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的是一步三摇,婀娜多姿。
 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儿不仅不显疲惫憔悴,反倒圆润润粉扑扑的,竟是比一个多月前还要来得丰盈娇艳!
 曹良媛:“……”
 曹良媛的嘴角抽了抽,都懒得假装夸什么了,只视线在槛儿的腹部打了转。
 “我早先听交好的少夫人说,她有孕期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人沧桑了不少,妹妹瞧着倒跟往日没两样。”
 槛儿柔柔一笑。
 “太医说妊娠反应多与体质有关,有初期难受的,也有中晚期难受的。
 我之前伤暑时有过些许反应,也不确定之后还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反应。”
 经她一说,曹良媛想起来了。
 六月里姓宋的病了,诊了几次脉都当是伤暑,结果人家其实那时候就有了,亏她们还巴巴儿地跑去探病!
 浪费她时间。
 曹良媛:“说起来,东宫那两个女医与开始给你诊脉的太医真是运气好。
 逢上了你这么个好脾气的主儿,换做别人,怕是早叫他们脑袋搬家了。”
 槛儿没有解释前期没诊出喜脉的原因,只笑着说了一句“是殿下英明仁厚”。
 曹良媛见她滚刀肉似的,叫人什么都打探不出来,眼神不由沉了沉。
 这时,郑明芷出来了。
 曹良媛不再跟槛儿虚与委蛇,兀自起身见礼。
 金承徽的禁足马上四个月了,但由于后头三个月是太子下令加的,所以这回金承徽没有被临时解禁。
 秦昭训到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等到了元淳宫,她们就发现宴上的席位较之端午家宴有了明显的变化。
 上回曹良媛的席位在郑明芷的左下首处,金承徽、秦昭训和槛儿都在对面右侧。
 这回不一样。
 曹良媛的旁边多出了一张条案。
 对面则只一张条案,不用想也知道,曹良媛旁边多出的条案是给谁准备的。
 所以说。
 权贵人家的宴席不单是吃一顿饭的事,席位安排即象征着身份地位。
 不过,都是习惯了这种场合的。
 就算席间各怀心思,也没有谁真正表现出来,一顿宴照常用得其乐融融。
 而就在用完了膳。
 郑明芷领着槛儿几人准备行礼告退时,曹良媛的声音忽然响起。
 “殿下,妾身有事相告,请殿下容禀。”
 槛儿微垂的眼睫动了动。
 余光中能看到曹良媛绣着鸾鸟穿花的裙摆,和那抹杏黄行龙游江的袍摆。
 骆峋端着茶盏的手微顿,视线莫名第一时间朝那道水粉色身影瞥了一下。
 要接过他手中打算给太子换的茶。
 海顺瞥眼主位上的主子,扯了扯嘴角,把茶盏递给曹良媛,然后就低垂着头站到太子身后当柱子去了。
 “殿下请用茶。”
 曹良媛轻扭着腰,仪态优雅地将茶呈给太子,声音温润似春风拂面。
 与早先那回的媚判若两人。
 那微微翘起的纤长玉指,在白地青花瓷茶盏的衬托下如笋尖般嫩白。
 珊瑚朱底绘梅花缀金粉的蔻丹精致艳丽,衬着这双手美得仿佛一幅画。
 骆峋的目光仅在盏盖上扫了一眼,便朝案几上看了看,示意她将茶盏搁下。
 “有话就说。”
 曹良媛习惯了似的,并不介意太子的冷,从善如流地把茶盏放到案几上。
 随后攥攥帕子,态度诚恳认真。
 “之前的那事是妾身错了,妾身不该冒犯殿下,妾身恳请殿下原谅妾身这一回。”
 海顺心想之前那事是哪事?
 反应了一下想起了。
 应该是指四月里太子去沁芳居,曹良媛邀宠,结果惹了太子犯病的那回。
 海顺的眼角抽了抽,都不知该说曹良媛这罪请的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了。
 说她有心吧。
 都过去四个月了,才想着来请太子原谅。
 说她无心吧。
 过去四个月的事她居然还记得?
 骆峋睨她一眼,起身道:“知道了。”
 “殿下且慢!”
 曹良媛上前,情急之下抓住了太子的袖口。
 骆峋瞥眼袖子,回头看她。
 曹良媛稍显讪讪地松开手。
 随即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恳切道:“您四个月没去沁芳居了,今晚能不能……能不能去妾身那儿?”
