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的功夫,穆山峰就跌跌撞撞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瞧见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和自家媳妇儿虎视眈眈的眼神,二话没说,捡起一根粗柴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砸在了穆春雨的后脑勺上。
穆春雨只觉得喉头一甜,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身子绵绵软软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金四莲心疼不已,抱着穆春雨冲着穆山峰就是一阵怒吼。“穆山峰!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咱们家春雨可是你亲侄女!你怎么能下手这么狠?”
“这…嫂子,咱可得讲道理,要是春雨再这样闹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要是我媳妇儿闺女受了伤,你得怎么赔啊!”穆山峰却丝毫不在意,甚至拉着周氏来讲道理,周氏具体也不知道出了啥事儿,穆春雨晕了,只能指望着穆杏儿告诉她。
“好孙女,究竟出了什么事?咋到了动刀子的份上了?
“这个疯子,我给她找了穆大财主的好姻缘,她还想杀了我!娘,你倒是说说有这么个理么!还真是狗咬了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穆杏儿含着泪,埋在余娇蝶的怀里,梦生闷气地一阵抱怨。
金四莲受到了惊吓,连连拍着胸脯斥责穆山峰,在外头屋子里好一阵闹腾,余娇蝶和她两人的骂声,险些将屋顶给掀了,正在屋子里算账的穆山河终于是忍不住这翻天的喧闹,怒气腾腾地走了出来。“这又是怎么了!”
金四莲泪水涟涟,瞧见他就像是瞧见了救星似的,一把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你个死鬼,整天盘算着你那些个钱,如今怕是连你女儿都守不住了!”
“儿子,别听她胡说,这孩子们之间闹脾气咱大人也不能够跟着瞎起哄,今日也不知道咋地,杏儿给春雨说亲说道穆大发哪儿去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周氏担心穆山河又犯倔强,急忙上前扯住他的手,给他打颜色。
眼下他们一家得罪余娇蝶的已经够多了,可别再添上什么麻烦了。
说亲?穆山河浓眉打成了一团,蹲在地上帮着金四莲将穆春雨扶起来,半晌后,总算是问出了盘在心尖上的那个问题。“给多少聘礼?”
金四莲一口气哽在了喉咙口,半天才硬生生咽下去,嗓子眼儿堵得慌,她的心此时早就凉得透透的了,穆山河这是问的什么话?“你说啥?”
“杏儿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穆大发…虽然老了些,可终究…还是不错的,家底厚,春雨不会受苦。”穆山河讪讪地念叨了两句,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先不说这些了,把春雨抬到房里去休息一会儿吧。”他说完就背上了穆春雨,可身后却有人不乐意了,高声一吆喝,叫住了他们一家子。
余娇蝶满含嘲讽的往穆山河身边走了两步,眼中满是算计。
她啧啧感叹着瞧了一眼脖子后边泛起一道淤青的穆春雨。“怎么?咱家杏儿帮忙做好事,给你家说了这么一门亲事,你们家穆春雨倒打一耙,差点儿伤了杏儿和我!这事儿咱可没完!”
“得了吧!谢谢你家闺女的好意,我明儿个穆大发哪儿说个清楚,是你家闺女慕名而去,只因害羞才让咱春雨顶了去,让他发发善心成全了你家穆杏儿,成了这一桩美事!”金四莲被气得咬牙切齿,满脸狰狞地撩起袖子就想伸手去戳穆杏儿的脸。
穆杏儿委屈地眼中闪着泪花,急忙往余娇蝶身后躲了躲,余娇蝶挺起胸膛,丝毫不害怕她的警告。
“哟,咱家杏儿是什么眼光我这做娘的还不清楚,你家穆春雨,指不定是眼馋咱们家杏儿有个好家事,贪图穆大发的那些钱,才落得今日下场!我看也是你们活该!”
“你怎么说话呢!余娇蝶你信不信我!…”
两个女人正吵得不可开交,穆山河眼看着四面透风的院子外有好几家人伴随着他家中这一声高过一声的骂街声亮起了灯,心中一阵烦躁。“够了!都别吵了!还嫌不够丢人么!穆山峰,好好和你媳妇儿说说!”
