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奴才不假,可也是活生生的人。
若主子是个好的,不会动不动迁怒于她,动不动拿她的老子娘威胁她。
可惜……
涉及谋逆。
横竖都是一个死,她又何必受一个无权无势的主子的胁迫委屈自己!
“回娘娘。”
霜月鼓足勇气抬起头,红着眼道。
“那东西是大夫人四年前躲过入宫检查带给太子妃的,说和熏香一起用能让人迷失神智出现幻觉……”
郑明芷死死盯着霜月。
双目几欲恨出血。
元淳宫,后寝殿。
莫院判等御医再度为太子会诊了一遍,确定太子中毒确是那四样药物所致,众人便开始替太子解毒。
这毒并不罕见,以秦守淳与莫院判等人的医术很快便开了解毒方子。
莫院判亲自煎熬,又当着槛儿母子二人的面试了毒,之后喂太子服下。
这厢刚放下药碗,那厢元隆帝来了。
“皇祖父,”屋中众人向圣上见了礼,曜哥儿起身巴巴地望着元隆帝。
元隆帝摸摸孙子的脑瓜,问太子的情况,莫院判、秦守淳站出来如实禀明。
元隆帝:“服了解药何时能醒?”
莫院判道至少半个时辰。
元隆帝在儿子的床榻前站了站,命太医们精心照料,之后出了卧房。
刚走到寝殿门口,裴皇后过来了。
元隆帝等她看完儿子,两人一道回乾元殿,一同的还是郑明芷主仆二人。
青婵等嘉荣堂所有的宫人暂被押至北镇抚司,涉及毒害太子,真相查明之前他们谁也不能随处走动。
反之,若证实他们与太子中毒一事无关,这些人也不会无辜受牵连。
离开之前,裴皇后没让槛儿送,交代她好生照看太子与曜哥儿便是。
槛儿应了,牵着曜哥儿回卧房守着。
莫院判、柳院判及秦守淳在屋中守着,每隔半刻钟替太子把一次脉。
其他太医在偏殿继续调制解药及待命。
海顺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尾。
屋中安静,众人各司其职。
槛儿坐在榻前不会耽误莫院判他们给太子把脉的地方,看着太子的眼神有些幽远,也不知在想什么。
曜哥儿握紧娘的手,靠着娘站着。
过了会儿。
槛儿小声问儿子:“困不困?若不和小喜子先回去,娘在这守着。”
曜哥儿摇头。
“等爹爹醒。”
槛儿将小家伙抱到腿上坐着,刚坐好,她想起一件事,“你的鸭子呢?”
啥鸭子?
曜哥儿懵了懵。
随即想起他端跑的那盘八宝鸭,扭头看小喜子,“对了,我鸭子呢?”
小喜子:“???”
小喜子看看小主子,再摊开自己的双手,“对啊,奴才把鸭子放哪了?”
槛儿:“……”
嘉荣堂前院。
“这地方咋有盘八宝鸭?谁把吃剩的八宝鸭搁这儿了?谁吃剩的?”
正指挥人查嘉荣堂其他地方的鲍富,冷不丁发现院里花坛上摆着个盘子。
他端起来皱眉瞅了瞅,又闻了闻。
扬声问。
旁边的小太监凑过来,挠着头道:“这盘子只能是主子们用的,问题是主子们吃剩的菜咋搁这儿了?谁搁的?”
另一个小太监插话:“莫不是这鸭子有问题?干爹,您老刚没尝吧?”
鲍富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
“你爹我是那么馋嘴没脑子的人?拿去!让太医查查,再叫人去膳房问问今晚哪处的主子吃八宝鸭了。”
临到子时。
“爹爹?娘,爹爹好像醒了。”
曜哥儿趴在床沿上。
几乎与他爹脸贴脸地凑近了,然后扭头用气音对旁边的娘亲道。
说完又凑了过去。
骆峋甫一睁眼。
看到的便是儿子放大的小胖脸,不待小家伙惊喜,他果断伸手把胖脸推开。
“作甚?”
