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铭拜别刚要出去,越尚书这时又想起什么忙拦住他。
“从现在开始还是不要再陪清宁出去了,正是关键时候,别再出什么差错。”
雀铭一愣,赶紧说。
“现在变动反倒叫家中下人起疑,况且小姐也不会答应,到时候更不好找理由骗她,还是保持原状的好。”
越尚书一听倒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叫他勿要改动,随即放他回去休息。
雀铭提着灯再次从小路回到马棚,简单将活计做完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只感觉今日鼻子闷闷的有些不适,他一想,果然是下水之后穿着湿衣服太久,此刻可能染了些寒意。
今日大小姐也是,她从上船开始就不太对劲,到后来甚至迷迷糊糊的昏睡了一阵。
他想起抱着她上车前她说的话。
“你有没有看到我为你写的……”
写的什么呢?
大小姐喜好诗词,自己也常常写些东西,可从没听到她为谁写过东西,她说的“你”是不是自己呢?或许是迷糊间把他当成了别人。
毕竟自己在她眼里应该就是个下人才对,还是个她瞧不上的下人……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被子里又转了个身朝向内侧,眼前灰墙逐渐变得深邃,像是一面镜子将他吸了进去。
她说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即便是,恐怕也不是好诗。
能得到她赞美的恐怕得是护国公府那般的人物,那个崔三少主看她的时候掩饰都不用,自己比不得他,连抬头看她都难上加难。
就算自己日后真的有了什么权势,他的一切也还是围绕着查清当年之事,为全家复仇。
这样的自己又怎么能把她拉到身边呢?
大小姐还是离他远些的好,起码不会波及到她……
思绪随着梦境渐渐飘远,这个梦倒是懂事,再次重映了今日船上的一幕。
灰纱下的女子掀起了他头顶的帽子,看到了他帽下通红的脸颊,纤纤细指点在他侧脸上。
“雀铭,你脸怎么这么红?”
他答不上来,想要扶起她,她却揽着他的脖子抱住他笑道。
“你因我脸红。”
如此肯定,甚至不是疑问。
被拆穿,他的脸更红了,蒸得他整个人睡得也不好,第二天早上时候果然没能起身,确确实实染上了风寒。
这寒症一半是因为她,另一半也是因为她。
始作俑者如有感应,自然也不好受,从早上开始就头疼的不行。
越清宁脑袋里面闷闷的十分不适,斜斜靠在矮榻上招了青珠过来。
“姑娘,你脸色看着好白,昨晚喝过的药没起效用?”
青珠端了碗花生酪过来放在案上,看她又在两指顶着脑袋按揉。
“又头痛了?”
“嗯。”
青珠软乎乎的声音叫她也忍不住撒个娇,拉她过来靠在她肩上。
带着笑,青珠两只手按在她太阳穴上,为她慢慢的揉去脑海中渗入缝隙的痛感。
“是不是昨日没好利索就出去,因此着了凉?”
越清宁闻言眯了眯眼睛,才不是因为这个!多半是因为那太子。
只要见到他甚至听人说到他,这脑袋就自然而然的疼起来,像是触发了某个隐藏机关似的。
不仅外面有个烦人的,这府里还有另一个大麻烦呢!
她又深叹一口气,抬起头来将花生酪端在手里,小猫似的一勺一勺送进嘴里。
青珠看着,只觉得小姐可爱极了!本就是顶好的美貌,加上偶尔会显露出来的少女娇俏动人的一面,她只看着都感觉心旷神怡。
吃了两勺,越清宁抬眼望向她。
“今日我不去吃早饭,母亲没说什么?”
