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下意识往楼上走,越来越快!
同时,脑中灵光乍现!
是的!这一瓶绝对没有问题,和以前的药一样!
但是……从查尔维斯带来的那一瓶有问题!
那一瓶……有药香!
药丸他细细检查过!不可能被人调包!有异样的是……药瓶!
这一年里,海因里希很久没有发病,因此上一瓶药的使用频率很低,直到最近婚礼前夕才快要见底。
这次特意带过来就是以防万一,毕竟要见到教皇……
如果没记错,那瓶药拿出来时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诸事繁杂,维克托在那一刻没有察觉不对劲!可是往往就是某一瞬间的粗心,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该死!该死!
维克托在心中祈祷,希望海因里希没有吃下那瓶子里的药……
脚步越来越快,几乎用奔跑的速度!
“快!都起来!你!去找医生!”维克托大吼着,召回一头雾水的仆人们,“你去找薇奥莱特夫人,告诉她药出要问题了,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别愣着快点!”
他一面吼着,人已经冲上二楼!
“公爵先生!公爵夫人!”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想起那个惨死的牧师……
维克托心中颤抖!
斯宾塞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夜。
假如、假如公爵出事,现在和他待在一起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隔音良好的门,阻隔一切嘈杂。
外面是急促的脚步声,室内一片祥和。
伊莎贝尔却忽然察觉不对劲。
海因里希开始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她听见他痛苦的喘息:“你怎么了?”
她倏然坐起身,穿好衣服。
黑暗里,海因里希垂着头,浑身颤抖。就在伊莎贝尔靠近的那一刻,猛然抬眸。
伊莎贝尔下意识后退!
可是来不及!
像被猛兽盯住的猎物,她的脖子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
血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充满嗜血的欲望,像关在牢笼里的猛兽,终于被放了出来!
伊莎贝尔用尽全力挣脱那只手,却无法撼动分毫!
失去理智的凶兽比平常的力气还要大,几乎瞬间要将人置于死地!
伊莎贝尔神智越发模糊, 但本能的求生欲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耳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伴随阵阵惊呼。
“快!快拉开公爵!”
海因里希本就是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军人,体质与武力远不是普通男人能比的, 现在陷入狂态,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几个仆人仓促上前,简直像自投罗网的羚羊!不仅拉不开人, 还被公爵突然回眸的神情吓得啰嗦!
“啊!魔鬼!是……是魔鬼又回来了!”
被那双充血的红瞳盯上,男仆大叫着后退,跌倒在地。
另一个男仆来不及跑,被掐住脖子拎了起来:“不……”
他脸色涨红发不出声音, 脚离开地面, 不断挣扎, 死神拎着镰刀慢慢逼近……
维克托:“先生!先生!放开他!”
“海因!!醒醒!我是奶奶!”
薇奥莱特散乱着头发, 急匆匆带着人赶来。
“海因!快!你们过去拉开他!”
“公爵先生!醒醒!”
仆人们犹豫着不敢上前, 硬着头皮试探性地呼唤。
公爵这个模样太可怕了!比传说中的恶魔还要吓人!
他们都听说过斯宾塞家的传说, 现在亲眼所见,哪还有不信的?!只是仆人而已,又不是傻子!难道还要像那个牧师似的去送命吗?!
模糊视线里, 伊莎贝尔看见所有人在疾呼哭喊,那个仆人的挣扎渐渐微弱, 而掐住自己脖子的右手仍然没有移开……
什么魔鬼?什么诅咒?!
她才不信!她只知道, 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绝不能!
极力保持镇静的头脑,敏锐地察觉海因里希右手力气松懈了一瞬!
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她毫不犹豫地拎起床柜边的摆件砸了过去——
“砰!!”
“啊!海因!”
“不!”
