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采岚突然暴起,面目狰狞地扑向窦兴彰,十指如钩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她骑在窦兴彰身上,左右开弓连扇数个耳光,歇斯底里地吼道:“花言巧语的畜生!烧炭的主意不是你出的?惠氏不是你打晕的?现在倒装起无辜来了!”
她揪住窦兴彰的衣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盯上炮仗作的配方了!”
制炮仗的手艺只有孔家会,做生意的,明里不说,暗地里基本都是羡慕或是嫉妒孔家的。窦兴彰以为配方到了毕氏手里,女人嘛,最好拿捏,配方到他手里,不过是时间问题。
整个厅堂鸦雀无声,只听见清脆的巴掌声回荡。窦兴彰被打得头晕目眩,嘴角渗出血丝。
裴霜冷眼旁观片刻,这才上前一把拽起毕采岚:“行了,起来!”
毕采岚对上裴霜凌厉的目光,顿时瑟缩了一下,乖乖跪坐回原地,只是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霍元晦沉声问道:“你们有杀孔宾的动机,但惠氏与此事何干?何必要害她性命?”
毕采岚低垂着头,声音轻若蚊蝇:“是个意外。原本没打算杀她的,许是她发现了窦兴彰的异常,那日竟尾随他来了这里。”
裴霜瞧了眼窦兴彰,踹了他小腿一脚:“说!”
窦兴彰已经被泄了个底儿掉,不再抵抗:“我知道她在外面置了间小屋存放戏服什么的,所以总是挑着这些日子出来,那日等她出门之后,我才来的这儿,只是不知为什么,她那日在小屋待了没多久就回家了,正好撞上我来曲水巷。”
惠氏直接就看见了毕采岚,当时孔宾已被安置在床上,屋内炭盆都已备好,只差最后一步。
惠氏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全盘计划,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孔宾醒来,一切都会败露。
“那泼妇的性子……”窦兴彰苦笑,“她
若活着,必定闹得满城风雨。”
两人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把惠氏也弄晕,扔在了孔宾身边。
于是就有了孔宾与外室双双自尽的场面。
方扬突然插话:“但那封遗书是怎么回事,不是确定了是真的吗?”
“问得好。”裴霜唇角微扬,“其实此案的难点就在于那封遗书。如果是谋杀,那就不可能留下遗书。但你们别忘了,孔宾曾经自尽未遂。”
方扬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那封遗书是他第一次自尽的时候写的,这就说得通了。”
裴霜原本也想不通,直到那日看到那个空花盆,才想起来拿遗书上的味道,是一股昙花香,昙花只开一夜,盛开时花粉簌簌落下,正好落入砚台之中。
孔宾用沾着昙花花粉的墨书写遗书,所以这香气才能留存至今。而根据他们兄妹往来的书信,昙花盛开之日,正是他第一次自尽前夕。
“你很聪明,但聪明没用在正道上。”她转向毕采岚,语气复杂。
突然,裴霜的视线落在窦兴彰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可知道,惠氏那日为何会突然返家?”
窦兴彰猛地抬头:“你知道?”
“因为她发现自己有孕在身。”裴霜轻描淡写地说道,每个字却像刀子般扎进窦兴彰心窝,“她满心欢喜,急着回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有些真相,就该在最痛的时刻揭晓。
“不,不,不——”窦兴彰浑身发抖,面容扭曲,“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裴霜面若寒霜,宛如索命修罗:“我亲自替她验是尸,你们的孩子,”她拇指与食指比出一个大小,“已有蜜枣那般大了。”
窦兴彰抱头嘶吼,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
毕采岚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癫狂:“哈哈哈……窦兴彰!这就是报应!你注定断子绝孙,断子绝孙!”笑着笑着,她突然泪流满面,朝着虚空喃喃道:“夫君,是我对不住你……”
“你是对不起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孔萱留下两行清泪,她在替大哥不值。
孔宾留下假配方,就是为了考验毕采岚,只要有孔萱在,即使他死了,配方也不会失传,而毕采岚终究是没有通过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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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终于又写完一个案子,撒花,再收一点点尾巴
天空清蓝,微风拂过,白云扭着身子飘向不同的地方。
“真不再多住几日了?”孔萱拉着裴霜,不满地道,“衙门哪有我这里舒服?”
