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工作不停,邹淑梅觉得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你去探探,小梨是不是真跟着他们一起来的。”
“看过啦,千真万确没毛病!”孙珊就是从大礼堂过来的,她还躲在隐蔽的角落观摩了一番呢!连她二姐在舞台上的位置她都能报出来,不就是第三排最右边那个嘛。
“你爸可不傻,我觉得你现在使这招有点悬乎。”孙国良的脾气她了解,他是真对孙梨有愧疚没错,可这愧疚只有那么两三分也没错。况且这洋洋洒洒又过去了小半个月,厂子里又有其他的新鲜事冒出来,估计孙国良早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孙珊觉得不会:“我可让孙江去传话了,我爸肯定还是担心二姐的。妈,我也不要你做啥,只需要在放工的时候把他带到大礼堂就是了。”
“你爸应该自己回去的。”
孙珊连忙摇头:“他不会。第一,我让孙江说话的时候模棱两可些,包括表情和语气,都要带着一丝可惜的成分在里头。我爸肯定会以为二姐又发烧了,回家来养病呢。第二,爸吃了上回那亏还能踏进大礼堂一步?他现在在电视上看着唱歌跳舞的,都得急忙换台呢,肯定不会自觉主动去看演出的。”
说实话,原本她是想自己带着父亲去大礼堂的。但老父亲对她,肯定没有对邹淑梅恭敬顺从,为了保险起见,孙珊只能让母亲帮把手,确保把父亲带到理想的位置上。
孙珊已经可以预料得到,老父亲在看到原本病弱的女儿,如今正兴高采烈地穿着舞服垫着脚尖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的样子,那脸上的表情……啧啧啧,估计用言语都形容不来了!
想到这里,她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又推了推自家老妈:“妈,这个忙您可以定要帮!”
邹淑梅说到做到,她其实也想看看丈夫最后的表情到底会是啥样。这一放工就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果不其然,还没到两分钟,孙国良焦急的身影就窜了出来。看见邹淑梅还很兴奋,“快走,说是阿梨回来了!”
“别急,我已经回去看过了,说是没啥大碍。这会儿孙珊应该带她去大礼堂了。怎么样,你去不去?”
孙国良还不知道文艺汇演的事情,觉得有些稀奇:“啥事啊?咋还要去大礼堂?”那是啥地方?每年的表彰大会就是丰富职工的精神世界。
邹淑梅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是有什么演出吧。你到底去不去啊?不去的话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她还要把位置让给其他人呢。”
“去!为啥不去?我还得去看看阿梨咋样呢!”
果然激将法对孙国良最有用,他脚步一转,率先往大礼堂的方向走去。躲在不远处的李珣缩回脑袋,勾唇一笑,悄悄地朝着后头打了手势。
原本聚在一起的小萝卜头四散逃开,但方向出奇地一致,都散布在孙国良行走的必经之路上。小朋友们多天真无邪啊,脸上泛着良善的笑意,嘴里说着自己压根就不明白的话:“今天有大哥哥大姐姐们来跳舞吗?”
“那可不!我刚才偷偷去瞧了一眼,他们好漂亮啊——”
“我以后也想跟他们一样,你看我,你看我,我跟大姐姐们一样,转起来啦!”
这其中,有一个小朋友阴沉着脸,“嘘”了一声——
紧接着又说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楼下的孙叔叔可说了,唱歌跳舞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你才瞎说呢!明明就很好,你瞎说……”
吵着吵着,就慢慢地打了起来。当然,大家本来就是遵循了李珣的授意演戏而已,就跟平常一样,扭打着压根就没出什么力气。
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孙国良眼瞅着连屁大的孩子明里暗里都在讽刺着自己,心里那个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
他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快步越过这群小毛头的身边,脸色忽明忽暗,不知道是作何感想。
邹淑梅跟在他身边,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大礼堂里灯火辉煌,早就人声鼎沸。孙江机灵地等在门口,一看见父母就招手大喊:“爸、妈,这儿呢!”
孙国良越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却又不着痕迹地左顾右盼看了一圈,皱着眉头问:“你姐姐们呢?”