“夫人问了,嘱咐姑娘要好好吃些东西,已经叫了大夫来瞧瞧,估计一会儿就会进府了。”
越清宁一愣,没想到母亲会说这么不算在乎的话。
见她愣神,青珠又补充道。
“今日长公主请夫人去府上,应该是去商议祭拜驸马的事情。”
越清宁闻言缓缓放下瓷碗,脑海中似乎因这句话有了些记忆。
长公主是皇帝最喜爱的姐姐,现今也已经六十七岁高龄,但相比起皇宫里的那位老态龙钟的模样,长公主一向修身养性不过问外事,倒是比她的小四岁的皇帝弟弟要健康许多。
先皇在世时,长公主作为掌上明珠自然要嫁到京中才好,于是先皇挑了五位世家子弟,个个都是权贵亲族,样貌更是数一数二的倜傥风流。
但当时的长公主不知为何一个都没瞧上眼,偏偏最后挑中了那时还无所成就的钟家长子,时任户部度支司郎中的钟百晢。
当时钟百晢和皇帝均师从萧太师,据说当年的萧太师有三位极看重的弟子,前两个已经知道,这第三个越清宁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过,钟百晢作为太师一手提拔上来要委以重任的人物,却被长公主就这么截了胡,从此前程是再不可能往那高处去了,只能作为长公主的驸马一辈子做个闲职。
钟百晢若算起来应该算越清宁舅公,母亲和他算是远亲,同是钟家人到了京都自然也亲近起来。
当年她还去看过这个舅公,当时她约莫五六岁,看见的舅公也已经年过半百。
到现在那时候的记忆早已经忘了大半,只是依稀记得见到他的时候,她看到的人算不上多风姿卓越,却为什么叫长公主都为之倾心呢?这个问题到现在依旧萦绕在她心中。
“舅公是忌辰是什么时候?”
猛地这么一问,青珠也愣了下思考了一会儿才回道。
“九月十八日是驸马忌辰,还有一个半月时间,家里供品纸扎纸钱都已经备好,姑娘不必担心。”
越清宁想了一下,原来舅公已经已经走了十年了。
那年他走的时候正下着大雨,母亲将她从床上拎起来,在睡眼朦胧中给她穿好了衣服带她去了长公主府。
她对那天的印象只有黑漆漆的天色和连绵不绝的雨丝,在重重珠帘遮挡的另一边,长公主的哭声像是一首哀歌涌进她心里,越清宁只在最后出门的一刻看见了她。
未着粉黛的脸算不上多好看,但她望着门外雨幕的通红双眼在那一刻还是落进了她心里,叫她这么多年,只要提起长公主就会想到那天,想到那双隔着雨帘满带冰红的眼睛。
说来奇怪,本来是别人的苦事,倒成为了她第一次开窍的诱因。
多年后的越越清宁到了岁数,对男女之情模模糊糊有些察觉的时候,长公主的那双眸中所含的情意再次迸发出现。
怀揣着对那刻的好奇探究,越清宁将平日里罢读的镌刻情爱的辞赋好生研究了一番,这一读便再不能罢手。
也幸好是没有罢手,就此捡起来的诗书倒是比起其他人生哲学都要发人深省,情字绵长生死不绝,纵使是已经知道了这世间多种辜负和厌弃,有情一字依旧留在她心中,叫她纵使明白情难长久也不愿意舍弃。
越清宁希冀于遇上一个知情达意的夫君,两相敬重又懂她所想最好不过,可她也熟读了本子诗书里别人讲述的故事,叫她对此事看得清楚。
那个对的人在她看来,十分里才有那一分能够遇见,而她身为女儿家只能赌,有情郎君自然更好,没有的话也毫无办法。
她这两辈子虽然看上去不短,其实也没遇到过什么人,深宅里的女儿就是这样,一辈子所遇到的可能只有那么两三个,就在这两三个里还偏有一个不该的人让她狠狠的记住了。
看青珠一盘一盘又摆上来好些盘子,越清宁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问了句。
“雀铭在家?”
把一盘茶点搁在离她近些的位置,青珠叹了口气。
“他是个不中用的!昨日下水之后可能是染了风寒,今日早晨夫人用车时去叫他,发现他高热的爬起不来了,现在正在房里躺着呢!”
闻言越清宁一愣,小口咬着的茯苓糕也尝不出什么滋味,甚至叼着自己的指尖捻弄也毫无察觉。
雀铭他病了!而且是因她而病……
她没想到自己心里会如此复杂,既感觉老天有眼希望他就此病死才好,又为这病来的荒唐而心里忐忑。
可这明明是他的错!要不是他非要攀上太子,她也不会叫他下水!
想着她好似给自己找了什么借口似的,心里却咯噔咯噔的乱跳。
“他病的重不重?”