穆山峰突然被点名,心中不免觉得为难,从穆山河的声音听来,这次怕是真的生气了,但更让他害怕的,却是一旁穆杏儿母女两人递来的那满含警告的声音。
“这…这大哥,刚才在家两个差点儿真的没命了,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也不一定得赔银子,谈钱多伤感情啊,只要等春雨醒来和咱们家道个歉,只要我媳妇儿气消了,啥都好说,大哥我可仁至义尽了。”
“你仁至义尽!我看你是助纣为虐,也对,你嫁到了余家,就是余家的人,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当初我就死活不该让你这个白眼儿狼到咱们家来!”金四莲终于被气消了,她嘴角挂着阴沉沉的笑,刀子似的目光一一从穆山峰一家三口的脸上扫过。
周氏头疼地瞧着这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女人,眼前一阵发晕,二话不说,钳住金四莲的手,丢猪崽子一般把她生生丢进了自家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余娇蝶一人的高声叫骂。
骂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她便也脸红脖子粗地泄了气,由穆山峰搀扶着往房里走去。
这家里做事的人都没了,现在两个婆娘都在气头上,只能苦了周氏,大晚上的还在灶堂里摸黑伸火,给余娇蝶炖碗茶汤润润骂干了的嗓子。
“你说说现在这叫什么事儿,你个死老头子反正啥也不问!”她叹了口气,瞪了一眼举着烟袋子忽明忽暗抽着草烟的穆大牛。
穆大牛也着实无奈,不由得惦记起穆山川一家人来。“你说说你,当初把老二一家赶走了,要是现在他们在家里,多少也不会闹成这样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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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周氏老两口正在长吁短叹着,就见穆杏儿不知何时悄悄出了门,房里时不时传来余娇蝶打骂穆山峰的声音。
“过几日就是清明了,你们可请了穆温染一家去上坟?”穆杏儿刻意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周氏与穆大牛对视一眼,不明白穆杏儿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咋地?你这是要请她们一家子过来?”
穆杏儿扬起下巴,秀眉毛微挑,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对,我同穆温染有话要说,若是你们让她来了,咱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若是来不了,就算我娘不惦记这事儿,我也要同你们算账!”
周氏一脸凝重,看着穆杏儿进了灶房里端了一碗银耳汤回了房里,心里暗自嘀咕。
这小蹄子是越来越不能低估了,虽然不是很清楚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穆春雨照理说也不是个吃软饭的,能被穆杏儿气得动起手来就可见这个小丫头不简单。
穆杏儿进了房间,见到余娇蝶正一只脚踩在穆山峰的背上,穆山峰痛苦不堪,一张还算清秀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表情。
他上次挨了打,身子骨本来就不行,伤还没养好,现在又被余娇蝶这样拿来撒气,实在是满心哀怨,见到穆杏儿走进来,急忙堆着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直向穆杏儿求帮忙。
“杏儿,你快劝劝你娘,这次的事儿都是你惹的,快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分明就是那穆春雨的错,我只是为了脱身,若我不那样说,今日嫁给穆大发的人就是我,那才是真的对不起我娘呢!”
穆杏儿却看都不看这个低声下气的爹一眼,一脸骄傲,径直往余娇蝶的身边走去,语气逐渐放柔。“娘,你别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穆山峰心中暗叫不好,深怕余娇蝶再给他来两脚,可不知道这母女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余娇蝶听了穆杏儿这番话,反倒是释怀了。
“杏儿,这样才是娘的好闺女,咱们家的人,可千万不能受了别人的欺负,尤其是这老穆家,个个儿都是榆木脑子,压根儿就没出息,咱要是不树点儿规矩,还不备他们吃的死死的,咱以后就这样,千万不能被人看扁了。”
“嗯,娘杏儿明白。”
穆杏儿郑重地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真切,却让穆山峰看得心尖一颤,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好预感。
她这又是要做什么啊?
