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捕(探案)by司马兰阑
司马兰阑  发于:2025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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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稳婆死去的丈夫正是钱玄的亲二叔,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偷偷摸摸。此言一出,两人顿时面如土色。
这事要是传出去,钱玄和邱稳婆能不能有命在,就要看造化了。
邱稳婆瞬间慌了:“求差爷饶命,我们说,我们都说。”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她与钱玄见不得人的关系已经持续多年了。
两人一直想多攒点钱私奔离开,三年前钱玄找到她说,城内有人在收购婴儿。
“婴儿,不论性别?”
“是,其实买主男女都无所谓,但这年头很少有人卖儿子的。”邱稳婆说,其实不止钱家村在卖,还有李家村,王家坡……她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稳婆,想知道谁家有婴儿太简单了。
一开始假冒老道救下女婴确实是个巧合,钱玄没想到几句话就糊弄住了大家,这假道士,就一直扮下去了。
邱稳婆接生后,再通知他去收,神算的名声也就这么传了出去。
“什么价格,你们卖了多少个还记得吗?”
“一个半两银子。”钱玄低下了头,缩着肩膀,“卖了几个,这是真不记得了。”
光是钱家村就有三四十个,再加上其他村的
,怕是有上百余个。
曹虎怒目圆睁:“你们真不是人,上百余个!这也太多了……”
“一个女婴,倒手就能赚四钱,不要男婴是因为价不划算吧。”裴霜冷笑。
两人头垂得更低:“您……您说的对。”
裴霜神色严肃起来,厉声喝问:“那些女婴,被你带去了哪?接手人是谁?”
钱玄战战兢兢交代:“都被送去了城郊的一个园子里,那园子很气派很大,我们都在后角门交易,我唤那人鹰老板,看他模样,像是个管事。有一回我绕到了正门,看见匾额上写着‘露落园’。”
“露落园?!”方扬失声惊呼。这不正是赵员外为老太爷修建的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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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个案子凶手不难猜

第95章
露落园建成之后,赵老太爷就搬了进去颐养天年,奇怪的是,自从搬进露落园之后,赵老爷子就很少再出来。
甚至连奴仆,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脸生的一个不要,即使赵员外想要去看他,也得事先通报,不然吃闭门羹也是寻常,外头还有武功高强的护院守着。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灵台观的太嘉真人,听说是赵老爷子迷上了道法,时常要听他讲经吃丹药。赵老爷子年纪大了爬不动山,就只好让太嘉真人上门。
据说赵老太爷痴迷道法,日日要听真人讲经服药。偶尔有人见到老太爷,都说他面色红润,比从前更显精神,都道是修道有成。
裴霜设法弄了几颗来,拿给霍元晦看:“这药有问题吗?”
霍元晦将药丸化在水中,细细嗅闻,摇头道:“都是一些强身健体的药材,寻常人吃了还有些裨益,顶多是没效果,不会吃出问题。”
如此说来,这事和太嘉真人的关系倒是不大。
自从得到露落园这个地点,她就一直派人在园子外蹲守,还让钱玄扮演成白老道抱着女婴去交易。
裴霜查过,露落园中有个管事名叫赵鹰,想必就是那位鹰老板。可那赵鹰里的人似乎是得到了风声,矢口否认收女婴之事,还叫打手把钱玄打走。
裴霜更加肯定,这园子里有蹊跷。
“按理说钱玄是被我们私下按下的,不应该暴露,那露落园的人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呢?”裴霜百思不得其解,“衙门有内奸?”
霍元晦失笑:“你别疑神疑鬼的,邵芳娘是娘她们意外救下的,女婴之事也是意外牵扯出来的,那幕后之人,哪儿就那么巧在衙门有眼线。许是你在钱家村查探之事被幕后之人所探知,即使你没有找到钱玄,赵鹰还是谨慎地不收孩子了。”
这个确实有可能。但越谨慎的人,也越不好对付。
“我想搜一搜露落园,有办法吗?”裴霜问。露落园不是一般的地方,她不能说搜就搜。
霍元晦拧眉:“需得有切实证据。”
“有证据还用得着在这儿烦?园子里肯定有。”
“赵家不是等闲人家,搜捕令得段大人同意。”霍元晦道出难处,“但没有证据,段大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没证据进不去,进去了才会有证据,鬼打墙似的。
裴霜眼珠一转,忽然展颜一笑:“要证据是吧,那就给他证据!”