青珠不甚在意他自然不知道他病情如何。
这雀铭相貌虽好,却和所有人都处不来,一天阴沉冷漠的样子把那副好容貌也衬得没有人气儿!她才不想去关心那样的麻烦!
见青珠摇头,越清宁又开始心里打鼓。
回来前的一切记忆还明明白白的存在脑中,他可是催她身死的阎罗恶鬼。
若不是怀恨在心怎么会去投靠太子,明知他们越家一向与太子派不睦,他借着太子走上了官场,开始处处针对他们越家,甚至要她去死!如此狠心,如此恨她,一点活路也不曾给她留下。
想到这里,她那点慈悲心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去抓副药来!给雀铭祛一祛这寒症。”
话说的仿佛从骨子里涌出寒意,青珠有些错愕的看着小姐,她低着头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朱砂】
“顺便……把这个也给我买些回来,我金丝泥印不够了,我要再制些。”
青珠有些奇怪的接下纸,望着小姐那神情莫测的脸应了下来。
红章印泥其实还有不少,况且小姐一直说这番制作麻烦的东西,还是应该交给专门的人来,自己从不制印泥,这次怎么起了这样的兴趣?
青珠走出屋子,她在纸上胡乱转移注意的手这才停下。
她住手一看,笔下全都是狠字,一层一层交叠在一起,漆黑的地方甚至穿透纸背。
莫要怪她心狠,是他先不留情面点。
青珠领了事出去办,院子里只剩下几个打扫的丫头,她不喜吵闹,院子里总是一副冷清安静的氛围。
不一会儿,丫头们也忙完走了,空气更是安静下来。
本来夏日的炎热在此刻仿佛也静止下来,连带着缠连闷热的空气纠缠在一起,叫她看着院中蒸起热浪心跳越来越重。
心脏砰砰,像是提醒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多恶毒。
越清宁趴在窗沿试图缓解心里的空滞感,可这心在她怀里却不听她的,一下比一下沉,就快从身体里掉出去。
真的热……热浪一股一股的打在脑袋上。
掀起帘子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门口突然来了人,越清宁下意识转过身去,原来是家里的下人送了冰进来,堆在屋里房间中央的一方大碗中。
眼看着她们将冰一块一块堆成小山,水渍顺着那洁白的冰身向下流淌,仿佛在她背上也留下了痕迹。
终于,越清宁实在忍不住这般折磨,猛地跳了起来快步走出房门。
走出了屋子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她的脑袋里一声一声的似是有人在安慰。
“只是看看,看看他是不是要死了,或许用不着你自己动手。”
没错,或许用不着动手,说不定他是报应,或许这辈子就是老天也看不下去,是老天要他去死。
然而,这一切希望随着她推开房门一下子消散了去。
床上的人脸色通红,汗珠随着面颊一层一层向下滚落。
本来阴阴的寒凉屋子也没给他降下多少热气,明明病得很重,此刻紧闭着眼却看上去并不难受,反而有些似笑非笑的安详面色。
见大小姐突然这么进来,坐在他床头给他擦汗的后院管家老孙立刻站了起来。
“大小姐!”
越清宁懵懵的回神,走上前。
“孙伯!我听闻雀铭生病,可能是因为那日跟我出去才染上的风寒,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见她还欲上前瞧,老孙赶紧拦下她。
“大小姐小心点!您再染了病气可怎么好!这小子身子弱所以这才容易着凉,怪不着大小姐,老爷已经吩咐下去给他弄些药,早晨的已经喝了,现在正在发汗呢!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听说是父亲叫人买了药给他,越清宁一愣。
父亲怎么会知道下人生病这样的小事,况且他的车马都是专人负责,更没有和雀铭见面的机会,父亲他应该是连听都不会听到有人提起他,除非是谁说了他的病因她而起。
“父亲怎么会知道雀铭的病?”
被她这么一问,老孙顿了下。
老爷嘱咐绝不能跟人透露对雀铭的照顾,连家里人也不能说,眼下小姐的问话又不能不答。
但他毕竟是老人,垂眼再抬头就有了解释。
“老爷早晨着急出门,于是亲自来这边看着挂车,我们也是顺嘴说了声雀铭病了,老爷就说抓点药看一看,不要传染开来,最近京都的风寒厉害的很呢!”
