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换嫁情缘by鲜肉豆沙粽
鲜肉豆沙粽  发于:2025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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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并肩而立,伊莎贝尔隐秘低头。
海因里希掩饰得很好,除了身边最近的人,谁也没有发现他拿着铁剑的手,隐隐颤抖。
几乎是同一时间,伊莎贝尔伸出手,悄悄从身后扶住海因里希。
察觉到助力,他没有抗拒。
面上不怒而威,实际上所有意志力都要用来抵抗血液里奔涌的情绪和肉|体的疼痛,不敢泄露半点脆弱。
否则,面前黑压压的狼群,会将他们彻底吞噬。
“海因……你不是病危了吗?怎么……”文森特瞪大眼睛,喃喃自语,整个人再次陷入晕眩。
形势又变了!
他比谁都清楚,军中服役过的士兵,对于海因里希的尊敬。再想靠语言煽动,逼他们动手杀了一位血统高贵、威名赫赫的公爵,几乎难如登天!
别说那些士兵了,就连文森特等表亲,在看到海因里希的那一刻,已经萌生退意。
他偷觑着索菲娅,暗暗摇头,无声地说:“算了……”
大势已去,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擅长审时度势的人,现在就应该退下。
索菲娅没有看文森特,而是死死盯着海因里希,脸上虚伪的笑容彻底消失。
“海因。”她缓慢扯出一丝笑,眼底泛着诡谲的光,“你居然醒了……真是幸运啊。”
“为什么幸运总是眷顾你们?”她似乎有些不解,声音却像是感叹。
海因里希如同巍峨的高山横亘在身前,难以逾越。
在他身后,象征着斯宾塞家族巨幅狮子旭日旗帜悬挂在墙上。
“千分之一的幸运,都降临在你的头上?到底……凭什么啊?”
她轻笑着,仰天呢喃,“有人告诉我,神圣永恒曜主平等博爱,可是我想问他,难道他的博爱只赐予血统高贵的……斯宾塞先生们?”
她笑得颤抖,低头时黝黑的眼瞳里燃烧着灼灼火光。
凭什么?
她筹谋了这么久,机关算尽,从烂泥里爬起来!
就差一步!距离那个位置……就差一步!
这一刻,心中恨意滔天,假面彻底撕毁!
耳边似乎有人在呐喊——
是被驱逐出斯宾塞家的索菲娅!是跟着妓女母亲长大,受尽白眼和屈辱,挣扎着往上攀爬的索菲娅!是自愿以婚姻交换名利,而后亲手杀了丈夫,一步一步往上走的索菲娅!
离开公爵府那一天,猩红的狮子旭日旗帜成了记忆里最深刻长久的渴望!她发誓要得到它!不惜以一切代价!
而现在,只要杀了他,只要……跨过这座山!
索菲娅缓缓摸向身后亲兵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把上膛的火器。指腹抚过冰冷的金属枪管,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别动。”
海因里希的声音响起,清晰而冷冽。
他缓缓举起右手,枪口对准索菲娅。
伊莎贝尔没有错过索菲娅脸上的表情,“闹剧该结束了,别当孤注一掷的赌徒。”
她顿了顿,缓缓抬眸:“回头看看。”
索菲娅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大厅正门突然被撞开,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女王亲卫穿着银白制服,举着王室旗帜鱼贯而入,队列尽头是一身墨绿制服的第一秘书洛娜。
她手中捧着烫金卷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海因里希身上,微微颔首:“奉女王陛下的旨意,守卫斯宾塞公爵府。”
她轻轻挥手:“上。”
银白制服士兵迅速解救出斯宾塞亲卫,再将菲利普家的士兵团团包围,偌大的厅堂水泄不通。
维克托终于松了口气,悄悄和伊莎贝尔对视一眼。
昨晚,他从后厨排水道爬出,避开索菲娅设下的眼线,去往奥古斯都圣殿,当然不止送信那么简单。
亲卫被缴械,索菲娅却从赌徒的狂态中走了出来,神情渐渐平静。