曜哥儿顺势一把抱住了他的手,眼泪吧嗒吧嗒掉,小嘴儿开始嘚吧嘚吧。
“作甚,您中毒了我担心您不成吗?娘亲也担心您,我们都担心您……
您吐了那——么大一滩血,我跟娘担心得不得了,还问我作甚,我还想问您做什么呢,怎么就中毒啦……”
换成上辈子的曜哥儿是断然不敢这般说话的,别说他父王是太子。
便是普通亲王、郡王,家里也没有哪个儿子敢这般同他们老子说话的。
可现在曜哥儿不是知道两辈子父王对他和娘的宠爱了嘛,他也就没前世活着的时候那么怕父王了。
再者说父王也不可怕。
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父王便不会罚他。
“我本来还想把八宝鸭端给您吃呢,结果您中毒了,八宝鸭也不见了。”
骆峋:“……”
儿子话太多,刚醒的骆峋太阳穴发胀。
安抚了小家伙两句,让袁宝将人送回永煦院,太子爷的耳边总算清净了。
莫院判几位御医为太子诊查了一番。
确定毒在慢慢解,又说了接下来要服多久的药,如何休养等话便暂行告了退。
海顺领着宫人出去送人。
实则是把地儿腾给两位主子。
“没事了。”
骆峋躺在榻上,看了看在榻前坐着的槛儿,伸手握住她的手沉声安抚道。
槛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骆峋撑着榻要起来,被她按了回去。
她人也趴到了他身上,故意把眼泪往他身前的被子上擦,颇有些没好气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
“我以为你真被害了,以为……”
骆峋听她一口一个“你”,嘴角扬了扬,岂料摸到她脸颊上的湿意。
他低头去看她。
“哭什么,孤又没事。”
槛儿抬头瞪过去。
骆峋对上她泪盈盈的眸子,哑然。
遂取出枕边的帕子替她拭了拭泪,拥住她,“没事了,我有分寸。”
有什么分寸?
为何会有分寸?
他没说明,可槛儿却明白。
莫院判喂他服下解药,等他醒来的时间里她似乎就想明白其中关节了。
自打郑氏解禁,除了对外某些特定场合,其他时候在东宫这人没有一次像以前那般给过对方什么体面。
当然,槛儿并没有因此窃喜什么。
倒不如说,他与郑氏这样反让她有种夹在他们中间的尴尬和无奈感。
可她不可能劝他与郑氏和好,更不可能吹耳旁风,让他把郑氏如何如何。
她便只能夹在他们中间。
但也因为他与郑氏这样的关系,让冷静下来的槛儿想明白了太子的中毒。
他说有分寸,显然便印证了她的猜测。
只槛儿不能说。
也不觉得她就是他这般行事的主因,或许跟他与郑氏之间的根源矛盾有关。
也或许他有别的考量。
槛儿不能问,也不想问。
只庆幸他不是真被人害了。
骆峋抱着她,大掌在她的背脊上轻抚着,眼睛却是望着帐顶若有所思。
太子中毒的消息没有传开。
元隆帝在收到小喜子禀报时便下了禁口令,东宫采取的措施也较为及时。
加上又是晚上。
所以外面的人只知道东宫好像出了事,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
不过也因着不知道,众人更加猜测不已,一整晚宫里各个地方皆亮着灯。
整个皇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只不过可惜了。
宫里晚上也是有宵禁的,尤其东宫有事,条条宫道及门禁更为森严。
纵使有些人心里猫抓似的,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都是无功而返。
他们便只能点着灯干着急。
很快,乾元殿有旨意下来。
锦衣卫连夜敲响安顺侯府的门,请安顺侯及安顺侯夫人去北镇抚司问话。
哦,不对。
确切来说,不该称安顺侯与安顺侯夫人。
因为几年前出了庞嬷嬷和霜云那事后,顺国公郑怀清便退位荣养了。
由世子郑明毅,即郑明芷的兄长降爵继位,郑明毅才是如今的安顺侯。
前顺国公郑怀清如今只是白身,外人称其为郑大老爷,称其夫人为郑大夫人。
郑大夫人本姓陶,名蕙然。
也有人随着她本姓叫,称其为陶大夫人。
皆因本朝女子成婚后对外并非都冠夫姓,若女子本身的性子或娘家强势,成婚后便可以本姓相称。
曾经的顺国公夫人,如今的陶大夫人一听陛下要拿他们两口子去审讯。
整个人完全处于茫然状态。
又听锦衣卫指挥使马擎岳说太子妃毒害太子,太子妃的陪嫁丫鬟已招供毒药是她四年前交给太子妃的。