“是吗……”
父亲本也是体恤下人,这样听来倒没什么不对。
只是,看他面色通红,那张秀美的脸被红衬得更加艳丽,仿若红花刹那间即会转瞬即逝的样子,越清宁只觉心底更加闷堵。
当年害我倒是容易!这反过来要我做时没想到这么难……
想来无心无肺心思狠毒的人才更从容作恶事,此番不适也正是因为她和他不一样。
越清宁再次睨了他一眼,“孙伯,他晚上的药什么时候熬好?”
老孙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回道。
“下一碗要吃过晚饭才用,大概酉时。”
“好好……孙伯你忙吧!我下午再来。”
说着仿佛游魂一样飘了出去,老孙在她身后,目光追着她出了院子愈发不明白。
这小姐早前并没有这般关心过雀铭,怎么今日开始如此不对?
他又回身到了屋里,床上躺着的那个倒是安静,大小姐来了也不知道睡得死死的。
细纱一样的浓雾罩在眼前,雀铭仔细在这其中探去,艰难摸索着向前行进。
突然,一处门前的石狮子挡在了眼前。
他抬眼看过去,牌匾上正写着凌府两个大字。
胸膛里好似有火一样燃烧着他的肺腑,雀铭一步一步艰难走了进去,只见影壁后人影攒动,来来往往十分热闹,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
他伸出手去拉住一个正要走的丫头,她瞧过来,眼里乍然有了光,一只手领着他往门内走。
雀铭只感觉自己好像变小了似的,被她牵着手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一家子人正在庭前赏菊,明黄的菊花开的正好,将他们的脸一一挡了去。
雀铭着急的向前跑想要看清他们的模样,一个没注意竟然跌倒在了地上,身上没有一丝感觉,嘴巴里却传出一阵哭泣的孩童声音。
“哎呦!我们家小男子汉怎么哭成这样!不就是摔了一下,祖父看看!”
膝盖被一只大手捂住,他抓住那手想要抬头看他的模样,可刚要看到他的瞬间,雾气又笼罩过来,将他整个人淹没在其中。
“将来想做像你父亲那样的大将军,可不能这么容易哭,会叫人耻笑的……”
声音好似深空里传来的回声,叫他怎么也抓不住。
雀铭拼命还想留下他,死死抓住他的手,可自己也渐渐化作了一阵风消散在了空气中。
“雀铭……”
有人在唤他?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床头坐着一个女子,聘聘婷婷宛若仙子,一时叫他眼神盯在她脸上怎么都移不开。
她看他愣神,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叹了口气。
“你昏睡了好久,叫我好担心。”
他哑着嗓子赶紧坐了起来。
“我没事!大小姐还是离雀铭远些,小心也过了病气。”
她听他如此说不发一言,反倒歪着脑袋看向他的眼睛。
“你真想我走?”
“……”
答不上来,他眼睁睁看着她抬起手拂过他鬓角的湿发。
“不回答我就走了。”
这样说,他还如何维持的住那点坚持,立刻留她。
“别走!再一刻……一刻就好。”
手底下睡迷糊的人慌乱的抓住老孙的手腕,吓得他以为雀铭要醒了,连忙叫了他两声。
“雀铭!醒了就起来吃药。”
因着这句话他好似有了丝知觉,缓缓睁开眼睛向他看过来。
“雀铭?醒了吗?”
他眨眨眼好半晌才看清眼前人,抬起手挡住了眼睛,脸上露出个似是苦又是甜的松懈笑意。
老孙不解,“笑什么?”
雀铭爬起来倚在床边摇摇头。
是啊!他笑什么呢?本来是想也不应想的事情,竟然还有脸笑得出来。
见他不欲说,老孙也不打算追问,拿了身侧小火温着的药盅打开,一丝药香飘了出来萦绕鼻尖,他故意提了一嘴。
“今日大小姐来看你……”
他呼吸仿佛滞了一瞬,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大小姐来过?”
被他又死攥住手腕,老孙以为他是害怕大小姐,忙解释。
“大小姐来是因为昨天叫你晚归,怕你是因她才染了风寒,小姐心善又体恤下人,还说给你买了药回来,你可得感念大小姐的恩情啊!”