假如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算,那就足够倾尽所有搏一搏。
可如果像现在这样,彻底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那么她会迅速权衡利弊,选择重新戴上假面。
她盯着伊莎贝尔,忽然微笑:“奥黛丽,是我小看了你。”
对面这个年轻的姑娘,不仅反应迅速,甚至缜密到可怕的地步。
整个环节里,除了海因里希的醒来是意外,其他的一切,都在她的全盘掌控里。
从黎明时分,安排斯宾塞的亲卫拦在门外开始,多米诺骨牌开始坍塌。
后续老夫人的出面、伊莎贝尔利落杀鸡儆猴,再搬出尘封的继承法阻拦他们向前。所有人以为这只是无谓的抵抗。现在才知道,她根本没想靠着这点伎俩螳臂当车,而是在拖时间。
真正的救兵,是最后这张王牌——女王的亲卫。
短时间里,索菲娅已经彻底捋清了脉络。
确切来说,是伊莎贝尔先打出了“继承权”这张牌,“女王亲卫”才能成为王牌。
单出其中一张,索菲娅都输不了。
试想想,假如没有颠覆原有继承法的条例,即便有女王亲卫出面营救又有什么用?海因里希只有千分之一苏醒的机会,索菲娅照样是第一继承人。
如果没有女王派来的救兵,单有继承法,那更简单了。索菲娅之所以不在家里坐等海因里希去世,这么着急动手,本就是想先下手为强,以防生变。
所以,无论是颠覆性的继承法也好、海因里希醒了也罢……只要是计划外的危机,她都要通通扼杀。
可是……
索菲娅扫了眼四周,银t白制服的亲卫手持武器,将她包围在中央。
两张牌同时打出来,她失去了武力依仗,也因为继承权的丢失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这局游戏,宣告结束。
“你到底……怎么猜到的?”索菲娅望着伊莎贝尔,神情怪异。
她不是埃德蒙,不会冲动鲁莽,更擅长隐忍蛰伏。这盘棋局已经设计到了极致,胜利的希望近乎百分百,可偏偏被对方抓住了一丝的可能性反败为胜。
伊莎贝尔面容平静,淡淡道:“因为我了解你,代入过你的身份思考。”
索菲娅微眯起眼。
“渴望半生的权柄就在眼前,哪怕是踏着所有人的尸骨,也会伸手去抢。”冰蓝色的眼睛不闪不避,直视着对方,“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
索菲娅彻底愣住。
昨夜,伊莎贝尔不仅揣摩了玛格丽特的心路历程,更仔细预判了索菲娅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从见到这个美艳而充满算计的女人开始,伊莎贝尔就敏锐地从她身上,嗅到了类似的气息。
假如这一世,她领到的是索菲娅的剧本,命运逼她低头,将她踩进泥里,伊莎贝尔很清楚自己会做什么。
就像意识到书里的剧情即将降临,她选择和奥黛丽交换。
斯宾塞家的金钱名利没那么诱人,还不如在诺曼家晒太阳来的舒服。可是如果命运非要试图操纵她们的人生,那她不介意与之对抗,给它点颜色瞧瞧。
索菲娅未尝不是如此。
所以,代入对方的身份,如果今天她站在对面,那么——上帝吝啬赐予的一切,她会亲手抢过来,不择手段。
索菲娅愣了许久,低声笑了起来,笑得发颤。
“奥黛丽,你比我自己还懂我,如果我们不是对手……”
“但我们是。”伊莎贝尔打断,“所以……总有一个要输。”
她看向维克托,后者立刻带着贝茨上尉离开。
很快,士兵们押着伦纳德医生和偷换药瓶的内鬼仆人出来。
伦纳德医生满身狼狈,浑身看不出伤,但从他失神的眼睛和颤抖的身躯,不难看出经过了非人折磨。
该招认的都招了,维克托将证词递给第一秘书洛娜。
洛娜深深地看了眼对峙的两位女士,将手中卷轴展开:“索菲亚斯宾塞,涉嫌毒害公爵、非法拘禁、意图谋夺爵位……”
“等等。”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格兰芬大主教穿着深紫色教袍,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十数位教徒。
洛娜紧皱眉头,伊莎贝尔眸光微动。
对面,索菲娅勾起隐秘的笑,轻声道:“奥黛丽,不到最后,怎么能论输赢呢?”
