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遥远的汉克郡又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公爵夫人愿意顺水推舟,做出北上的决定?
昨夜下了一场雪,伊莎贝尔走在去往农庄的路上,脚底踩出沙沙的声响。
路边的佃户们有的露出腼腆的微笑, 有的热情打招呼:“嗨!公爵夫人!日安!”
伊莎贝尔颔首微笑, 身后跟着的伊迪斯和艾米丽从篮子里拿出慰问礼品,一一分发。
“提前送上圣曜节礼物, 请收下。”
佃户们双手祈祷:“噢,感恩公爵夫人,感恩斯宾塞先祖, 希望您一切都好,希望公爵先生早日康复。”
“谢谢。”
一路向前,伊莎贝尔收获了无数的感恩与祝福。
作为庄园主人,每年的圣曜节前夕给佃农们送上慰问礼是必要的流程。
不过伊莎贝尔并不打算敷衍了事, 她要趁此机会了解庄园的各项事务细节。
就像现在, 她一面挨家挨户慰问交谈, 一面让维克托详细记录每户佃农的家庭情况。
是的, 精英助手维克托先生, 在公爵养病的这段时间里, 彻底被公爵夫人借调过来。
“夫人,统计完了。”维克托推了推眼镜,“今年收成对比往年减半, 超过百分之三十的佃户入不敷出。”
伊莎贝尔听完没有惊讶,这是她看完庄园的账本之后, 早有预料的事情。
自从接管查尔维斯以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斯宾塞身为帝国七大家族之首,在外维持着顶级豪门的体面, 内里实际上早已经被掏空。
老实说,自从北部工业开始腾飞,贵族家庭财务危机并不罕见。毕竟大多数老牌家庭为了跟上新时代,支出与日俱增,但光靠土地无法维持收支平衡。于是,有的人会像诺曼老爹那样跟风投资,有的会固守土地坐等家族衰败。
但这样的事情大多发生在中小贵族身上。他们空有头衔,没有实权,接触不到统治阶级的最新消息。所以无法抵抗时代浪潮。
可是对于大贵族而言,这样的危机不足以彻底击垮整个家族。他们的底蕴深厚到常人无法想象,哪怕生出个不争气的后代,坐吃山空,也得吃十几辈子才能吃完。
而现在的斯宾塞,就相当于好几辈子之后的样子。这种程度的亏空,只能是家族内部有蛀虫。
伊莎贝尔花了几天时间看账本,发现有两处关键节点。
一处是老公爵弗兰德里克和路德维希的葬礼,一处是路易莎和埃德蒙的婚礼。
前者暂时没有头绪,后者很好理解,两天前,索菲娅突然寄来圣曜节礼物,里面是张空白的支票。
这么直白的嘲讽,足以让伊莎贝尔明白,索菲娅那天说的“来日方长”,就是在等待她发觉斯宾塞家的财务危机。
结合账簿来看,路易莎和埃德蒙结婚时就耗费了巨额财力,在路易莎掌管庄园后,他们与布伦瑞克伯爵府建立了商业联系。
亚当看似是新任布伦瑞克伯爵,实际上,背后掌控一切的还是他母亲索菲娅。也就是说,很长一段时间里,路易莎和埃德蒙以索菲娅作为桥梁,与北部工业巨头布鲁森家族展开合作。
丽萨·布鲁森,正是花费巨额嫁妆嫁入布伦瑞克伯爵府的女士,也是索菲娅名义上的儿媳妇,实际的钱袋子。
为了蒙蔽薇奥莱特老夫人,埃德蒙收买安德鲁以及家族的会计律师共同做假账。
表面上看,路易莎管家期间,查尔维斯欣欣向荣。背地里,埃德蒙与索菲娅已经将斯宾塞家的财产转移出去。
伊莎贝尔不得不感叹,玛丽姨妈的名言说得好,蠢人比恶人还要可怕,很难想象他们会做出怎么惊天动地的蠢事,埃德蒙更要命,他是在愚蠢的基础上还自负。
他从始至终就看不起索菲娅,认定对方出身卑微,没胆子骗自己,更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想来就像杀猪盘那样,索菲娅骗得他的信任,先给点蝇头小利,哄骗他掏出大笔本金,后面不断用利息吊着他,让他以为有高额回报。
毕竟,在埃德蒙看来,一个亲姑母,还是私生女,翻不了天。一个是布伦瑞克伯爵府,有头有脸,跑不了路。一个是肯特郡工业巨头,更是有稳定的资金来源。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挪用家族资产,投资一圈回来再进自己的腰包。
是的,他的想法很美满。可惜他没算到自己现在在吃牢饭。
更没算到姑母索菲娅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半个斯宾塞家都进了她的腰包。
一码归一码,不得不说,做假账的几位会计也是人才,只不过跟错了人。如果不是伊莎贝尔亲自查账,她可能还像薇奥莱特夫人似的蒙在鼓里。
多亏了路易莎提供证据,几个会计也被伊莎贝尔送去吃牢饭了。等刑满释放,她甚至都想再次聘用他们。
“今年的租t金都免掉吧。”伊莎贝尔从思绪中抬头,吩咐维克托。
“是。”维克托一边记录,犹豫片刻道,“但是这也许会加重我们的财务负担。”
伊莎贝尔没法跟他解释中国有句老话叫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怕痒。只能摇头道:“一味节省无法填补查尔维斯的窟窿,真正有用的是找到赚钱的路子。”
维克托皱眉:“您的意思是?”