闻言,雀铭眼中晃动着的温柔几乎快溢了出来,他当然感念!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很感念她的恩情,小时候救他,又一直处处在意他,现在还因为这点小事亲自来看他。
他心中蓬蓬鼓起的云雾就快要破开身体,冲破理智去到她身边。
大小姐这般关心他,他竟然还因为戴帽的一点小事自怨自艾,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大小姐在保护他不是吗?她再怎么说也是怕他的脸给他带来麻烦不是吗?
想的太多,连为他着想的深意竟然都没有读懂,他实在配不上她如此关切,更为自己这些胡思乱想心焦力竭,真真是远不如她坦然磊落。
药碗被递在手上,雀铭端着药,看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液体,仿佛从中看到了大小姐的一片苦心。
他微微一笑,仰着头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
热流顺着药液直达全身,他只感觉身上一阵战栗,紧接着是腾腾的让人眩晕的热气罩顶,老孙看他这般忙扶了他躺下。
“小姐还说晚上你用药时再来,可现在也还没来,怕是今日有什么事不来了吧!”
闻此,雀铭那点颤抖也全变成了暖意,窝在被子里盯着房门的方向,希望她下一刻就会推门进来。
渐渐地,脑海里那点困意被重新唤醒,他恍惚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门,却眼前发黑无法自控的要睡过去。
老孙也收拾了药碗提起食盒,望了眼那躺在床榻上的可怜孩子叹了一声。
紧接着推门而去,留下这个沉入梦境的可怜人在夜色中孤单的睡过去。
老孙顺着后院的连廊往东南方向走,正要去归还食盒,却见迎面来了一人,也是提着灯匆匆忙忙的。
“成姑姑?”
来人听见他的声音也快步走来,打着灯照了照他。
“哎呦!老孙,你怎么不打灯?吓我一跳!”
老孙挠挠头,拎着食盒提起来。
“我也是看天色不算晚!这不大小姐说给雀铭熬的药我怕凉了,这才用药盅拿了去,现在要把东西还回去。”
成姑姑微愣,大小姐居然这么关心雀铭?
“大小姐还说了什么吗?”
老孙也知她意有所指,可他本就是为老爷隐瞒,此刻倒不好全叫大小姐背下,只懵懵的摇了摇头。
成姑姑心下了然,对他说。
“小姐今年也已经及笄,说不定这两年就是要出嫁的,老孙你也别跟人乱说什么,传了出去影响到小姐就不好了。”
他自然明白点点头。
“若不是碰到成姑姑你我是万万不敢乱说的,只是今日小姐本来说要来看着雀铭喝药,但临近酉时还没来,是小姐遇到了什么事吗?”
成姑姑叹了声,“是长公主府派人来接。长公主今日突然发病据说情况危急,公主府中又没有其他亲缘小辈,于是夫人连忙叫了大小姐去看看。”
“长公主一直喜爱咱们家大小姐,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她在侧的,这番过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呢!”
原来是这样,老孙拧着的眉头也放不下来。
长公主若真的就这么去了,越家又失了层靠山,官场朝堂即便不懂也知没了层靠山就又单薄一分,这越家也不知能不能长久……
两人互相宽慰几句就此分开,夜色重归寂寥。
然而另一边,整个长公主府被灯光笼罩,丫鬟侍从进进出出完全打破了夜色寂静。
越清宁坐在西阁中忐忑不安,心里火燎一般难以平静。
长公主身体一向健康安稳,前世也从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怎么这次突然间生了这么大的病?甚至将皇帝都给惊动了,派了位皇子前来问询。
东厢暖阁的屋子里,三皇子萧恒正在其中,大概是皇帝陛下也知道太子不受长公主待见,他自己恐怕也很难动身过来,所以特地派了三皇子来长姐这里。
当今朝野,除了太子萧衍,其他皇子都不受重视。
这位三皇子萧恒也自然是当中一个,他母族势单力薄,早年间甚至是养在东洲的禅院里活着的病秧子,四年前才接回来。
只不过他回来也没什么大用,被陛下赐了个寿字在京都安了处王府,寿王就这么毫无存在的在京都待了四年。
还以为陛下已经忘了这个儿子,没想到今朝突然把探望长公主的活给了他,明日太子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
正想着,屋中女眷也相互之间谈论起来。
一个着嫩黄披肩华美异常的窈窕女子忍不住这般干等,蹭得站起来看向门外方向有些着急。
“这怎么还不叫我过去?姑母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真叫人担心!”
