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去,一道清亮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正是曹良媛。
她坐在左下首的第一个位置,瓜子脸下垂眼,模样俊雅秀美,气质落落大方。
瞧着是个直爽豁达之人。
槛儿将茶盏放至曹良媛身旁的案几上,佯作不知在说她似的本分地垂着头。
“说你呢。”
曹良媛在案几上敲了两下。
槛儿受宠若惊般抬起眸子,朝曹良媛福身。
“请良媛主子安。”
如果说曹良媛刚刚那话,是她注意到这宫婢的身段儿时故意说出来膈应郑明芷的。
那么此刻在看清了此女的长相后,曹良媛则是真的有一刹那的晃神。
哪怕她自身就是女子。
也不得不叹一句,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真真是个绝色。
几乎是一照面,曹良媛就明白过来太子妃在打什么主意了,她的手猛地就是一紧。
好个姓郑的。
竟想往殿下跟前塞人!
曹良媛咬紧银牙,很快又敛起心神,眼珠子一转,抚了抚耳朵看向郑明芷。
“哎呀,连声音都这般好听。”
“太子妃这儿何时多了这么个妙人儿?昨儿我们来可还没见着呢。”
对面的金承徽:“转过身来我们也瞧瞧。”
金承徽生得俏丽,圆脸白皙,琼鼻朱唇,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身形很是清瘦。
槛儿转过身,朝她和秦昭训行礼。
二女的反应同曹良媛如出一辙。
还是秦昭训先反应过来。
“果真是个妙人儿。”
秦昭训是翰林院侍讲秦哲之女。
受家学渊源的影响,她通身书卷气,端丽的眉宇间透着一股温润婉约之感。
是个清雅绝尘的美人。
“太子妃真是不厚道。”
金承徽回过神,撅着嘴道。
“这般的小美人就该早些让我们饱饱眼福才对,结果她竟是一个人私藏了。”
“谁说不是呢?”
曹良媛接话。
“还是嘉荣堂的规矩好,底下的人嘴巴紧,这要换做我那院里有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儿,估计早嚷嚷开了。”
要不怎么说女人要想在后宅里吃得开,首先得学会说话,能听得懂人说话呢。
曹良媛看似几句亲昵奉承之言,显得自己跟太子妃的关系很亲近一般。
实则既暗讽了嘉荣堂藏着见不得人的事,又拔高了自己,突现她行事光明磊落。
不像太子妃,喜欢藏着掖着。
难怪庞嬷嬷总说这曹良媛喜欢阴阳怪调,这才几句话,就已经机锋不断了。
按规矩宫人上完茶要退下。
但此时话题在槛儿身上。
这种情况她肯定是不能走的。
槛儿就站那装羞,装听不懂她们说话。
郑明芷权当没听出金承徽和曹良媛的阴阳怪气。
笑看向秦昭训:“你瞧,不过是我这儿多了个上茶的宫人,她俩就胡搅蛮缠上了。”
秦昭训:“太子妃这儿的宫人玉立琼姿,二位姐姐急于欣赏美人也情有可原。”
“你呢?也想欣赏美人?”
郑明芷意有所指道。
秦昭训掩掩唇角,神情浅淡。
“太子妃说笑,妾身想不想欣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妃想让谁欣赏。”
屋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一凝。
秦昭训的大宫女注意到太子妃眼里淡下去的笑意,差点腿一软跌坐在地。
槛儿时宜地低下头。
郑明芷放下茶盏,浅浅一笑。
“秦昭训此言有些意思,一个上茶的奴才罢了,什么我想让谁欣赏不想让谁欣赏的,不是你们先挑起话头的?
这会儿倒把话撂我头上,我倒想知道,秦昭训觉得我想让谁欣赏这婢子呢?”
曹良媛和金承徽乐得看好戏。
秦昭训一哽。
“妾身愚钝,口不择言,请太子妃恕罪。”
郑明芷知道她们猜到槛儿这小蹄子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了,可那又如何?