“占位置呢,这人太多了,不留人看着分分钟就被抢走了。哎呀,快点嘛,再过一会儿表演就要开始了!”孙江一手拉一个,赶紧催促道。
位置是孙珊拜托了李珣,李珣又找了自家老爹,好不容易李厂长大发慈悲开了一回后门,让秘书打招呼搞了一排最佳位置。那离舞台近的啊,估摸着脸上的汗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孙江带着孙国良挤过走道来到位置上,得意扬扬地邀功:“咋样,这地方是不是特别好?”
邹淑梅点着他脑门笑:“这是你的功劳吗?我看啊,肯定是你姐找的吧?就你这小脑瓜子,能有这么灵活?”
孙珊在一旁偷笑,颔首表示同意。
倒是孙国良有些坐立不安,前后排坐的那都是厂子里的领导们和他们的家属,他杵在这中间显得尤为突兀。况且,怎么只有孙珊一个人在这儿?孙梨呢?
他拉住孙珊的胳膊,小声问:“咋没看到你姐?不是说她跟你一起来了吗?”
“啊……我姐啊……”孙珊眼神飘忽,随便找了个理由,“她、她去上厕所了!”还顺势点了点头,加重了语气,“对!她去卫生间了!”
孙国良有些不信:“你快去看一下,你姐身子弱别被人欺负了。”这会儿倒真的有点儿爱护子女的好父亲模样了。
孙珊跟母亲对视一眼,相互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一丝笑意。她哎了好大一声,说道:“我这就去!”
孙梨在后台紧张地攥着手里的演出服。舞台底下黑压压的一片,有她认识的也有未曾谋面的,都是齐刷刷地将视线紧盯台上。
她不断地深呼吸着,想要缓解此刻的不安。带队老师注意到她的样子,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别害怕,每个人都有第一次上台的时候。”
“我……我不怕。”她给自己鼓着气。头先孙珊偷偷来找过自己,告诉她今晚上会带孙国良一起来。她想用最好的状态上台,让孙国良看看,他的女儿,不会给他丢脸的!
这股劲是她学舞路上的支柱,哪怕再苦再累也不会轻言放弃。
老师看着她重新振作的模样,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孩子虽说是黄莹莹一手带出来的,但团里每位老师都很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她天赋高,更是看到了她的刻苦和努力。能进文工团的,哪个没有两把刷子?可也就是因为这点天赋,让团里的好些人空有名不副实的傲气。
但在这孩子身上,他们看到了每一步的脚踏实地,那种谦逊势必会让她走得比别人更远。
“好了,快回去准备吧。还有三分钟,就该上台了!”老师收回视线,看了下时间,按着孙梨的肩膀把她扭转了个方向,“去吧,孩子们都在等你呢!”
灯光灭,场下也瞬间变得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忽然一声悠扬的古筝乐起,由远及近的山歌声渐渐涌入耳中。一束白色的灯光射向舞台,在那里静静站着一个身着红衣又亭亭玉立的身姿。她缓缓舞动着手臂,带动起裙摆的摇曳,脚尖划过一个半圈,妖娆地转过身。
这是一个长相极其漂亮的女孩。但她的表情中却略带哀愁,似乎有什么挥之不去的愁绪。
随着音乐声越来越大,融入的乐器音也越来越多,排列好的姑娘小伙们一拥而上,把她簇拥在其中。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变了,整个人似乎脱胎换骨焕发出了新生。
而舞台上,刚才的忧愁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喜悦的氛围。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大开大合,伴随着乐响把高兴带给观众们。
底下的观众们也极其捧场,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唯有一人,脸色黑沉得好像包公一样……
孙国良以为自己看错了,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女孩怎么那么像他们家孙梨呢?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孙梨可是……
不对,孙珊说小梨去上卫生间了,咋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回来呢?他的视线转向身边,这压根就坐满了没留一个空位。哪里还轮得到孙梨?刚刚黑灯了他也没在意,这会儿倒是回过神来了。
再定睛往台上看,那拿着大扇子翩翩起舞的不是孙梨还有谁?就算她脸上画得跟鸡屁股一样红,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这下,孙国良就好像是个苍蝇一样,浑身都难受起来。
再没明白过来,他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了!合着,这娘几个是联手来搞他呢啊!什么身体不大好,又发烧了,那台上跳得起劲的人哪里有一丁点儿病恹恹的样子?