“你这儿是舒服,但我实在无福消受。”裴霜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腰,软床睡久了,就是腰难受。
“萱娘——”后头传来一声轻呼,是个清润的男子嗓音。
裴霜看那正往这儿跑的淡蓝衣袍男子,轻笑道:“我若是再住下去,怕是某人要控诉我占着他的夫人不给。”
孔萱羞涩一笑。
片刻间,吴景阳已跑到身前,他正是孔萱的夫君,孔萱接到信回家奔丧,那时他家中琐事缠身不能陪同她前来,等他处理好事情孔萱还没回家,这才等不住追着来了通州。
孔萱扯着她的衣袖最后挽留:“真的走了啊,那万一再有刺客怎么办?”
事关孔萱安危,吴景阳也担忧起来,天知道他听说了刺客的时候后,吓得抱着孔萱不撒手:“是呀,裴捕快不若多留几日?”
“不必担心,不会再有刺客了。”裴霜淡笑,昨日接到了彭宣的信,信中说盛京出了乱子,平西侯忽然重病,那位“俞老板”怕是无暇再顾及这里的事了。
“那好吧。”孔萱再不舍也只能放她离开,“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裴霜挑眉:“那把我拜托你的事做好,就算是谢我啦。”
孔萱笑着点头:“包在我身上,肯定没问题。”
裴霜与他们夫妻道别,孔萱他们还送她到了门口。
她走后,吴景阳揽住她的肩,好奇地问:“什么事情呀?”
孔萱抵唇轻笑:“女子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哦~”
这时,有下人来报:“大娘子,小郎君醒了,正哭着喊娘亲呢。”
孔萱脸上笑意顿时消失不见,轻叹了一声:“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毕采岚与窦兴彰是共犯,妻杀夫,属十恶不赦,不得赦免或减刑,按律应判凌迟处死,而夫杀妻仅判绞刑。
裴霜拧着眉低声骂律法不公,都是杀人,还搞这套夫尊妻卑。
“律法如此,能怎么办?”霍元晦提着笔写案卷,“除非改了这律法。”
“哼,”裴霜双手抱臂,“若我能改,必定要将这条改成同等罪罚。”
“好啊,我等着裴捕快能改律法这一日。”霍元晦写完最后一个字,把案卷举在她面前。
“你怎么把她死因也写好了……狱中暴毙——”裴霜恍然,“哦,你……”
她急忙捂住嘴,轻笑着打量他:“还是你会钻漏洞。”
律法虽然判毕采岚凌迟处死,但她也可以在执行前忽然暴毙。
毕竟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病死在狱中也很合理,不是吗?
霍元晦合上案卷,凝神望着眼角带笑的她,忽而问起:“我的生辰礼备得如何了?”
他的生辰就在三日后了。
“当然是……”她故意拖长尾音,观察着他的神情,可惜没看到什么失望之色,她也就不卖关子,“准备好了喽。”
霍元晦心底漾开笑,努力压制住嘴角,可喜悦还是从眼角眉梢跑出来:“备好了就行。”
“不问问是什么?”
“你会说?”
“不会。”
“那我问了有何用?”
没意思,裴霜嘴角下压。
不过很快她又开心起来,反正他绝对猜不到礼物是什么。
霍元晦正预备要不要走个流程问一下,又看见她脸上多云转晴,转瞬间乐起来。
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他这下是真的有点摸不准她的心思。
三日后,霍元晦生辰当日,他在福满楼设宴,这是他来通州过的第一个生辰,自然要过得热闹些,原本想叫上孔萱夫妇,但他们已在昨日启程回家。
最后除了方扬曹虎,他的生辰宴只多了个穆峰。
小二引着他们上门,还是之前那间包厢,方扬三人先行落座。
他一坐下,就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压低声音与曹虎耳语道:“今日她应该不会再喝醉了吧?”
曹虎想起那天的场面就打了个冷战:“应该不会吧。”
穆峰已经开始点酒了,他们赶紧拦住他:“今日我们喝寻常的酒就行。”
“霍兄生辰,怎么可以没有好酒。”穆峰坚持,说完不顾他们二人的阻拦,还是点了好几坛蓝尾酒。
事已至此,两人暗暗决定,要多喝一些,绝不能让裴霜喝醉!
穆峰问:“诶,他们怎么还不来?”