周氏果然听了穆杏儿的话,早早的就让人给老二家传了信,这次她倒是学聪明了,并没有将口信递给穆温染,而是直接传给了在田埂上上工的穆山川。
穆山川虽然心里有些排斥周氏一家人,但不管怎么说,打心底里还是十分孝顺的,在听来着说明了意图后,犹豫片刻便答应了。
虽然两家的矛盾很大,可周氏毕竟是他的娘,既然这次周氏都拉下脸来求他了,他实在是没有不回去的道理。
穆山川怀着不安的心情回到家,从脖子上撩起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将锄头等用具放在了墙角,眼珠子随着穆温染不断忙碌在灶房和厅室里的声音来回不安的转动着,心中万分犹豫,这事儿是他自作主张,不知道穆温染听了会不会气他不成气候。
“爹,你怎么了?从回来就一直瞧着我,是有什么事儿么?”穆温染早就注意到自家爹的犹豫不决,便招呼子言同她一起招呼他来吃饭,边吃饭便问着。
穆山川心里打鼓,讪讪地看了一眼穆温染。“染儿,爹知道这件事做的不好,过几日就是清明了,你奶让人带了信回来,说是让咱们回家上坟去,你看…”
“这没什么不好的,爹,这个家里大事还是你做主,我只是帮你和娘在背后忙些小钱罢了,再说若是我们和周氏家真的断了来往,旁人不知情,不知道会变出几种花样来挤兑咱们家,就算是为了咱们家子言日后举孝廉,咱们也该去上坟。”穆温染安慰似的笑了笑,语气十分诚恳,从汤碗里夹了一块鸡腿放进穆山川的碗里。
穆山川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松了口气,感动地连连夸她心肠好,是自己家的好女儿。
穆温染笑眯眯地接受了这份夸奖,其实心中则不然。
周氏突然发出如此热烈的邀请,分明就是另有所谋,说不定就和上次她与景安曜半路将穆杏儿奚落得落花流水的事。她倒是很想看看周氏会有啥行动。
再者,这段时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是经她的手处理,穆山川有时候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她可以敏锐的感觉到这个往日里的一家之主现在处处都要听她的,服从自己女儿安排的落寞之情。
说什么穆山川也是她的父亲,她可不想让他终日沉浸在这辈子活的不如儿女的痛苦之中。
清明上坟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穆温染跟着爹娘弟弟一同前去,一身白衣,打扮得十分素净,然而就算是如此素净的打扮,都藏不住她越发清秀脱俗的俏脸,与越发清瘦的身姿,引地周围许多小伙子痴痴地往这边看来。
很快几人就到了墓地,周氏看着他们的眼神冷冰冰的,并没有让别人带话的那些热情,一脸的虎相,那锐利的眼神仿佛是一把刀子一般,恨不得将她戳穿似的。
“哼,真是难为你们一家子了,之前说好了和咱们老穆家断了关系,没想到我一句话你们就眼巴巴地来上坟来了。”周氏磕完头,态度立即扭转了许多,嘲讽地露出那一嘴的歪牙齿来,咯咯冷笑着,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尖酸老太婆的模样。
穆温染倒不以为然,浅笑着将自己发间的琼花簪子扶了扶。“您担待着点儿吧,也就这最后几年咱们家来上坟了,现在这土里埋着的是老穆家的祖宗,若是您有朝一日入了土,这祖宗,咱可就不祭了,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的分家,总不会这么轻易忘了,到时候你的在天之灵可好好生担待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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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任凭周氏平日里多么尖酸刻薄,可这会子穆温染这一套骂人不带脏字的说辞,当真让她一口恶气堵在嗓子眼,出不来也下不去。
“你这个…”
“二姐,这坟头上阴气重,咱们俩还是去别处聊聊吧,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呢?”
