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元晦看见她脸颊漫上来的绯色,才心满意足转身。
裴霜深吸几口气平复心跳,这才上前查看伤势。当绷带解开,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时,她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伤口已经没有那日那么可怕,她却依旧触目惊心,指腹忽然触到他的背,缓缓地描绘他伤口的轮廓。
霍元晦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很配合的没有动。
“很疼吧。”
“不疼。”
“撒谎,你自己就是大夫,不知道烧伤是最疼的吗?”
“是我学艺不精,确实不知道。”他轻笑着回应。
裴霜眼眶一热,忍着哭意,给他换好了药。
待霍元晦转回身时,她仍低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他却执起她的下巴,在她别开脸的瞬间将她揽入怀中:“早知道就不让你换药了,我们威风凛凛的裴女侠,怎么变成小哭包了?”
“你才哭包!”
论嘴硬,没人比得过她。
霍元晦胸腔震动,发出低沉的笑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葭葭,我很高兴,你心里有我。”
裴霜没作声,只是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霍元晦适时转移话题:“钱家村那边可有收获?”
裴霜简单把调查到的线索说了一下:“邱稳婆那已经找人盯着了,明日打算去一趟灵台观。”
“嗯,有线索就好。”
裴霜仰起头,眼底有悲悯:“钱家村的事,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在他们眼里,一个女婴还不如二两浊酒值钱。我们能救一个邵芳娘,却救不了所有人。”
“葭葭,你心有大爱,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可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错。”霍元晦道,“我们能力有限,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救一个是一个,总好过袖手旁观。”
裴霜闻言直起身子,眼中重新燃起光亮:“你说的对。”不能因无法拯救所有人就否定自己的努力。
“买卖女婴之事唯有立法可解,”霍元晦承诺道,“这件事交给我,你只管查案。”
他的话让人无比安心,裴霜故意作揖打趣:“那就多谢霍大人了。”
“这不是为了你,本就是为官者的职责。是我们失职,才会让这等恶行横行。”
“才说我压力大,你怎么也忙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裴霜点点他的额头。
霍元晦捉住她作乱的手,飞快在她手背印下一个吻。
裴霜如同被烙铁烫了般缩手,离他远了一些,生硬地岔开话题:“赵家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
霍元晦见
她羞赧,便不再逗她,正色道:“查清楚了。是个丫鬟偷了个赤金璎珞。不过已经撤案了。”
“哦?”裴霜表示疑问。
霍元晦解释,那璎珞是赵家儿媳梁氏的嫁妆,点库时发现不见,梁氏心焦下就报了官。
官府的人上门,把梁氏院子里的人都问了一遍话,很快就确定了嫌疑人,是赵大郎跟前的丫鬟灵芝。
灵芝哭着说是家中老娘生病这才动了歪脑筋,一个劲向赵大郎与赵员外求情,赵员外念及她伺候赵大郎多年的情分上,勒令梁氏撤案。
梁氏虽不愿,但公爹都开口了,她只能答应。
裴霜挑眉:“赵员外倒是心善。”
“何止。”霍元晦意味深长地补充,“这位大孝子为了给老太爷贺六十大寿,还特意修了座'露落园'供老父颐养天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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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美男计嘿嘿
咱们还是正经破案文,接着走剧情
方扬曹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熟门熟路。
二人随裴霜步入观中时,太嘉真人正在大殿为信众讲经,正是先前毕采岚与窦兴彰所报的那门课业。
“师父讲经尚需一刻钟,贫道这就去通传。”引路的小道童正要转身,却被裴霜抬手拦住。
“诶,不急于这一时,等太嘉真人讲完也不迟。”裴霜目光越过庭院,落在大殿内。
但见殿中多是未出阁的女子,而讲经的太嘉真人竟是个乌发俊朗的美男子,一袭道袍更衬得他气质出尘。她心下顿时了然,难怪这灵台观香客中女子居多。
他们离得远,听得有些影影绰绰。
裴霜忽生兴致:“我们可否旁听?”