“哼——”他鼻子里呼着气,借着嘈杂的声音抒发自己的不满。身边的几个正当看得起劲呢,哪里顾得上他的情绪。尤其是孙江这个臭小子,那样子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人跳舞一样!
这次的文艺演出目的就是为了丰富厂子职工的精神生活,也想借着机会宣扬咱社会将越来越美好。一共有舞蹈三支,歌唱四组,其中孙梨参与了两只舞蹈,一组歌唱,算是出场演员中最频繁的一个。
等到谢幕的时候,她站在主要演员身边,深深地朝着底下鞠躬致谢。
有人眼尖地发现了她,开始指着问:“哎……那不是老孙家的丫头吗?她还真登上大舞台了?”
“不能吧?这才几天功夫啊?你肯定看错了!”旁人不相信。
那人又仔细地瞧了好几瞧,这下是完全确定了:“我没看错,就是她!我刚才好像看见孙国良也来了啊……”
这么一说,大家就开始寻找起孙家人的身影。在茫茫人海中,还真被他们发现了。孙国良显然不是特别好的表情让他们确信,台上那个肯定就是孙家丫头。
原先不相信的人也开始幸灾乐祸了:“你看这,都不用咱多说了吧?人自己的女儿就亲自下场打他的脸了。”
“就是,要说这孙家二丫头也是真的争气,这才多久啊还真让她上文工团了。老孙啊,这回的闷气估计得生不完咯!”
几人随着人浪,大笑着议论个没完没了。
“爸,演出咋样?”在孙珊的眼神暗示下,孙江开口问着老父亲。
孙国良瞟了几人一眼,心底一阵冷笑,说话也阴阳怪气的:“你们这是叫我来看演出的吗?”
“那不然呢?”孙江回嘴。
“你们是来打我脸的吧!”
孙珊憋住笑,一脸真挚地回望着他,狡辩道:“您咋能这么想呢……”
“那我应该怎么想?你不是说孙梨去上厕所了吗?厕所能上一个多小时?厕所能上到舞台上去?”孙国良瞪着眼,忍着怒气问道。
不待孙珊回答,又指着她道:“孙珊啊孙珊,我倒是没想到,最先戳我心的是你!”
他的爆发让孙珊有一瞬间的愣神,她原本以为只要让父亲看到了舞台的孙梨,他的思想肯定能有巨大的转变。殊不知这恰恰是触动了孙国良的逆鳞,而路过的人掩面朝着他偷笑的表情,又彻彻底底地激怒了他。
“别以为耍这点小聪明就能让我松口!我告诉你们,孙梨要想继续跳舞,要么就再也不要认我这个爹,要么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他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两米开外,原本一脸欣喜的孙梨慢慢地收住了笑容,向着几人高舞的双手缓缓地垂下……
离着糖厂不远处的林荫道上,孙珊攥着孙梨的手,满脸抱歉地说道:“姐,都是我不好……”
是她自作聪明了,以为能拿捏住父亲。结果事情反倒变得更糟糕了……
孙梨勉强拉出一个笑脸,摸了摸她的脑袋:“是我自己没本事,怎么能怪你呢?这些天你为了我忙前忙后的,人都瘦了。”
她的话越发让孙珊感觉愧疚,憋着唇仰起脸看着她,眼底已经泛出了泪花。
“傻孩子,有啥好哭的?”孙梨抱住她,强忍住泪意安慰起妹妹,“小珊,爸爸毕竟是咱们的爸爸,不管他怎么对我,我还是依然尊敬他、爱戴他。但是我也不会放弃我的梦想……”
自从进了文工团,她见到了一个跟从前在糖厂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整个人的格局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我想下个月转到县里读书。”她轻轻说道。
这个建议黄莹莹跟她提了很久,主要也是心疼她又要学舞又要读书。但是孙梨没答应,每天回糖厂的时候她最开心,还能偷偷地跟弟弟和母亲见面。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孙珊猛然抬头,诧异地看向孙梨:“妈同意?”