霍元晦眉头一跳:“你又打什么歪主意?”
裴霜淡笑不语。
是夜,两个暗色身影趁着露落园护院交接班时,在浓重夜色的掩盖下,翻墙进了园子。
裴霜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她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波流转间递去一个警示的眼神。:“嘘——小声点。”
霍元晦嫌弃地蹭了蹭鞋面上的泥,刚才落地的时候一脚踩进了土坑里,沾满了黄泥发出了些动静。
他皱眉掸了掸衣摆,朝裴霜微微颔首。
裴霜想出的办法就是夜探露落园,霍元晦其实是不建议的,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最终霍元晦妥协,条件就是要带着他一起去,实则是要盯着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裴霜倒也不以为意,反而乐得多个帮手。
露落园挺大的,亭台楼阁,外院还挖了个池塘,引了活水里面养着几尾锦鲤,西北角,更是种了大片大片的丹桂,风一吹,十里飘香。两人在夜色中摸索许久,却始终寻不到赵老爷子的居所。
“有人。”裴霜耳尖微动,一把拽住霍元晦躲进假山缝隙。
假山洞口狭小,两人身躯紧贴,不过此时是没有什么心思心猿意马。
只听外间传来对话:“鹰管事,老太爷用过药食,已经歇下了。”
“嗯,大郎君那份送到家中了吧?”
“送到了,老爷亲自接的。”
“事儿办的不错,下去吧。”
赵鹰背着手就要回房歇息,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最近风声紧,寻那个白毛老道私下里说一说,这些天别往这里送货了,过些日子再说。”
“小的知道了。”
短暂交流后,两人分开。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裴霜才从假山后探出身来:“就是他们在收女婴,但收来的女婴,会在哪儿呢?”
她望着错综的园路,一时踌躇。
忽然,霍元晦指了个方向:“那边。”
“你确定?为什么?”
“进来时我就觉得这园子有些奇怪。”他手指轻划,在月色下勾勒出无形轨迹,“这园子的建设,皆暗合五行八卦。水在阴山在阳,那边是柴房,属木位,左边是灶房,属火位,还有这边……”他转着圈一一点过去,“金木水火土,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乾位在东南,正是主屋所在。”
五行阴阳裴霜也学过一点,他这么一讲解,她也看出来了。
夜色如墨,裴霜指尖轻轻搭上霍元晦的手腕,温热的触感透过衣袖传来。他垂眸看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两人躲开巡逻的护卫,一路朝着东南方奔去,果然找到了一间与众不同的房间。
房内已熄了灯,借着月光观里面陈设,金玉摆件,桌椅板凳无一不是好东西。
裴霜俯身贴在门板上,眉头渐渐蹙起,她不信邪地又贴近几分,鼻尖几乎抵在门缝上。
“怎么了?”
裴霜轻啧一声:“刚才那小厮说赵老太爷已经歇下,可我没听到里面有呼吸声。我们没找错房间吧?”
习武之人耳力好,她的耳力毋庸置疑。
霍元晦:“应该就是这儿,也许他不在,出去了?”
话说出口又觉得不符合常理,都歇下了,再出去做什么?