 海顺俩眼一瞪!
 好家伙。
 胆儿这么大的吗?单独找殿下说话只是为了邀宠就罢,还这么直接?!
 屋里沉寂了两息。
 “孤这回给你的东西少了?”骆峋问。
 曹良媛愣了愣。
 旋即明白过来太子是在说这次中秋他大赏后院的事,下意识道:“不少。”
 太子逢年过节的赏是按位份品级来的,遇上除夕、中秋、冬至这样的大节。
 则是双份赏。
 且她的位份在后院妾室中最高,基本每次还会有一份额外的赏赐。
 这些赏赐中一般包含有月银、料子、头面、珍宝器玩、补品吃食以及书籍。
 大抵是东宫的女眷少。
 所以太子在这方面从未亏待过她们。
 也因着位份和这些赏赐的关系,哪怕现今宋槛儿得宠,东宫后宅里太子妃之下的第一人也仍旧是她曹良媛。
 “既然不少,”骆峋看着曹良媛,淡淡道,“那为何一定要孤去你的沁芳居?”
 曹良媛再次怔住,跟着就在心里笑了。
 他们的这位太子爷还真是既天真又无情,是什么让他觉得后院里的女人求的就只有这些身外之物?
 太子从小长在宫廷。
 曹良媛不认为他会不清楚后宫里的这些女人,日里勾心斗角究竟所求为何。
 不是不清楚,那便是他明知故问。
 既如此,她也就不必再拐弯抹角。
 这么想着,曹良媛娇羞般垂了垂眼,很快又抬起来看着太子,声音轻柔地道:
 “宋妹妹有了好消息,实乃东宫之喜,妾身也真心为殿下、为宋妹妹高兴。
 但妹妹有孕在身,夜里恐是不便伺候,殿下不若就到妾的沁芳居坐坐。”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
 上前半步重新捏住太子的袖子,眸光盈盈,“妾身也想要个孩子……”
 话说完,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海顺打了个寒颤。
 骆峋将袖子抽出来,问曹良媛:“入宫之前,你可知后宫女子境况如何?”
 曹良媛怔住。
 骆峋:“风光无限者,争宠夺嗣者,功亏一篑者、籍籍无名者、望穿秋水者、红颜薄命者。”
 “你可知?”
 曹良媛捏紧手,红唇动了动:“知道。”
 她当然知道。
 从禁书里,从长辈们的只言片语里,以及以前每回进宫参加宴会的亲眼所见。
 她当然知道后宫里的女人要想出头有多难,当然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但你还是来了。”
 骆峋注视着她。
 “皆因你认为此地有你想要的东西,故而不惜拒绝曹侍郎为你订下的亲事。
 但,你为何会觉得想要,就一定能得到?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必杂于利害。”
 “不是么?”
 他当然知道曹良媛所求为何,包括金承徽和秦昭训的所求,他都一清二楚。
 也因为知道,当初他才会答应让她们入东宫,才会优待她们优待她们的母族。
 凡事皆有利弊。
 她们有所求,他亦有所谋。
 既做了决定,就该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
 所以……
 “你为何会觉得,你要,孤就必须给?”
 这话说得可谓再直白不过,海顺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曹良媛的脸青了白,白了青。
 好在她并不是经不住事的。
 短暂的尴尬后她便稳住了心绪,向太子福了福身,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
 “妾身明白了,谢殿下教诲,妾身一定谨记。”
 骆峋不置可否。
 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良媛主子,请。”海顺客气地微笑着道。
 回了沁芳居。
 抚琴终于忍不住问道:“主子,您跟殿下说了什么呀?殿下一会儿来咱这儿吗?”
 “不来。”
 曹良媛由弄墨伺候着换了身衣裳,走到妆台前坐下,没什么情绪地淡淡道。
 抚琴的脸就皱了起来。
 “怎么不来啊,您都和殿下单独相处了,殿下今晚不会又要去妖女那儿吧!”
 妖女是抚琴给槛儿取的别称,原因是她觉得槛儿一直霸着太子的宠,连孕期都勾得太子在她屋里留宿。
 不是妖女是什么!