小道童道:“可以,诸位随我来。”他带着几人从偏殿门进去,这里有纱幔隔开,可以清楚听到殿内的声音,殿内的人却看不清这里。
太嘉真人手持拂尘,眉目间尽是慈悲。其声清越,字字珠玑:“诸位善信且静心。凡人在世,皆苦,‘求不得’最苦,昨日王居士问我,为何勤勉半生仍家宅不宁?李娘子哭诉夫君薄情,张童生道十年寒窗未得功名……然则诸位可知?这世间万般苦恼,皆因执着二字。”
他语气柔和:“贫道幼时在终南山得见一株千年灵芝,多少人拼死攀崖求取,却不知真正的仙草就长在道观后院。放下执念,可得众生。福生无量天尊!”
他话中蕴含劝诫之意,不急不缓的语调令人平心静气,让人不自觉就听进去了他的话。
这番话说得娓娓动听,连裴霜都不禁微微颔首。旁边曹虎已经开始打起哈欠,眼皮子都耷拉了下来。裴霜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猛然回神。
“都给我听困了。”曹虎揉着眼睛嘟囔。
方扬也掩口打了个哈欠:“看来我们与太嘉真人的道法无缘。”
裴霜轻笑,不可置否。
忽见纱幔那厢,太嘉真人目光如电,竟似能穿透轻纱直望过来。她心头微动,拱手致意。太嘉亦颔首回礼。
还真能看见呀。
“诸位请随我来,师父讲经已毕。”一刻钟后,小道童前来引路。信众陆续散去,太嘉真人款步而来。
裴霜执礼道:“叨扰道长了。”
“不会,配合官府,本就是我们该做的。”太嘉真人声音温润,令人如沐春风,“不知三位所为何来?”
“敢问道观可有一位姓白,头发花白的道长?”
太嘉摇头:“观内多青年,年纪最大的是我,头发花白的更是没有。”说着他吩咐小道童去把观内所有的人都叫出来。
灵台观不算大,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余人。在院前站成几排,一眼望过去,确实没有符合条件的,最多就看见了一个头上有几缕白发的。
但并不符合钱家村人对白道长的描述,观内更是连一个姓白的都没有。
且观内有名册,人和名字都能对上。他们查了半天,没查到什么有用的。
裴霜问太嘉:“游方的呢,可有遇上过类似模样的?”
太嘉沉思片刻,摇头道:“虽常有游方道友来此挂单,却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的。”
问话过后,时间已来到晌午,太嘉留他们吃午饭,灵台观的素斋味道不错,尤其是白面馒头做得很好吃。曹虎下山时,还在怀里揣了两个。
曹虎一边啃馒头,一边抱怨:“白跑一趟。”
方扬倒是看得开:“查案不就是这样?十次有九次都是无功而返。”
“别泄气。”裴霜安抚道,“继续盯着邱稳婆那边。你们再去打听打听,钱家村可有即将临盆的孕妇。”
二人领命策马而去。然而天不遂人愿,一连数日,邱稳婆那边毫无动静。倒是打听到几户待产的人家,裴霜都安排了人手暗中盯守。
城外安静了几天,衙门倒是有一桩案子找上了门。
报案的人叫徐北良,死的是他妹妹徐北灵,他们家中原也是有些祖产,但爷爷和父亲都不成器,两代人就把钱给败光了。
父亲把家产折腾完了后,一抹脖子自杀了,母亲接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家中就剩兄妹俩相依为命,徐北良去码头卖力气,而妹妹被卖进了富贵人家做丫鬟。
徐北灵的尸体是在河里发现的,大家都说是失足落水。但徐北良不信,他说妹妹水性很好,她落水的位置离岸边并不远,凭他妹妹的本事不可能就这么溺水。
于是闹到了衙门,仵作验尸后,确定徐北灵就是溺水而亡,徐北良却还是不依不饶,抬着尸体摆在衙门口。
李天常皱着眉:“赶紧让人把他轰走,堵在门口算什么事呀!”
衙役为难道:\"李捕头,一碰他就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真没用。”
李天常大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瞪着徐北良:“快走!你若再不走,就治你一个扰乱府衙之罪!”
“府衙不公!我妹妹死因未明,我岂能离开,请官府,还我妹妹一个公道!”徐北良跪在门口,挺直腰板。
“给我堵上他的嘴!”李天常厉声喝道。
几个衙役七手八脚按住徐北良,嘴里塞了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破布,他扭着身子被架走。
“住手!”
霍元晦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所有人动作一滞。他缓步走来,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就是你们对待报案百姓的态度?”