伊莎贝尔微笑,看向远处:“财富在北方,我们就北上。”
维克托很快反应过来,镜片后滑过精光,“您是想去哈登菲尔德,据我所知,您的姐妹有一门姻亲……”
伊莎贝尔投以赞赏的眼神,没有多说,只是转头和佃农宣布免租的消息。
听见这话的佃农激动得流泪,感谢声此起彼伏,有几个老人家在胸口画十字,口中念念有词:“斯宾塞先生的遗德仍在庇佑我们,您的继承者富有同情心。祝您在天堂安好。”
伊莎贝尔抬眸:“您在为斯宾塞家的哪位先祖祈祷?”
年迈的老人抹眼泪:“噢,抱歉夫人,我失态了。我在怀念路德维希上将。我们都曾享受过这位尊者的恩惠,如果他知道有您这样友善的女士成为继任者,一定十分高兴。”
“感谢您的赞美。”伊莎贝尔在胸口画十字。
回去的路上,村民们热情地送上花环与新鲜水果。
伊莎贝尔不好推辞,只好都收了下来,一路上,她再次听见村民对路德维希的敬仰与怀念。
“噢!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八年前,路德维希先生带着当时还是少年的海因里希公爵过来慰问的样子。”
“是啊,一眨眼,海因里希已经娶了妻子。还是个周到体贴的善心夫人!”
“如果路德维希先生还在该多好啊……”
“噢,快别说了,要知道,我总是容易掉眼泪。”
伊莎贝尔默默听着。
维克托解释道:“过去几年的慰问礼,路易莎夫人都只是走个过场。上一个这样切实关照佃农的,还是路德维希先生。所以村民对他很是爱戴。”
“这样的活动不是都由女主人出面吗?”
“乔治安娜公主……身体不好。”维克托低下头,含糊道,“老公爵和老夫人年纪也大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路德维希先生打理,他还扛着压力,帮辖区内所有村民免掉了教会赎罪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伊莎贝尔还想细问,她对路德维希和教会的关系有点好奇,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只好先按下疑虑。
晚上,突然接到消息的庄园仆人们忙得团团转,他们正在打点公爵夫妇出行的行李——明天车队即将启程前往肯特郡。
对于伊莎贝尔突如其来的安排,众人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多问。唯二两个有权过问的人,一个是妻子送上来历不明的“毒药”都照喝不误的公爵,一个是得知查尔维斯真实财务状况后气晕的老太太。
总之两个人都没有阻止伊莎贝尔的决定,这趟行程就这么定下了。
在仆人眼里“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公爵先生最近很粘人。
因为养病不能随意乱走、不能出门打猎,海因里希的日常只剩下吃饭睡觉喝药、看妻子出门、等妻子回来。
卧室里,听见门把手拧动的声响,海因里希猛然把灯一关,蒙着被子装睡。
伊莎贝尔披散着头发,穿着丝绸睡衣,很自然地掀开被子,“生气了?”
被子里传来震天的呼噜声。
伊莎贝尔轻笑,“今天晚饭不是故意不回来,佃农热情好客,我正好留下来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
“那昨天呢?”海因里希露出脸,语气不善。
“昨天参加了辛西娅夫人的晚宴。”
海因里希掀开被子坐起来,怒道:“什么破晚宴的饭那么好吃?”