 这段时间抚琴私下里一直这么叫的,曹良媛不参与也不制止,今儿却是从镜子里冷冷地看了抚琴一眼。
 抚琴接收到主子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反应过来主子不是在计较她对宋槛儿的称呼,而是前半截话……
 抚琴立马跪下。
 干脆利落地啪啪扇了自己两巴掌,认错道:“奴婢失言,请主子恕罪。”
 曹良媛斜她一眼,没叫人起来。
 为四个月前的事请罪也罢,邀太子来沁芳居也罢,都不过是她为接下来的事洗清自身嫌疑做的准备罢了。
 好歹也在东宫待了三年多,他们的这位太子爷在对待女人这件事上是个什么态度和脾性曹良媛早就清楚。
 她一个,金承徽一个,秦昭训一个。
 要么是为了上边儿那个位置,要么是为了家里,总归都是自愿入的宫。
 有所求,才容易实现利益的交换。
 曹良媛有时候都不知该说他们的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天真还是真碍于元隆帝的猜忌而另有谋划了。
 男人女人的那点儿事罢了。
 时下男人讲究的不就是三妻四妾吗?
 后宫的女人确实大多都身不由己,这个地方也的确埋葬了不少薄命红颜。
 可那又如何?
 这里是全天下女子最大的名利场,不论什么原因进的宫,在参加选秀的那一刻起每个人都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要么死,要么争!
 太子为一国储君,完全没必要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拧巴,非得跟人达成交易。
 曹良媛轻嗤。
 “主子,殿下若一直不来怎么办?”弄墨观察着曹良媛的反应,小心问道。
 “急什么?”
 曹良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挑眉道。
 “殿下从前于女色上寡淡,如今有人开了这个口,不正是好事一件吗?”
 只要等这个人落败了。
 何愁她们没有机会?
 后宫之中不就是一花凋零,一花再开。
 槛儿在往肚子上抹油。
 是一种拿少量白芷、白茯苓、白附子以及山茶籽油等具有美白润泽,生肌效用的药材精心调制的养荣油。
 名为油,实则就是一种养肤膏。
 一般孕满三个月,太医确认胎相稳定后便会调制这种油,以此来预防女子妊娠中晚期腹部生出孕身纹。
 上辈子怀曜哥儿时太医也有调制这种油,但大抵是觉得槛儿是奴才出身。
 不是正经主子,上面又有太子妃压着。
 且这种纹并不影响腹中胎儿,当时那名太医便没有叮嘱槛儿涂这个油。
 负责照看槛儿孕期起居的嬷嬷也没说要给她涂油,或是教她涂什么的。
 槛儿那时第一次有孕,懂的又不多,见太医都没说,她也就没把这事放心上。
 还是七个多月的某天晨起,槛儿后知后觉肚子上多了几条暗红色裂纹。
 给她吓得。
 一度以为孩子要爆肚而出!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只不过那之后,无论她如何养护,孕身纹留下的白印子都不能完全消掉。
 如今重来,槛儿自要小心养护。
 哪怕这种纹并不影响什么。
 总归是自己的身体,长纹了她不会嫌,但没有纹一直美美的岂不更好?
 于是太子爷一来。
 看到的便是沐浴完的槛儿,仅穿着一件榴红绣蝴蝶纹的肚兜坐在榻上。
 肚兜下摆被撩了起来,寝裤前边缘拉至胯骨以下,露出尚未开怀的腹部以及那一把不盈一握的小腰肢。
 入目一片皓雪凝脂。
 第一次在没熄灯的情况下,如此直观地看清宋昭训兜衣下是何情形的太子爷。
 愣住了。
 “殿下?!”
 屋里只有瑛姑姑、周嬷嬷和寒酥跳珠伺候,周嬷嬷又在讲涂养荣油的注意事项,几人的心思便都在槛儿身上。
 加上没人通报。
 于是就都没察觉到太子进来了,还是槛儿无意间抬头看到了屏风旁的太子!
 槛儿下意识惊呼一声。
 周嬷嬷四人闻言都没回头确认,直接放下手中的东西退至两侧行礼。
 槛儿站起来,手上还撩着肚兜呢。
 想放下吧,肚子上的膏脂还没抹化。
 不放吧。
 就这么大剌剌撩着肚兜,挺着肚子给太子看?
 两辈子,槛儿就算再有心勾太子也从来都是上了榻,亦或者是在衣衫齐整的情况下暗戳戳撩拨一两下。
 可还从来没这样过。
 饶是槛儿端庄稳重,这会儿也忍不住红了脸,幸好她面上还算稳得住。
 “殿下恕罪,妾身现下不便,实属有碍观瞻,可否请殿下移步到外间暂歇?”