周氏憋得脸色铁青,正想发飙,穆杏儿却突然站出来亲昵的拉起了穆温染的手,一声二姐叫得格外动听。
穆温染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出,客气地笑了笑。“有什么话不如就在这里说吧,要是一回子你又出了什么事,我可就解释不清了。”
“你解释不清的事儿不在少数,别在这里装好人了,杏儿竟然愿意认你这个二姐,我便也勉为其难的答应吧。”余娇蝶瞧着自家闺女被奚落,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横了一眼穆温染,嘴里干巴巴念了几句,瞧见穆温染扭头看她,不知为何。颇有些心虚地白了她一眼,随后看向坟头。
“染儿,咱们今天是来上坟的,在祖宗面前争执,未免不太好,不如…”秦柳娘见余娇蝶那愤愤的样子,心中暗叹一声,扯了扯穆温染的袖子,如是说道。
这余娇蝶在县里头怎么说家里都是有生意的,人脉广关系也多,她不想看到穆温染为了逞一时之快,得罪了余娇蝶一家子。
穆温染明白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她眼里那么深深的担忧与害怕,反倒是劝起她来。
“行,娘我知道了,我去去就回。”说完她便同杏儿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坟头,往一处山尖走去。
村里的人家不比那些县上的富贵人家,都是圈起一块坟地来,家里人一代代的往这里埋,久而久之,尸体聚集的地方就成了一片乱葬岗,丝丝阴风吹过,当真是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穆春雨规规矩矩站在金四莲的身后,好奇心止不住地一阵阵冒出来,她恨急了穆杏儿昨日的所作所为,抬眼瞧着正在专心给祖宗磕头祷告的大人们,便有些按耐不住了,脚底发滑,直想晚上去看看这小妮子又作什么妖。
可她刚要开溜,一双手就搭在了她的后脖颈上,穆春雨不大吃痛,被这么轻轻一搭,疼痛袭来一时难以忍耐,不由低声抽了口凉气。
“昨天的事儿你是不是都忘了?还不给我老实点儿!”金四莲埋怨地瞧了她一眼,见她愁眉苦脸的抽气,急忙将手从她的脖颈处收了回来。
旁人都没瞧见,只穆子言还小,个子矮些,从大人们的空隙中瞧见了这一幕。
总觉得事情不大对,他小小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
“爹,我想去小解。”
“去吧,快去快回。”
和穆山川说了一声,他便趁人不备,猫着腰从荒草丛中穿过,紧紧的往穆温染离开的方向追去。
穆温染与穆杏儿两人此时一点到达了山顶,夹杂着寒意的山风吹过,穆温染觉得现在自己的脑袋前所未有的清醒。
“找我来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山上风大,要是你被摔坏了身子,你娘又得怪罪到我身上。”她淡淡然道。
“穆温染,你知道我对安公子是什么意思,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处处都横插一脚!若是我得不到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穆杏儿见她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便也毫不客气地收起了笑意,字字逼人。
“我并未处处横插一脚,反倒是你,安公子次次来找我都是有要紧事,你耽搁了别人反倒就怪罪起别人来了?”穆温染微微歪头,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被风吹得有些疼的太阳穴,无奈的笑了。
“安公子不是乡下的楞汉子,你以为你学的那些装模作样的假把事能骗过他的眼睛?连我看着都觉得万分可笑,连穆春雨知道投其所好,你反倒是走偏了路,还走得越来越远。”她叹了口气,接着嘲讽。
“你!穆温染,就算安公子不喜欢我,也是你从中作梗,想独自一人霸占着他,定是你在他面前说了许多我的坏话,要不就凭我这样貌这家事…”
“有句话不知道你晓得不晓得。”穆温染双手抱于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情绪越来越高涨的穆杏儿。
“什么话。”
“丑人多作怪。”
穆杏儿瞧着她笑意盈盈的脸,愣了半晌,随后勃然大怒,张牙舞爪,气急败坏,立即向着她扑了过来。“姑奶奶,我今天不把你这张狐媚子脸挠花了,我就不姓穆!”
穆温染瞧着几乎被气到崩溃的穆杏儿,心中十分满意,身形一晃便躲到了一旁。
“再说了,你的家是在怎么好,祖业也是卖棺材的,连你娘都是找了个乡下略平头整脸些的入赘过去,你日后多半也是走你娘的老路,安公子…日后别嫁个公公便算是万幸了。”穆温染一句句话宛若刀子似的,声声刺向穆杏儿。
穆杏儿被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眼眶也泛了红,趁穆温染不备,脸上原先的那些许的犹豫不见了,死死的咬住嘴唇,捡起地上一大块岩石,狠狠地丢了出去,随后整个人也扑了上去,对穆温染发动了致命一击!
穆温染原本想往右边山岩边挪一挪,可就在这火光电视石之间,她耳边清晰地听到了穆子言稚嫩惊恐的呼唤声。
“姐!千万不要往那边走!”
