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葭,我心悦你。”
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他知道,现在其实并不是表明心意的好时候。
背后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他并非刀枪不入的铁人,极有可能什么时候一个意外就一命呜呼了。
或许现在表白有些摇尾乞怜之嫌,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不想直到死时,她还不知道他的情意,那样,即便真的不在了,也能在她心底留下烙印。不论她往后与谁在一起,都能想到他。
他就是这么自私与卑劣。
裴霜明显愣了下,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你烧糊涂了?”
手心有些热,但还是正常的温度。
霍元晦一字一句:“我很清醒。”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清醒。
他眉目温和,英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勾,棱角分明的五官在火光下显得越发俊美与虚弱,那双眼睛却比火焰还要明亮,盛着化不开的深情。
裴霜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情意,她并不傻,只是在情爱这一块儿比较空白。她从小没有父亲,不知道正常恩爱的男女应该是怎样,也没有人教过她。
唯一获取的渠道只有那些痴男怨女的话本子,但办多了案子,见多了夫妻反目,她又开始怀疑起了话本子的真实性。直到这次遇上孔萱夫妇,他们的恩爱甜蜜,才让她第一次窥见真情该有的模样。
记得她请孔萱做烟花炮仗时,孔萱问她是要送给谁,她只说要送给一个朋友做生辰礼。
孔萱却笑道:“朋友?怕是心上人吧,这么用心准备。”
“哪有,不过随便准备准备,那人烦得很。”
“可你提起他时,笑得特别甜呢~”
裴霜讶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在面对霍元晦的事情时,她竟然多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回想种种,霍元晦待她也与往日不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又笑了。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只是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直愣愣的表白,话本子上读书人不都是含蓄委婉吗?
果然话本子都是骗人的。
“你比我重要”每一个字都像一滴滚烫的蜜糖,将她整颗心都浸得酥软发烫。
霍元晦的掌心渗出细汗,连后背灼烧般的疼痛都浑然不觉。
他知道,话说出口,就是等待判决。
一息,再一息,他仍旧没有听到回应。
可眼前人只是抿着唇,拔下发簪,扶住他的肩膀就要为他处理伤口。那支银簪垂下的珠穗轻轻晃动,晃得他心头发慌。
就像没事人似的。
若非山洞狭窄,他还真以为她没听见呢。
他握住她举着发簪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执拗:“葭葭,你还没回答我。”
裴霜拍掉他的手,飞速挑破一个水泡,他吃痛,轻呼了声。
她道:“你这种傻子,我才不喜欢。”
霍元晦还当她在为这件事生气,絮絮叨叨地解释起来:“如果是你受伤,斩弯刀追上来,我对付不了,岂不是糟了。现在我受伤,你还能带着我跑。”
他说完,看着她的反应。
裴霜却把他转过身去,认真对付他背后的伤口。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又忐忑起来。
“撕拉——”裴霜干脆利落地撕下裙摆干净的内衬,轻轻蘸去水泡渗出的组织液。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她指尖微凉,每一次触碰都让霍元晦脊背发麻。
擦干净伤口后,她去摸他怀里的药囊,幸好他的药囊从不离身,里面常备着各种伤药。
“哪个是对症的伤药?”
“红瓶那个。”
裴霜皱了下眉,现在她不是很想看见红色,与血色一般,刺眼得厉害,连带着看身上这件衣服也不顺眼起来。
她动作依旧很轻,仔细包扎着伤口,他伤口实在太大,她好好的衣服都被撕得不成样子。
霍元晦想着回去定要再给她买十件,就是不知她会不会接受。
包扎时需要绕过胸膛,她不得不贴近他,伸出手臂交接布条,好似在抱着他。
她的鬓发在他眼前晃,低头几乎能吻上她光洁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发间,他呼吸渐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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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再走一章感情线
表白了,但葭葭没答应版
别骂我情节俗套,感情戏真的好难写[饭饭][饭饭][饭饭][饭饭]
只是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明显乱了。
女子手指在男子的身上游移,男人的小腹紧实,有些清晰的人鱼线,女人却略过这些,只顾着布条是否覆盖了全部伤口,确认完毕后,在肩头打了个漂亮的结。
裴霜想再翻下药囊,却发现腰又被他箍住了,她弯起一条腿坐在他怀里,姿势实在太容易被他禁锢。
“葭葭,你还没应我?”他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委屈的执拗。
裴霜抬头,直直望进他眼底:“想要我应你。”她唇角微勾,眼底却不见笑意,“行啊,说说你瞒着我的事。”
霍元晦箍在她腰间的手蓦地一僵,眼向下瞥,又飞速转回来看着她的脸,想从她表情中找到一点端倪。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裴霜从他怀中挣开,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霍时,其实,一直都是你先冷待我的,不是吗?”