伊莎贝尔歪着头笑起来,招了招手:“好了,别生气,过来。”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真当我是布莱克吗?”海因里希气哼哼。
“布莱克可不能出现在我的床上。”伊莎贝尔抱着双臂,倚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海因里希眸光微动,很快偏过头,一副冷酷高傲绝不为蝇头小利折腰的模样。
伊莎贝尔也不管他,打了个哈欠,脱掉丝绸睡衣外套。
墨绿色吊带裙衬得肌肤莹白,看上去比衣服布料还光滑。
海因里希喉结滚动。
伊莎贝尔睨着他,轻轻挑眉。
两个人对视片刻,目光在空气中交融。
墙壁上灯影摇曳,淡淡的馨香流动。
数秒后,高大的影子迅速压了上去。
衣服被扔下床,布帛撕裂声和喘息声混合在一起,金属床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半夜,月上中天。
床架终于停止晃动,伊莎贝尔闭着眼,撩开汗湿的头发,懒洋洋拍了拍还压在身上的男人,“水。”
海因里希不动,追着她的唇亲吻。
伊莎贝尔推开他的脸:“明天要启程,不能太晚了。”
海因里希哼了一声,咬住她的手指,纠缠好一会儿才起身。
男人随意扯了件衣服披着,流畅的肌肉线条上覆盖着薄薄的汗水,在夜色里泛着光泽,越发显得肩宽腿长。
他拿着水杯自己喝了一口,三两步跨上床,再把杯子递给伊莎贝尔。
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微凉的水,伊莎贝尔缓解了过度愉悦后的口干舌燥,舒服得眯起眼。
海因里希看了她一会儿,又凑上去轻轻啄吻。
伊莎贝尔懒散地抚摸他的头:“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现在让我睡觉好吗?”
海因里希含糊道:“你睡你的。”
伊莎贝尔闭上眼,任由他拱来拱去。
第二天一早,海因里希神清气爽地起床。
斯宾塞家的车队等候在外,就看见公爵先生穿着正装踏上马车,整个人容光焕发。
公爵夫人慢了半个小时,但仍然气度优雅。
海因里希为妻子打开车门,颇为绅士地颔首:“请上车,女士。”
伊莎贝尔伸出手,华丽的裙摆扫过,视线在男人挺直的腰背处流连,心想下次还是别喂太多补药了。
“维克托,你给温斯顿寄信,告知我们抵达的时间了吗?”坐进车内,伊莎贝尔微笑吩咐。
“邮差已经照办,想必怀特一家已经收到信了。”维克托颔首。
伊莎贝尔:“谢谢。”
“出发。”
等到两位主人安坐,车队最前端的护卫高声命令。
旭日狮子旗帜在风中飘扬,向着北方出发。
伊莎贝尔看着窗外景色逐渐后退,唇角上扬。
奥蒂离开她这么久,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同一时刻,布伦瑞克伯爵府。
女仆恭敬地向索菲娅颔首:“夫人,斯宾塞公爵夫妇已经启程前往肯特郡,兴许要计划在那里度过圣曜节。”
索菲娅轻轻挑眉,没有说话。
角落里,坐着轮椅的亚当咳嗽了两声,苍白虚弱的脸颊泛着病态的红。妻子丽萨·布鲁森小心翼翼拍着他的背,一边偷觑着索菲娅的脸色。
“母亲,正巧我爷爷寄信来问,今年是否愿意去北方过节。”丽萨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盘算着怎么委婉提出爷爷的请求,“听说,哈登菲尔德的雪下得很大,肯特郡的北部风光很特别,或许您愿意去欣赏那儿的美景?”
索菲娅笑了笑,漆黑的眼珠盯着她:“是欣赏美景,还是去给你们布鲁森家撑腰?”