李天常心虚低头,拱手回道:“通判大人,此案已结,仵作验过他妹妹就是溺水而亡,是他无理取闹,我这也是为了衙门着想,总不能任由他闹下去吧?”
“百姓于判决有异,需得上报,这规矩,李捕头莫非忘了?”霍元晦语气平淡,却让李天常双腿发软。
“卑职不敢,只是您在养伤,不想让此等小事打搅了您。”李天常冷汗之流。
“把人带进来,我亲自审问。”霍元晦转身入内。
李天常不敢耽搁,赶紧让人放手,带徐北良进去,顺便把徐北灵的尸体也一起抬进门。
徐北良见伸冤有望,声泪俱下把案情又说了一遍。
“北灵善良聪慧,从未做过一件坏事,横遭此难,必有蹊跷!通判大人,求您为我妹妹做主!
”徐北良拜下。
霍元晦若有所思。
李天常抢话道:“大人,你可千万别信他一面之词,他妹妹因偷窃主家东西被赶回了家,赵员外没有追究发卖了她已是恩赐。说不准是回家后心有愧疚,一时想不开才投了水。”
徐北灵正是赵家偷窃案的元凶丫鬟灵芝!
“徐北良,你口口声声说你妹妹如何清白,她可曾告诉你,她在赵家做贼!”李天常指着徐北良质问。
“不可能,北灵绝不会那么做!”徐北良不可置信。
霍元晦沉声喝止:“肃静!案情尚未明朗,岂可妄下定论。”
他转向徐北良:“既然你坚持妹妹死因有异,本官准予重新验尸”
“可仵作已经定论,再验也是一样……”李天常小声说道。
“徐北良,”霍元晦直视死者兄长,“你可愿接受剖尸重验?”
徐北良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最终重重叩首:“只要能查明真相,草民……愿意!”
殓房外,张仵作带着徒弟小梁早已候着,见裴霜提着验尸工具走来,脸上写满不屑,下巴翘得老高。
她与张仵作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上回她验孔宾的尸体时他没赶上,一直对她颇有微词,此次她接手他验过的尸体,怕是心里更加不忿了。此番大概是来看她笑话的。
裴霜忽略他俩的视线,熟稔地戴好面衣手套,递过两套防护用具。
张仵作冷哼一声,小梁刚要接过,就被师父瞪得缩回了手。
裴霜挑眉:“不要?待会尸毒入体,可别怪我没提醒?”
张仵作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了面衣。
小梁怯生生地道了声谢,换来师父一记眼刀。
裴霜继续自己的工作,锋利的柳叶刀划开年轻女子的肌肤,随着胸腔打开,一股混合着河腥与腐败的气味瞬间充斥整个殓房。
即使含了姜片,小梁捂着嘴干呕起来。
张仵作到底经验更多,虽皱着眉,还是稳住了。
裴霜神色如常,详细检查起徐北灵的尸体,看完死者肺部后,她眸光一凝:“她并非死于落水。”
张仵作立刻跳脚:“胡说!她口鼻进水,眼下有红点,指甲紫绀,这些都是典型溺亡特征。”
裴霜目光沉静地解释:“我并没有说她不是溺水死的,只是说她不是死于落水。”
张仵作和小梁面面相觑,满脸困惑。
小梁忍不住问道:“这……这怎么可能?尸体明明是从河里打捞上来的啊!”