事关太子。
曹良媛几个再如何猜测,也不敢多言。
至于槛儿这小蹄子,孩子出来之前她不会公开此事,也不会给这贱婢位份。
这般想着。
郑明芷一个眼神也没给槛儿。
只瞧着秦昭训:“瞧你说的,我又何曾说你什么?这就请起罪来了,不知道的,还当我这个太子妃小鼻子小眼儿呢。”
“禀太子妃!”
嘉荣堂里负责跑腿的太监小东子跑进了院,人还没到门口就大声通禀道。
郑明芷皱眉。
却是不等她开口训斥,就听小东子道:“太子妃,海公公来传殿下的口谕!”
郑明芷哪还顾得上槛儿。
当即领着曹良媛三人迎出去。
太子有旨,宫人要同主子一道听旨,槛儿和屋里的宫人们也跟到了院里。
不一会儿,海顺来了。
他也不废话。
同郑明芷问了安后迅速在院里环视一圈。
看到跪在那,似乎连跪姿都透着一股风流韵致的小宫女,海顺清了清嗓子。
“传殿下口谕,嘉荣堂宋氏槛儿,蕙质兰心贤淑温雅,甚得孤心,即日起着封七品昭训,赐住永煦院东侧殿——”
初夏的骄阳明晃晃的。
花坛里的蜀葵、朝颜、绣球花竞相开放,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更显晶莹剔透。
怡然闲适的景象,周围却死寂得可怕。
“宋昭训,还不上前谢恩?”
海顺假装没看到太子妃僵硬的神情和曹良媛三人的震惊,对不远处的槛儿道。
槛儿这会儿其实也有些懵。
虽说重来一回,她没有打算让自己这辈子的晋升之路再像前世那般艰难。
但宫里的位份也不是说晋就能晋的。
像是父亲乃翰林院侍讲学士的秦昭训,进了东宫也不过只得了个昭训的位份。
所以槛儿的设想里自己这辈子还是要从奉仪做起,她也有信心走好之后的路。
结果没想到。
位份来得这么快不说,竟还是昭训。
槛儿心下微妙,起身上前。
“妾身谢殿下恩典。”
郑明芷袖下的手攥得死紧。
海顺笑眯眯:“太子妃,宋昭训的住处已经收拾妥帖,奴才这就领宋昭训过去。”
郑明芷维持着得体的笑。
“劳海公公跑一趟。”
说罢,扭头叮嘱槛儿:
“即日起你便也属这东宫后宅中的女眷,望尔今后谨言慎行,切记莫要失了体统。”
槛儿忽视对方眼里的冷意,恭顺应是。
一刻钟后。
槛儿拎着个小包袱跟海顺出了嘉荣堂。
东宫的后宅主要由嘉荣堂,及其后面东侧的六座小院和西侧的六座小院构成。
除了曹良媛因是刑部左侍郎曹淮中之女,三年前参加选秀被太后封了良媛,住了东六院沁芳居的正房外。
就是金承徽和秦昭训分别住了东六院香叶轩的正房和东厢,其他院子都没人住。
特别是西六院,至今无人踏足。
而永煦院便是西六院的第一座小院。
一路上七拐八绕的。
不多时,槛儿和海顺进了西六院。
经门口的花圃向东拐便到了永煦院,进院门绕过影壁,院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入目是正房,面阔三间前后出廊。
檐下有五彩斗拱,两侧设耳房,东西厢房皆是小三间,带耳房并后罩房。
庭院不算太大,但也不小。
靠近院门处几座假山林立,有流水倾泻而下,潭中几株碗莲亭亭玉立。
正房门前两株枣树,两厢房门前种有芙蓉海棠,俱枝繁叶茂,美轮美奂。
海顺带槛儿进了她今后要住的东厢。
进去就是明间,即厅堂。
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桃源仙境图,其下设成套的黄花梨案几和宝座,两侧是花架、香几及博古架。
西间为书房。
东间乃闲时休憩之地。
临窗一张大炕铺着棕红绣卷草纹的褥子,另有朱樱对鹿靠背、引枕,中间一张炕桌,旁边是剔红小四件柜。
往里的卧房以珠帘遮挡。
海顺就没进去了,槛儿自己进去瞧了瞧。
“宋昭训,可还喜欢?”