大主教的声音适时响起:“秉承教皇的神谕,教徒索菲娅·斯宾塞贡献卓越,尊主特邀其前往圣匹斯堡,聆听教诲。”
洛娜:“格兰芬主教,索菲娅触犯公国律法,您不能带走她。”
“律法?”大主教扫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轻飘飘道,“不过是斯宾塞家族的内部冲突。”
洛娜皱眉,声音冷了下来:“您这要公然和女王作对?”
“我无比尊敬女王陛下。”大主教伸出手,教徒将一封卷轴递上,“赦免索菲娅,也是女王的意思,请看。”
洛娜接过卷轴细看,脸色骤变。
“菲利普公爵向女王请求,将贵族赦免权……”她几乎是牙关里吐出的字,“自愿移交给索菲娅·斯宾塞。”
众人都愣住了。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对视一眼,眸光微动。
锡兰公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王室贵族如果触犯律法,可以使用贵族赦免权,但只能有一次。
本质上,这份特权是为保证王室势力不因政治斗争被削弱。近百年来,王室一直处于平稳状态,所以几乎没有人动用过这项权力。
可是今天,菲利普公爵竟然用它隔空保住了索菲娅。
索菲娅似乎早有预料,她微笑地瞥了眼瑟缩在角落里的伦纳德医生,后者接触到视线,抖动得更加剧烈,“死了两个侍卫,写几份供词,怎么能给我定下这么严重的罪呢?”
“只是第一局游戏而已,还定不了输赢。”她挺直脊背,看向伊莎贝尔,轻笑,“奥黛丽,你说呢?”
伊莎贝尔微笑:“我很欣赏你的自信。可是无论多少局,我都会像今天这样,让你一输再输。”
索菲娅笑容渐渐消失,“是吗?那就期待下次的相见,再会。”
说罢,提起裙摆,在大主教的庇护下,目不斜视地走出大厅。亲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跟着她退了出去。
洛娜神色复杂,向海因里希转达了女王的关怀,也带着士兵离开。
随着门扉合拢,大厅里的紧绷感骤然消散。
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薇奥莱特夫人踉跄着走过来,却在离海因里希一步远的地方停住,眼泪砸在地上。
“噢,我可怜的孩子……”
话音未落,海因里希的身体晃了晃,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咳嗽,隐忍许久的鲜血喷涌而出——
伊莎贝尔迅速扶住他,掌心触到他皮肤下的滚烫,心脏猛地一缩,“快!叫医生过来!”
她刚开口,海因里希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他的眼底密布红血丝,呼吸急促,声音却很轻:“奥黛丽……”
伊莎贝尔低头,试图听清他的话,露出了脖子上刺目的勒痕。
海因里希瞳孔剧缩,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是把她推开:“离我……远点……”
“噗!”又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他彻底失去意识,倒在她的怀里。
卧室里传来痛苦的吼声,持续整个白天。
伊莎贝尔和薇奥莱特一直守在门外,不敢离开。
房间里,海因里希再次被铁链捆绑着,这一次,是他自己要求的。
医生给他上药,他勉强睁开眼。
透过门缝,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把门关上……”海因里希因剧烈的疼痛而颤抖着,“别让她看见我……”
——看见我如此狼狈的样子。

因为突发的状况, 决定婚礼结束就回汉克郡的斯宾塞众人,在墨伦维克留了半个月。
在这期间,海因里希的状况有所好转。
根据医生的诊断, 他能够醒来, 就代表生命无碍,但是后续仍有一段非常痛苦的恢复期。
长久以来深入体内的毒素在断药后开始反扑, 只能依靠自身意志力抵抗。
治疗期间,海因里希几乎没有下过楼,他把自己困在昏暗的房间里, 除了医生,谁也不让靠近。
