿女才是第一位,况且还答应了孙梨,只是孙国良到了这般地步依然能让她觉得寒心。这两难的境地,让邹淑梅很不是滋味。
晚上直接抱了枕头被子到了孙珊房间里,压根连孙国良的面都不想见。
“妈,你说爸爱我们吗?”孙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关于这点,孙珊也很没有底气。她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只要是能给孩子的,她肯定会二话不说全部奉献。但从前她那丈夫,就截然相反。所以面对孙国良,她也同样抱着疑虑。
她的话惹得邹淑梅一阵轻笑:“傻孩子,你爸那人就是嘴硬而已。撇开这点不说,你想想,他对你们是不是还不错?前些年最难的时候,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让你们几个吃饱。小珊啊,没有哪个父母不爱孩子的……”
孙珊听着邹淑梅的软言轻语,又一瞬间的失神。她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操持着这个家,而父亲不是上工就是喝酒,难得的放假时间,他也就自己坐着看电视看报纸,或者大嗓门地指挥母亲干活。
他对孙江倒是肉眼可见的好,连睡觉都是他们爷俩一起。所以在孙珊眼里,父亲或许就是重男轻女,也没有那么喜欢她们。她甚至有这样一种错觉,如果这回想要学跳舞的孙江,那孙国良的态度是不是会截然不同?
但邹淑梅的话又让她感受到,自己看到的不是全部的父亲,他也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关心爱护着他们,只是更加地隐晦而已……
她抿了好久的唇忽然松开,轻轻地说道:“妈,如果我跟二姐使个苦肉计对付爸,您觉得胜算有多大?”
自打邹淑梅回了厂里,大家的话音都弱了不少。
毕竟孙国良是个大男人,哪怕是背后议论了他也就是暗自生闷气。可邹淑梅不一样,纵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怕她对孙国良的意见再大,但家里头吵归吵,如果听见外人说丈夫的不是,她也是要反击的。
“你们是吃饱了撑的都没事做,来我头上拉屎拉尿了?”邹淑梅耳尖地听到有人叽叽喳喳地嚼舌根,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叉着腰就开始骂,“你们懂什么是四旧吗?在这儿胡说八道!”
有人还不服气:“那他还说人唱歌跳舞的都是戏子呢……”
“你躲我们家床底下了?你敢拍着胸脯说这是我们家老孙的原话?你敢吗?”邹淑梅眼睛一瞪,质问道。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就开始窃窃私语了。他们咋可能躲在人床底下呢?就是这些话都是听别人说的!又看邹淑梅说这话的底气很足,还真让他们胆怯起来。会不会孙国良根本这话?又或者是谁添油加醋了?
人群就这么悄悄地散了开去,一瞬间就四下逃窜跑得毫无影踪。邹淑梅“呸”了一口,冷声骂了一句:“就知道背后当小人!”
她这么四两拨千斤一弄,孙国良的压力就无形中减少了不少。至少,再也没有人当着他的面指指点点了。
他一边感激邹淑梅的同时,一边也在担心还留在县里的孙梨。今儿他偷偷去厂子的学校看过了,老师说她请了好几天假,说是身体不舒服。孙梨走的时候病都还没好利索,医生了说了,病情是会反复的,要是又发烧了,也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个人照料着。
中午在家吃饭的时候,他刚想张口提一嘴,就见邹淑梅冷着脸收了碗筷,一言不发地去了女儿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起衣服来。
过了没两分钟,手上提了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走了出来,换了鞋子就要出门。
“你去哪儿?”孙国良问道。
邹淑梅头也不抬:“孙梨又病了,我去给她送衣服。”
昨儿夜里,孙珊问她那话的时候她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要说这三丫头啊,鬼点子就是多。前一句还在问她孙国良是不是真心爱孩子们,后一秒就准备利用这样的爱心大做文章。
听得她牙痒痒,屏了好久才骂道:“孙珊,你这三十六计玩得很利索啊?”
孙珊嘿嘿笑:“妈,非常时期采用非常计谋嘛!”
