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峋按名次看下去,一面看,一面听官员陈述与其人相关的一些情况。
轮到亚元,骆峋没忘记此人年方十七,便着重留意了一番对方的家世。
看到其家中成员一栏,他眸光一顿。
外祖宋继善,外祖母沈玉淑,原籍安庆府宿松县大山坳子乡,大山坳子乡……
再往下。
有舅舅、舅母一家相关记录。
另有小姨、小姨父亡故,表妹年幼失散。
三日后,鹿鸣宴。
鹿鸣宴源于周兴贤能的乡饮酒礼,礼记中有言,工入,升歌三终。
升堂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又因升堂乐首奏《鹿鸣》,故称鹿鸣宴。
各地的鹿鸣宴由布政使司或是巡抚衙门操办,京中的则由顺天府举办。
今年的宴就设在顺天府衙内,时间按礼制定在下午未时初到申时末。
但一大早,本届举人们便开始了沐浴焚香更衣,到了赴宴时各个一身簇新的青色圆领襕衫,头戴儒巾。
一通作揖寒暄。
新科举人们相继步入府衙递上请帖验明正身,由衙役领着进了宴场。
鹿鸣宴中核心的一环是拜谢恩师,即集体拜见本次乡试的主考官,是为座师,并同考官,则为房师。
谢了师,呈上门生贴就算是正式确定师生关系,同时也确定了同门关系。
这些便是将来官场上的重要人脉。
过了这一环节众人按名次落座,顺天府府尹致辞后宴会正式开始。
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姜存简坐在解元后面。
看似认真地在听场中的歌工唱歌,伶人跳舞,实则眼神余光留意着席间的一切,猜测会不会有大人物到场。
可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在场的官员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姜存简被他们叫过去都说了好多次话了,还是没啥大人物来的迹象。
姜存简:“……”
是他天真了。
太子哪可能是说来就来的。
他得想想回去了要怎么跟他娘说……
念头未落,庭院入口方向传来骚动。
一名衙役匆匆奔到顺天府府尹面前,高声禀道:“大人,太子殿下驾到!”
在座的官员立时起身,自由言谈的举人们纷纷变了脸色,难掩激动紧张。
姜存简被一口果酒呛了个正着,涨红着一张俊秀的脸忙不迭打理衣袍。
举人们刚整队站好。
出去迎驾的几位官员回来了。
放眼望去,一行人最中间的那道赤色的高大身影尤为慑人显眼。
不待姜存简看清来人是何样貌,旁边一道声音高喊“噤声,跪”。
举人们仪态各异地齐齐跪拜。
姜存简挨着解元跪在第一排,只看见一片绣图极为繁复精巧的袍摆和一双绣着龙的靴子,另有一股淡香。
他偷偷吸了一口。
真好闻。
正想着,那片衣袍从他余光里一闪而过,同时响起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
“起。”
明明只一个字,姜存简竟从中听出了一种威严,让人莫名有种窒息感。
显然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场中的举人们皆大气不敢喘一声。
直到太子在主位上落座。
“今日鹿鸣盛宴,孤奉陛下之命前来嘉勉俊彦,尔等才华颖异,皆为栋梁之才,无需拘常礼,抬头回话吧。”
众人齐齐谢恩,朝主位上的人看去。
便见那人一身赤底织金锦双肩绣团龙纹的宽袖袍子,身前盘龙威风凛凛,头戴红宝垂缨双龙戏珠紫金冠。
面如冠玉,身姿伟岸,一双凤目看似古井不波,实则眼神幽深凌厉。
就如同他身前那条龙。
仿佛一个轻描淡写的眼风,便能于顷刻间让在场众人身心俱震,魂分魄散。
这就是太子。
姜存简暗暗唏嘘。
跟着脑子一抽,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暗道那位宋良娣若真是槛儿妹妹,能在这样的人物跟前贴身侍候,可见槛儿妹妹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思维正发散呢,太子冷不丁瞥了过来。
姜存简眨了下眼。
一脸的恭敬谦逊之态。
随即见太子没什么表情地侧目与解元说话,仿佛刚才的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姜存简没敢再走神。
不多会儿,太子与解元说完了话。
姜存简如临大敌。
太子果然与他说话了,问了几个学问上的问题转而随口问起他家中境况。
机会这不就来了?!