半个月后,医生宣布喜讯:“公爵先生意志力极其强悍,恢复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目前情况稳定, 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
他顿了顿, 欲言又止:“但是……他体内毒素我们暂且没有想到办法解决, 除非大胆地采用水蛭吸血。我无法保证他以后一定不会发病, 所以……请务必保证自身安全。”
薇奥莱特在胸前画十字:“谢谢你, 医生。能够保住一条命, 已经是上帝保佑。”
伊莎贝尔没有说话,透过门缝,她看见海因里希半靠在床头, 白色睡袍领口敞开,因痛苦而撕扯出的伤口, 渗着暗红的血。
她挪开视线, 轻轻将门合拢,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幕。
回到查尔维斯,伊莎贝尔亲自挑选医生专门照料海因里希。
庄园很大, 公爵先生总是不见踪影。
森林里受伤的动物喜欢躲起来舔毛。
伊莎贝尔尊重他的习惯,没有刻意去找,只是按时从医生记录的资料里查看他的恢复情况。
她可不会盲目听信医生的建议,给海因里希采用放血疗法,这么治下去,恐怕又得把他折腾死。
经过仔细查看,伊莎贝尔基本可以确认这是曼陀罗中毒。
西方医生对植物毒素认知有限,所以在初期没有察觉中毒的异状。
如果不是确定索菲娅是本地土著,伊莎贝尔都怀疑这女人也是穿来的。
为了埋藏这颗暗棋,她真是煞费苦心。居然能找到这种宅斗小说里的经典毒药。
曼陀罗说白了就是毒品的初始形态,也是导致中枢神经紊乱、出现幻觉狂躁症状的元凶。
幸好这还是轻量原始植物毒素,没有经过提纯,更好在海因里希身体强健,扛得住折腾,否则他后半辈子都要被它毁了。
伊莎贝尔叫来维克托,写好药方递给他:“维克托,按照我写的清单,把上面的东西都找来。”
维克托皱眉,面露难色:“公爵夫人,抱歉,我有些看不明白。”
伊莎贝尔抬眸。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甘草是汉克郡制作甘草糖的甜草吗?t绿豆……您上面说的是饲料作物?老实说,我没见过这种豆类,只在西西弗里斯写的《东方游记》里看过,还有石菖蒲,是产自赫斯兰的造纸香蒲?”
维克托一口气提出疑问,这让伊莎贝尔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根据《本草纲目》和《千金方》找出的东方药材,在西方很难搜集。
锡兰公国虽然类似前世的英法,但这个时空并没有征服全世界。
因为古老的东方大国不仅没有闭关锁国,反而从明朝开始探索海洋,逐渐成为盘踞一方的雄狮。
两个距离遥远的海上霸主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彼此互不打扰,维持着和平状态。
蝴蝶煽动翅膀,这就导致有些后世已经传过来的东方植物,现在还没有;有的已经有了,例如石菖蒲,被游历东方的传教士带来,但被认为是召唤神秘力量的东方巫术草,类似的香蒲却不能用作替代。
维克托已经算高知人群,连他都没见过的东西,底下人更不知道,可是曼陀罗毒素又拖不得。
伊莎贝尔深呼吸,难得有点烦躁,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群没见识的洋鬼子。
“每一个药材我都附上了图案,你去打听,有哪些船只去过东方,他们大概率会在黑市高价买卖东方货品。如果没有,就只能跟船运公司下订单,等待他们远渡重洋,帮我们从东方运过来。”伊莎贝尔语气果断,“总之,这关系到海因里希的寿命,必须找到。”
维克托点头:“是!”
虽然安排得很利落,但是伊莎贝尔清楚,去一趟东方那么难,船运公司大多只会运送丝绸瓷器,想找到草药,难如登天。
恐怕还是得用到最后的办法,花大价钱下订单,让船运公司专门跑一趟。但是这一来一回,两年都打不住。
只能寄希望于斯宾塞先祖,赐予后代一点幸运吧。
兴许是玛格丽特显灵,没过几天,维克托真的带来了好消息:“公爵夫人,您清单上的药材都找到了!”
伊莎贝尔皱眉:“全部?”