至于孙国良今天心血来潮去孙梨学校也是经过了孙珊的算计,谁让她吃早饭的时候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听说我姐好几天都没去上学了……”她分明看到孙国良端着粥碗的手顿了一秒,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孙国良连忙放下筷子:“要不,我也去,看看?”
“你?”邹淑梅横眉冷对他,“你可拉倒吧!”一进门就对着祖宗牌位烧了三炷香,干啥?还得问问祖宗到底是同意不同意?
“那……那你拿点钱给阿梨啊,这住招待所啥地方都要花钱的。”孙国良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几张票子递给她。他没想到孙梨去找了黄莹莹,还以为邹淑梅安排她住的招待所呢!
邹淑梅不客气地一把夺过,又瞟了他一眼:“现在来做什么好心人了,早点哪里去了?”
说的孙国良又要无地自容起来。
利用舆论的压力引发孙国良的愧疚心,这是苦肉计的第一步。虽然并未完全按照孙珊的计划去走,但到底想要的结果还是不错的。
她坐在黄家的小院子里,听着母亲描绘父亲的脸色,舒心地剥了一颗瓜子。孙梨有些不好意思,把手里的瓜子仁塞进她手心中,又对着母亲说道:“这么一看,爸还有点可怜呢!”
邹淑梅白了她一眼:“可怜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爸但凡今天跟我说句软话,我也就把你带回去了!”
孙梨讪讪:“我这还要跟黄老师练习呢,回家了还不如在这儿方便。”
她倒是住上瘾了。黄莹莹自己在家里头搞了个舞蹈室,也不知从哪里整来一大片的玻璃贴了满满一墙,看着就跟县文工团的舞房一模一样。孙梨没去过文工团,但大抵也不会比黄老师的家里阔气多少。
她每日对着镜子练习,能看到自己动作中的每一处破绽,再加以改之,进步神速。更别提她本就有这方面的天赋,这么一段时间下来,连黄莹莹都觉得她不比舞团里某些人差。
正聊着天呢,黄莹莹下班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舞团要招人了。虽然是以临时工的身份进去,但只要表现得好,过两年一定能转正。
孙梨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她初中都没毕业,舞团肯定不要她的。
黄莹莹把她反应看在眼里,搂住孙梨的肩膀说道:“这次是因为要去市里比赛临时增加人手,对于学历要求比较低。如果你真被选上了,我去跟团里领导打申请,让你拿到毕业证书了再来!”
其实各种原因还有些复杂。越是临近比赛团里的气氛越是压抑,不仅心理上出了问题,连着生理都有些不良反应。有人跳到一半直接倒在地上抽搐呕吐,而其余人都是人心惶惶,黄莹莹也只能干着急。
招人这个法子算不得是良策,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希望能用新鲜血液来鼓舞团队的士气。
“要不要去试试?”黄莹莹推了推孙梨的肩,问道。
孙梨犹豫着:“我……”
“去!”倒是孙珊大力替她接下这个邀请,又小声地凑到孙梨耳边说道,“姐,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等你第一次演出的那一天,爸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原本说的那个东风,这不就趁胜而来了嘛!
孙梨将信将疑地望着她,咬了咬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孙梨的舞团之梦进行得尤其顺利。虽然她年纪有些大,但骨龄却很小,有可塑空间。
她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起初的惶恐随着一个一个舞蹈动作挥之而去,她的全副心神都沉浸在角色中……
一曲终了,她终于诠释出什么叫做完美。跳的还是初见黄莹莹时的一支舞,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
台下,黄莹莹拼命鼓掌,眼角甚至有晶莹的泪珠滑落。这种由自己亲手打磨的璞玉在台上绽放的感觉太好了,她有预感,只要给孙梨一个机会,她一定能在这个舞台上大放异彩。
舞团的领导们自然也非常满意。这年头,找个有天赋的娃娃可是太难了,人人都争着抢着要她。在这种时候,背景、学历什么的都成了浮云,谁还在乎?
“孙同学是吧?你是明年才毕业?”领导满目慈祥地笑着。
孙梨有些发怯,鼓起胆子回答:“是,是的。”
“这样啊……”领导弹了弹面试表,沉吟片刻后做了决定,“那这样吧,你先跟着黄老师,由她给你安排联系的时间。等你毕业了再正式来舞团报道,可以吗?”