“葭葭……我……”他喉结滚动,声音发涩。
原来她早就察觉了,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其实他们的关系,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剑拔弩张,自从知道霍元晦的身体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虚弱之后,她便不与他吵架了。
童年时期,他们还是有一段平和与安乐的时候的,直到八年前某个寻常夜晚过后,他忽然筑起高墙,任她如何热情相待,回应她的永远是一副疏离模样。
用他的话说,是长大了,不能再像之前那般,需注意男女大防。
小裴霜要面子,暗自生了许久的闷气,不来往就不来往,一气之下跟着酒师父出去历练,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后归家,霍元晦的性子似乎更冷了些,而她已练就一身伶牙俐齿的本事。见他冷脸便要来闹,有事没事就找他吵架,看他气得跳脚,她就高兴。
此番科考归来,他却又换了副面孔。
诚然她喜欢他,但她不开心,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一点儿都不喜欢。
“你的忽冷忽热,我实在看不明白。”她声音清亮,眼底却漫上痛色,“霍时,我分不清啊。”
见她这般神情,霍元晦只觉心头血肉被生生撕
扯,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葭葭,这件事很复杂。但你想知道的,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别动!”裴霜一把按住他肩头,柳眉倒竖,“伤口裂开怎么办?”
“无妨,你包扎得极好。”
“是娘亲和郦姨不许你说,对不对?”
她一直很聪明,一猜就准。
“是。”她既然猜到,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霍元晦爽快承认。
裴霜重新坐回床上:“一点儿都不难猜,你整日待在家里,和别人接触都很少,能让你守口如瓶的,除了她们还有谁?”
霍元晦快速点头,眼底映着跃动的火光,表忠心道:“其余的事我真的没有瞒过你,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
裴霜浑身一激灵,胳膊上泛起细小的疙瘩:“快住口!你突然说这些肉麻话,怪瘆人的。”
霍元晦靠过去,轻笑:“当真吓人?”
吓人也没办法,再不说,媳妇要没了。
此时他不禁有些怨起那两位娘,可把他害惨了。
裴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见她展颜,霍元晦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处。能笑出来就好,这丫头气性大,但笑过便算翻篇。
只是他有些摸不准,这是心里有他呢,还是纯粹觉得滑稽?
他挪了挪身子,试图想离她更近,裴霜察觉了他的意图,坐得更远了一些。
突然她广袖一拂,掌风扫灭火把,同时捂住他的嘴。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廓:“有人!”
她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动静,有轻微的脚步声,脚踩到细枝枯叶的声音。
这山上,这个时间,除了他们,就是斩弯刀了。
脚步声离很轻,由远及近。
山洞里没有一丝光亮,裴霜绷紧身子,匕首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度,弓着身子犹如猎豹,等猎物一出现就一击致命。
外头虽然做了伪装,但并不算高明,即使被发现她能保证自己能跑掉,但带着受伤的霍元晦,她没有把握,而且他不能再二次受伤了。
他们运气不错,外面脚步声并未在这里停留,夜色为他们提供了很好的掩盖。
裴霜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放下手。她刚松口气要开口,脸颊忽然触到一片温软湿润。
她起身的动作都慢了一瞬。
裴霜点燃火把,山洞里重新有了光亮,脸发烫得厉害,气势丝毫不减地盯着那罪魁祸首。
床上的男子偷了香,嘴角露出得逞的笑。
一副无赖样,哪有平时的半分霁月光风。
“登徒子!”她低声骂。
在他听来却是嗔怪,骂得他还怪舒服的,他解释道:“离得太近,非是我故意。不过我会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
“啊?我都被你剥得精光,看遍了也摸遍了,”他眉梢轻挑,“葭葭,莫不是打算不认账?”