所有人瞪大眼睛, 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众目睽睽之下,鲜血顺着额头蜿蜒,流淌在海因里希的脸上。
满眼猩红,他的眼珠缓缓转动,似乎看了眼伊莎贝尔,才彻底昏了过去。
伊莎贝尔轻轻喘息,放下摆件。
她控制了力道,不会伤及性命,但能让凶兽安稳几个小时。
天边泛起鱼肚白,公爵府彻夜未眠。
二楼卧室临时改成病房,由专人看守。
医生神情凝重,从房间出来。
“公爵先生的情况很糟糕!老夫人,请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薇奥莱特脸色苍白,厉声道:“伦纳德医生!请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海因的病一直是你医治……”
“我明白!请您冷静点,薇奥莱特夫人。”医生皱眉,摇头叹道,“这次真的太严重了,据我判断,公爵在发病前一个月的时间里,服用太多药物,以至于超过身体极限。我早就叮嘱过的,不能滥用,否则会有抗药性,一旦狂躁情绪再次产生,就无法压制!”
薇奥莱特立刻回头:“维克托!过来!海因的药一直由你看管,为什么他会服用过量药物?!你让人通报,说药出问题了,是什么问题?!”
维克托一夜没有合眼,镜片后的眼睛满是血丝,此刻却不敢懈怠,赶紧起身走了过去。
“老夫人,药丸没有问题,我怀疑是……”他正要说出自己的t猜测,伸手一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东西呢?!
在进入卧室时,他就看见桌面上的药瓶,当时场面混乱,为了保留证据,他暂时将瓶子塞进口袋,现在……没了?!
“你倒是说下去!”薇奥莱特皱眉。
维克托只觉得脑袋胀痛,根本分不出心神回答!
他开始只是猜测药瓶有问题,现在有人处心积虑偷盗,反而证实了这一点!
可是……医生难道没有诊断出来吗?他为什么说公爵是服用药物过量?!
伦纳德可是负责诊治海因里希很多年的专业医生,深受信任!
如果现在提出质疑,自己却没有证据!薇奥莱特夫人会相信谁?!
就算薇奥莱特相信了自己,公爵现在危在旦夕,他的病那么棘手,当年费了很多精力才请来伦纳德,现在要从哪里找一个新的来?!
他区区一个助手又有什么立场质疑伦纳德?
万千思绪混杂在一起,维克托说不出话。落在薇奥莱特的眼里,几乎等同于百口莫辩,承认是自己粗心大意!
“维克托!我把海因交给你,是看在你细心谨慎,你怎么……你怎么就……呜呜呜!”薇奥莱特陷入绝望,指着维克托嚎啕。
“老夫人!”埃莉诺扶住老太太,给她擦眼泪,“请您镇定,别这样……”
“要我怎么镇定!我怎么镇定?!海因如果有事……他如果出事……”烛火照耀着薇奥莱特的浑浊的眼睛,泪水滑过脸颊,向来整洁精致的老妇人,此刻仿佛苍老了十岁,“我们全完了……斯宾塞全完了……”
“伦纳德医生,我以斯宾塞和恩斯特两个家族的名义请托您,救救海因,哪怕只有一丝希望!”薇奥莱特激动地抓着医生的手。
“老夫人!”伦纳德深吸一口气,叹道,“公爵现在的情况,我已经毫无办法,只能看他自己。”
薇奥莱特愣住,颤抖着声音:“……什么意思?”
伦纳德:“您可以理解为,公爵的体内本就埋藏着火山,以前可以用药物来压制火焰。可是现在他的身体产生抗药性,无法进行人为降雨,以前被压制的岩浆全数反扑,比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甚至……”
“甚至已经快要超过人体承受的极限。”伦纳德摇头,“如果上帝保佑,兴许会有千分之一苏醒的机会。剩下的概率,恐怕熬不过三天……请贵府尽早做决断。”
薇奥莱特发着抖,“三天……”
走廊上,所有人陷入沉寂。
突然,伦纳德蹙眉,抬眸看向卧室。
里面刚刚苏醒的海因里希被四根沉重的铁链绑在床上,正痛苦地嘶吼。巨大的力量使得金属床架不断摇晃,发出可怕的动静。
实习医生助手颤抖着靠近,想要换下敷伤口的药物,一时不察,被挣脱铁链的凶兽狠狠咬住胳膊:“啊啊啊啊啊!!”
“快!快!绑住他!!”伦纳德喝道。
“加上更粗的链子!”