姜存简脑子转得飞快。
前头回答父亲及老家情况时他寥寥数语,轮到答母亲这边的亲缘关系时姜存简像是突然被夺舍了似的。
不至于长篇大论,但话没少说。
尤其是说到表妹时,姜存简又是愧疚又是惋惜,又是愤怒又是难过。
说他表妹自幼失怙失恃。
得外祖父母养育又逢上家乡遭灾,逃难中途不幸被卖,自此杳无音讯。
他由衷地希望表妹能如小姨给她取的名字那般,送走她人生中一切坎坷。
说到最后,姜存简抹起了眼泪。
其他举人及官员:“……”
虽说姜亚元的表妹经历委实值得人同情,可此时这种场合真的无人在意你表妹如何!
顺天府府尹几度想打断姜亚元的话。
然看太子似乎没有不耐,他与另几位官员对个眼神,继续默默听下去。
姜存简自然是知分寸的,抹了抹眼泪便道自己失态,撩袍跪下请罪。
太子抬了抬手。
一个小太监上来一把搀住了姜存简。
姜存简原是想从太子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的,奈何太子威严着实太重。
心思也太深沉。
他看了两眼没看出名堂,就没敢再看了。
太子对他的答话也没有异样的表示,只宽慰了他一句定能找回家人便作罢。
直到太子离开,姜存简都心存狐疑。
槛儿妹妹真是太子的宠妾吗?
别不是他们找错人了吧?
他在这边疑惑,殊不知太子一出顺天府上了马车,一张俊脸便沉了下来。
回了宫。
骆峋向元隆帝复完命,遂回东宫给属官交代了一些事后回了元淳宫。
进了书房,他唤出朔蜂。
“姜亚元一家这两个多月在京中的动向,其舅舅舅母是何情况,越详细越好。”
朔蜂:“是。”
八个多月的曜哥儿撑着由小福子、小喜子按得稳稳当当的乌木长条宽凳。
颤颤巍巍地往起站,又如一只小螃蟹也似绕着条凳横着往前迈腿儿。
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娘。
时下八个月的婴孩能自己坐稳、爬利索,便已是体质极好的了。
鲜少有能靠自己撑着东西站起来,甚至像曜哥儿这样挪来挪去的。
学说话也一样。
当下大多孩子七八个月时的“说话”,基本都是孩子无意识的模仿,跟真正学说话有着本质的区别。
但曜哥儿生就长得好,又打从在娘胎里便有自己的意识,几乎是八个月一过。
他便开始根据自身的状况练习站立和说话了,一开口就是“凉”。
起初把瑛姑姑他们惊了一大跳,就差把自家小主子夸成仙童下凡了。
槛儿对儿子能站,开口学说话这两件事本身倒没像瑛姑姑他们那样反应。
毕竟小家伙长势快,她如今已见怪不怪了。
但曜哥儿的一声“凉”,却是让槛儿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尤其他喊着“凉”朝她张开胳膊要抱的画面。
上辈子直到曜哥儿身故,槛儿也没听他唤过一声娘,他们之间明面上一直是东宫大公子与庶母的关系。
小小的曜哥儿偶尔在嘉荣堂碰上她,都是礼节周到地唤她“宋庶母”。
只有在槛儿临终前的那个梦里,小家伙才亲昵地叫着她“娘”。
这般情况,槛儿能不感触才怪。
所以几天前刚听到曜哥儿喊娘时,槛儿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之后槛儿最大的乐趣就是哄儿子叫娘,各种腔调叫法都试了个遍。
这会儿曜哥儿扶着条凳来回挪,奶娘蹲在边上张着手提防他摔了。
槛儿坐在对面的花几前跟寒酥她们插着花,一面笑看着他,时而逗两句。
曜哥儿走累了,在奶娘的帮助下吭哧着爬上条凳,把自己摊成一张饼。
槛儿忍俊不禁。
刚想逗他,儿子抬起小脑袋看院门口方向,小嘴儿里含糊道:“哒哒!”