还有更无赖的等在这儿。
对付这种无赖,只能比他更无赖。
裴霜勾唇,一只脚踩在木床边沿,单手挑起他的下巴,学着纨绔的做派:“就是不认账,你待如何?”
“霍大人这张脸生得倒是不错,”裴霜伸出手指从额头缓缓划到他的下颌,活像个风流娇客,“就是这性子太差,怕是不安于室的。不行不行,当不得正宫。”
他眼眸幽深:“你还想要几个?”
“俊俏郎君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不许!”
“你说了不算。”
他知道裴霜真能做出这事来,心下有些着急:“我有定情信物,你若始乱终弃,我就去裴姨那里告状!”
“什么?”她怎么不记得她还送过什么定情信物?
霍元晦轻哼:“就知道你不记得,在我药囊夹层里。”
药囊刚才已经被她倒空,扔在旁边,她捡起来,摸了摸,软布中确实有硬物。
她轻轻扯开一个小口,一把食指大小的小木剑就掉了出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裴霜盯着那柄小木剑,恍惚间又回到了八岁那年。
他们被一群更小的孩子缠着玩扮家家酒,硬是被推着当了回爹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嚷嚷着“爹娘都有定情信物”,她被闹得没法,随手就把刚削好的小木剑塞给了霍元晦。
霍元晦就地取材回赠了她一个亲手编制的花环。她戴着那花环在院里蹦跶了好几天,连睡觉都舍不得摘,直到花瓣都蔫巴了才恋恋不舍地埋进土里。
“这东西你还留着,你真是……”她嗓子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歪歪扭扭的刻痕,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忧,明明喜欢她,却始终克制的,那个瞒着她的秘密,是否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霍元晦将木剑珍重地收回怀中:“你送我的,当然要留着。”
“少来。”她别过脸嘴硬,“定情信物讲究成双成对,我可没见着你送我的。”
“那花环不算?”
“花呢?”裴霜耍赖地摊开空荡荡的双手,“证据在哪?”
霍元晦哑然失笑。这丫头从小就会耍无赖,要是不这样反倒稀奇了。
也罢,他们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这事得徐徐图之。
正想着,他额头上覆上来一只手:“不是不负责吗?又来招我?”
裴霜感受着掌心温度,收起吊儿郎当:“你发烧了,怎么办,有药吗?”
他伤口那么大,发烧是必然。
“有,青花瓷瓶那个就是退烧丸。”上次雨夜出事,他就制了一些专门针对他身体的退烧药。
裴霜赶紧倒一粒让他服下,他吃了之后,效果立竿见影,额头很快发出汗来,裴霜擦了一遍又一遍,又给他喂了两口水,他面色好了些,就是有些昏昏欲睡。
“困了就睡吧,今晚估计要在山洞里过夜了。”裴霜道,“但愿方扬曹虎能发现不对。”
“还真不一定,就算发现,要找到这儿,也很难。”
裴霜为了不吵到别人,特意挑了个冷僻的地方,鲜有人至,确实不好找。
“还不是你,要什么用心的生辰礼,这下好了吧,差点人都交代了,生日忌日一块儿过。”说完又觉失言,“呸呸呸,刚说错了,你一定没事的。”
霍元晦低笑出声,脑袋不受控制地往她肩上歪。裴霜急忙托住,让他靠得舒服些。不一会儿,耳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裴霜侧目,只见他高挺的鼻梁,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刮:“霍元晦要长命百岁。”
她靠着他的脑袋,也安心合上眼眸。
次日,山鸡报晓,吵醒了睡梦中的人。
裴霜率先醒来,霍元晦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她用手背探了下他额头温度,已经不烧了。
她刚想动,肩上的人也有了动静。
“醒了?”
霍元晦动了下身子,一不小心扯到伤口:“嘶——”
“才受的伤,这么快就忘了?”裴霜赶紧扶住他。
霍元晦只是笑,晨光里他的眉眼格外温柔。
“能自己走路吗?”