陶大夫人差点没当场两眼一黑,稳住身形的第一时间便极力辩解。
可辩着辩着,她像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马擎岳何等利眼。
哪怕陶大夫人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立马调整好情绪重新为自己辩解。
马擎岳也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直接让人将其拿下。
陶大夫人自诩太子的岳母,在京中一众贵夫人中高傲惯了,以往别人也因她是太子岳母各种巴结奉承。
哪怕郑家被降了爵,这两年随着事情淡了,捧安顺侯府的人照旧不少。
陶大夫人面上总一副含蓄宽厚的姿态,实则极为享受这种追捧的。
而被追捧惯了的她突然被人这么一押,陶大夫人当即又恼又慌又怕。
再不复平时的端庄做派,直接嚷嚷着自己是太子岳母,马擎岳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哪来的胆子这般待她。
又说要让太子砍了马擎岳的脑袋。
这不是给太子招事,给侯府招事吗?施老夫人气得拄拐杖的手都在抖。
当场叫人把陶大夫人的嘴给堵住,又向马擎岳赔罪,询问太子的情况。
至于郑大老爷郑怀清。
他知晓女儿的病,却不知妻子四年前背着他与女儿商量了什么事。
可他不知道这件事,当年隐瞒女儿非完璧之身的欺君之罪却有他的份啊。
郑怀清本就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当初敢欺君也是一时利益熏心气血上头,事后他暗自后怕了好一阵。
还是看女儿在东宫一直没因着这事出什么岔子,郑怀清才渐渐放下心来。
然而此刻听女儿下药毒害太子。
郑怀清心中慌乱。
下意识就往女儿身上的病上面想了。
毕竟当初女儿被太子撞破那件事,之后女儿趁妻子进宫时告诉妻子了。
所以女儿没和太子圆房,他跟妻子是知道的,也因此郑怀清这会儿想歪了。
以为是女儿至今才找到机会与太子圆房,意图瞒天过海,给太子下了什么药。
郑怀清被吓得不轻。
之后被带至北镇抚司,和陶大夫人分开接受审讯时,郑怀清因心虚没能抗住重压,一个不慎说漏了嘴。
审讯的人一听苗头不对,立马将事情上报北镇抚司指挥使秦维翰。
之后屋子里没留别人。
由秦维翰亲自问话。
至此,郑怀清仍不知自己搞错了事。
在秦维翰巧妙的审问之下,他终究认了命。
把女儿患有花癫之症且早年因一时贪欢强迫一书童给其破了身,她娘为替她遮掩叫人秘密处置了那书童的事。
以及他与妻女合力隐瞒事实,接下赐婚圣旨,借秘药躲过婚前验身等事。
尽数招供。
他说得浑身抖如筛糠面若金纸,秦维翰亦听得冷汗涔涔面色发白,心中直呼自己当真知道得太多了。
丑时过半。
这份供词被秦维翰呈至御前。
第275章 (合章)废太子妃,“废你,毋庸置疑。”
元隆帝看完供词,结实的檀木御案竟是被他一掌击裂,从中断成两半。
“好一个开国功勋之后!好一个端庄贤淑的高门贵女!不知廉耻欺君罔上!”
一屋子的宫人跪了一地。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心头一紧,不多时整个乾元殿除帝后没一个站着。
裴皇后捡起掉落在地的供状看完,反应同元隆帝差不多,怒不可遏。
同时她大抵也明白了。
为何太子对郑氏一直淡淡的,为何两人成婚不到两个月便有了矛盾。
又为何仅仅是成婚一年有余没有孩子,郑氏便操心替太子安排人侍寝。
太子该是就在成婚不久便发现了郑氏的秘密,不仅仅是郑氏的病。
更是发现了郑氏尚未及笄,便为了那样的事与其母害死了人。
想来郑氏也知道太子不会与她行周公之礼,所以才那般积极找人替其生孩子。
裴皇后猜,若非郑怀清一时糊涂说漏了嘴,估计这件事太子会一直瞒着。
毕竟此事比太子妃毒害太子还要让皇家颜面扫地,堪称丑闻中的丑闻。
尤其婚是皇帝赐的。
这就关系到皇帝的决策。
太子既然当初没有把事情捅破,就说明他也是做了这些考虑的。
如此,他便不可能在过了这么几年的这个节骨眼上,把这件旧事给扯出来。
往皇帝脸上抹黑。
可明白归明白,裴皇后还是觉得太荒谬了。
有异病在身没什么。
问题是,她只当郑氏表里不一,器量狭窄,没想到对方竟小小年纪便仗势与人行男女之事。
一个连自身欲望都控制不住,甚至甘愿沉沦的人,不论男女,与兽何异?