丽萨脸色一白,不敢说话。
布鲁森家族正在和怀特家打擂台,确实需要一个有头有脸的助力。
可婆母索菲娅向来积威甚重,自从把女儿嫁给菲利普后,更是叫人忌惮,一个人牢牢把持着布伦瑞克伯爵府。
丽萨本就是布鲁森家族攀附权贵的棋子,别看她在肯特郡耀武扬威,放到丈夫家,她不过是个看人眼色的小媳妇。
亚当又咳嗽了起来,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抚道:“母亲自然有她的主见,等年后我陪你回家……”
话音未落,只听索菲娅打断道:“不,今年我们就去肯特郡过节。”
丽萨一愣,没有错过索菲娅意味深长的眼神。
“墨伦维克的游戏结束了,接下来的战场要转移到哈登菲尔德。”索菲娅眸光带笑,看向窗外,遥望查尔维斯的方向,“很期待与你的重逢,亲爱的诺曼女士。”
斯宾塞公爵夫妇即将抵达的消息传来, 温斯顿庄园上下忙成一片。
实际上,整个北部自诩上流社会的家族都在为此振奋。
锡兰公国工业发展的时间尚且短暂,民众对于贵族的崇敬仍然刻在骨子里。
更何况, 这次不是普通的小贵族, 而是七大选帝侯之首的斯宾塞家族。
如果说平民们只是单纯的向往与崇拜,那么对于出身草根的商人或当地小贵族而言, 其中还掺杂了利益的考量。
墨伦维克与肯特郡相距甚远,在工业发展前,北部可算不上好地方, 几百年前分封到这里的小贵族都是边缘人物,很少有结交上等贵族的机会。
上次诺曼男爵到来,还算是平等交流。这次得知公爵夫妇莅临,就没人能坐得住。
以莫尔太太为例, 她一连三天上门拜访奥黛丽, 就是想探听出怀特家什么时候举办欢迎晚会, 届时能占据先机得到入场券, 面见公爵夫妇。
宴会厅就那么大, 名额有限, 谁都不想落于人后。
于是这几天,温斯顿庄园的地板都被上门的客人踩脏了。
奥黛丽对于莫尔太太等人的热忱表示理解,只是她实在没功夫招待她们。因为诺曼小姐自己就激动得三天没睡好!
“到了吗到了吗?”
庄园外, 奥黛丽第八次眺望远方,满怀期待地询问。
“是路过的马车。”赫尔曼觉得有些好笑。
接到先遣队送来的消息后, 温斯顿庄园众人按照迎接公爵的规格站在门外等候。
奥黛丽今天打扮得很漂亮, 绯红色丝绒长裙搭配兔毛坎肩,金色卷发盘成花朵发髻,用精致的珍珠发饰妆点。可她仍然不放心, 又整理一遍头发,让赫尔曼看自己:“我看起来还好吗?”
“我想没人比打扮了三个小时的怀特太太更美。”赫尔曼又看了眼同样很紧张的葛丽泰,对奥黛丽揶揄道,“母亲这样很正常,可公爵夫人是你的姐妹,你紧张什么?”
“你不懂。”奥黛丽摆摆手,踮着脚张望路边,“这么久不见,我当然要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我最亲爱的人!”
“最亲爱的人?”赫尔曼挑眉,咀嚼这句话。
奥黛丽的全副心神都放在迎接姐姐这件事上,完全没注意赫尔曼的表情变化。
一旁的露西看在眼里,莞尔道:“奥黛丽小姐和伊莎贝尔小姐一起长大,是彼此最亲密的伙伴。当然,现在伊莎贝尔小姐还有了新的身份,那就是怀特太太。”
“这需要反复提醒吗?怎么突然这么说?”奥黛丽漫不经心回头。
“没什么。”露西扫了眼表情缓和的怀特先生,并不打算告诉自家小姐,她的丈夫就在刚刚打翻了醋坛子。
赫尔曼不动声色,心里倒留意起了这个机灵的女仆。
天真的诺曼小姐身边跟着这么一位随时替她周全的人,倒是好事。
最开始,他把婚姻当成钱货两讫的买卖,对诺曼一家没有好感,尤其是那个窝囊的父亲爱德华。
上次婚礼,简妮的处事态度与对女儿的关爱,让他对此有了改观。
此刻再审视这个女仆的品格,赫尔曼发觉诺曼家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卖女求荣,否则不会连女儿身边的女仆都安排得如此妥帖。
遥望不远处的猩红旗帜,赫尔曼收敛起眼底的不耐。
奥黛丽也看见了旭日狮子旗,高兴地呼喊:“他们到了!”