这就好像是一块巨大的馅饼砸到了孙梨的脑袋上,她整个人都还晕晕乎乎的,晃了好半天的脑袋才回过神来。这哪里还能不同意,简直是太人性化了好不好!
她捣头如蒜地说道:“当然行!”又朝着领导团深鞠一躬,“谢谢领导们!”
这下,团里的领导们眼光更加柔和了。这姑娘,不光天赋高,人,也很有礼貌。
出了文工团大门,孙梨都仿佛还在梦境中,她狠狠地掐了掐自己脸蛋,直到感觉钻心的疼痛,才高兴地蹦跳起来:“真的!是真的!我真的成功了!”
黄莹莹推着自行车踱步到她身边,也泛出慈爱的笑意:“小梨,以后可要更加努力了!”
“老师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她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个机会来得太不容易了,她为了它离开了自己的舒适圈,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可。但孙梨此刻却是万分骄傲,她想起孙珊的话,等到她正式踏上舞台的那一天,她一定会是父母的骄傲!
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的更快一些。
十天后,是文工团例行到各个厂区演出的时间。老师带着点名薄清点着人员,“小范?小范?”等了半天没人应声,她觉得有些奇怪,四下都找遍了却压根找不到人。
老师担心起来,拉住跟小范交好的演员就问:“小范呢?”
“刚才好像看见她往休息室去了。”
老师边纳闷边往里走去,休息室刚才她就找过了,没人啊。她敲了敲门,里头毫无动静,指尖一用力,门就开了。
“小范?你在里头吗?”她轻声问道。
屋里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她走了一圈,摸了摸脑袋,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余光瞟到了桌子上端端正正放着的一个信封,打开一看,出事了!
小范竟然临阵脱逃,跑了!还说最近压力太大,出去散心了,等时机成熟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这下事情大条了,眼瞅着往厂子的车都已经开到门口了,这人少了一个,舞还怎么跳?
团里紧急开了个会,一边派人去找人,一边只能点兵点将点了个替补。
这个被点到的,恰好就是孙梨。
而这一站演出的地点,更恰好就是东乡第一糖厂!
孙梨就云里雾里地被拉上了车,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跟黄莹莹打,直接就变成了壮丁一个。
带队的老师见她脸色青白,以为她初次登台演出紧张,还安慰道:“凡事都有第一次的,虽然你来的时间短,但这支舞难度不大,你只要保持平时练习的水平就行了……”
孙梨一边点头,一点放空思绪。她担心的可不是舞蹈动作和团队配合的事,她就怕她一出现,她那老父亲又要发飙哦!
孙珊刚走到校门口就被李珣叫住了,他喘着粗气奔到跟前,埋怨道:“你咋走这么快,我都在你后头喊半天了!”
“啥事啊?”孙珊见他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问道。
自从开始学厨,李珣的中午饭基本就是在饭店解决的。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可他还没迈脚踏进饭店,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里头说着:“孙梨是个幸运的,竟然这么快就有机会直接上舞台了。”
他那硬生生已经变成了“叔叔”的老板拨着算盘笑:“那你这副惋惜的样子是做什么?”
“你不懂……我想把最好的留到最后,我要的可是一鸣惊人啊——”
李珣缩回脚,扒拉着门伸出半张脸,只见黄莹莹靠在收账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脚后跟点地,看样子是在跟老板聊天。
老板抬了抬眼眸,一脸宠溺地看着她,暗笑着摇了摇头:“你的花样总是很多的。”
黄莹莹小女人的嘟起嘴:“你这是讽刺我呢?我跟你可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啊,要不是你突然跟着家人走了,说不准……”她忽然噤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瞬间红了脸。
老板的耳后很可疑地红了红,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那你不跟着一起去瞧瞧?”
黄莹莹看了看时间:“正式演出得等到晚上呢!这会儿他们提前走肯定是去彩排,今儿带队的是其他老师,我等到下班再去。你呢?等会儿有空跟我一起去瞧瞧?”