比起郑怀清,陶大夫人还是有些骨气的。
她起初什么也不招。
任审讯的人如何审问,就是不上套。
北镇抚司把事情报上来。
元隆帝怒道:“让郑氏去见她!”
于是,母女俩在北镇抚司的审讯屋见面。
先是突然得知她娘给的东西里不仅有毒,效果也与她娘所说的截然不同。
之后又被霜月背叛。
郑明芷已然处于极度崩溃的状态,她急需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她太怕太怒,也太无措了。
以至于脑子里一片混乱失了理智。
也可能是她被刺激得豁出去了。
以至于见到陶大夫人,她没等对方开口,也没看其脸色对个口风什么的。
上来便歇斯底里地质问:
“不是说烧了就没了吗?!不是说查不到吗!为什么被查出来了?里面又为什么会有毒药?!为什么!”
“你说你说啊!你还是不是我娘!有你这么害女儿的吗!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你们这一辈子都对不起我!如果不是你们,我根本不会遭受这一切!”
“你还活着做什么?你去死!去死啊——”
不用审了。
药是陶大夫人给的,下药的也真是太子妃。
显然,元隆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郑明芷也果然不负他的“期望”。
陶大夫人明显没想到自己苦苦的坚持,竟就这般被女儿的几句话否定了。
她先是怔住,跟着便笑了。
女儿的病,陶大夫人是真心对其愧疚的。
毕竟一个姑娘家,得了个离了男人跟药便不能活的病,在当下就相当于被判了死刑,是他们做爹娘的不好。
是他们,没给她生一副正常的身子。
是他们害了她一辈子。
所以不论是处理那书童,还是替女儿谋划,都出于她的一片爱女、愧疚之心。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走向。
那香料里有毒?
还被查出来了?
为什么?
之前她试时分明不是这样的,陶大夫人不明白其中哪处出了岔子。
不过她也懒得去想了。
事情到这一步,从女儿质问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了只有一个下场。
——死。
既如此,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于是,陶大夫人没有同郑明芷解释什么。
她只在郑明芷力竭地蹲在地上时抱住了她,口中喃喃:“对不住,对不住……”
“是娘对不住你,你别哭……”
“娘听你的,听你的。”
郑明芷被带走了。
陶大夫人招了。
说香料是她给的,也是她唆使太子妃对太子下药的,一切都是她的计划。
与太子妃无关。
可她并不知道那香料里有毒。
至于给她香料的那人,陶大夫人也如实供出了她娘家那边的瞎眼婶娘。
说东西是从她那边拿的。
招供完,陶大夫人在供状上画了押。
天光破晓之际。
她被押至牢房,狱卒出去锁牢门的同时,陶大夫人一头狠狠撞向墙壁。
当场气绝身亡。
消息呈递至御前,元隆帝没有因陶大夫人的死对其夫妻二人生恻隐之心。
着安顺侯郑明毅前来殓尸之后,又命锦衣卫前往陶大夫人娘家找到其口中的瞎眼婶娘,彻查此事。
虽说整件事看似已经明了,毒是陶大夫人给的,用药之人是太子妃。
可毒药来源尚未查清,此事便仍存疑。
因而事情查清之前,郑怀清暂行被关押在北镇抚司大牢,安顺侯郑明毅暂停职务,安顺侯府的人禁止出入。
侯府由禁军看守。
而太子妃作为储妃,如何处置涉及朝政局势,即便能证明毒是她放的。
也需等事情查清才能处置。
元隆帝下旨。
太子妃郑氏软禁于嘉荣堂,由锦衣卫看守,切断其与外界一切联系。
同时防止其自尽。
待事明了再行处置。
元隆帝的一连串动作以及安顺侯府的变故,自然在前朝引起了巨震。
不过因着太子醒来的及时,且在早朝上露了脸,一副并无大碍的模样。
真心为社稷着想的大臣及太子一系多少松了口气,听东宫出了事心里便打了鸡血似的的人则大失所望。
同时也对太子的身子心存狐疑,毕竟据说昨晚不少太医去了东宫呢。
为此,这些人自然想方设法地调查安顺侯府和太子妃与这件事的关系。
皇帝下了禁口令,又有太子暗中引导,莫院判等一众太医御医说辞一致。
加之锦衣卫、东厂、典玺局及太子暗卫的严密监控,事情查清之前太子中毒的消息愣是没被泄露半个字。
直到陶大夫人口中的瞎眼婶娘被带回,秦维翰从其证词中另觉出可疑之处。
又经一个多月的调查。
终于查到陶大夫人交给太子妃的,那所谓的用于后宅妇人争宠的迷药。
其实是睿王早年在世时布的一局!