“简直荒谬!”张仵作嗤道。
裴霜不慌不忙,指着尸体道:“正常落水者,口鼻进水,肺部会有大量积水和泡沫。但你们看,这具尸体肺部积水极少,喉头却异常肿胀。”
张仵作凑近查看,脸色渐渐变了:“确实如此……可是她口鼻中有水呀……而且……”
“她是被溺死的,但不是在河里。”裴霜轻轻拨开死者发丝,露出头皮下的淤血,“这里,还有这里,这一大片都有红肿,她应该是被人拽着头发,按在了水缸或是水桶这些少量存水的地方,冷水刺激了喉部引发痉挛,阻塞气道。所以水没有进入肺部,但尸体表征与溺水一样。”
她一边细致地缝合尸体,一边继续道:“凶手是在她死后,才将尸体抛入河中的。”
这番推理严丝合缝,张仵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深深作揖:“裴捕快,是我狭隘了,原来剖尸还有这么大的门道,若非你明察秋毫,这小娘子怕是要含冤了。”
“仅验体表确实容易遗漏关键证据,”裴霜重新给尸体穿好衣衫,模样和原本几乎一模一样,“愿意剖尸的家属很少,家属大多不愿剖尸,您不了解也情有可原。”
张仵作犹豫片刻,突然郑重行礼:“不知裴捕快可否指点一二?若是不便……”
“没什么为难的,也不是什么秘密,更多人学会,冤案就能更少不是吗?”裴霜莞尔一笑。
酒师父传授她验尸之术时就说过,这本事是他闲暇时所钻研,非不传之秘,若有人愿意学,尽管相教。
张仵作师徒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验尸的结果一出,这案子的性质就变了,从意外变成了谋杀。
赵家宅邸离衙门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裴霜带着衙役匆匆赶到时,霍元晦本想同行,却被她以伤势未愈为由坚决拦下。
只看赵家门头便知气派,赵家做的是食盐的生意,但凡做这个生意的,没有一家是简单的,毕竟没有门路,又怎么能弄到盐引呢?
出门前,霍元晦就叮嘱她说话要小心。
赵员外闻讯而来,身后跟着一众仆从。这位盐商出乎意料的清瘦儒雅,眉宇间不见市侩之气,反倒透着几分书卷味。见来的是位女捕快,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仍客气地拱手:“不知这位捕快娘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他还不知道徐北灵已死的消息,说着就让人上茶。
裴霜抬手制止:“不必麻烦。今日来是为贵府前丫鬟灵芝一事。”
“灵芝?”赵员外面露疑惑,“那丫头偷盗被逐出府后,可是又惹了什么事端?”
“她死了。”
“什么?!”赵员外惊诧不已,后退半步,“怎么会出这等意外?”
“您怎么知道是意外?”裴霜问。
“这……”赵员外神色一滞,随即强笑道,“她年纪轻轻,身子骨又健朗,想来应该是意外,不是意外吗?”
“不是,她是被人谋杀。”
这次赵员外更加惊讶,差点摔了茶盏。
裴霜单刀直入询问徐北灵生前的人际往来。赵员外拭着额角冷汗道:“灵芝是犬子房里的丫鬟,老朽实在不甚了解。”
于是裴霜就要求去赵大郎院子里询问,却遭到了赵员外的阻止。
赵员外面露难色:“几位不知,我儿身患痨病,凡进出他院子里的,皆要佩戴面衣,口服汤药,还是把人都叫来这里问话吧。”
肺痨具有传染性,赵员外这番话还真是为了他们好。
裴霜略一思索,点头应允:“若是少夫人不忙,也请她来一趟。”
赵员外连连称是,立即差人去安排。不多时,赵大郎院中的仆役陆续到齐,少夫人梁氏也缓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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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走剧情走剧情……
第94章
赵大郎院中三十余名仆役依次接受问询,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重的艾草、白术药味。方扬和曹虎带着衙役在一旁记录口供,裴霜则单独询问少夫人梁氏。
“灵芝在府中三年,能当上大丫鬟想必月钱不少,为何要偷您的项圈?”裴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梁氏的反应。
梁娇娘漫不经心地扶了扶鬓角:“这我哪知道,横竖是从她屋里搜出来的,铁证如山。她不是说她老娘病了吗?”
来之前裴霜已经了解过徐家兄妹的情况,他家中虽然落败了,但该还的债也已经还清。两个人身体也康健,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徐母早已去世,徐北灵为何要撒谎呢?
“那璎珞我也不常用,平时就是收在库里,想来是她觉得我不会发现,所以动了歪脑筋吧。这些上回的差爷来时,我都细细交代过了。”梁娇娘按了按额角,似是有些觉得他们打扰她休息了。
裴霜看过之前的记录,与梁娇娘说的都对得上,赤金璎珞从徐北灵房里找出来时,她当场就慌了,也没有喊冤,吓了两句就全都招了。
“若非公爹心善,这等子手脚不干净的,我早发卖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赵员外适时插话:“我也是听她说偷钱是为了给老娘看病,念在她一片孝心,又伺候了大郎这么久的份上,所以就许她归家,不想她会发生这种事情……”
因为赵大郎的病,很少有丫鬟愿意贴身照顾他,都怕自己被传染,灵芝是难得胆大心细的,手脚麻利,人也聪明。她走后,赵大郎的院子还乱了几天。
裴霜转而问赵员外:“赵员外,您不知她母亲已死吗?”