伦纳德带来的医护鱼贯而入,五六个壮汉再次压制海因里希,手脚麻利地按住他。
剧烈搏斗的凶兽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四肢被沉重的铁链拉扯得血肉模糊,却仍然嘶吼着扑向医护。
薇奥莱特想上前,却被拦在卧室外,只能徒劳地喃喃:“轻一点,你们轻一点……”
室内的伦纳德仿佛没有听见老夫人的哀求,冷静指挥助手:“加大剂量,让他镇定!”
五六个壮汉压制着海因里希,将巨量药剂灌入他的喉咙。
那双嗜血的眼眸在黑夜里狼狈而可怖。
“咳咳咳……”
他似乎被呛到了,铁链被挣扎的动作牵动,发出叮呤咣啷的声响。可是围在身前的医护面孔冷漠,似乎谁也没有察觉。
被拦在室外的众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却能听见困兽的挣扎。
维克托垂眸,身侧的手指攥紧。
所有仆人纷纷挪开视线,不忍心细想。
昔日高贵的公爵先生,现在就像断了爪子的猛虎,被人关在牢笼里折磨,奄奄一息。
“伦纳德先生!请您注意治疗手段!”维克托深呼吸,尽力保持冷静。
背对着门外的伦纳德不予理会,招手叫来助手换药。
额头的创口很小,纱布被粗鲁地撕扯开,血液又汩汩流下。
海因里希的喉咙发出嗬嗬声,却被壮汉医护捂住嘴。
维克托又听见铁链的动静:“伦纳德先生!”
他刚上前一步,就被两个壮汉拦住。
里面传来伦纳德的声音:“老夫人,我们需要安静的治疗环境,请带着闲杂人等都离开。否则,公爵恐怕连千分之一苏醒的机会都没有了!”
薇奥莱特深吸一口气。
她现在毫无办法,只能照做。
正要开口,突然有人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卧室。
她一怔:“奥黛丽?回来!海因现在情况不稳定!”
室内,伦纳德正吩咐助手调配更多的镇静药剂,刚刚海因里希挣扎得太剧烈,几乎没喝下多少。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
“哐当”一声,药碗被掀翻在地!
所有医护回头,看着出现在身后,被女仆搀扶的虚弱女人。
伊莎贝尔逆光站着,脖子上被勒出的红痕刺目显眼,她声音平静,一字一顿:“滚出去!”
伦纳德眸光微动:“公爵夫人,我理解您的心情,发病的公爵先生需要镇定,否则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您可以不信任我,但不能不信老夫人,上一次我也是用这样的方法……”
伊莎贝尔缓缓抬眸,冰蓝色的眼睛毫无感情:“我说滚!听见了吗?”
伦纳德怔住,回过头。
薇奥莱特此刻心如死灰,压根没有理会他的视线。
很显然,老夫人默认年轻的公爵夫人拥有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力。
伦纳德冷哼一声,带着医护团队离开。
刚下楼,却见大门紧闭,女仆伊迪斯带着一众卫兵等候已久。
“伦纳德先生,我带您去休息。”
伦纳德:“让开!你知道我是谁吗?”
伊迪斯和她的主人一样镇定:“抱歉,无论是谁,没有公爵夫人的命令,都不能踏出斯宾塞家半步。”
伦纳德瞪大眼睛,看着高大的卫兵向自己走来。
楼上,伊莎贝尔挥退所有人,只留下维克托。
昨夜,海因里希昏迷后,伊莎贝尔去了隔壁房间休息,顺便治疗自己的伤。
但是这样的夜晚,没有人能睡着。
不久前,她吩咐艾米丽将门打开一条缝,默默听着走廊的对话。
她并不觉得维克托会粗心得放任海因里希服用过量药剂。
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蹊跷,她只能先在暗中了解形势,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把你的疑虑说出来。”
伊莎贝尔看向维克托,嗓音有些沙哑,艾米丽立刻将水杯递给她,喝了两口才好些。
维克托不再犹豫,一口气将疑点说清楚。
“嗯,我知道了。”伊莎贝尔回想那一缕药香,“你先回去吧,伊迪斯已经去找新的医生了。”
维克托抬眸:“您也怀疑伦纳德?”