这可真是……
据锦衣卫抓捕的证人所言,睿王并不知太子妃与太子之间有何矛盾。
但彼时太子与太子妃已成婚一年却无子嗣,经过睿王妃多次进宫和太子妃打交道,明里暗里地打探。
睿王从中推测出了太子太子妃夫妻不和,且太子妃很着急有个孩子。
于是,睿王便打算从这方面入手。
借安顺侯府与太子妃之手。
置太子于死地!
而他们当初伪装身份与那瞎眼老妇接触,将东西给对方时也是按计划实施的。
只那瞎眼老妇不仅眼瞎,还因着年纪大耳背,颇费了他们好一番功夫。
如果不是那老妇有“神婆”这么个身份,他们还真不乐意费这劲儿。
而因着本就是个长远局,所以在确定了那老妇把东西交给了陶大夫人。
睿王的人就暂时撤了。
只他们没想到,过了没多久睿王便出事了。
如此,有人自然选择了明哲保身。
但所谓无巧不成书。
此人估计不会料到,陶大夫人的瞎眼婶娘打从陶大夫人嫁进顺国公府,逢上机会便没少巴结陶大夫人。
且此人极为有原则。
陶大夫人找她办过的事,说过的话,从来都是出了陶大夫人的口入了她耳,她便不会再让第三个知道。
也因此,她格外受陶大夫人器重。
早年因为眼瞎而被家中老小嫌弃的她,在整个陶家也因此水涨船高。
瞎眼婶娘也发誓定要把这个大腿给抱紧了,最好是能得太子妃的重用。
郑明芷能躲过婚前验身,便是陶大夫人从瞎眼婶娘这儿拿的秘药。
虽说陶大夫人当时顾左右而言他,没说拿药是给她自己的女儿用的。
可瞎眼婶娘眼瞎心不瞎。
一听陶大夫人的话便心有猜测。
也因此当陶大夫人再度找到瞎眼婶娘。
以京中贵妇圈里各家后宅妻妾争宠的情况引入话题,闲话似的问瞎眼婶娘有没有什么管用的秘药时。
瞎眼婶娘心里明镜似的。
于是,为了让陶大夫人记得她的好,她故意把别人给她的那药给夸大其词。
什么遇火便没了啊,把眼前人当成心上人啊,华佗在世也查不出来等等。
全是瞎眼婶娘编的。
其实睿王的人给药时就只说了那药是后宅女子争宠,便于促成两人成事,能让男人脑子不清醒的一种迷药。
当然,这种阴私手段肯定不能轻易让人察觉。
所以睿王的人也说了“那东西混进熏香里一般难以让人查到”这样的话。
只不过又被瞎眼婶娘神化了。
可陶大夫人不知道啊,她把瞎眼婶娘的话当真了,也就这么同郑明芷说了。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戏剧化且巧合的事。
至此,毒药来源查清了。
其中牵扯到的人亦查清了。
元隆帝如何对死去的三儿子夫妻震怒且不提,总之直到这时太子妃毒害太子的消息才被外人所知晓。
自然是朝野震荡。
而此时已是二月下旬。
元隆二十五年的整个正月早过完了。
有的朝臣后知后觉地着重关心起太子的身体,有的则懊恼自己没早查出此事。
至于具体懊恼什么,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值得一提的是,后宫同样震荡过一阵的同时还查出了另外一件事。
那便是当初太子妃对太子下毒,宁妃竟在其中起了一定的推手作用。
早在槛儿之前引荐秦守淳给元隆帝治眩疾时,宁妃便出来质疑过东宫。
而她之所以看不惯中宫一系,看不惯这两年东宫的日子过得太平顺。
还源于早年宁妃的儿子十一皇子夭折,这事其实是当时的魏贵妃的手笔。
但宁妃受人蒙蔽。
始终一根筋地认为是裴皇后干的。
可她不敢大开大合地对中宫和太子做什么,便只偶尔暗戳戳地搞点事。
可惜每次都无功而返。
譬如当初槛儿引荐秦守淳给元隆帝治病,她便是第一个站出来质疑的。
宁妃这回本也只是想给东宫添点儿堵。
就像往常一样。
最好是太子太子妃失和,闹得人尽皆知
然而宁妃万万没想到,太子妃被她的人点着了火,结果竟是一出手就是下毒!