什么?子言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穆温染心中纳闷,也不知道穆子言这句话喊的是什么意思?脚下还没有站定就往那传来的方向看去。
可是她的目光只停留在穆子言悲愤痛苦的面容上一刹那,随后脚下似乎传来了一阵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顿时,天旋地转,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头上的那一方明亮的蓝天似乎都朝着她远去,身子失了重,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她的身子带着山尖上的砂石泥土,直直的往山崖下坠去。
“姐!”整个山头,都飘荡着穆子言神撕心裂肺的哀吼,在山谷之中来回跌宕,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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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温染顺着山崖急速下坠,她看着被风吹得鼓起的衣袖裙摆,心中泛起一片凉意与惊恐。
没想到她如今离死亡如此之近,上辈子她就对过山车跳楼机一类的游玩设施抱有巨大的心理阴影,没想到这次居然又体验了一把这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一般的坠落快感。
她死死地闭上眼睛,嘴唇已然泛起了清白,可恍惚中,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睑,她似乎瞧见了一阵刺眼的绿光将她紧紧地包裹成一团!
陡然,身子一顿,下落的速度似乎变慢了,后背仿佛被什么条状的东西,细细密密地兜住,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小宝的声音!
“温染!你别怕!不会有事的…”听到小宝的声音,穆温染瞬间激动得不能自已,慌忙睁开眼睛喊了声小宝。
可当她再次瞧见趴在自己身上那抹她十分熟悉的身影时,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小宝对着她露出一抹惨白的笑容,往日里那白里透红的粉嫩脸颊,此时几乎泛了青,凹陷得仿佛营养不良一般,而他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领,身上的绿光随着身后不断长出的绿色树枝缓缓便淡。
“小宝…小宝你不能这样,不可以!”穆温染突然慌了,她眼眶中顿时蓄满了泪水,咸咸涩涩地往一旁流去,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逐渐拔高。
她颤抖着手抓住小宝已经冷得宛如冰块似的小手,拼尽全力想让他住手,心里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若是小宝再不住手,一定会出事的。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你怕高,你这个胆小鬼,睡吧,睡一觉就好了。”小宝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伸出手来,轻轻在她的额心一点,顿时酥麻感传遍了穆温染的四肢百骸,她怔怔地看着小宝的稚嫩面容从眼前消失,变成了乌黑一片,心中焦灼却又毫无办法。
迷失在黑暗中的穆温染,在睡梦中兜兜转转了许久,她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看到再一片蜂蝶翩翩飞舞的花丛中,一棵小树本在随着风儿哗啦啦快活地抖着叶子,可就在一眨眼间,天昏地暗,这株小树仿佛瞬间失去了生机,树叶连连掉落,最终枯成了一截短短的树根。
“小宝!”穆温染猛地坐起身来,睁大眼睛在黑暗中连连喘着粗气,心跳得几乎快裂开了,她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唯一能确认的便是那梦中的小树苗,很有可能就是小宝!
“小宝,小宝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穆温染眼眶泛红,努力迫使自己凝神聚气,一遍遍在心里呼唤着小宝,然而这一次,小宝并没有同往常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四仰八叉舒适地躺在一边同她说话。
回答她的只有这一片黝黑之中缓缓滴落的水声。
水声?穆温染狠狠擦了把眼泪,徐徐抽了抽鼻子,往四周看去。
小宝是因为她而死的,这个仇她不会忘记!但现在最主要的,是她必须弄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并且想办法出去。
“有人吗?”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可手指却在猛然间触碰到了一抹极柔软的物件,她愣住了,眉心微皱,小心地顺着那东西摸了两下。
衣袍?还是上好的料子,只是沾了些许泥垢,摸上去有时候会有些不太平整。
穆温染越想越纳闷,如果运气好,被山下的村名给救了,那为何会依旧把她安置在这山洞里?若不是村名救的那…
“安曜!”这个穆温染陡然间想起的名字,让她灵台瞬间清明一片,能有本事找到她的,除了这家伙一定不会是旁人。
她不过是轻轻念了这个名字,就听不远处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往这边慢慢移动,刚刚放松的情绪又瞬间紧张了起来。
“嗯,看样子没有摔傻,倒也还记得我的名字。”随着火光的缓缓挨近,景安曜淡淡的声音与俊朗的面容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穆温染抿着唇,在这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亮中紧紧攥住了拳头,她在努力克制自己,不想将自己的软弱展现在这家伙的面前。
“想哭就哭吧,反正现在也走不了,你先哭着,我吃些东西。”景安曜瞧着她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抹不明的情愫,风轻云淡地坐在了穆温染的身边,将带来的包裹慢悠悠地展开。
顿时一股子烤鱼的香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穆温染咬牙切齿的瞪着景安曜动作优雅地拿起一条鱼来,又在她无比狰狞的目光下优哉游哉地小口斯文地吃了起来,原本失去小宝的哀伤和心痛瞬间化为了食欲。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将那包裹抢到身边,从里面拿起一条最肥的鱼就大口大口地啃食起来,但是心中那跌宕起伏的情绪依旧不受她的控制,她一边吃着鱼眼泪一边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穆杏儿!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等我回去,定不会放你好过!