“妈说看我,只要我愿意,她肯定支持。”孙梨回答。母亲也深知她的辛苦,所以黄莹莹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差不多两人就是一拍即合。
“那……”
“孙珊,”孙梨忽然郑重地叫她的名字,孙珊顿时就感觉不觉明历,同样以认真的神色回望她。
孙梨缓缓地说道:“家里以后就劳烦你多看着些了。”
“姐!”孙珊心中一慌,怅然出声。
二姐这是真的要跟家里头撇清关系了!
果然孙梨的下一句话就是:“我以后恐怕没办法在父母面前尽孝了,爸妈还有孙江,就要拜托你了。”
这场在外人眼里是孙家家事的闹剧,最后竟然以孙家二女儿的离开为结局。旁人或许不清楚个中缘由,只是觉得自那次演出后再也没有看见孙家二女儿。而不知孙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孙珊哭了整整三天,换不回孙梨的回心转意,也得不到孙国良的一句软话。渐渐的,她也不再奢望父亲再能改变了。
或许母亲说得对,孙梨走是对的。如果真的留在家里被父亲掌控着,总有一天会发疯的。
也是自完全决裂的那一天起,孙国良和邹淑梅的争吵越来越多。母亲似乎再也不惯着父亲了,但凡是眼里看不过的,时时刻刻都要找他的茬。连带着几个孩子,每每看向孙国良的眼神中也透露着古怪。
孙国良觉得这个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多呆了。有时候下了班也不想回家,就跟着工友一起出门喝酒玩耍,喝多了、喝累了,摇摇晃晃地开了门倒在沙发上就蒙头大睡。
但是午夜梦回之际,他抱着薄被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恍若隔世。
转眼间,孙珊又大了一岁。
开春过后,河里的冰都化了,鱼儿也能自由地冒出水面透气。孙珊捏着信封,对着太阳看里头的信纸。
信是白南州从羊城寄过来的。去年他走的时候正当孙家乱糟糟的当口,孙珊也没有心情送他,他虽然很遗憾但很能体谅。只是托李珣带了话,说每个月都会给她写信,也会给她寄特产。
他确实也说到做到了。每个月固定时间,从羊城来的信封就端端正正地摆在她的书桌上,等着她翻阅。
她意兴阑珊地把信封放在手边,并不急着打开。这样的举动倒是让在底下坐着的李珣有些好奇,努了努嘴说道:“干嘛不看?”
“等会儿呗。”
“哦。”李珣点了点头,见她似乎心情不佳,也不敢再说话。其实今天找她,不仅仅是为了给她送信,也是有件事想要跟她商量。
一件,他犹豫了很久的事情。
孙珊看了一会儿风景,重新把视线对向他,问道:“有事要告诉我?”
李珣登时睁大眼,结巴道:“你、你咋知道!”
孙珊“嗤”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如果这点都不了解你的话,我还怎么当你朋友?说吧,有啥事这么难以启齿的?”
李珣咬了咬嘴唇,随后小心翼翼地开口:“现在有个机会,能让我报效祖国,你说要不要去?”
孙珊睨了他一眼:“你爸让你去当兵?”