方扬:“出门时大人把裴妹子叫走了,说是有事商量,估计很快就到了。”
他话音刚落,包间的门被打开,率先迈过门槛的是一双翘头履,翘头上绣着精巧的锦绣花纹,从鞋头起直至后跟围了一圈珍珠,鞋边嵌了几颗红珊瑚珠子。
裴霜身着一件齐胸衫裙,红艳似三月灼灼的榴花,又似天边最后一抹燃烧的晚霞,明丽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
衣裙的料子极是讲究,光滑的缎面在光下泛着流水般的暗纹,衣襟交叠处绣着细密的金线缠枝纹,蜿蜒如藤蔓攀附,衬得肌肤胜雪,长裙层叠摇曳,似牡丹初绽。
发间一支金簪斜斜点缀,耳畔珠坠轻摇,显得她眉目如画。
屋内三人登时呆愣住了,张着嘴许久不曾动作。
裴霜伸手晃了晃:“都傻了吗?”
霍元晦紧随她身后,也是同色系的霞光色暗纹长袍,外套一件月白色罩甲,肩上也是一样的金线缠枝纹,腰间一
根两指宽的腰带用白玉扣锁住,垂落的丝绦随着步履轻晃。
他难得穿这样跳脱的颜色,像是素白的胚子上染了鲜艳的釉色,眼前一亮。
两人站在一块儿,俨然一对壁人。
穆峰最先恢复神志,夸赞道:“好看好看,若非霍兄生辰,哪能见这样景象。”
方扬咽了口口水,把自己掉在地上的下巴安装回去,明白了出门前他们说的有事是什么事。
裴霜提着衣裙过来坐下,曹虎还在疑惑:“好看是好看,大人是寿星穿得红一点儿也是应该,裴妹子你凑什么热闹?”
桌下登时有人踩他一脚,曹虎痛呼,捂着脚尖,瞪向罪魁祸首:“你踩我做什么?”
方扬给他倒酒:“不是故意的,喝酒,喝酒。”这呆子是真呆,看不出是大人在孔雀开屏吗?!
裴霜道:“打扮打扮自己,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曹虎渐渐也回过味来了,裴霜本就是个小娘子,喜欢漂亮衣裙也是正常。
裴霜摸着裙摆,瞥向旁边的俊美脸庞,出门前他忽然拉走了她,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这件衣裙,她也鬼使神差地穿上了。
穿衣时她在想什么呢?
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她时常穿着窄袖劲装,却不代表她不爱繁美衣裙。身旁这人是何时发现的呢?衣裙又是何时准备的呢?
她都不得而知,就像她不知道心中那些因他而产生的变化,究竟是为什么?
不过今夜她为他备下的生辰礼,有这身衣裙来相配,倒是恰到好处。
裴霜今夜没有喝多少蓝尾酒,她搞不懂方扬曹虎到底是怎么了,拼命给穆峰敬酒,似乎他才是生辰宴的主人公。
她哪里知道他们二人的打算,他们闷头喝酒不大合适,又不能灌霍元晦,最后就只剩下了穆峰这个倒霉蛋。
碗里又多了块红糖糍粑,她夹起送入口中,首先品到的是红糖的甜与香,牙齿与糍粑略带酥脆的外壳接触,咬下去迸发出浓烈的米香。
她吃得快,两口就没了。
霍元晦马上又给她夹了一块,看见她身边的酒坛:“怎么不喝了?”
“半坛子够了,等下还有要紧事,可不能醉。”她舔了下唇,把沾在嘴角的红糖粉吃干净。
“什么要紧事?”
裴霜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能告诉你。”
霍元晦挑眉:“与我有关?”