他点点头,脚踩到地上缓缓站稳:“可以。”
裴霜道:“我先出去看看,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我们再离开。”
“好。”
裴霜拿起粗瓷碗,准备顺便再打些水回来。她抱着碗,撩开洞口的杂草出去,观察了下四周,没有听见动静,才从山洞里出来,去往小溪处。
她自己先洗了洗手,又捧了些水洗干净脸,才从溪流上游皆了满满两碗水,她方转身,破空声呼啸而至。
粗瓷碗坠地的脆响还未消散,裴霜指间已多了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她身形一矮,弯刀擦着发梢劈入身后树干,木屑飞溅。足尖顺势踏上刀背,内力灌注之下,刀刃又陷进三分。
斩弯刀瞳孔骤缩,未及反应,心口已连中三记重踢。他被踹了个猝不及防,弯刀脱手,人倒退好几步。
他手中也没了趁手武器。裴霜乘胜追击,匕首化作一道银光直取咽喉。斩弯刀却临危不乱,双拳如铁,绕过锋芒直击她持刀的手臂。
斩弯刀身量高,臂展自然也比她长
,就是占了手长了几分的便宜,他没了弯刀,反而不用受武器限制,裴霜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裴霜及时收手,但带着内力的拳风还是令她手臂隐隐作痛。
赤火帮排名前三的杀手,果然没那么简单。
几个呼吸之间,两人又过了十几招,贴身肉搏她不占优势,裴霜只能继续用匕首给他制造些困难,很快斩弯刀手臂,脸上,肩上都出现了细小的伤痕。
血流出来,斩弯刀不在意地一抹:“雕虫小技!”鹰隼般的目光始终锁定树上弯刀。
裴霜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两人围着树,又是几番交手。她的手臂都被震得发麻,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不行!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都跑不了!
只能把他引开,赌一赌他没发现霍元晦!
就在斩弯刀手握上刀柄的时,裴霜抓起地上一把泥沙朝他扬去,随后翻身即走,运起轻功转眼已飞出几丈远。
可她却没有听到追来的声音,她转身一看,斩弯刀拔下刀之后就朝着山洞口走去。
还是被他发现了!
那刚才的计策就不能再用,裴霜银牙紧咬,身形如燕折返。她一个滑步贴近,匕首狠狠扎入斩弯刀小腿。
猝不及防的攻下盘,斩弯刀中招,小腿血流如注,同时他反身一脚,踹在裴霜肩头。
裴霜这招出其不意但也把自己很大程度地暴露在敌人下,实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事情紧急,来不及想那么多。
霍元晦在山洞口看了个清清楚楚,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待在这里,看她战斗。从未这么痛恨这副不能练武的身子,护不住她!
斩弯刀狞笑着掷出弯刀,寒光直取山洞。
裴霜心揪起来:“小心!”
就在弯刀即将飞入山洞的刹那,一道银光破空而来!
“铮——”
七节鞭如灵蛇般缠住弯刀,鞭梢一抖,那夺命凶器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深深钉入十丈外的树干。
裴霜一喜,看向树上的人:“郦姨!”
郦凝枝站在树杈上,衣袂翻飞如展翅青鸾。她信手抛来一物,阳光下闪过一道银虹:“身为刀客,连刀都能忘了带?”
裴霜接过九罗刀,顿时有了底气,轻笑道:“这次是我大意。”
“七杀鞭!”斩弯刀当然知道与九罗刀同出一门的七杀鞭。
郦凝枝轻飘飘落下,七节鞭在她腕间游走如活物,她打量了下斩弯刀,轻啧一声:“哪来的黄毛小杂种,敢伤我们无愁门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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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郦麻麻来也!!
这感情戏太难了~目前就是我们霍大人表白了,但裴女侠还在生气,没答应他,身世之谜还要再后面揭晓,先走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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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弯刀暗叫不好,一个裴霜已经很难对付,别说再加一个郦凝枝。
他看清形势,转身就跑,他是杀手不是死士,得留着命才能赚钱。
可裴霜与郦凝枝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只见七节鞭如银蛇吐信,九罗刀似寒月凌空,一远一近配合得天/衣无缝。
鞭影重重抽在斩弯刀膝窝,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郦凝枝手腕一抖,七杀鞭已缠上他的脖颈,渐渐收紧。
“娘,”霍元晦扶着山壁走出,声音虚弱却坚定,“留活口。”
郦凝枝冷哼一声,鞭梢一甩,“啪啪”两声脆响,斩弯刀背上顿时皮开肉绽,疼得直接昏死过去。
裴霜找了根绳子把他捆起来。
处理好了危机,郦凝枝转身看到儿子身上的伤,心疼得直跺脚,想碰又不敢碰:“哎呀呀,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啊,疼不疼?”