“啊?这丫头居然扯谎骗我?”赵员外疑惑了下,“下人都是管家统一采买,我也没空一个个去看他们的卖身契,她母亲已死这事我确实不知道。”
赵员外给出的理由很合理。
方扬曹虎那边问得也差不多了,裴霜简单看了一下口供,放走了一些与徐北灵不熟的人,只留下一个丫鬟。
丫鬟名叫白芷,是赵大郎另一个大丫鬟,也是徐北灵的同屋,这府中要说关系最好的,也就是她了。
“灵芝可曾与人结怨?”她问。
白芷苦笑:“不曾。实话和您说,在大郎房里伺候的人,府里的人都避之不及,只有他
们怕我们的分,我们和别人连话都说不上,哪有机会与人结仇?”
裴霜的目光在赵员外和梁娇娘之间扫过,两人神色顿时显出几分不自然。
赵大郎院子都是被隔离起来的,进出都要经过艾草、白术烟熏一熏。大家爱钱,却也更惜命。肺痨这病,赵大郎有钱可以养着,他们普通人得了就是等死的命,所以谁也不愿接触赵大郎院子里的人。
裴霜沉声问:“灵芝的房间有人动过吗?带我去看看。”
白芷怯生生地回答:“灵芝姐姐与我住一间,她回家那日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杂物,还放在房里。她的房里没有来新人,床榻也没有人动过。”
“您要进去?”赵员外委婉暗示,“大郎的病可是会传染的,您……”
裴霜已取出面衣戴上:“无防,我带上面衣就是,他们不都没事吗?”
“好吧。”见阻拦不住,赵员外只得让步。
方扬曹虎也想跟着进去,裴霜拦住了他们:“我一个就够了。”
“这……我们一起去吧,没事的,我们不怕。”曹虎表决心道。
裴霜命令道:“肺痨可不是开玩笑,我有药,你们还是别进去了。服从命令。”
“是。”两人遂放弃。
裴霜服了一颗培元丹,这药是不仅能强身健体,对防抗病菌也有一定的效果。随着面衣系紧,她跟随白芷穿过重重院落。
沿途遇到的仆役纷纷避让,印证了白芷所言不虚。
到了赵大郎院子,院门紧闭,门前还垂着厚厚的药熏帷幔,将这方天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推开院门的刹那,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裴霜不禁暗叹:这般严防死守,倒像是把活人生生囚禁在这四方天地之中。不知那位久病的赵大郎,在这与世隔绝的院落里,过着怎样孤寂的日子?
穿过幽深的回廊时,白芷指着前方介绍:“那边是大郎的正屋。左边厢房是我们丫鬟住的,右边……少夫人偶尔会来住。”
“偶尔?"裴霜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他们夫妻不常住一起?”
白芷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裴霜也能看懂她的情绪,她有些哀愁:“我们大郎这个病,哪能如寻常夫妻一般呢?”
裴霜点点头。
很快来到房间白芷开门进去,指着左侧的床铺道:“这就是灵芝姐姐的床铺了。”
裴霜看床上只留下了叠得整齐的被褥和枕头,并无其他什么东西。床榻上有个矮柜,她打开看了,也是空空如也,只有床脚堆着一些旧衣服,一盒用了一半的胭脂。
裴霜打开胭脂瞧了一眼:“宝香斋的胭脂,还有一半,也舍得丢?”
白芷伸脖子看了眼:“哦,灵芝姐姐说这胭脂不衬她肤色,便不用了。”
“你怎么不拿去用?”裴霜调侃。
“害,在这院子里关着,打扮给谁看呢。”白芷轻轻摇头。
检查完毕后,白芷送她出门,裴霜放慢脚步,与她聊天:“少夫人既然都不在这儿住,那平时住哪?她的嫁妆都是自己收着的吧,灵芝怎么会有机会去她的库里拿东西呢?”