裴霜没有回答。
但她不回答他也能猜到,大致应该与他要的生辰礼相关。霍元晦心中升起隐隐的期待,给她夹菜的动作也更快了几分。
剩下三人只顾着喝酒,一桌好菜大半便宜了裴霜。
穆峰喝方扬曹虎已是喝得面上酡红,撑着最后一刻醉倒前把生辰礼给了他,穆峰送了一支上等的狼毫,笔杆是用紫竹做的,很难得。方扬曹虎一块儿凑钱给霍元晦买了块狼皮毯子。
“之前听郦掌柜说您到了冬日就畏寒,这狼皮毯子可厚实着呢。”曹虎双手把包裹递过来。
一整块的狼皮难得,价钱也不菲。霍元晦心下感动:“谢谢,我很喜欢。”
两人见他收了,心里开心得紧,若非霍元晦,两人哪有今日光景,本事涨了不说,俸禄也跟着多了起来。霍元晦还安置好了他们家人,两人也是前段时间收到家信才知道大人在背后做得这些。
煽情够了,两人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再看穆峰,已经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霍元晦喊来酒楼小二,让他们帮忙把人弄走。小二见惯了醉酒的客人,熟练地叫来马车。因着北乡书院门禁的关系,先把穆峰送了回去,到了一个岔路口,裴霜忽然叫住了马车。
“停车。”她一手提灯,一手提裙摆利落跳下了车,“你也下来。”
霍元晦:“不回去?”
“不要生辰礼了?”她粲然一笑,潋滟的眉眼宛若一只诱人的狐。
他被蛊惑,不知怎么就下了车:“要。”
霍元晦吩咐车夫送车内人回去,自己跟在裴霜的身后,心甘情愿地走着。
她带着他远离喧嚣,走着走着,周遭的景象就变了,不再是热闹的瓦房,而是幽深的丛林。
霍元晦好奇起来,她要带他去哪?什么生辰礼需要这样送?她究竟准备了什么东西?
当脚下的土坑差点绊倒他时,他充分怀疑是裴霜为了应对他提出的条件,故意耍他。
裴霜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怎么走个路还不稳当,你是三岁小儿吗?”
“天黑路艰,没看清罢了。”霍元晦还是问了出声,“还要走多久,这深山老林里,你预备把我杀人灭口?做不到也不必这么狠心吧?”
裴霜把手里的登塞到他手里,白了他一眼:“我一向信守承偌的,马上就到了,看路。”
她神情不似作伪,霍元晦跟着再爬了一阵,上头的树木没有下面的茂盛,地势平稳了许多,杂草茂盛。
“到了。”裴霜笑眯眯的。
他提起灯粗略看了下,他们站在一个山坡的制高点,从这个地方望下去,四周都是低矮的草丛,能将周围的景色都一览无遗。
“礼在哪里?”
他转了一圈,今日是月底,一丝月光也无,只剩点点繁星和满地的杂草,不想送礼,更像谋杀。
“闭上眼睛。”她说。
“啊?”霍元晦不解,更像是要谋杀他,顺势一推下去,他保管摔残废。
裴霜急了:“叫你闭就闭,不然我不送了。”裴霜双手抱臂,两颊鼓起,还真摆出了生气的模样。
霍元晦声音柔下来,带着些笑意:“好好好,马上闭。”他紧闭双眼,眼前彻底变得漆黑,他其实有些怕黑,大概是幼年苦药喝得太多,总是在黑暗中挣扎。
但身边有了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倏然,他眼皮上痒痒的,是她覆上了一层巾帕,还带着一丝甜香的红糖味。
“怕我偷看?”
裴霜认真地在他脑后打结,手指穿过他的发:“对呀,你惯会骗人。”
“我已经许久没骗你了。”他低声说。
裴霜顿了顿,回忆了下,好像还真是。
她确认他没有偷看的可能性后,去拉他衣袖下的手,手指触摸到他大掌时,那只手明显抖了下,裴霜用力握住,另一只手放在他肩头,把他微微调整了个方向。
裴霜满意了,这个角度才能看到更全乎的。
全然不知身旁的人因为她的举动,红透了耳根,被蒙上了眼睛,触感就更加敏锐,她的手并不细腻,手上的薄茧蹭着他的手臂,痒意星星点点,顺着皮肤渗透进了血液,汇聚到心脏,跳动得更快。
还未等他细细感受手中的温热就抽走了,旋即似有一阵风刮过,他听见了衣衫撕碎空气的声音。
是她在施展轻功,她离开了?