“你咋又知道了?”李珣怪叫一声,挠起头发来,“不好玩,在你面前我就跟没穿衣服一样,无所遁形啊……”
“咯咯咯,”孙珊笑起来,“你还会用成语了,看来这段时间有好好念书。”
这两句笑话微微冲淡了李珣心中的愁念,他跟着孙珊一样抿唇笑,又踢了踢她栖身的甘蔗垛,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虽然孙珊的答案他知道,但他也奢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你还记得去年咱们三个在这儿说的话吗?”孙珊指了指不远处的甘蔗田,反问道。
李珣顺着她的手看去,冬日里荒芜的田地此刻又渐渐变得郁郁葱葱起来,甘蔗苗虽然还只是冒出了半截小尖芽,但涨势凶猛,俨然已经有了大将之风。这片田地到了十月,又将是丰收的季节,农忙过后它们就会进入糖厂,工人们就要加班加点干活了。
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割掉旧的,又会长出新的来。
就好像他们一样,一代人走过留下印迹,下一代人继续走下去。
他忽然就笑了,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我知道了。”
孙珊歪着头看向他,日光暖暖地照耀在少年的脸上,在他的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这一刻,他的脸是那么的神圣,让她心中狠狠的一动……
“你……”
“你……”
两人又同时开口。
李珣尴尬地摸鼻子,他这个小动作一出来孙珊就知道他肯定又要说点什么无关痛痒的话了。果然,在孙珊示意他先说后,他快速地开口:“你放心,我要是走了也会跟小白一样,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信。”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写两封!月头一封,月尾一封。你只要回一封就行了,记得把糖厂的新鲜事讲给我听啊……”
这人,临了都不忘自己八卦的本性,想要掌握着糖厂的消息命脉。
孙珊忍住笑,答应了他,不过还是挺奇怪为啥突然让他去当兵,虽然李珣的身体素质还行,这两年身形抽高不说,因着学厨臂力也完胜他人。可李厂长就这一个儿子,咋舍得让他去吃苦呢?
“你去哪里当兵?做啥?”
说起这个,李珣又感觉幽怨了。他苦兮兮地说道:“去福省,说了你都不相信,我爸的老战友上回来咱这儿,我不是在家下了一回厨嘛!结果人家就看上我了,又跟我爸打听到我学习不行,就出了这么个主意……”
因为一顿饭,把自己送进部队的,李珣觉得除了自己这个倒霉蛋,估摸着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但是……”他又急忙说道,“他说如果我去的话,等过两年恢复高考的时候,可以让我优先考国防大学。”这才是最吸引他的地方,如果用几年的辛苦能换来跟小伙伴一样的学历,他还是乐意的。
“国防大学可不容易考的。”孙珊是过来人,每个时代虽然都有自己的特殊性,但是涉及国家层面,那肯定就是凤毛麟角的人物了。
现在虽然一直风言风语地说要恢复高考,但也没落到个实处。部队的生活是旁人想象不到的艰苦,况且现在国家还没有那么强盛,总有一些人要负重前行的。但从她的私心来说,她不希望那个人是李珣。
“我知道。但总多一个机会是不是?”李珣还是很乐观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
“很快了吧,我爸估摸着已经弄得七七八八了……”
孙珊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让她也颇为伤感。这重活一世,似乎也没有预料中的那么简单,她也没有像当初想的那样,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老天爷似乎又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她继续在时间的长河中挣扎。
宿命,原来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她的伤感感染了李珣,小伙子半瞅着她的面庞,心底又什么东西冒出了根。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忽然轻声地说了句:“孙珊,我喜欢你。”
蓦然抬头,孙珊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视线。
那一双眼里,带着爱意和期许,又隐隐泛出惶恐……
也就是这一眼,在后面长达三年的时间内,时不时地就浮现在孙珊的脑海中。
“孙珊,这儿呢!”食堂里,早早就来占了座的工友拼命地朝着门口挥手。
门边,是一个妙龄少女,绑了两个麻花辫垂在耳侧,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被她那么瞧上一眼,恨不得就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少女寻声望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
一瞬间,冰雪融化,百花绽开。
饭桌上,工友小小地推了推孙珊的胳膊,问道:“听说你要复读?”
孙珊点了点头,百无聊赖地戳着盆子里的白饭说道:“明年可能要恢复高考了,韩老师觉得我再努力一把肯定有戏能上大学。玲子,要不你也去试试?”
周玲跟她一样是厂里的孩子,从前两人仅仅是认识但不熟悉,没想到进了高中竟然成了同桌。毕业后,又同时在糖厂的同一车间。这说不巧都没人相信。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连上厕所都要同去的那种。
“我不行的,”周玲摇头,言语间有一丝苦涩,“我的成绩本来就没有你好。况且——”她爸妈也不可能花钱让她再读一年书的。她现在虽然还只是临时工,但每个月也有三十来块钱,这对于条件好的家庭来说不算什么。可她底下那么多弟弟妹妹,总得为自己存点嫁妆。
想到这里,她又给自己洗了一波脑:“我肯定考不上大学的。”
“你……”孙珊张了张嘴,但看她坚定的表情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想法。三年过去了,她读完了初中又高中毕业,也看尽了人间冷暖。虽然觉得这样的机会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但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对了,听说白南州要回来了。”周玲岔开话题,想起今天听说的小道消息,朝着孙珊挤眉弄眼起来,“你跟白厂长家的儿子关系不是不错嘛,去不去接他?”