老板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今天定了好几桌,我得留下来招呼呢。”
“那好吧……”黄莹莹有些失望地垂下了手,李珣瞧得仔细,她分明还握了握拳……
于是,顺风耳李珣又得到了一个新消息:孙梨要去糖厂演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告诉孙珊呢?原本他课间就想来了,无奈被琐事拖延了时间,这放学铃声还没响他就心急如焚,就怕碰不上孙珊的面。
“真的假的?”孙珊还有点不相信。
李珣气结地直拍她的脑袋:“我啥时候说过谎话了!”这臭丫头,还质疑起他来了!真是好心没好报!他准备拍她脑袋的手直接变成了撸,恨不得把她辫子全部揉散。
不过说实话,这丫头的头发还挺好摸的,顺顺溜溜的,跟自己扎手的钢针完全两个样……
这撸狗的动作惹得孙珊一阵跳脚:“放开放开,头发都被你弄散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吵,活像是欢喜冤家一样——
职工楼下,李珣点着一帮毛孩子的头,小声问道:“都听清楚了吗?”
孩子们齐声回答:“听清楚了!”
李珣大手一挥:“行,那你们注意看我手势,一旦我发射了信号,你们就出动……”
等其他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孙江仰着头拉住他的衣角:“珣哥,这能行吗?”
李珣反握住他的手,把他冰冷的小手放在手里搓热,一边得意扬扬地说道:“没问题的,你不相信我还能不信任你姐?这主意可是你姐想出来的呢……”
要说这孙珊,也真是牛。那小脑瓜子里想法一出接一出的,李珣的脑回路根本就接不上。还是她给说了半天,勉强明白了个大概。
可这仔细一琢磨,李珣就觉得不是味了:“你那不是坑你爸吗?要是他发现你们都合着伙骗他,肯定得揍你们。”
孙珊不在意地甩了甩脑袋:“不可能——”上回那一巴掌她是替孙梨挡的,不然就凭她这凌波微步,谁能打得了她?
她拇指对着鼻翼一划,露出气定神闲的微笑。她已经准备好了,必须得狠狠地打一打他老父亲的脸!
厂区车间,休息时间的孙国良正蹲在地上抽烟。一双熟悉的鞋子映入他的眼帘,这可是孙江求了好久才得到的白球鞋,此刻半个鞋面上粘着黄色的土、黑色的煤灰,还有些不知名的东西。
怎么看,怎么都有点碍眼。
孙国良把手里的烟屁股狠狠地在地上碾了碾,半抬起头,阳光下,孙江那张跟自己肖似的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容……
“来拿饭票?”这小子上工的时间出现基本都没啥好事,不是要钱就是要票,横竖都是为了那张馋嘴。
孙江啧啧了好几声才说道:“爸,我是来跟你汇报情况的。”
孙国良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这没头没脑的话是啥意思?他站起身睨向他。
“我二姐回来啦!”孙江偷偷摸摸地说了句。
孙国良大喜:“真的?她在哪儿呢?”转念一想不对,又问道,“她是不是又发烧了?”在他心里,那根刺不深,但总也反复折磨着他,只要一提起孙梨,他潜意识里就觉得孩子又病了。
“她……”孙江卖了个关子,横竖就是不说。孙国良还想追问的时候,上班铃又响了,休息时间结束,在外头放风的工人都往车间跑去。
孙国良只能暗自着急,拍着大腿关照他:“你回去看着你姐,想吃啥就去食堂买。”
一把饭票被扔进怀里,孙江看着他一边带帽子一边往前跑着,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票子,一张一张捋平整后塞进自己的小口袋,扣上扣子后还小心地拍了拍。
“嘿,没想到来了一趟还有这种待遇呢!”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早知道有这种好事,三姐找他当先锋的时候他还犹豫个什么劲啊……
孙珊可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此刻她正在布置着最后一道工序——跟邹淑梅窜口供。
“真哒?小梨真的会上台表演?”邹淑梅有些怀疑。当然,对二女儿她肯定是百分之百信任的,可这才过几天啊,就算孙梨表现得再好,也不合规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