“郦姨你小心,别碰到他伤口。”裴霜提醒。
郦凝枝满眼心疼:“你们呀,真是不让人省心。”
裴霜不想听数落,忙岔开话题,问起:“您怎么来了通州,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郦凝枝看他们好歹是没缺胳膊少腿,才道:“这不是赶着来给你们过生辰嘛,本来算好了日子,在元晦生辰前能赶到的,但路上遇到些事情,还是迟了一日。”
“刚到衙门,就看见方扬、曹虎慌慌张张的,说是你们一夜都没回来。”郦凝枝撇撇嘴,“我还当你们是故意避开众人,倒是蕊娘了解你们,说绝不会这般没分寸。”
“是娘猜到我们在这里的?”裴霜眼睛一亮。
“是呀,谁能想到你们挑了这么个荒山野岭谈情说爱?”郦凝枝朝儿子挤挤眼睛,这伤受了,感情也该有些进展了吧?
霍元晦摸摸鼻子,装作没看见。
“蕊娘打听了你近日与炮仗作的孔娘子走得近,就猜到你们说不定找了个地方放烟花,又遇上个樵夫说昨夜这里似乎下了一场七彩雨,才猜测你们在这儿的。”
“我与方扬曹虎一起上的山,我脚程快,在山坡上看见了放完的烟花筒,还找到了打斗痕迹,就听见了这边有动静。”
“您真聪明!”裴霜拍马屁道。
郦凝枝:“诶,可别夸我,是蕊娘聪明。”
“娘聪明,您也厉害啊!”裴霜把水端得明明白白。
正说着,方扬和曹虎气喘吁吁地赶到。两人瞪大眼睛盯着郦凝枝,方扬结结巴巴道,为了解救裴霜和霍元晦,她迫不得已露了身手:“郦、郦掌柜,没想到您竟是武林高手!”
曹虎也大吃一惊:“方才那轻功,简直像燕子抄水!”
郦凝枝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瞒你们的,退出江湖很多年了,我现在呀,只想安静经营我的小客栈。”她将七节鞭往腰间一别,又恢复了那个温婉的客栈老板娘模样。
方扬眼睛发亮,已经在脑海里编出一整出江湖侠女隐退的故事。他们青梧真是个好地方,卧虎藏龙。
他发散思维:“裴掌柜不会也?”
裴霜赶紧打断他的联想:“我娘真不会。”
方扬噢了一声,还有些失望。
回到府衙,斩弯刀被关进了死牢。
裴蕊娘早已在衙门口翘首以盼,见到女儿的身影,眼眶顿时红了。
裴霜飞快跑着埋进了她娘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馨香,她柔声道:“娘,我好想你。”
裴蕊娘揉了揉她的脑袋:“娘也想你。”
裴霜正在她娘怀里撒娇,忽注意到一道陌生的目光,是一个女子。
她梳着妇人发髻,应该已经嫁了人,脸上有淤青和伤痕,瘦削的身子裹在宽大的粗布衣裳里,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娘,这位是?”
郦凝枝道:“这是邵芳娘。我们路上耽搁,就是因为她。正要与你说呢,还要请你们帮忙。”
邵芳娘怯怯与他们见礼。
裴霜:“什么事?”
裴蕊娘却拦住话头:“你们先去洗漱换个衣服吧,待会儿再说也不迟。”
裴霜与霍元晦都是满身污秽,衣衫还破破烂烂的,确实不适合见客,两人赶紧洗漱换衣。
身上清爽了后,霍元晦也重新换了药,裴霜勒令霍元晦躺着休息:“你不许动。”
“没那么严重吧?”
裴霜面色一沉,霍元晦赶紧道:“好,我听你的,躺着不动。”
郦凝枝笑着看着他们的互动,心下欢喜,好嘞,儿媳妇这下有谱了!