霍元晦捏了捏掌心,随即又是一阵相似的声音,他弯起唇角,她又回来了。
耳边响起了滋滋声,鼻尖也闻到了味道,他咧嘴笑,猜到了礼物是什么。
脸上桎梏的巾帕被扯了下,入目是她如花的笑靥,明媚又活泼。
她指着山坡下:“霍元晦,生辰快乐。”
焰火齐齐井喷,足有二十几尺高,在至高处“砰”地绽开,千万点琉璃光屑泼洒而下,宛如女娲补天时溅落的五
焰火被她摆成了一圈,更夺人眼球的是焰火不同的颜色,烟紫色的焰穗尚未垂落,又有翡翠玉兰在云端怒放,金丝银蕊簌簌抖落,最惊艳是那牡丹吐蕊,胭脂红的花瓣层层舒展,花心忽迸出繁星般的蓝闪蝶。
她在看烟火。
他在看烟火,也在看她。
硫磺香风中,漫天流萤与银河共舞,碎玉乱琼间,恍见九天玄女散落的璎珞。
霍元晦再难抑制心头悸动,拥住了身旁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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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谈恋爱啦——就这些词脑细胞都死完了,大家脑补一下就行
漫天烟花下,有两个身影交缠。
裴霜垂着手,整个人都被锁在霍元晦的怀抱里。隔着两层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度,还有那如擂鼓般急促的心跳声。
她的心脏仿佛也被感染,一并急促地跳了起来。
这心跳声仿佛会传染,让她的心也跟着乱了节奏。他的拥抱太过用力,勒得她有些发疼,可她却莫名地不想挣脱。手臂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缓缓抬起,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
烟花虽美,却转瞬即逝。当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消散,留下的只有满目寂寥。但裴霜却能感觉到,抱着她的这个人,心跳依然火热。
她听见他压抑着的声音说:“葭葭,我很欢喜。”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道:“这个生辰礼,我很喜欢。”
裴霜感觉到自己的耳尖在发烫。
良久,霍元晦终于松开了怀抱,却仍固执地环着她的纤腰。他低头望去,恰能瞧见她微微泛红的小脸,杏眸剪水,鼻尖挺翘,唇上的唇脂有些淡了,却更添几分娇媚,看得他喉头发紧。
他全然没料到会收到这样的生辰礼。这放烟花的地方杂草明显被清理过,她穿着繁复的衣裙却能如履平地地上山,定是提前来踩点了许多次。
原本不过是存心逗她,"用心"二字不过是随口一说。即便她随手送个火折子,他也会欣然收下。是他小瞧了他的葭葭。
她向来都是这般,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此刻漫天烟花不仅照亮了夜空,更将他整颗心都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
裴霜抬眸,正撞进他灼热的目光里。那眼神太过滚烫,盛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让她无处可躲。也正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没有挣开腰间那双有力的手臂。
“葭葭,我……”
“哈哈——好一对郎情妾意的鸳鸯,可惜啊可惜,今夜就要葬身于此了!”夜空中突然响起一道煞风景的嗓音,硬生生打断了这旖旎缱绻的时刻。
裴霜眸光一凛,循声望去。浓重夜色中,那熟悉的金色卷发格外扎眼:“你主子都夹着尾巴逃回盛京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来人正是上次未能得手的斩弯刀。他重重哼了一声,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今日我来,只为私人恩怨,你,必须得死!”
上次落败的耻辱让斩弯刀怀恨在心,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尾随,寻找报仇的机会。只是裴霜不是待在孔家就是出入衙门,让他始终无从下手。
今天可算是被他抓到他们二人单独出来,他他再三确认四周没有埋伏后,这才敢现身。
裴霜把霍元晦护到身后,摆出迎战姿态,冷笑道:“好啊,你既然找死,姑奶奶就成全你!在镜衣司的悬赏令上,你可是值五百两银子呢。”
江湖上在逃的罪犯或者是杀手,都会上镜衣司的悬赏榜,依照凶徒的本事及犯下的罪,定下赏金,当然,活人与死人价钱也不同,为此还催生了一批专门追捕逃犯的赏金猎人。
斩弯刀哪受得了这般羞辱,弯刀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劈下,裴霜弯腰往腰侧一摸,脸色登时一变。
她摸了个空。
糟糕,没带刀!
今日为了给霍元晦庆生,又换了这身繁复衣裙,佩刀不便就留在了住处。
方才只顾着放狠话,竟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幸好她还留了一手,她抬起腿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硬生生抗下这一击,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霍元晦暗叫一声不好,没有趁手的兵器,对付斩弯刀这样的高手,她不一定能保证必胜。
斩弯刀也发觉了异常,狞笑道:“你的刀呢,只用匕首,难道我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裴霜:“你管我用什么!”她反手执刃,低声叫霍元晦快跑。
不过斩弯刀也没那么好糊弄,很快就发现她身旁并无别的武器,顿时狂喜:“天助我也,你居然没带刀!”