槛儿知道他叫的爹爹,以为太子来了她便也看过去,却是没看见人。
槛儿笑逗儿子:“曜哥儿早上才见过爹爹,这会儿就想了,娘要吃醋啦。”
话音刚落,假山池那边传来动静。
扭头一看,可不就是太子。
寒酥、跳珠停下手里的活儿从小杌子上起来,与其他宫人一道行礼。
槛儿放下花起身向前迎了两步,“您与曜哥儿还真是父子连心。”
夕阳下,她穿着身朱红镶金边绣海棠花的对襟褙子,唇红齿白雪肤乌发。
余晖洒在那张白里透红的美人面上,伴着她的笑愈发显出她的娇艳妩媚。
曜哥儿从条凳上翻下来。
由奶娘从后面掐着他的腋窝借力,颤颤巍巍走过来,抱住爹爹的腿。
又转头去看娘。
“凉凉,哒哒!”
看着这一幕,骆峋心绪宁静。
“什么父子连心?”他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弯腰将其抱起来,问。
槛儿:“就刚刚,我都没听到您来的动静,他就‘爹爹爹爹’地叫上了。
我当他瞎叫的呢,谁知刚说完话您便来了,不是父子连心是什么?”
骆峋:“吃谁的醋?”
槛儿反应了一下,心想什么吃醋,随即想起她方才逗儿子说的话。
槛儿不由瞋他一眼。
觉得太子真是越发不讲究了,这种话也能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问出口。
骆峋看懂了她的眼神,唇角翘了翘。
这时,袁宝从假山另一头走过来,身后跟着个抱着一辆小车的小太监。
小车是黄杨木制的。
整体偏方正,有一个类似小椅子一样的靠背,中间是空的,大小宽窄差不多刚好能容曜哥儿站在其中。
下方四个轮,放在地上即可推动。
小车空的地方正中间一条云锦软兜,以蚕丝棉填充,前后用打磨得光滑圆润、雕了吉祥图案的金环连接。
俨然一辆婴孩学步车。
槛儿眼神一亮,曜哥儿则抓着爹爹的衣襟蹬着小腿儿要往下滑。
“殿下,您什么时候让人做了这个?”
小太监把小车放到地上,槛儿扶着小车前后推了几下,欣喜地问道。
骆峋把儿子放进小车里。
“十日前。”
十日前,那就是曜哥儿第一次站起来,表现出想走路的想法的第二天。
可见太子对小崽子是真上心。
曜哥儿认得学步车。
早年他用这个的时候他没印象,不过他飘在娘身边看弟弟妹妹用过这个。
一被放进去,曜哥儿便装作对这个东西表现出极大兴趣的样子。
这儿摸摸,那儿抠抠。
又拍着面前稍微宽点的,可以用来放胳膊供他趴着的地方哇啦啦叫。
像是在问这是啥。
槛儿跟他说这是车车,又给他演示了一番,教他如何用这个车学走路。
曜哥儿假装听得很认真。
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于是不多会儿,小家伙扶着小车踉踉跄跄地走了起来,但走了没几步便停下来坐在软兜上大口喘着气。
一副累极的模样。
不过他现下本就还小,能推着这么个小车走几步已经很不错了。
强撑着走反倒对腿脚不好,槛儿与太子清楚这一点,也没有急于求成。
倒不如说儿子不足九个月便有这般表现,已然超出他们认知的常识。
他们只会惊喜,不会揠苗助长。
在院子里陪曜哥儿玩了一刻多钟,宫人们提回了晚膳在堂间摆好。
槛儿让小福子将小车收到东厢,太子抱着儿子等她说完话,三人一道进屋。
用膳时,已经能坐稳并吃很多辅食的曜哥儿坐在他特制的小餐椅上。
奶娘喂一口煮得软烂的青菜小米糊糊,他自己抓着虾肉丸吃一口。
吞咽完再让奶娘喂一口鲫鱼笋菇汤,胖乎的小脸上吃得一本满足。
其实时下养孩子多是以乳汁为主,皇家的孩子长到四五岁还在喝奶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裴皇后早先养太子没采用这种精养法。
莫院判在回去丁忧前也说过,随着婴孩长大,人乳的好处会逐渐单一。
到了一定阶段还是吃五谷较为有利。
加之槛儿上辈子便是这么养的两个小的,索性也让曜哥儿这么吃了。
对此,骆峋无异议。
他便是这么过来的,他觉得自己比其他兄弟壮实兴许正应在此处。
膳后,骆峋消完食进书房处理公务,槛儿带曜哥儿在小花园多逛了会儿。
回来后小家伙被奶娘带去沐浴,槛儿则也进了书房,不过是去了暖阁。
她早过了装启蒙的阶段。
加之早先有太子这么个夫子,如今槛儿在瑛姑姑等人眼里也是学成才了。
除了识文断字,槛儿这一年还跟太子学了下棋,丹青什么的也有涉猎。
骆峋处理完公务去暖阁。
便见她正在画画。
画的是曜哥儿扒着小车蹒跚学步,而他单手负后立在旁边,另一只手掌着小车椅背垂眸看着曜哥儿。
旁边是假山与荷花小潭。
夕阳洒落,潭中波光粼粼锦鲤摆尾,他与曜哥儿身上皆似镀着一层金光。
一派静谧祥和之景。
槛儿画得专注,连他来了都未曾察觉,骆峋的目光移到她白净的侧脸上。
遂故意拨了下腰间的玉佩弄出响动,在她侧首看过来时道:“画这作甚?”