“不只是他。”伊莎贝尔眼底讥诮,“忘了你的药瓶怎么消失的吗?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可信。”
维克托皱眉:“可是伦纳德怎么有这种本事?他的动机又是什么?上次公爵发病,的确是他救回来的。这一切都太矛盾了。”
铁链咣啷作响,伊莎贝尔看向再次发出痛苦嘶吼的海因里希,陷入思索。
“也许海因里希根本就没有病。”
维克托:“您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幕后真凶的安排?!”
一颗地雷,埋下的时候无声无息,等到合适的时机,引线被点燃,就会山崩海啸。
伊莎贝尔闭上眼,思绪飞转。
很快在短时间内想清楚了所有关窍!
来不及纠结小事,没空追究药瓶、伦纳德、以及海因里希生病的真相!
坏的结果已经产生,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张倒塌,所有都不复存在!
幕后之人把水搅浑,就是想等他们自乱阵脚的这一刻!
没有时间跟维克托解释太多,伊莎贝尔飞速找到薇奥莱特,开门见山:“祖母,除了海因里希的亲卫,现在斯宾塞府还能召集多少士兵?”
薇奥莱特愣了片刻:“大约只有女王曾经给……给海因母亲留下的那些。”
“全都叫过来!”伊莎贝尔语速飞快。
“你想守住斯宾塞府?”薇奥莱特很快明白过来,“可是这没有用!瞒不住的!奥黛丽,你无法想象墨伦维克的消息有多么灵通!很快整个首都都会知道海因病危!只能活三天!”
伊莎贝尔脸色沉暗,冷笑:“薇奥莱特夫人,是还t能活三天!至少还有三天,是海因里希为我们争取了三天!”
薇奥莱特一怔。
伊莎贝尔盯着她,嗓音沙哑:“我没时间和您解释!仔细想想!海因里希死了,谁是最终受益者?!”
窗外,突然响起马车滚轮的动静,三四辆华贵的车架出现在街道外沿。
仆从的簇拥下,美艳的贵妇抬起头,朝窗内的人对视一眼,微笑颔首。
薇奥莱特呼吸急促:“索菲娅?!”
伊莎贝尔顺着她的眸光望去,面容冰冷。
脑海中闪过埃德蒙临走前的疯狂威胁。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从一开始,埃德蒙就是索菲娅制造的幌子。
看似在对付她,实际的目标是海因里希。
自从五年前海因里希继承爵位后,身边的防护提高许多,埃德蒙处心积虑也没法伤到他。
如果没猜错,索菲娅恐怕是在海因里希袭爵之前就埋下了钉子!
一位能真正治好病患的医生,当然深受信任,可如果海因里希的病本就是假的呢?
那么长期服用的、以为能治病的药,也许才是真正的病源!
海因里希前一个月减少了服药频率,幕后真凶为了确保他发病,于是偷换了放大药力的药瓶。
维克托的确认真仔细,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无解!
中间所有的细小环节都影响不了最终的结果!药瓶只是让发病时间精准提前,即便没有这一环,这一天也迟早到来!因为海因里希的病根早就埋下了!
除非有人在海因里希袭爵之前就意识到不对劲!
可那个时候帝国双壁刚死,乔伊斯还短暂地成为了斯宾塞家主人,那么混乱的情形谁能料到这一点!
所有人都认为海因里希深受重创才这样!谁会信一个疯子说自己没病?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信自己病了!
而唯一能够发现蹊跷的伊莎贝尔来得太晚,根本没有机会求证。
现在察觉,正是引线点燃的时候。
这才是索菲娅的高明之处!
她不赌概率!而是从一开始就算好结果!
公爵夫人死了不重要,因为后面还会有无数的公爵夫人。
可一旦公爵身死,刚刚恢复身份的索菲娅就将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好,很好。
索菲娅算准了时间,为的就是让最有威胁力的她,毫无准备的余地!
伊莎贝尔闭上眼。
那就看看你能不能得偿所愿吧,索菲娅。
缓缓睁开眼,她看向床上的男人——
伊迪斯请来的新医生已经帮海因里希重新上药包扎。
犹豫再三,他还是上前道:“夫人,公爵先生的病,我无能为力。看他的生命体征,恐怕熬不过这几天……能不能醒来,还是要看他自己,但愿上帝保佑。”
再次听到噩耗,伊莎贝尔和薇奥莱特已经镇静下来。
海因里希的“病根”,从五年前就种下了。索菲娅布了这么久的局,怎么可能让她们钻空子,随便找个医生就能治?