“别哭了。”她正哭得带劲儿,面前突然出现一只素净的手,修长的指节捏着一块雪白的帕子,角上有一株暗红色的鲜花,似乎是她没有见过的种类,倒也别致,可她现在哪儿还有心思去关心这些事,扯过帕子摸了一把油乎乎的嘴巴,干脆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嚎啕大哭起来。
瞧穆温染哭得脑子怕是都要发懵了,景安曜仿佛心脏被生生扯了一下,一抽一抽地泛疼。
他略一思量,伸手便搭上了穆温染的后背,轻轻地一下下地拍打着,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一般。
两人没说话,知道穆温染觉得自己哭够了,这才拿帕子擦了擦脸,抬起和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声。“走吧。”
景安曜点点头,并未多言,高举着火把带着穆温染一脚深一脚浅地从这坑坑洼洼的山洞中走了出去。
山洞外面倒是有一番别致的景象,星星高高得挂在天上,对面就是一大片清澈的湖泊,在皎洁的月光下泛起阵阵波光,伴随着树木的沙沙响动,着实是一块蓬莱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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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心中愁绪万千,这些别致的景象在穆温染的眼里却更牵起了她的愁绪万千。
或许是出于心中对小宝的愧疚,现在她只要一听到树叶的响声,便立刻会想到小宝在离开她之前那惨白的脸色。
“看样子我还算是命大,没有掉进这…”她苦笑一声,刚想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余光却瞥见了在景安曜搭起的烤鱼架上似乎有意见衣服极其眼熟,很像是她来之前穿的哪一件。
她僵硬地扭动脖子低头往身上看去,关节甚至都发出了咔咔作响的摩擦声。
“你这个臭流氓!”高亢的怒吼声充斥了整个山谷,惊起一片飞鸟叽叽喳喳四处飞窜,景安曜挑了挑眉,好心情地勾起唇角,一把便攥住了穆温染想揪住他领口的爪子。
“我好心救了你,你还恩将仇报?嗯?”末尾一个上扬的尾音,听得穆温染面红耳赤,心中一阵血气上涌。
她狠狠地往旁边啐了一口。“你这个登徒子,不知道女孩子家清白最重要么!你救我便救我,为何脱我衣裳!”
“不得不说你运气实在是差,正巧落在了湖里,还呛了水,若我不帮你烤干衣裳,现在你早就受了风寒了。”
“你…我…”
穆温染涨红了一张脸,却又不得不承认景安曜说得句句在理,你我吱呜了半天,确实半个字也没蹦出来,只能沮丧地低头投降。
“是我冲动了,谢谢你。”她脸上烧得火热,此时被湖风一吹,虽说降下些温度,身子却觉察到这凉意,忍不住瑟缩。
“这才乖。”景安曜仿佛并不觉得这么做有和不妥,笑意盎然的伸手摸了摸穆温染的脑袋,突然身子一个前倾,结实的胸膛就这么堂而皇之靠在了穆温染的鼻尖处,惹得穆温染呼吸一滞,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温暖瞬间将她笼罩,那件已经被烤干的衣服轻飘飘落在了她的身上。
“咳,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来找子言教他功课,没想到你们一家人都出门了,打听之后跟过来,就远远地瞧见你弟弟和你爹娘哭成了泪人,其他人都不知去向,听说是回家去了。”
冷笑几乎不受控制地从穆温染的鼻腔中冲出来,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望着眼前这一汪湖水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