槛儿后知后觉地搁下笔活动手腕。
笑道:“曜哥儿眼看着越长越大,我想将他成长中的一些经历记录下来。
等他长大了给他看,您跟我也能回顾回顾。”
骆峋知道曜哥儿是她上辈子的遗憾,她想弥补儿子,亦舍不得错过小家伙成长过程的每一个阶段。
“少了。”
槛儿:“什么?”
骆峋移开镇纸,将画挪到自己面前,从桌案笔架上另取了一只笔。
从色盏中挑了朱墨蘸笔,寥寥几笔,在画中的他的身旁勾勒出一道窈窕身影。
不到两刻钟。
原先的父与子变成了父母与子。
太子画得快又不失精细。
细到槛儿衣裳上的绣花与发间的珠钗纹路、耳坠的细微反光都一清二楚。
神态与仪态更不必说。
雍容端庄又不失温婉明媚。
槛儿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殿下画得真好,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骆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放下茶盏。
“是你。”
槛儿弯腰,趁其不备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刚要转身若无其事地继续欣赏画,被太子一把攥住手腕抱到了怀里。
“画,画……”
骆峋随手将她手里的画放到桌案上,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亲她的唇。
一吻结束,骆峋看了她一会儿。
又在她饱满的唇上蹭了蹭,摸着她的脸问:“除了外祖父母与舅舅、舅母,你可记得家中还有何亲人?”
太子是看那幅画有父母有孩子,便联想到了家人,进而想到问她的家人。
槛儿想了想,“我好像还有个大姨。”
之所以是好像。
是因为她对大姨并没什么印象。
在槛儿幼年有限的记忆里,不记得娘有没有向她提起过大姨了。
只恍惚记得四岁那年娘过世时,大姨好像来过她家,送她娘入土为安。
可那时候槛儿小,又为娘的离世伤心得厉害,根本没记住大姨这个人。
和二老生活时外祖母倒有跟她提起过大姨,只不过在他们那儿,大人一向不兴跟孩子说哪个大人的名字。
村子里叫谁,也多用“娃他姨、他爹、他爷”这类称呼,鲜少有人当着他们小孩的面叫大人的名儿。
以至于槛儿只知道自己有个嫁得很远的大姨,不知道大姨叫什么。
后来家乡遭了灾,他们一家子逃难。
估计是觉得他们是小孩子,所以槛儿只听二老说他们要去投奔大姨。
却没听他们说大姨家在哪。
也因此好不容易逃出鸭嘴屯,槛儿根本不知道上哪去找外祖父外祖母。
她熟悉的只有大山坳子乡。
于是,茫然之下她在一个老乞丐的指点下伪装成小叫花,抱着侥幸心态靠讨饭一路问回了大山坳子乡。
那会儿大山坳子有人回去住了。
认识的人告诉她,说她舅舅回去过,不过她外祖父母病得很严重,没了。
槛儿为此备受打击。
当时有人问她要不要去投奔大姨,然而他们对大姨嫁到了哪一个人一个说法。
且槛儿才经历了被亲舅舅卖的遭遇,对素未谋面的大姨便也存了防备心。
对当时的槛儿来说,从得知二老亡故的那一刻起她在世上便无依无靠了。
算是一种心灰意冷吧。
甚至后面的很多年里,槛儿都只当自己在这世上是孤身一人,从始至终没有渴求过依靠任何一个人。
不过上辈子槛儿坐上高位后还是找过大姨的,不是为了认亲什么的。
只纯粹想知道两位老人家被葬在了何处,想为他们尽一份孝心。
可惜,槛儿虽记得外祖父母的名字。