“是的,全部。”维克托难掩兴奋,“实在太巧了,黑市刚好有这几样药材在出售。”
天底下哪有瞌睡送枕头的好事,还来得这么巧。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却并没有多说。
当务之急是给海因里希解毒,其他的以后再琢磨。
她接过药材,仔细做好标签,又写了一张单子:“吩咐厨房,按照清单炖药,一天三次,准时看着公爵喝下。”
维克托推了推眼镜,稀奇地打量好几遍。
自从目睹伊莎贝尔力挽狂澜的风采,他已经和艾米丽一样,养成了从不质疑公爵夫人决定的习惯。
即便清单上要求公爵每天喝下来历不明、散发着苦味、一看就令人崩溃的黑乎乎药汁。
一连几天,查尔维斯上空弥漫着东方神秘药草的怪味。
女仆们蒙着鼻子煎药,私底下怀疑公爵夫人是不是有了继承人的身份,想直接弄死公爵。
不过这话只敢在心里说说。
因为伊莎贝尔每天都过来查看,确认海因里希有没有因为太苦,偷偷倒掉。
好在公爵很老实,每次送出来的药碗都是空的。
女仆们感叹,公爵的恋爱脑也是没救了,连这种看起来像泡了三天三夜鞋底子的药汤也吨吨吨喝了。
伊莎贝尔当然看得出来大家颇有微词。
可那又怎么样?大权在握的人不需要向别人解释。
从墨伦维克回来以后,薇奥莱特夫人彻底将管家权交给伊莎贝尔。
仆人们因为被“软禁”的经历,都知道新任公爵夫人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主仆之间完全没有不听使唤的磨合期,个个乖顺得不像话。
像这种炖邪恶东方药汤的事,撸起袖子说干就干了。
连续喝了一个月的中药,伊莎贝尔确认海因里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查尔维斯很大,要想刻意躲开一个人,可以一个月都不见面。
但伊莎贝尔决定,是时候把这个缩头乌龟揪出来。
昏暗卧室里。
再次喝下苦得舌头失去知觉的药汤,海因里希靠在床上,平复呕吐的欲望。
他合上眼小憩。
这些天,他其实没有睡过好觉,一直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梦里,年幼的海因里希,跟在爷爷和父亲身后,向着玛格丽特雕像宣誓——以斯宾塞之名,传承玛格丽特荣光。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斯宾塞的荣耀。他只知道要像爷爷和父亲一样,为家族奉献自己的全部。
一转眼,小海因长大,继承长辈遗志。
低头,却看见胸膛破开大洞,鲜血淋漓。
他倒在血泊里,巨幅狮子旭日旗将尸体吞噬,彻底完成奉献。
“咚咚——”
平稳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拧动门把手的动静。
海因里希睡眠很浅,几乎同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
“谁?”
黑暗里,伊莎贝尔拎着煤油灯走进。
光源照亮昏暗的房间。
看见是她,男人猛然偏开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已经喝过药了,你来做什么?”
伊莎贝尔拎着灯:“看看你。”
海因里希撇开视线,似乎觉得那抹光亮很刺眼:“不用,你出去吧。”
伊莎贝尔的视线扫过他手腕因为反复摩擦而糜烂的伤口,又看向床脚的铁链,径直走上前。
海因里希迅速提高声线:“我说了,请你出去!”
伊莎贝尔没动,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灯光落在她裙摆上。
海因里希立刻从床上起身,远远避开她。
伊莎贝尔继续往前走,一步,两步。
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她缓慢而坚定地靠近。
“别过来!”海因里希开始后退,“我让你出去!听不明白吗?!”
他的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终于,他嘶吼着,像发怒的凶兽,试图以此吓退她:“滚出去!离我远远的!”
灯光下,伊莎贝尔安静地看着他,始终没有后退。
海因里希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迎着对方平静的视线,像是力气终于耗尽。
他垂着头,黑发遮住眼睛,嗓音嘶哑:“别靠近我,拜托了……”
伊莎贝尔停在他面前,蹲下身。
她的视线与他平齐,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以及那层薄薄的、快要溢出来的水光。
“海因,你的毒已经解了。”她说,“现在你很清醒,就算不清醒,在有防备的状态下,我能够自保。”
“谁知道这样的清醒能维持多久?”海因里希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是个疯子!会在梦里掐死牧师,新婚之夜差点杀死自己的妻子……”
他猛地拽开睡袍,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旧疤——有战场的刀伤,有自己失控时划的口子,“你看!这些都是我疯癫的证据!斯宾塞家的继承人,是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废物!”