 太子爷不想移步。
 当然,他并不是为美色所惑。
 不至于她怀着身子不易,他一个大男人还只顾想着那些不合时宜的事。
 骆峋是记起了莫院判列的那张有孕之人注意事项的单子里,便有提及妇人孕期腹部许会生出裂纹这一条。
 “不必多礼。”
 骆峋在槛儿出声时眸底的错愕便隐去了,此时他仍一脸清冷,神色淡淡道。
 说着话,人绕过屏风走过来。
 经过妆台旁的乌木落地衣架时,他顺手取下一件外衫披到槛儿肩头。
 遂示意槛儿坐回榻上,他自己则在挨着床头的束腰方凳上落座。
 期间自是目不斜视。
 “这东西要用到何时?”
 骆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被放在绣墩上的粉彩釉小瓷罐,问周嬷嬷。
 大抵是早先听多了太子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言论,以至于哪怕周嬷嬷已经在槛儿身边伺候一个多月了。
 也还是不敢相信太子会这般待一个侍妾,此时再见太子给宋昭训披衣裳,甚至询问起妇人相关的东西。
 周嬷嬷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连连咋舌。
 “回殿下,这膏昨儿开始用的,要用到产后半年,确认不会有新纹长出或是原有纹路不会加重才能停用。”
 骆峋示意她们继续给槛儿涂抹,他继续问:“涂抹此物后仍可能长纹?”
 见太子真不介意在这儿看她们给宋昭训护理肚皮,周嬷嬷就不再束手束脚。
 “是,养肤膏虽能起到预防作用,但长不长纹多数与体质和孕期反应有关。
 譬如母亲若是长纹长得厉害,闺女将来就有可能随了当娘的,再者胎儿要是养得过大这纹也就防不住。”
 槛儿的娘在她四岁那年便不在世了,她是不是随了娘,槛儿倒不清楚。
 不过怀曜哥儿刚生下来确实挺重的,她累晕之前隐约有听到稳婆说八斤一两。
 骆峋想的则是槛儿的娘早已仙逝,不知此刻听人提起母亲,她可会难过。
 思及此,骆峋又问:“产后为何要涂抹?”
 周嬷嬷恭声道:“妇人产后肚皮松弛,恢复过程中皮肤皱缩塌陷,可能会牵扯到周围其他地方,产生新的撕裂。”
 骆峋少时曾读过医书。
 却是不知女子孕育子嗣会有此等经历,亦不知母后怀他时是否也长过孕身纹。
 这么想着,他不禁看向槛儿。
 见她微垂着头看着腹部。
 脸颊上还残留着一层海棠薄粉,眉宇间却是已经有着几分为人母的柔静和煦。
 没想到太子竟真关心起女子孕期长纹的事,槛儿心里那股刚刚因自己当着太子的面如此袒露腰腹,而生出的不自在也渐渐转化为了熨帖。
 她朝太子看去,哪知太子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
 他的脸还是那么冷,槛儿却扬起了唇角。
 骆峋放在膝上的指尖动了动。
 旋即便要移开视线。
 但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扫到一点红。
 循着看过去,竟是她雪白右腰侧靠近胯骨的位置,一粒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宋槛儿的前腰右侧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这个证据不是为了证明她是重生的,而是为了证明我了解她。”
 为什么会了解?
 因为姜氏乃异世界人,而他们是对方在她那个世界看的一本书中的人物。
 而在那本书中,及笄不久的她被他冷待,怀着身子被拘在嘉荣堂的偏殿。
 不多时,槛儿的腹部养护告一段落。
 瑛姑姑等人悄声退下。
 槛儿拢了拢外衫来到太子跟前,握住他的手娇笑道:“殿下,您忘记一件事了。”
 她身上一股淡淡的膏脂香,骆峋顺势将她往跟前带了带,让槛儿坐到他腿上。
 “什么?”