残雪未尽,红色制服礼仪队开道,簇拥着中间华丽的马车缓缓而来。
温斯顿庄园的仆人按照事先排练的那样,分别站成两列,由男仆上前开车门。
“恭迎斯宾塞公爵、公爵夫人。”众人齐声。
车门打开,只见一只黑色长靴踏上天鹅绒地毯,高大的男人率先出现。他不苟言笑,五官深邃,漆黑的眼珠扫视众人,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再看那身笔挺的军人制服和肩膀上一排勋章,众人便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斯宾塞公爵。
紧接着,他向后伸出胳膊,一只戴着丝绸长手套的手搭了上来。
冬日难得的太阳高悬天际,众人屏住呼吸,下一秒,只见一张十足美丽的面孔映入眼帘——她有着璀璨如蓝宝石的眼睛,丝绸般的金色头发,和怀特太太五官有五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葛丽泰带着所有人一起行礼。
抬起头时,奥黛丽怔在原地。
从小到大,姐妹俩从未分别过这么久。
奥黛丽习惯了酸甜苦辣都要和姐姐分享,离开诺曼庄园那天,她暗暗发誓自己要坚强,要独立面对一切。到今天为止,她的确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
她预想过很多遍,见到姐姐要以稳重的姿态迎接,以此表示自己这段时间很有长进。
可是当熟悉的身影出现,眼泪就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好像是那种见到最亲近的人之后,自然而然生出的喜悦与委屈。
伊莎贝尔的第一眼,同样看向了妹妹——人群里,她穿着显眼的红裙子,脸颊红润饱满,像颗新鲜的水蜜桃,一点儿没有原书剧情里枯萎的征兆,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
“好久不见,我的甜心。”
伊莎贝尔露出微笑,向奥黛丽张开双臂。
这一刻,奥黛丽完全不顾他人的目光,更不顾礼仪规矩,飞扑进姐姐怀里:“噢,我好想你,亲爱的……”
“我也很想念你,在这里一切都好吗?”
“我很好,你呢?”奥黛丽带着哭腔。
“我也是。”伊莎贝尔耐心地拍着妹妹的脑袋,示意海因里希先走。
莫名其妙被挤开的海因里希:“?”
“公爵先生,幸会。”奥黛丽敷衍地对姐夫打招呼,手却牢牢挽住姐姐的胳膊,一点没有让开位置的意思。
海因里希板着脸:“按照礼仪应该由我领着自己的妻子进去才对吧,怀特太太?”
“都是一家人,不用讲究了斯宾塞先生。”奥黛丽摆手,一脸我都不在意你也别在意的表情,扭头就挽着姐姐自顾自向前走。
姐妹俩旁若无人,谁也插不进话。
海因里希:“?”
对面,赫尔曼显然更快认清状况。
从妻子身上收回视线,他撑着手杖,缓缓走上前,不卑不亢颔首:“公爵先生,初次见面,幸会。”
妻子被这座庄园的女主人拐走,海因里希只好看向剩下的男主人。
两个男人身量很高,似乎都在审视着对方。
一个是出鞘的军刀,带着战场的杀伐之气,天然的凌厉凶悍。一个是雪地里挺拔的松柏,看似从容礼貌,灰色的眼睛里却暗含深渊。
“幸会,怀特先生。叫我海因里希就好。”
对于初次见面的连襟,公爵先生完全无感,伸出手礼节性地碰了碰。
“可以叫我赫尔曼。”
怀特先生同样如此,他更愿意把注意力放在粘着公爵夫人的怀特太太身上。
“我想寒冷的冬天更适合去室内聊天,你们姐妹俩还有很多时间促膝长谈。花厅里已经准备了新鲜的点心,请尽情享用。”葛丽泰领着一行人往城堡内走去。一面吩咐仆人们整理斯宾塞公爵府的车马。
“辛苦您的照料,库珀夫人。”伊莎贝尔一手牵着妹妹,一边回头与赫尔曼点头打招呼,再与葛丽泰交谈,社交礼仪滴水不漏。
温斯顿庄园为迎接公爵夫妇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换晚礼服时,伊莎贝尔让露西留下。
奥黛丽则在另一间更衣室里见到了熟悉的伙伴艾米丽。
久别重逢的喜悦萦绕着整座城堡。
温斯顿庄园接待客人的规格很高,从室内装潢到餐桌的水晶古董烛台,以及来自赫斯兰的昂贵名花,无一不在彰显奢华。一顿饭的花销比起墨伦维克上东区贵族府邸也不差多少。
仆人们卯足了劲要在主人面前表现这几天吸收的礼仪知识,成效的确斐然。至少让从小在查尔维斯长大的海因里希挑不出错。
事实上,他可不是薇奥莱特,根本没兴趣去挑剔“刀叉应该放在左边还是右边,甜品叉横放还是竖放”这种鸡毛蒜皮的错误。
因为等他换好衣服下楼,又看见自己的位置被人牢牢霸占。
奥黛丽坐在伊莎贝尔身边,小嘴叭叭,不知道在说什么,伊莎贝尔歪着头细听,不时轻笑。
海因里希站在身后许久,都没吸引妻子的注意力。实在没忍不住,只好咳嗽两声。
伊莎贝尔回过头,神态轻松自然,“海因?你来了。”
海因里希皱眉:“t我以为等晚餐结束你都不会发现自己的丈夫没过来。”
伊莎贝尔目光揶揄:“亲爱的,别怨气冲天,随便找个位置坐吧。享用美食可比对我撒气重要。”
“是的,我应该入座了。请你起身,我要坐这里,怀特太太。”海因里希不动,盯着奥黛丽。
奥黛丽:??哪有人已经坐了还被叫起来的!