“我会控制不住的!我控制不住的……我差点……”他声音低了下去,浑身颤抖,“我差点……掐死了你……”
“算我求你了……”他嗓音干涩,“奥黛丽,别靠近我。”
伊莎贝尔凝望着他,轻轻伸出手,穿过他汗湿的发丝,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海因里希浑身一僵。
“你不会再伤害我,你不是疯子,不是怪物。”伊莎贝尔的声音很轻,带着体温,“你是答应过我,要一起并肩同行的搭档。”
她的肩膀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像暴风雨中唯一不动的锚。
“海因里希,站起来,和我一起走下去。”
灯光闪烁,冰蓝色的眼睛像沉静的深海,比价值连城的亚特兰蒂斯蓝宝石还要美丽。
海因里希别过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噩梦在脑海里闪烁。
是八岁那年骑马摔断肋骨,他咬着牙说不疼。沉默寡言的父亲为他治伤。那天,查尔维斯乱成一团,人群里,小海因等了很久,没有看见属于他的母亲。
是十五岁那年被辱骂是母亲带来的野种,是宴会厅的角落里,他看着母亲和教父并肩而立的背影,母亲的侧脸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笑。
是十八岁那年,他看见爷爷和父亲倒在血泊里,母亲举着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笑中带泪:“我杀了路德维希……我解脱了……”
是空荡的家族大厅,叔叔乔伊斯的尸体悬在房梁上,弟弟埃德蒙指着他尖叫:“是你杀了他!你这个怪物!”
是袭爵那天,他看着曾经无比敬仰的教父,为他加冕,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
是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之下,他迎来一束光。却在新婚之夜,差点让她湮灭。
最难熬的时刻,他想过,就这t么结束毫无意义的一生吧。
可是有人握着他的手,帮他解开困住四肢的铁链,轻声说:“很疼吧……好好睡一觉。”
“我希望你醒来……海因里希。”
“可是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会替你走下去……”
那些声音响在耳畔。
梦里,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医生帮他包扎伤口,说他很坚强,是个不流泪的小英雄。
一滴泪水砸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再一滴,落在她的掌心。
她抱住海因里希,又似乎是透过时空,抱住了那个不敢流泪的五岁小孩。
那一刻,所有的防备瞬间坍塌。
肩膀剧烈颤抖,他曾经极力压抑着,不敢泄露半点的脆弱,化为无声的呜咽。
活下去吧。
不能让她一个人深陷在查尔维斯的牢笼里。
他必须活下去,站起来,站在她的身边。
伊莎贝尔安静等待着情绪宣泄的结束。
他流露的脆弱,很短暂。
很快,窗帘被拉开,阳光洒进昏暗的房间。
伊莎贝尔站起身:“海因里希,今天是个好天气。”
海因里希迟疑着抬头,脸上干燥一片,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高大的男人被她拉着站起来。
阳光弥漫,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手腕的红痕,连同他无数的旧疤,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海因里希没有看窗外,只是定定看着她。
许久不见天日的皮肤无比苍白,衬得他瞳孔越发黝黑深邃,像哥特小说里来自地底的吸血鬼。
停顿许久,他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节碰触到一缕阳光。
温暖、干燥,像新的人生。
他的瞳孔倒映着伊莎贝尔的脸。
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像是握住了那道阳光。
前半生,他被虚无的奉献吞噬。此后,他将拥有新的信仰。
微风轻轻吹拂发丝,海因里希闭上眼,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九月, 肯特郡开始入秋。
锡兰的天气常年温和,四季并不分明,所谓的秋天也只是比夏天更凉爽一些, 但这足以成为有钱太太们准备新一季衣服的理由。
不过, 新晋太太奥黛丽女士,此刻却没有兴趣参与长辈们热火朝天的讨论里, 即便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温斯顿庄园,女士们齐聚花厅。
成衣店送来最新款的裙子和饰品,安娜姨妈正在挑选装扮帽子的蕾丝。
“甜心, 打起精神来,快帮姨妈看看,是粉色的漂亮,还是绿色的漂亮?”安娜看向抱着小狗发呆的奥黛丽。
“美丽的女士不用做选择, 当然是全部拿下了。”奥黛丽随口就是漂亮话, 把安娜哄得高兴极了。
“噢!我也这么想!”安娜眉飞色舞, “这两条都要了!”
“安娜。”简妮悄悄扯了扯妹妹的衣摆, 示意她收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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