却因着她离开家时年纪小,不认字,便不知道二老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而那时大山坳子乡早已时过境迁。
村子里早先和二老熟识的人要么不在世了,要么搬去了别处,加之当年那场洪灾毁了当地的人员名册。
宋家的亲缘关系后来也没有补上,总之就是混杂着各式各样的原因,致使槛儿前世最后没能找到大姨。
这辈子槛儿是打算继续找的。
为了二老。
只之前她与太子没有交心,不甚亲近,太子又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忙。
现下虽亲近了不少,可太子上头还有个皇帝老子,事情肯定瞒不了元隆帝。
槛儿便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
却是没想到她自觉不到合适的时机,倒是太子先询问起了她的亲人。
槛儿撇开前世的事。
把她早年从鸭嘴屯逃出来后没有去投奔大姨的原因,同太子说了。
骆峋沉吟片刻,捏捏她的耳坠子问:“而今你可想寻回那些亲人?”
槛儿坐直身道:“舅舅舅母就算了,大姨若有机会找到我还是想找的。
主要想知道二老葬在何处,我如今也算是出息了,自然当得为他们尽孝。”
本来话题挺沉重,结果槛儿一句她如今也算出息了险些让骆峋没绷住。
他挑了一下眉,问:“你如何出息了?”
槛儿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怪腔怪调说:“从小宫女变成太子侧妃,还生了太子的长子,这还不出息呀?”
骆峋环着她的腰,眼底浮起笑意。
“出息,当衣锦还乡。”
槛儿埋在他颈间笑出了声。
骆峋摸着她的头,“孤帮你找人。”
槛儿猛地抬头。
骆峋:“不过能否找得到暂无保证。”
那没事啊,一年找不到就两年。
两年找不到就三年,总归她这辈子找他们的时间比上辈子多了那么多年。
哪怕这一世的结果与前世一样,可只要她尽力了,槛儿便不会觉得遗憾。
“谢谢殿下!”
她眸光盈盈,扑到他怀里牢牢把人抱住,又坐起身捧着他的脸使劲亲。
海顺原想进来说水备好了。
两位主儿可以沐浴了。
哪知刚走到博古架就瞅见宋良娣捧着太子爷的脸,左右使劲各亲了一口。
大有女土匪掳了良家大闺男,强迫对方行不轨之事的派头,哦不对……
不是强迫。
这位良家大闺男没有反抗。
海顺差点一个脚底打滑,好悬没一头摔个狗啃屎,这时太子爷瞥了过来。
海总管一个哆嗦。
丝毫犹豫也无,脚下打了转人就不见了,动作快得不知道的当他会功夫。
暖阁里。
太子爷的面子到底还是抹不开,又想她多次这般“以下犯上”了。
太子爷眸光沉了沉。
遂抱起人就将其压到了旁边的软榻上,直将槛儿亲得讨饶才算作罢。
朔蜂的办事效率很高。
次日上午,太子从内阁回了东宫与属官议完事不久,朔蜂便将姜存简一家的消息事无巨细地报了上来。
骆峋看了,稍作沉思。
他起身步出书房,前往乾元殿。
姜存简乃新科举人,又取得亚元名次,若无意外来年会试应不在话下。
参加完殿试,至少也会是进士出身。
如此,骆峋便不能与之私下接触。
何况涉及太子侧妃的母族,东宫大公子的外家,圣上必须知晓此事。
两刻钟后,乾元殿。
听闻那名十七岁的亚元可能与儿子那宠妾为表兄妹,元隆帝眼中难掩兴味。
“既如此那宋家二老当下活得好好的,你那妾怎生说他二人不在世了?”
骆峋:“儿子以为当是以讹传讹,不过具体是何情况宋氏这厢不知,或需见了宋家人方可知其中原因。”
元隆帝皱眉,“你要去见他们?”
“儿子不去。”
骆峋道。
“儿子想等乡试这阵风头过了,让海顺去宋家探探虚实,父皇以为如何?”