裴霜大着胆子来到了门前,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扇。
木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她回眸时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偷到鱼的小猫。他不禁失笑,心跳却莫名加快。
这丫头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园子里都是赵家下人,想来也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没事推主家的房门,估计就没养成随手关门的习惯,被他们捡漏确实是意外之喜。
两人动作迅速进了屋子,屋内一片漆黑。裴霜蹑手蹑脚摸到床前,借着窗外的月光,能清晰看到锦被整齐地叠放着,丝毫没有就寝的痕迹。
“确实不在,但我们没找错,这里就是赵老太爷的房间。”凡住
过人的屋子,都会留下痕迹,这间屋子就有赵老太爷的味道。
她指尖拂过桌上的茶壶,触感微温:“茶还是温的。人刚走没多久。”
霍元晦盯着一面墙:“不,他不是刚走,他压根没离开过这间屋子。”
裴霜陡然脊背发凉:“诶,大晚上的,别吓人。”
霍元晦看她神色紧张,莞尔道:“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这间房里有密室。”
霍元晦的目光在屋内来回丈量。他记得外墙的长度,可屋内空间却明显短了两三尺。
这屋陈设做得好,巧妙弥补了空间的不足,不过这园子的主人是赵老太爷,其余人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裴霜的视线则落在了墙上那幅老君画像上,画像前放了个香案,香案上有香炉,香炉周边有一点点撒出去的香灰。
她走过去,抹了一点香灰,手碰到了香炉,香炉纹丝不动。
是固定住的。
裴霜与霍元晦视线交汇,心中了然,这怕是机关所在。
裴霜耳朵贴上画像,指关节轻叩墙壁,清脆的回响证实了墙后是空的。
听了一会儿,霍元晦见她许久不动,也学着样子把耳朵贴上去,可什么都没听到。
倏地,裴霜一把揽过霍元晦的腰,使着轻身功夫利索闪出,顺手带上门,几个起落便跃上墙头。
屋内,机关运转的细微咔哒声响起,烛火幽幽亮起,映出一道移动的人影。光影在床头停留片刻,随后熄灭。
“他刚才就是待在密室里。”裴霜低声道,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这下能搜了吧,鬼鬼祟祟的,必定有猫腻。”
“这是人家的园子,有钱人家有个个把密室用来存放贵重物品,也不算稀奇。不能以此为凭。”霍元晦给她泼冷水。
裴霜坚持:“那也得看看藏的是什么。”
霍元晦揉了揉肩膀,眉头微蹙:“那得想办法让他离开。”
裴霜看到他的动作,作势就要去扒他衣服:“刚才扯到你伤口了?”
刚才事急从权,她没顾得上避开他的伤口,估计是碰到了,他姿势有些异样。
霍元晦下意识护住衣领,眉梢微挑:“没事,稍微有些扯到。你还扒衣服上瘾了?这会儿不方便,回去随你扒。”
裴霜轻咳:“谁稀罕看似的。没事就好。”
夏日过去,迎来秋日,裴霜扇了扇发烫的脸,暗自腹诽这秋老虎的天气实在恼人。
远处山野传来几声野猫叫唤,裴霜眼睛一亮。
霍元晦看她离开,不多时便抱回一只黑猫,黑猫的梅花肉垫上还沾着金黄的桂花花粉。
还没等他问,裴霜脚尖轻点灵巧地跃上赵老太爷那间屋子的屋檐。只听“咻”的一声破空响,邻屋的檐灯应声而落,灯恰好掉落在窗户边,窗户上的木头被烛火熏着,糊窗纸缓缓染上火星子,火势渐渐变大。
她留下野猫,转身回来,挑眉道:“怎样?”
霍元晦望着渐起的火光,轻叹:“纵火烧屋,裴捕快知法犯法。”
“不会烧到多少的,旁边那屋没人,巡逻的人很快就会发现的。”裴霜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的话很快应验,护卫发现火情,叫嚷着走水了,一众小厮冲出来提着水桶就把火灭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赵老太爷,老太爷披着衣服出来,沉声问:“怎么回事?”
赵鹰抬头看了眼屋檐上蹿跳的野猫:“是山猫闯祸,老太爷安心,火已扑灭。”
浓烟混着水汽在院中弥漫,被熏黑的墙面和满地水渍显得格外狼藉。
赵鹰躬身道:“这屋子需得修整,老太爷不如暂住偏房几日,待修缮完毕再搬回。”
赵老太爷略作思忖。刚服过药,下次服药尚有三日之期,这几日倒也无事,便点头应允。
“屋内物件莫要移动,只修整外墙即可。”
赵鹰连声应是,立即吩咐仆役收拾被褥。
屋檐上,裴霜两人暗中观察:“这老太爷精神头确实不错。”
过了花甲的年纪,头上却没几根白发,若是和赵员外站在一起,不像父子,倒是像兄弟。
赵鹰忽然指向屋檐:“把那野猫给我抓下来!”