老太太忍了许久,还是哭了起来。
伊莎贝尔摆手让医生出去,缓缓走近床边。
——他的四肢仍然被铁链捆绑得血肉模糊,整个人被药物控制着昏睡,睫毛无意识地颤抖,似乎在梦里搏斗,努力想睁开眼。身上明明还是婚礼那套军装,却已经凌乱不堪。狼狈得像街边的流浪犬。
她找来钥匙,一个一个解开锁链。
薇奥莱特想起前车之鉴:“奥黛丽……别……”
“如果真的只剩三天……”伊莎贝尔垂眸,“至少让他舒服一点。”
薇奥莱特再次哽咽。
听着耳边的哭声,冰蓝色的眼睛似乎饱含复杂的情绪,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很疼吧。”微凉的双手盖住他颤抖的眼皮,顿了顿,“好好睡一觉。”
她不知道他的梦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治疗过程,他经历了几次。
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并肩躺在草地上,这个人黝黑的眼眸和天边的星星一样纯净。
不聪明的小藏獒被托举成了家主,如果不装出凶悍聪明的模样,就会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可藏獒只适合在草原驰骋,终究不适合生活在城堡里。
他已经很努力了,可秃鹫和鬣狗们虎视眈眈,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伊莎贝尔静静看着他的脸。
——这样的人生,是你喜欢的吗?
在梦里挣扎的某一瞬间,是不是想过,就这么结束呢?
“我希望你醒过来,海因里希。”她闭上眼,轻声说。
“可是……如果你不愿意……”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也没关系。”
婚礼的誓言似乎还回响在耳畔——你是否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是否愿意舍弃其他一切,只忠于他,唯此一生?
伊莎贝尔轻吻他的额头:“我会替你走下去。”
门外传来通报:“公爵夫人、老夫人、索菲娅伯爵夫人求见。”
“该来的还是要来。”薇奥莱特深呼吸,压下悲伤,勉强恢复往日的趾高气昂的模样,向伊莎贝尔伸出胳膊,“走吧。”
最后看了眼海因里希,伊莎贝尔和薇奥莱特对视一眼,一齐走了出来。
门扉渐合,室内一片寂静。
海因里希的手指动了动。
斯宾塞家在墨伦维克的宅邸位于中央大道, 仆人缓缓拉开华贵的大门。
索菲娅抬眸,露出深紫色宽檐帽底下的黝黑眼睛。在她身后,还跟着许多熟悉的面孔, 都是斯宾塞家的表亲。
红木楼梯上, 薇奥莱特走在前,礼貌而疏离地与来者打招呼。
美艳的女人勾起唇角, 彬彬有礼颔首。
伊莎贝尔没有下楼,而是站在二楼隔间。
透过围栏,冰蓝色的眼睛审视着楼下。
众人在客厅坐下, 文森特伯爵作为表亲之中来往最紧密的人,率先开口道:“噢!薇奥莱特夫人,我希望传闻不是真的!听说海因重病垂危?我们大家一起赶了过来。”
薇奥莱特冷哼,回答时眼睛却盯着索菲娅:“文森特,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海因只是生了场小病, 这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你们, 什么时候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有交情, 还商量着一起过来?”
“呃……”
话音刚落, 文森特和众表亲的脸色逐渐难看,并悄悄打量着索菲娅。
如果是以前,索菲娅这么一个普通贵妇, 他们还真看不上,更不至于同她攀交情。
可现在形势不同了。
昨夜, 海因里希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几乎所有人都没睡好。
如果说斯宾塞家是一棵大树,那么这些小贵族表亲们就是依附大树生存的枝丫。海因里希如果死了,就意味着斯宾塞变天了。他们必须审时度势, 为自己家族的将来考虑。
假如海因里希有孩子,能够平稳继承倒还好,可偏偏没有!而私生女索菲娅在不久前正式加入斯宾塞家族。按照继承法,她会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所有人都头疼起来。
谁都知道薇奥莱特和私生女的关系势同水火,他们不想和老夫人闹得太僵,可是索菲娅的邀约已经送到了面前!