提起小白,孙珊想起来了,好像上回他写信是说要回来,但是又含含糊糊地没有说时间。
难道——
“他啥时候回来?”孙珊皱着眉头问。
周玲大失所望,点了点她的饭盆,诧异地问:“你不知道?听说好像是上午的火车……”
孙珊瞅了瞅墙上的大钟,面上囧了囧。这都十二点多了,黄花菜都凉了。不过这朋友间嘛,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起间隙的,她好心态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哎,玲子,你上回不是说买了本书吗?好不好看……”
周玲被这个话题一带,也忘了自己想要说啥,跟着她的思路就继续讨论起新买的小说。两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很快就过了午休的时间。
白南州在火车站等了很久。
久到白弟弟都有些不耐烦了,他瞅着自家哥哥越来越黑的脸色,问道:“哥,你到底在等谁啊?”
白南州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没谁。走吧。”鞋子刚抬起,又重新落下,惹得后头跟着的白弟弟撞了他一背。
“哥!你到底想干啥啊!”白弟弟捂着鼻子,闷声发脾气。
这好几年没见,怎么哥哥的性子越发捉摸不透了?说等也是他,说走也是他,可说走又要停这是怎么回事?玩他呢?
白弟弟愤愤地在心里吐槽。
白南州又是四下看了好大一番,才缓缓说话:“你珊姐……怎么没来?”
“珊姐?哪个珊姐?”白弟弟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想了一会儿才“哦哦”两句,“你说孙珊啊?她现在在厂子里上工,哪里有时间来接你?”
琢磨了一会儿,看着白南州的眼神里充满了揶揄,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哥,你是不是喜欢珊姐?”
前几年他还小,啥也不懂。可随着年岁越来越大,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哥给孙珊的信月月不落,还有那些特产和新奇的小玩意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孙珊是他的家人呢!
他不是滋味地吧唧两下嘴,又用着肯定的语气描了一句:“你肯定是喜欢她!”估计这大半天的功夫肯定也是在等她出现。
白南州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头:“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叫喜欢吗?”
白弟弟不服气了:“我咋不懂!咱爸不就是喜欢咱爸才结婚,才有咱们的吗?哥,你就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以后也想跟珊姐结婚?”
结婚啊……
白南州耳里听着弟弟的碎嘴子话,眼前却浮现出一幅美好的场景。他跟孙珊身着绿色军装,手里抱着大红球,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拍照师傅“咔”的一声喊,两人同时溢出幸福的笑容……
不行——
不能再想下去了。白南州甩了甩脑袋,把那点儿氤氲的梦幻从脑海中清除,拎起行李果断地迈开了步伐——
他去了羊城四年,有太多的话想要跟孙珊说了,每个月那浅浅的几张纸哪够说的。在羊城待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孙珊简直就是个先知。那里的一切超前东乡太多太多了,他见识到了祖国日新月异的一幕,迫不及待想要跟她分享。
而现在,他需要先回趟家,然后去澡堂好好洗个澡,让自己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孙珊的面前。他相信,孙珊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孙珊还不知道等会儿有一个大惊喜在等着她,现在的她正在车间主任的办公室跟领导理论呢。
“你说你们好歹进厂子这么长时间了,咋还能犯这样的错误呢?”主任拍着桌子,气得口沫横飞。
底下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就有心理素质不好的女孩嘤嘤地哭起来了。
熬糖车间有着严格的时间规定,每一口锅定时定量,放多少料、煮多少之间,精准的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稍有差池,这浪费就是好几吨的原材料。
这原本就是流程化的工作,没想到在今天出事了。一个工人把计时表的时间搞错了,生生地让锅子的糖水多煮了大半个小时。等发现的时候,一车间的所有锅子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