“糟了,这人怎如此小气,连只猫儿都不放过。”裴霜暗自焦急,不愿连累方才相助的猫儿。
已有仆人搬来梯子,正在往屋檐上爬。
霍元晦低声道:“击落瓦当。”
裴霜会意,捻起几枚石子。在那护卫踏出脚步时,石子精准击中瓦当,那护卫险些没滑倒,抓着梯子稳着身形。瓦当一碎,一列瓦片簌簌滑落,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吵到了刚准备安寝的赵老太爷:“外头干什么呢!”语气中颇为恼怒。
“老太爷恕罪,这只山猫太狡猾。”赵鹰连忙告罪,怨恨着罪魁祸首。屋檐上的猫一扭屁股跃下,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赵鹰气了个倒仰。
裴霜乐不可支,眉眼带笑:“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好戏了。”
霍元晦望着她含笑的侧脸,目光柔和似水。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好不容易等到下面收拾完,重新归于安静,月已上中天。
二人再次潜入屋内,熟练转动香炉。贴着老君画像的墙壁缓缓移动,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石阶蜿蜒通向地下。
裴霜点燃火折子,牵起霍元晦的手:“跟紧我。”
“嗯。”他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摩挲。待二人拾级而下,墙壁无声闭合,老君画像依旧挂着慈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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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章会有点高能,先预警一下

第96章
拾阶而下,刚踏入密室,裴霜便觉一股浊热之气扑面而来,越往下走,空气愈发滞闷,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通道不长,只两段石阶,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阔。
裴霜指尖微颤,点燃墙角的油灯,地下密室的全貌在昏黄的灯火中缓缓显露。
火光摇曳间,眼前的景象令二人呼吸一滞。她瞳孔骤缩,霍元晦眉峰紧锁,眼底暗流翻涌。
青石地面刻着巨大的五行八卦阵,中央太极阴阳鱼森然盘踞,四周八个方位各置一尊炼丹炉,炉身锈迹斑驳,隐约泛着暗红,似浸透了什么不祥之物。
四角镇守的四大神兽雕像,竟全部逆位摆放,本该威严怒目的兽首,眼眶处却空空荡荡,并非未雕,而是被人硬生生凿去了眼珠,只余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狰狞可怖。
正前方乾位对着处,放置了一座雕像,看打扮,穿着道袍手拿浮尘,是个老君像。
壁龛错落嵌在墙上,有的燃着幽幽烛火,有的摆着青瓷坛罐,阴影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窥视。
裴霜指尖发冷,不自觉地往霍元晦身侧靠了靠,低声道:“这道场……怎么摆得如此邪性?”
霍元晦目光沉沉扫过那些无眼神兽,嗓音冷冽:“神兽剜目镇四方,阴阳倒逆乱八荒夺婴灵为丹引,窃天机作寿粮。他不是在修道,是想逆天改命,妄图成仙!”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尊老君像。
裴霜定睛一看,烛火忽明忽暗间,那雕像的面容,分明是赵老太爷的脸!
盯得久了,那张与赵老太爷一模一样的脸,竟似隐隐……浮出一丝诡笑。
裴霜心头罕见地浮起一丝怯意,但转瞬便被压下。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蜷,又缓缓松开。
霍元晦缓步走近老君像,果然见雕像足下踏着七星阵图。裴霜凑近细看,眉头倏地拧紧:“这七星……为何是倒置的?”她绕至像后,又见五个诡谲符文刻于石座,“这些符号又是何意?”
“七星倒悬欺日月,五鬼挪移瞒上苍——”霍元晦眸色骤冷,声音里凝着冰,“他竟敢如此逆天而行!”他闭目一瞬,再睁眼时,眼底翻涌着深沉的悲悯,“我知晓那些婴孩在何处了。”
“在哪儿?”
霍元晦的目光缓缓扫过室内八座丹炉,以及壁龛那些青瓷坛上。
霜瞳孔猛地一缩,喉间发紧:“你的意思是……”
霍元晦沉重颔首。
她倏地闪身至最近一座丹炉前,“嘭”地掀开炉盖,声音有些大,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炉内赫然堆着数枚巴掌大的骷髅头骨,森白骨片上还沾着焦黑痕迹。零碎的手骨、腿骨散落其间,底下铺着一层灰黑,隐约能辨出是烧尽了的骨头碎渣。
那是未满月的女婴啊,小小一个,两只手掌就能托起,有些甚至没吃过母亲的奶。
在酣睡时,被投进丹炉,就这么被烧成了一捧炉灰。
有一捧吗?好像没有。
裴霜死死盯着炉内,双目赤红如血,一眨眼,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她扶在炉口的手青筋暴起,连带着整座铜炉都微微震颤。
炉壁残余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掌心,那热意却化作滔天怒火,焚得她五脏俱焚。
她扑向第二座丹炉,掀开炉盖,里头景象如出一辙。她似疯魔般接连掀开第三座、第四座……
霍元晦忍着鼻子发酸,从身后抱住了她:“葭葭,别看了……求你别看了……”
裴霜在他怀里挣扎,目眦尽裂,胸口剧烈起伏:“我要杀了他!定要杀了他!这畜生不配为人!”