一句话就叫人对她有了估量,身着华贵又叫长公主姑母,应是长公主母族姚家的姑娘,算起来确是比在场众人都要亲上许多。
只是她这时候这么说颇有些故意的嫌疑。
寿王殿下在,她们剩下的再怎么亲近也不能越过了人家皇族,她现在这么说除了叫众人知道她的身份外真没有什么其他用。
越清宁一言不发垂下眼去,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了人去安慰这位姚家小姐。
“姑娘不必担心,既然现在不着急叫我们过去,想来也是没有到那攸关的程度,到底是好事,我们就先在这里等上一等吧!”
说话的正是长公主多年旧友岑少卿家的孙女岑荣,她家祖辈跟长公主颇有渊源,但到她这一辈已经淡了下去,此刻她上赶着和姚家搭上话倒是能理解。
越清宁听着屋子里的声音却看向窗外,外面的天色黑黑,灯光引来不少虫子,下人在窗沿下点了香线,浓重的檀香萦绕在鼻尖,眼前也都是淡淡的白色香丝勾连。
她不禁想着,难道今天真的就是最后一天了吗?在这些香丝间,长公主要和当年的舅公一样,就这么消失在世间了?
生死好似有着某种一致性,或者在她看来有种莫名相似。
飘起的香线说不清是向上还是如同雨水一样向下,在同样的黑夜里重复当年的场景,只是这次又有谁来为她红眼呢?
越清宁长叹一口气,她将要杀死某个人却被另一个人的病危阻止,这世间的事情还真是难以预料,又充满了讽刺。
正胡思乱想着,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屋子里的女眷都一齐朝外看去,只见一个十分高大的身影迅速迈步进来院中,看都没看这边朝东边暖阁走了去。
越清宁正好在窗边,看着那人一愣。
身后的姚家大小姐问道,“那人是谁?”
越清宁未答,不想别人知道他们认识,后面有人答道。
“那好像是崔家三少主!护国公府竟也来了人?”
护国公府跟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关系,即便是长公主真的病逝,其他无关的人也得在明天才能进府来,怎么他今日就来了?
心底里存着好奇,她看向对侧的窗上花纹,在另一面他正绕过一面屏风到了里面去。
他这么急着来,难道也是长公主的熟人?
还没想明白,肩膀突然被轻拍了一下,越清宁回过头,只见刚才还同姚家贵女说话的岑氏女子正笑嘻嘻的看着她。
“姑娘,你是越尚书家的女儿吧?我好似之前见过你。”
越清宁连忙回道,“是!之前长公主寿宴有过一面之缘,见过岑姐姐。”
她闻言笑得更欢畅,握住越清宁的手十分自然的亲近起来。
“我就说好似在哪里见过你,你叫清宁是吗?”
越清宁点点头,十分不适她这般自来熟,偏还不能把手抽回来,只能尴尬的抬着要落不落的。
岑荣自然是高兴又多了个贵女结识,拍了拍她的手。
“上次我们见面,我还想着不知有没有机会能得识妹妹,没想到今天竟然是以长公主殿下身体欠安才又聚在一起,这真是……老天爷呦!”
说着用手绢挡了两下鼻子,越清宁赶紧上前去安慰。
“岑姐姐不必担心,殿下身体一向硬朗,这次怕只是个小毛病,不妨事的!况且将我们召来时也并没有下定论,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听她这样说,岑荣才放下手绢又抽了两声,越清宁看过去,她脸上倒是一点红也没有,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他岑家从岑太公起后面几代男丁在朝中贡献不大,又偏怕事躲事,于是这些年来在京都渐渐式微,只有女子撑起这后面的门脸来。
如今一家子都指望着依靠长公主还能多过些富贵日子,没想到长公主病危,她岑家一心想着结交权贵,连点便宜眼泪都甩不出来。
“清宁,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家太公年纪太大在家里听了长公主这事,急得饭都吃不下,强撑着要我赶紧来看看,我这也是心内憔悴,想着怎么都要看上殿下一眼,好回去叫我太公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