这篓子可捅大发了。
被带到裴皇后跟前时宁妃想狡辩来着,可惜她宫里的那俩太监啥都招了。
再带来霜月一作证。
宁妃最终以“阴谋祸乱宫闱,构害储君”的罪名被废为庶人,赐白绫。
而安顺侯府。
出于对皇室颜面的考量,郑怀清招供的其与妻女共同欺君之事没有被公开。
郑怀清最终与死去的陶大夫人及陶大夫人的瞎眼婶娘同罪论,以“谋危社稷,颠覆宗庙”罪处斩刑。
安顺侯郑明毅削爵夺职,郑家抄家。
除施老夫人,郑家老小尽数流放至岭南边界,一起的还有陶大夫人的娘家。
郑、陶两家后世男丁永不准入仕途,女子永不准嫁官家。
而之所以是这样的结果,而不是诛九族。
一是看在太子的份上,也是为曜哥儿三兄妹积福,二则是郑家祖上有开国之功,算是看在太祖爷的面上。
总的来说。
郑家的下场与槛儿前世中他们的下场一样。
至于郑明芷。
她下毒谋害太子的真正原因没被公之于众,毕竟关系到东宫和皇家的颜面。
因此对外,只道其是为构陷宋良娣而为之。
元隆帝下旨,废黜郑氏太子妃位,三日后同其父郑怀清与其婶婆一道问斩。
圣旨是海顺宣读的。
他身后是两名北镇抚司的衙差。
郑明芷低头跪在嘉荣堂正房的厅堂门口。
她身上穿着一件莲青色立领绣盘绦纹妆花长袄,梳着牡丹髻,头上一整套金累丝嵌红宝鸾雀花的头面。
看得出来是专门收拾打扮了的。
但其实进了北镇抚司,这些东西都会要求被换下,可能郑明芷知道。
也可能不知道。
而相较于两个月前,她俨然瘦了一大圈,仿佛快撑不起这一身华服珠翠。
等海顺读完圣旨,郑明芷一动不动。
就在海顺要示意身后的两人将其押走时,她缓缓抬起头,“我要见他。”
海顺顿了顿。
便听她道:“我要见他。”
话音刚落,院里传来一阵响动。
海顺回头一看。
正是太子。
郑明芷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进屋,看着他在离她一丈远的门外停步。
海顺领着人无声退下。
剩下的两人一个跪在门内,一个立在门外。
知道自己要死了,郑明芷的内心反倒前所未有的平静,她觉得好笑。
可同时,这也是她自嫁进东宫第一次以这般平和的心绪,看她的这位丈夫。
——“恭祝太子太子妃喜结良缘!”
——“愿太子太子妃自此往后和和美美心相守,百年好合共白首!”
元隆十八年冬月十八。
她嫁入东宫。
偌大的庭院贺声震天,而她当时没有注意到跪在正房台阶下的宋槛儿。
也不会想到,那个曾和别人一道恭祝她与这个男人成婚的小宫女,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威胁到她的位置。
而他当日一身衮服,面如冠玉。
昂扬挺拔的身姿如苍松翠柏威仪万千,夕阳在他身上渡上一层金光,衬得旒冕之下那张脸俊美宛若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