“少夫人常住隔壁院子,嫁妆也都收在那。其实……”白芷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只当闲聊。”裴霜散发出温和无害的气息。
白芷犹豫片刻,终于压低声音道出心中疑虑:“我……我一直觉得灵芝姐姐不会偷东西。那日的事处处透着古怪……"
“哦?”裴霜循循善诱,“哪里古怪?”
白芷回忆着:“先是少夫人直接报了官,一般人家丢了东西,都是关起门来自己找,像少夫人这样做的,属实少见。再就是搜查时,其实衙差们不愿进来搜,是少夫人强烈要求下,才搜了屋子。”
裴霜眼中精光一闪:“赃物是在何处发现的?”
“东西是在灵芝姐姐枕头下翻出来的,那枕头底下又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谁偷了贵重的东西会放那儿啊。而且被发现后,少夫人就嚷着要把灵芝发卖出去。灵芝姐姐直接就承认了,后来老爷来了。”
“她声泪俱下,拉着老爷的衣角求情。老爷把她带进屋,再出来时,老爷就说只把她赶回家。灵芝姐姐说是上次少夫人让她去拿料子时,她见着璎珞起了贪心,就一并拿了。”
裴霜抓住重点:“你是说,灵芝与赵员外有过单独相处?他们谈了些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裴霜:“还有,拿料子少夫人为何要吩咐灵芝,她自己院子里的人去不是更方便吗?”
“谁说不是呢。其实少夫人早看灵芝姐姐不顺眼,觉得她长得好看,在大郎面前得脸,家中有传言说大郎想让她做通房,但灵芝姐姐是一点儿这个心都没有的。”白芷低声道,“咱家大郎这身体,进了门也是守活寡的,做丫鬟可比通房好。”
裴霜倒是不怀疑白芷话的真实性,只是如此说来,灵芝偷窃一案,似乎没那么简单。
梁氏的做法非常不符合常理,仿佛是设了个局等灵芝跳。只要人赃并获,灵芝就难以抵赖,等待她的就是发卖出府。
但灵芝很聪明,直接认下罪责,又编出给重病母亲买药的借口,拖延时间,成功等到了赵员外这个救星。
徐北灵究竟说了什么,让赵员外一力保下了她?
梁氏又是因为什么,一定要把徐北灵赶出府,真的是为了通房传言吗?
这两个人都有买凶杀人的能力,到底是否与他们有关,还需再深查。
就在徐北灵一案陷入迷雾之际,女婴失踪案终于有了突破。日夜盯守邱稳婆的衙役发现,每到深夜经常有一个男子翻墙而入。
起初衙役以为是窃贼,直到听见屋内传来邱稳婆的娇笑声和暧昧动静,才明白这是桩风流韵事。他们暗中跟踪,发现这男子竟是钱家村人,名叫钱玄。
曹虎大失所望:“寡妇偷情,这算什么线索?”和他们要找的白老道有半文钱关系?
方扬摸着下巴分析:“我们去道观并没有找到这个道士,说不定他就是个假道士呢,有没有可能,这个钱玄,就是那个假道士?”
曹虎嗤之以鼻:“你这个猜测也太大胆了。”
裴霜却眼前一亮:“挺好,不过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也需要小心求证。”
“怎么求证?”
裴霜给出的方法也很简单,他们趁钱玄去邱稳婆家中时,偷溜进了他家,都没怎么仔细翻找,就看到了假冒道士的白发套,假胡子,道袍,还有浮尘等物品。
曹虎拿了个包袱皮一股脑全打包带走:“好小子!可算逮着你了!”
裴霜微笑:“走吧,审人去。”
他们马不停蹄来到了邱稳婆家,方扬堵着耳朵蹲在墙头:“哎呀,你们可来了。”
曹虎揶揄他:“听墙角还不好?”
方扬翻了个白眼:“下次换你,这小子可挣够折腾的,这么会儿功夫,来了两回了,刚完事。”
裴霜装作听不懂:“进去吧。”
她一声令下,两人破门而入,吓得那对野鸳鸯差点摔下床。
邱稳婆用被子遮住裸露的身躯,钱玄背后还有她新鲜的抓痕,看见闯入的人,吓得脑子都不转了。
曹虎啪地把找到的东西摔在地上:“看看这些是什么,可都是从你家种找到的。”
“你们——私闯民宅!”钱玄愤怒地指着他们。
裴霜不慌不忙:“我们是私闯民宅了,可你呢,私通二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