那些焦黑的骸骨在她眼中并不可怖,她仿佛能看见她们生前的睡颜,一个个软乎乎,笑吟吟,可转眼间,这笑容便被烈火吞噬,笑声烧成了哭嚎声,震得她心口发酸,发涩,顿顿的疼。
她噌地抽出九罗刀,因身躯受限,剧烈挣扎起来,霍元晦身上本就有伤,哪拦得住她,被重重掼在地上。
霍元晦轻嘶,顾不得肩头剧痛,踉跄起身再次将她环住:“裴霜,你冷静!别忘了你是个捕快!!”
“你是个捕快!”
她深深喘息,渐渐平静。霍元晦手上力道稍松,将她转过来,轻轻按在自己肩头。
“此刻……我真恨自己是个捕快。”她闷声道。若只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客,便可替天行道,斩尽妖魔。
霍元晦一把扣住裴霜颤抖的手腕,声音低沉却坚定:“杀了他容易,一刀了结便是。可然后呢?”他指尖微微用力,似要将理智刻进她骨血里,“他若就这么死了,这些罪孽便永远成了无头公案。那些枉死的婴灵,连个公道都讨不回。”
“他必须活着。”霍元晦抬手拭去她脸上清泪,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这副人皮底下裹着怎样的豺狼心肠。”
裴霜只是一时气愤,并非听不懂道理。
她擦了擦脸,仰面,眼有些微微肿,掷地有声道:“该哭的不是我们,是那个畜生才对。此等恶行,天理难容!”
霍元晦握住她的手:“这些罪孽,不会长埋地下。”
出了密室,回到府衙已经是四更天了。天还是如浓墨般黑,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两人却毫无睡意,并肩倚在廊柱下,睁着眼等那轮红日从天际爬上来。
卯正时分,段展源推开房门正要伸个懒腰,却被门口两尊门神惊得倒退半步。
“大清早的,蹲在我房门口作甚?”
段展源狐疑地打量着二人,目光在裴霜怀中的青瓷坛上停留。
“请大人过目。”裴霜将坛子往前一送。
段展源下意识伸手:“这是什么?”
“骨灰坛。”
段展源手一抖,差点摔了坛子,倒退几步,舌头都打了结:“你……你们……什么意思?”
这大清早的,莫不是要吓破他的胆?
“大人不想知道这是谁的骨灰坛吗?”
“谁、谁的?”
裴霜摇头:“不知道。”
段展源气结:“拿本官寻开心啊?”
“因为这些骨灰,都是未足月的女婴。”裴霜直视着他,声音发紧,“她们大多……连名字都来不及取。所以不知。”
短短几句话,却让段展源心头剧震。他知晓二人在查女婴失踪案,可活生生的婴孩化作骨灰……这案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骇人!
他神色凝重:“从何处得来?”
“昨夜我们夜探露落园,从找老太爷房内地下密室取得。”裴霜一五一十道,“那地下密室被他摆成了一个邪祟道场,丹炉中尽是女婴骨灰,像这般大的青瓷坛,还有数十余个!”
霍元晦与裴霜齐齐跪下:“求大人准许搜查露落园!”
“你们竟敢夜探……”段展源指着二人的手直发抖,一时竟不知该夸他们胆大包天,还是该骂他们不知死活。
他们口中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惊雷当空炸响,震得他头皮发麻。
赵家背后的靠山,他们或许不知,段展源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当年赵老太爷曾资助过尚未发迹的两淮盐运使邹同逊。如今赵家能在盐业上风生水起,全仰仗这位三品大员的照拂。
虽说盐运使也管不到他,但人家到底是三品大员,更棘手的是,邹同逊还有个任吏部尚书的岳丈,这层层关系,哪一环都不是他一个知府能轻易撼动的。
段展源将其中利害细细道来,可地上跪着的两人纹丝不动。
霍元晦挺直腰板,声音铿锵:“段大人,难道就因畏惧权贵,而枉顾这天大的冤屈吗?纵使邹同逊亲临,若敢包庇,下官拼着这身官服不要,也要告上金銮殿!让满朝文武都听听这百名婴灵的哭诉!”