他运起真气,弯刀直劈裴霜面门,力有千钧,裴霜身形如游龙般闪转腾挪,凭借匕首的灵巧贴身近战。斩弯刀的刀虽大,但武器大了就容易失去敏捷性,裴霜的匕首小巧,她故意与他贴身近战,他一不留神就会砍到自己,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霍元晦却是看出了不对,裴霜靠身体灵巧,配合步伐,这样一直坚持极耗费精力与体力,现在看着占了上风,时间久了会容易露出疲态,需要速战速决。
他从药囊中摸出药,上次用的软骨散还剩下一点,他看准时机,朝着缠斗的两人处一洒。
哪知斩弯刀也防着他这边,一个后跃退出数丈。虽然及时避开,还是吸入少许药粉,顿时头晕目眩。他狠咬舌尖保持清醒,眼中杀意更盛:“今日不取你们性命,誓不为人!”
霍元晦迅速将解药塞入裴霜口中,她顿时觉得力气恢复了几分,忍不住埋怨:“下次撒药能不能知会一声。”
“我的错。”他道歉,两人脚步不停,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斩弯刀欲追,脚步晃了下,中药不深,但需要调息一会儿,眼见他们二人要逃脱,他知道若此次杀不了裴霜,估计往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当机立断从怀里摸出两个霹雳弹来掷向他们。
“小心!”
一阵爆炸声后,烟雾弥漫,待烟雾散开后,再看那处,哪里还有人?
斩弯刀抽动鼻翼,除了刺鼻的火药味,还捕捉到一丝血腥气。他勾唇,安心坐下调息,很好,有人受伤了,他们跑不远!
山林间,裴霜架着霍元晦疾行。多亏前几日踩点,她对地形了如指掌。
她皱眉,瞥了眼霍元晦惨白的脸和背后流血的伤口:“前面有个山洞,你再坚持一下。”
霍元晦的回应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嗯。”
听见他有气无力的回应,裴霜心头一紧,索性将他背起。长时间的奔跑让她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却不敢有片刻停歇。
终于到了山洞处,裴霜背着人进去,山洞洞口不大,里面却挺宽阔,有张简易的木床,木床上铺着稻草,旁边还有几个碗、树枝做的筷子和火把。之前发现的时候,她猜测是山中猎户的暂居地。
外头有藤条掩盖,裴霜小心将他放下。又出去清理了一下血迹的痕迹,确保不会被追踪。
山洞背后有条小溪,她用碗打了些水回去,扶起霍元晦:“来,喝点水。”
他干裂的唇只沾了沾水就摇头拒绝。
“怎么不喝了,再喝些呀!”她着急,连水都喂不进去了吗?!怎么办?
霍元晦说话没什么力气,断断续续的:“失血多,不能……多喝水,不然……会更……严重。”
“好,听你的。”裴霜看他神智还算清醒,稍稍安心了些。
她飞速解了他的衣带,开始脱他的衣服,再碰到伤口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衣料与伤口粘连处每扯动一分,都像在剜她的心。
他背后从左肩一直到后腰,从左侧肩胛骨向外辐射,一大片烧伤的痕迹,最中心的伤口已经皮肉焦黑,翻卷着露出里面狰狞来,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水泡。
她一边脱,一边忍着泪,手不住地颤抖,可泪水就是这么不听话,“啪嗒”落在他身上,她慌忙拭去,生怕咸涩的泪水加剧他的痛苦。
“葭葭,别哭。”
他温言细语的安慰,却让她的眼泪掉得更凶,大颗大颗地滚落。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扑在她身上,把她护得紧紧的,自己用后背硬生生抗住了那霹雳弹。
“霍元晦你是傻了吗?”裴霜哽咽着,用清水小心清洗他背上的伤口,“用的着你替我挡,咱俩谁更抗揍你心里没数吗?”
“嘶——”霍
元晦疼得直抽冷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知道疼了吧,火药是开玩笑的吗?”她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我皮糙肉厚的,挨一下不要紧,你看看你现在,半条命都快没了!”
霍元晦吞了颗培元丹,恢复了些气力,他对着她,想给她擦擦泪,可惜手抬不起来,只抓到她的发丝,他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在我这里,你比我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