裴蕊娘笑而不语。
“娘,郦姨,芳娘姐姐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先简单说说。”
郦凝枝啜了口茶:“我来说吧,事情也不复杂,芳娘她女儿丢了,想让你们帮着找找。”
“正常报官不就行了?”
“哼,一个未满月的小女婴,官府哪会用心找?”
霍元晦听着有些汗颜,不过这确实是常态,女子薄命,女婴更是,一出生就被溺死的比比皆是,官府自然不愿意浪费人力去找。
“芳娘可怜啊~”郦凝枝感慨。
两人是在城外三十里
的钱家村遇到她的,彼时她正光着脚到处找她的小闺女,可怜她一个未出月子的妇人,脚都磨出了血泡,她男人还带着人在后面追她。
说她丢了女儿失心疯了,邵芳娘努力想要挣脱他男人的怀抱,可是徒劳,那声嘶力竭的哭喊至今让人心颤:“第三个了,这是第三个了,你们把她丢在哪儿了!混蛋!”
钱大志不但不心疼她,反而还甩了她一个巴掌,拖着她:“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找的,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用得着丢她吗,废物,惦记个赔钱货做什么。快随老子回去,养好身子,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周围人都劝,丫头没什么好的,赶紧回家吧。
邵芳娘被扯得踉跄,却仍挣扎着哭喊:“求你告诉我……孩子丢哪儿了……”
又一记耳光落下,鲜血从她嘴角溢出,钱大志语气凶狠:“闹什么!回家!”她一个柔弱妇人,哪能反抗得了一个身强体健的男人,邵芳娘被打得头晕目眩,身子还在挣扎,钱大志又拖又拽地想把她弄回家。
邵芳娘鼻青脸肿,满脸是血,郦凝枝当时就红了眼,她一个箭步上前,擒住钱大志的手腕轻轻一拧,那壮汉顿时疼得跪地哀嚎。
谁料整个钱家村的村民竟抄起锄头扁担将她们团团围住。
以郦凝枝的实力搞定这些普通村民当然不是问题,难的是怎么不伤害他们。
周旋了许久她们还是寸步难行,更有些村民看她们美貌又是两个单身妇人起了歪心思,想将她们留下,淫邪的目光在裴蕊娘身上流连。
这下可彻底惹恼了郦凝枝,当即祭出七杀鞭,七杀鞭如银蛇出洞,在空中炸开数道凌厉的鞭花。村民们哪见过这等阵势,转眼间就被抽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她一把揪住钱大志的衣领,那汉子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湿了一大片。
“孩、孩子在后山……”钱大志抖如筛糠地指了个方向。
未满月的婴儿身子脆弱,她们怕孩子出事就赶紧去找孩子,但翻遍了山脚也没看见人。
邵芳娘伤心哭起来,想着孩子定是被狼叼走了。
裴蕊娘却发现了不对,这地方还浅,不至于有狼,狼叼走肯定有血腥味,而且杂草丛生,不像是有人来过。
更有可能的是钱大志撒了谎。
因为找孩子,耽搁了进城的时间,若是回去钱家村的刁民也不好对付,她们只好带着邵芳娘在城外客栈住了一夜。
“葭儿,”裴蕊娘轻抚女儿发顶,“这事还得你们来办。”
裴霜已然了解了事情经过,望向角落里瑟缩的邵芳娘,胸口像压了块大石。这个瘦弱的妇人,受了太多的苦。
邵芳娘面容木然,泪水早已流干:“我生了三个女儿,一个……一个都没留住……”
生下第一个女儿时,她满心欢喜,想着有了孩子,以后家里就热闹了,正抱着孩子喂奶,钱大志就一把将孩子夺走,再也没还给她。
那时她胆子小,害怕钱大志休了她,不敢做声,谁叫她生的是个女儿呢?生不出儿子,就不能再婆家立足。婆婆指责,公爹怒骂,丈夫只把她当个泄欲工具。
第二次怀孕,她怀揣希望熬过十个月,却依然是个女儿。这次她鼓起勇气反抗,换来的却是更凶狠的毒打。
如今第三个女儿也被夺走,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三个孩子的哭声。邵芳娘下定决心,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找回女儿。她要她的女儿,就算被打死,她也要找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