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们:要投诚,就从今天开始选择站队。否则,等她上位,一切都将重新洗牌。
贵族都是人精,当然看得明白,索菲娅这个举动其实也是想借众表亲的势,像现在这样趁斯宾塞家陷入混乱,确认海因里希死亡,再快速接过权柄。
虽然存在利用,但双方目标是一致的。至少他们都必须确定海因里希的状况。
如果海因里希没事,那么大家还能和以前一样相亲相爱。
如果真的快死了……索菲娅成为新主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他们还不如顺水推舟,现在就上她的船!
索菲娅也正料到了对方的心理,因此,即便此刻听见薇奥莱特夫人明晃晃地出言羞辱,她仍然云淡风轻。
“薇奥莱特夫人,我体谅年迈老人的记性,所以衷心提醒您。”索菲娅微笑着从仆人手里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才道,“我不是来历不明的女人,我现在是——索菲娅·斯宾塞。”
她缓缓吐出姓氏的字母,神情温和,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容易激怒人。
薇奥莱特果然胸脯起伏剧烈,她t冷笑:“斯宾塞?一个妓女生的私生女也配姓斯宾塞?”
“是的,当初您把我赶走的那一天,也许没想过我会回来,更没想过,我会成为斯宾塞未来的主人。”索菲娅笑容不变,谦逊地颔首,“当然,等我继承庄园,绝不会像您当初对待我那样。”
“未来的主人?!你简直痴心妄想!海因还没死!他没事!”薇奥莱特重重拄拐,“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噢老夫人,您消消气,我想索菲娅夫人不是有意冒犯。”文森特打圆场,顿了顿,“而且……她的确是斯宾塞继承人没错。我相信以索菲娅女士的人品,即便海因出现意外,她也会履行承诺善待您……”
“你住口!”薇奥莱特豁然起身,指着文森特,“好啊,你们已经自甘堕落和一个低贱的私生女站在一块儿了!很好!看来你们已经忘了,当初是怎么在我面前谄媚,又是谁向你们一团糟的家族伸出援手!”
众表亲被指着鼻子骂,过往的恩情令他们有一瞬间的愧疚,但更多的是羞耻!
文森特脸色逐渐变化,彻底冷了下去,面无表情道:“老夫人,斯宾塞家族的援助我们铭记于心,所以,我们才会发誓永远效忠。”
文森特起身,看着老夫人,缓慢重复:“不过,是效忠斯宾塞。”
以他为首,众表亲纷纷站到索菲娅身边。
文森特面容平静:“谁是斯宾塞未来的主人,我们就效忠谁。”
薇奥莱特浑身气得发颤。
“你们……你们……我真后悔帮了你们这群毫无底线的家伙!我说过海因没有事,现在你们通通给我滚出去!”
索菲娅挑眉,优雅地摇晃折扇,“噢,老夫人,作为海因的姑姑,我也不希望他有事,愿上帝保佑他。”
“可是……”她话锋一转,“假如您宣称他情况良好,不如让我们见一见他。”
文森特悄悄与索菲娅对了眼色,冷笑:“是的,听说伦纳德医生还在贵府,或者让他告诉我们海因的状况,也是好主意。”
薇奥莱特:“伦纳德医术不精!现在是其他医生在诊治!你们没资格探视!都给我退下!”
“呵,这可由不得您了,老夫人。”
说着,众表亲们的视线纷纷投向楼梯。
“走!我们去看看海因。”
“你们想干什么?还要强闯公爵府吗?!”薇奥莱特怒喝,伸出拐杖拦在他们身前。
“您执意不让我们探望,那么合理怀疑,海因情况已经很糟糕。”索菲娅缓缓上前,身后跟着众表亲,黑压压的影子笼罩着苍老的薇奥莱特夫人,“按照锡兰公国律法,贵族丧事不可隐瞒虚报,老夫人,请让开。”
柔和的话语充满威胁。
文森特率先绕过薇奥莱特,带着身后的人就往楼梯上冲!
刚迈出一级台阶,只听见头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再抬头,数十个卫兵手持刀剑,紧密地拦在楼梯口!
众人愣住。
“怎么会有士兵?!”
表亲们脸色骤变,脚步停住。
文森特悄悄扫了眼索菲娅,“糟了,她们反应很快,今天恐怕进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