裴霜紧抱骨灰坛,眸中寒芒乍现:“大人若不准,卑职便是单枪匹马,也要闯一闯那露落园。这些女婴的冤魂,总要有人来超度。”
“你们……”段展源长叹一声,“本官何时说过不查?”他转身负手,“要查,但需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你们这……”他瞥了眼骨灰坛,“毕竟来路不正。”
段展源并非是非不分的昏官,想当年初入仕途时,他也曾意气风发。只是宦海沉浮,渐渐磨平了棱角。此刻霍元晦的铮铮之言,竟让他久违地忆起了年少时的热血。
而裴霜更令他动容,女子之身,尚不畏艰险,他身为一方父母官,岂能未战先怯?
段展源捋了捋胡子,眼里精光一闪:“赵家的丫鬟尸首,是不是还在殓房?”
裴霜立即应道:“在。”
“她身上可曾发现什么与露落园有关的证物?”他意味深长地问。
裴霜与霍元晦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回大人,”裴霜唇角微扬,“徐北灵尸身上沾有露落园独有的金丹桂花粉。卑职怀疑,此案与露落园脱不了干系。”
段展源拂袖转身:“既然有关,还不速去搜查?”
“卑职领命!”裴霜抱拳起身,眼中燃起一簇炽热的火光。
府衙的差役倾巢出动,连薛迈、李天常等人也奉命随行。
李天常跟在队伍后面,忍不住低声问道:“薛大人,怎么突然这么大阵仗搜查露落园?”
“不知道。段大人下的令,问那么多做什么。”薛迈皱眉摇头,余光瞥见走在最前的霍元晦与裴霜,心头莫名一紧。那两人腰背挺得笔直,周身仿佛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气。
李天常垂头不敢再多问。
衙门这么多人,队伍在街上也有些浩荡,有些爱凑热
闹的百姓,纷纷跟着队伍后面。
裴霜眼尖,郦凝枝三人赫然在列。邵芳娘一脸兴奋地看向她,她却只能仓皇别过脸去。
她终究没能把她的三丫带回家。
露落园,丹桂的香味还弥漫在空气中,赵老太爷因为昨夜闹腾睡得迟了,差役们到的时候还没醒。
赵鹰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开门见到这阵仗,下意识就要关门。
“奉知府大人手谕。”霍元晦一抖搜查令,“在死者灵芝身上发现露落园独有的金丹桂花粉,特来搜查。”
“大人,灵芝从未踏足过此地啊!”赵鹰急道。
霍元晦根本不管他说什么,曹虎已一个箭步上前将他制住。方扬趁机推开大门,衙役们如潮水般涌入。
赵鹰还在叫嚷,曹虎索性堵了他的嘴。
里间的护卫即便有反抗的能力,看见这些穿役服的也不敢动手。
让几人去丹桂林装个样子寻了一圈后,裴霜带着人直奔主屋。
埋于地底的密室,就这样显露于人前。
赵老太爷被人搀出来时,正看见衙役们抬出最后一座丹炉。炉灰倾泻而下的刹那,老人浑身一颤,面如死灰。
众人都被这景象吓得愣在了当地,原本喧闹的人群此时变得雅雀无声。
碎骨与骨灰在院中铺开一片刺目的白。婴儿的骨骼本就脆弱,除了那些尚能辨认的颅骨,其余早已混作一团,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张仵作和小梁也被震惊地久久不能回神,此刻他们懂了裴霜出门前说的那句尸骨数量有些多,需要他们帮忙一起处理是什么意思。
围着的人群先是安静,继而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抽泣声渐渐连成一片。
裴霜看见邵芳娘瘫倒在郦凝枝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赵老太爷以婴儿炼丹妄求长生之事,如蝗虫过境,迅速传遍通州。老太爷被羁押回衙门,裴霜却在搜查他房间时,发现了一本眼熟的东西——《天知教义》。
又是天知教?
这教派在青梧、南江,现在又在通州发现其踪迹,装神弄鬼,害人无数,青梧有灵凡,南江是明净,这通州必定也有一个类似的小头目,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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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写得还是蛮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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