如果妈妈见到这个公爵,一定不会觉得她的礼仪多糟糕了!
“这是我先坐下的,您去别的位置吧,公爵先生。”奥黛丽警惕地缩了缩脖子,两只手按着座椅,还往姐姐身边靠了靠,一副谁也别想把她从这里拎走的表情。
海因里希瞪着她:“你的位置在对面。”
奥黛丽悄悄哼了一声:“我们家都是随便坐的,又没写名字。”
“那你就去对面。”
“你也可以去对面。”
“我不去!这是我的妻子!”
“我也不去!这是我的姐妹!”
两个人突然呛起来,谁也不服谁。
伊莎贝尔噗嗤笑出声,还有闲心倒了半杯香槟,一边品尝一边看热闹。
一直被攻击的对面,入座已久的赫尔曼:“……”
他不得不开口道:“斯宾塞先生,来这里坐吧。”
妻子不帮自己,海因里希拿奥黛丽没办法,只能板着脸坐到赫尔曼身边,越想越气,“你对这件事就没意见吗?!”
赫尔曼不说话,淡定地倒了杯红酒,递给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接过,碰了碰杯子。
“铛”的一声,酒红杯身倒映出两个男人如出一辙的冷脸。
赫尔曼:“我不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而生气。”
简言之,有意见也没屁用。
海因里希翻了个白眼,仰头把酒一口闷。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两个男人沉默一晚上,默默吃饭喝酒,不时碰了碰杯子。干巴巴聊了几句天气就没话说。
而对面的欢声笑语持续了整个晚上,姐妹俩还拉着葛丽泰加入进来,热闹极了。
毕竟是第一天,舟车劳顿,大家吃完饭就各自休息。
夜幕降临,奥黛丽抱着枕头溜进姐姐的房间,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一回头,又对上神色不善的公爵先生。
海因里希满脸写着“就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在这蹲你,休想进来!”
伊莎贝尔早就知道妹妹要过来,视线越过奥黛丽看向海因里希,笑着摆手:“海因,今晚你去别的房间睡吧。”
“等等,不止今晚!”奥黛丽赶紧打断,大着胆子拦在门口:“公爵先生,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见面,只聊一晚上怎么够?”
“不止今晚?”海因里希眯起眼,看向伊莎贝尔,一副你不给说法我就要闹了的表情,“那我睡哪?!”
奥黛丽语速飞快:“温斯顿庄园多的是房间!管家会给你安排的!保证让你得到充分休息!”
伊莎贝尔立刻默契地将妹妹拉进房间,然后揪着海因里希的衣领,应付式的亲了亲嘴唇,“好了,晚安,亲爱的。”
说着就合上门,“砰!”
“?!”海因里希瞪着紧闭的房门。
变了!一切都变了!
自从来到肯特郡,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好吧,这才是第一天,先忍一忍!不能做扫兴的丈夫!
公爵压下脾气,臭着脸走开。刚抬起脚,就看见连襟迎面走来。
银头发先生穿着睡衣,显然在卧室里等许久。他扫了眼紧闭的房门和对面男人的脸色,挑眉:“她们姐妹俩在一起?”
海因里希沉重点头,冷哼道:“恐怕还不止今晚。”
“……”
两个男人再次相顾无言。
这一次,不用太多的解释,彼此已经有种同病相怜的默契。
卧室里, 伊莎贝尔与奥黛丽可不知道外面的事。
“我好想你,姐姐。”奥黛丽缩在被窝里,抱着伊莎贝尔的腰说悄悄话, “那个公爵看起来可真凶, 他对你好吗?”
伊莎贝尔轻笑:“他还不错。”
“真的吗?”奥黛丽哼哼,她向来对人友善, 但是对待姐姐的丈夫却十分吹毛求疵,“他可一点儿都不像贵族绅士,你刚看到了吗?我只不过要陪你几个晚上而已, 他居然那个态度?拜托,我可是你的姐妹,他是谁?他才认识你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