 槛儿偎到他肩头,假嗔道:“您这回没叫人通传,妾身都当着您的面那般失仪了。”
 骆峋想起来了。
 先前吓到她的那回,他有答应过她今后来她这边会提前叫人通传,省得再吓到人。
 骆峋自然记得这事,前面这三个月过来时他都没禁她院里的人通传。
 只不过,不久前曹良媛提出要与他单独说话时,他看到她始终低着头。
 不曾看他。
 他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怪异感。
 明明她那般本分是对的,他却不舒坦,可具体怎么个不舒坦法又难以形容。
 以至于来了她这儿,他鬼使神差没叫人通传。
 此刻听槛儿提起,骆峋风轻云淡地顾左右而言他:“孤不认为你有失仪便是。”
 说完还摸了摸槛儿的肚子,冷声说:“相较于比半月前摸着略大了些,是用膳用撑了,还是腹中胎儿又长了?”
 槛儿:“……”
 槛儿眨眨眼:“也可能是孩子吃撑了?”
 骆峋看出了她眼里的狡黠,知道她是在揶揄他,不由摸到她的嘴角扯了扯。
 “胡说八道。”
 槛儿立马抿紧唇,还抬手在嘴巴边做了个缝合的姿势,一双美目眨啊眨。
 骆峋就笑了,笑意在眸底转瞬即逝。
 但不知是看槛儿涂抹膏脂时想起过姜氏的话,还是因为别的,半夜骆峋便做起了梦。
 只不同于早先的缠绵旖旎。
 这回的梦直叫人生气!
 “对于把孩子养在嘉荣堂一事,你如何想?”
 梦里,骆峋听到自己的声音。
 眼前一片雾蒙蒙的。
 他皱了皱眉,再一闭眼睁眼。
 面前跪着一个小宫女。
 骆峋微怔。
 心里第一时间叫出了熟悉的名字,但说起来他似乎还从不曾叫过她的名字。
 平日里心中念及她时,一直是小昭训。
 正不解自己为何会梦到还未临幸她的时候,准备伸手拉她时,骆峋发现自己竟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他想抬手,放在膝上的手纹丝不动。
 而这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娇躯似雨打海棠般摇摇欲坠的小宫女开了口。
 “回殿下,奴婢全凭太子妃做主。”
第109章 前世的临幸,“奴婢谢殿下赏赐。”
 她真的很胆小,身子在抖,额前刘海在抖,低垂的睫毛在抖,就连声音都在抖。
 像极了骆峋曾在狩猎场猎到的梅花小鹿。
 骆峋想皱眉,但面部表情不受控。
 他知道这场梦里他大抵会一直这样下去,于是骆峋干脆不再白费功夫。
 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自己心里那一丝对小宫女的恻隐之心,因为她的这一句回答逐渐转变成了恼怒。
 他恼她如此忠于郑氏,恼她如此愚蠢。
 更恼从小长于宫廷,见多了各式各样趋炎附势之辈,却还会因其姿态卑微怯懦,对一个小宫女生恻隐之心的他!
 骆峋的心绪受到了一股怒火的感染,他被迫“腾”地起身,拂袖而去。
 然没走两步,衣摆被拽住。
 方才光是见到他就战战兢兢,回句话都抖个不停的小宫女竟抱住了他的腿。
 “殿下别走!奴婢知错,殿下您别走!”
 槛儿是跪着扑过来的,断线珠子似的眼泪从她白嫩微丰的面颊上簌簌滚落。
 衬着那艳丽娇怯的眉眼,使得她整个人如一朵似正在经受风雨的白牡丹。
 骆峋俯视着她。
 好一会儿,他问:“错哪了?”
 她怔住了。
 红唇嗫嚅着:“奴婢、奴婢……”
 骆峋转身就走!
 他应下要幸她,但他此刻更需要冷静。
 “殿下别走,您别走!别丢下奴婢!奴婢虽是做奴婢的,可奴婢的身子是干净的……”
 “你放肆!”
 骆峋清楚地感觉到梦里的他有多愤怒,一向不怎么对外表露情绪的他有朝一日竟也会这么厉声呵斥一个人。
 连骆峋自己都感到意外。
 “殿下……”海顺在落地罩外探了个头进来。
 骆峋下意识要把人喝退,梦里的他已经扭头冲海顺道:“滚出去!”