元隆帝觉得可以。
儿子去宫外视察游玩皆可,但去见一个妾室的娘家人,有损储君身份。
“那小子是个人才,若真是你那妾的娘家人,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小子有才,但再有才也得从底层干起,现在担心外戚干私还为时尚早。
不过既是人才,就得人尽其用。
“你看着办吧。”
元隆帝说。
骆峋:“是。”
连下了五日的初雪终于停了。
好的是今年京城的初雪不大,没像去年那样给百姓们造成什么损失。
炸子桥胡同,宋家。
宋芳禾上工去了。
七月里找好了房子安顿下来。
她便凭着一身力气,在宣武门大街上一家面食铺子里找了个和面的活儿。
如今高低也被人叫一声宋师傅。
那面食铺子的东家好说话,宋芳禾不想葛氏在家好吃懒做,把葛氏也弄到铺子里做了个跑堂女伙计。
宋勤仁则被撵去给盖房子的人家做小工去了,和和泥挑挑土什么的。
姜存简在家备考。
姜劭卿身子好些了,原想找个学馆或是私塾继续做教书先生的。
可惜,京城这边的学馆私塾可不是他们家那边能比的,他一个老童生。
城内的学馆私塾根本没他待的地儿,郊外倒有一家学馆,可离家太远。
他那身子,宋芳禾不放心他在外吃住。
姜劭卿也不想给妻子添麻烦,索性在家照看儿子与二老的日常生活。
算是女主外,男主内。
宋文宋武兄弟俩不想干活,好不容易来了京城,他俩想玩个尽兴。
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挨了宋芳禾一通揍,两人也跟着他们爹去做小工了。
这会儿吃过早饭。
宋继善收拾着准备出摊。
像他这种外地来的老郎中,没名望没人脉,做不了京里的坐堂大夫。
煎药打杂什么的,又轮不到他这个年纪的人来做。
所以宋芳禾八月跑了几趟五城兵马司,给他老人家拿了个摆摊的资格。
收拾停当,姜劭卿父子陪着老爷子出门。
宋樱在家照看沈玉淑。
“请问,此地可是姜存简姜亚元之居处?”
爷仨刚走出院门没几步,身后忽地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爷仨齐齐回头。
见是一个约莫三十出头,圆脸细目,身形稍显富态、气质温和的男子。
“是这儿没错,请问您是……”
姜劭卿应声道。
却是不待对方答话,姜存简先震惊地结巴了起来,“你、您是太、太太……”
之前太子去鹿鸣宴。
身边跟着的不就是这人?!
十月二十五,傍晚。
槛儿抱着曜哥儿坐在正房门口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娘俩面前摆着炭盆,里头烧着上好的无烟红罗炭。
曜哥儿穿着件狐毛领口的浅青色夹袄,捧着小手炉,母子俩都暖烘烘的。
今儿刚放晴,四周屋顶一层积雪与冰棱。
晚霞洒在上面,金闪闪亮晶晶,仿佛房顶穿了件流光溢彩的烟霞缎衣裳。
院子里的雪已经让小福子他们铲得差不多了,几处花坛草木上的雪,几个小宫女小太监这会儿在收拾。
跳珠与喜雨从花坛里抓了几捧雪,堆了个超小雪人捧到曜哥儿跟前。
曜哥儿盯了会儿雪人,再看看娘。
伸出小胖手指。
喜雨担心冷着了他,捧着雪人的手往后缩了缩,“冷,小主子不要摸。”
曜哥儿没有要摸。
就是指了指,小嘴儿含糊说:“细、细棱……”
槛儿知道他说的是雪人,拿手戳了戳笑道:“对,雪人,哇,冷冷的。”
曜哥儿抱住娘的手,“凉……”
又看向捧雪人的喜雨,使劲摇着小脑瓜,意思是冷,让她不要拿在手上。
把喜雨给感动得,又是一通耍宝。
太子七天前代元隆帝去巡视京营了,驻营了五天,昨天东宫都没回就又去了京郊的皇庄稽查粮储。
看够了喜雨耍宝,槛儿逗问儿子:“几天没见爹爹了,墩墩想不想爹爹啊?”
骆墩墩并不想。
父王是去办公,几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