 海顺麻利地滚了。
 “信不信孤治你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之罪?”看着抱住他不松的人,骆峋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掉渣。
 小宫女被吓到了,小脸儿不见血色,紧抱着他小腿的手也猛地松了力道。
 但在骆峋转身之际,她又抱了上来。
 这次抱的是他的脚踝。
 她紧抱着他的脚踝,像在抱着一根救命浮木。
 那么紧。
 那么颤抖。
 她把头磕得砰砰响,语无伦次地道:“殿下不要走,奴婢求求您,奴婢知错了……
 太子妃叫奴婢来伺候您,奴婢的身子真是干净的,奴婢每天都有擦洗身子……”
 说着,没等骆峋再斥她。
 她忽然拽着他的衣袍站了起来,怕得嗓子眼儿都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哭泣的声音比猫崽叫大不了多少。
 但她敢抓住他的手,敢当着他的面哆哆嗦嗦解起了衣裳上的盘扣。
 “殿下不信、殿下不信可以检查的,奴婢很干净,奴婢、奴婢求殿下垂怜……”
 骆峋气笑了。
 是太子妃叫她来伺候他的,所以她说全凭太子妃做主,敢拦他的路,敢当着他的面做出如此不端之事。
 合则她怕太子妃,不怕他,合则他这个太子在她心里比不得太子妃的地位!
 是真的蠢,还是她真就如此想?
 骆峋懒得深究。
 他只知道,他给过她机会。
 “殿下、殿下……”
 昏暗帐中,骆峋能看到身下之人白皙姣好的轮廓,听到她极力忍耐的抽泣声。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怜惜。
 他幼年卷入后宫之争患上隐疾,长大后的人事教导是母后想法替他避开的。
 他所知晓的有关男女房中之事的所有理论,皆来源于医书及避火图。
 事先服了药,初次将理论转化为实践,在没有掌灯的情况下有失误在所难免。
 不是说是太子妃叫她来伺候他的?不是把太子妃看得比他这个太子还重?
 不是要他垂怜?
 又哭什么?
 “闭嘴。”
 骆峋将槛儿的双手扣在其脑顶,一手捞起她纤细却不失圆润的腿儿。
 没有任何预兆地。
 身下之人始终强忍着没哭出声,唯有时不时的吸气声和她身上止不住的颤抖显示着她在经历怎样的痛苦。
 骆峋想停下。
 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继续进行。
 他觉得荒唐,不舒坦。
 也有一丝别扭。
 想着真正的槛儿就睡在他身旁,他这会儿却在梦中与另一个槛儿行此等事。
 但又想,此时并非他真正的身子。
 是另一个骆峋的身子。
 也不对……
 总之就别扭。
 如是不知过去多久。
 “你自己选的。”
 他扯开毯子盖住榻上的人,指腹抹开她眼角刚滚下来的眼泪,嗓音冷得仿佛他刚刚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公务。
 不带丝毫情绪欲念。
 槛儿终于哑声道:“奴婢,谢殿下……”
 骆峋起身下榻。
 槛儿要起来伺候,他道:“用不着你。”
 “……是。”
 骆峋套上中裤,回头朝帐中看了一眼。
 她裹着毯子跪在榻上。
 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脸,但能看到她隐隐晃动的身子,似是顷刻间就要昏厥。
 骆峋感觉到,梦中的他此刻似欲说什么做什么,然而终究收回视线。
 转身进了浴间。
 再出来时,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嘉荣堂的正房厅堂,时间也变成了白天。
 骆峋坐在北面的左上首位,郑氏隔着一个案几坐在对面,槛儿仍旧一身宫女装束,低眉顺眼地站在郑氏身旁。
 郑氏笑着对槛儿说:“殿下知晓你有了身孕,命人赐了赏,还不快谢谢殿下?”
 骆峋便看着槛儿款步行到离他半丈远的位置,毕恭毕敬地对他跪拜下去。
 “奴婢谢殿下赏赐。”
 骆峋感受到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说有了身子不必跪拜,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她从始至终选的都是郑氏,哪怕郑氏私下如何苛待她,她的选择都不曾变。
 既如此,他又何需管。
 一个小宫婢罢了。
 不必在意。
 于是,骆峋起身往外行去,经过槛儿时,微微晃动的袍摆从她的肩头擦过。
 余光里她跪伏在地,腰背伏到了极致,依稀可见脊背绷起的弧度,脑袋触地。
 似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骆峋醒了。
 床帐中,他只听到自己加重的呼吸声。
 心跳很快,心脏有一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握于其中的闷痛艰涩感。
 扭头往旁边看去。
 她又睡到靠墙的位置去了。
 她睡觉一向喜和他挨在一处,爱将手脚往他身上搭,动作熟稔得似做过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