等槛儿从里面出来,海顺笑着问。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圆脸细目一脸福相,一身靛青色内侍袍,头戴乌纱三山帽。
槛儿上辈子没少和海顺打交道。
如今见着也觉亲切。
闻言点头道:“喜欢,劳海总管费心了,也烦请您再替我谢谢殿下……”
说起“殿下”,她消了声。
羞臊般垂首,只露出一片泛着薄粉的侧脸,模样简直要多可人有多可人。
海顺瞧了一眼便没好再看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昨天晚上,小姑娘坐在他们家殿下怀里的情形。
还有殿下那句“滚出去”。
哎哟喂!
他都没眼看!
要不说这宋昭训有福气呢。
海顺伺候他们家殿下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殿下跟哪个女人这般亲近过呢!
“宋昭训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海顺克制着上扬的唇角。
“这屋里屋外啊,都是一早打扫干净了的,大件儿的物件也已配备齐全。
小些的摆件跟您日常所需的用具,内务府的人待会儿再一并给您送过来。”
“好。”
说话间,二人回了堂屋。
槛儿在北面的椅子上落座。
海顺朝外招呼一声,几个宫女太监并一个管事姑姑模样的人从外面走进来。
几人按品阶和职务划分一一站定后跪下行礼,看得出来都是规矩极好的。
槛儿的目光在经过那名管事姑姑和两个大宫女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海顺笑着介绍:
“他们都是内务府精心挑选出来的,今后就在昭训院里伺候,昭训尽可吩咐。”
说着,看向几个宫人。
“还不抬起头来报上名儿,让宋昭训认认脸?”
几人齐声应是。
从管事姑姑开始报名。
管事姑姑唤舒瑛,人称瑛姑姑,三十出头的年纪,瞧着是个爽利人。
两名大宫女都是十八的年纪。
一个叫寒酥,看着是个沉稳的,另一个叫跳珠,眉宇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两个二等宫女是望晴和喜雨,年纪相对小些,但也都比槛儿大,模样都很端正。
两个跑腿的小太监叫小福子、小喜子,杂役的两个则是小桂子和小满子。
都报了名,海顺象征性训诫两句。
“规矩用不着我多说,安排你们过来,要的是你们老老实实当差,伺候好宋昭训。
什么念头能动什么念头不能动,都给我在心里掂量好了!如若不然,呵呵。”
这两声笑得人头皮发麻。
瑛姑姑等人忙垂首应是。
其实就算海顺不说这话,他们也不敢怠慢了这位新封的昭训主儿。
东宫后院时隔三年头一回进人。
据说还是太子抬起来的。
且不提为何嘉荣堂的人是太子开口封,而不是太子妃。
单凭这位主儿入住新宫室是海顺陪着,就足可见太子爷对这位主儿的重视。
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也不敢怠慢太子看中的人啊。
“宋昭训,若是没有吩咐,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海顺转身对槛儿道。
槛儿站起身。
“海总管有事要忙,我就不耽误您了。”
海顺“诶”了声。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元淳宫。
听下面的人说太子刚同人议完事,准备去练武场,这会儿在换衣裳。
海顺就去了后寝殿。
进去见他的干儿子袁宝,正领着几个小太监伺候太子更衣。
海顺上前,顺手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一条金玉蹀躞带替太子系在腰上。
“从哪回来?”
骆峋随口问。
海顺笑道:“奴才刚把宋昭训送去永煦院呢。”
宋昭训?
骆峋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忙着正事,早把什么娇娇软软的小宫女抛脑后了。
闻言反应了一下。
“哦,小宫女。”
海顺被自家殿下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今天起可就不是小宫女了,是您的宋昭训。”
这话说的。
什么叫他的宋昭训?
太子昭训,的确是他的昭训。
不知怎么,骆峋脑海里浮现出了昨晚那小宫女……不对,是小昭训。
浮现出昨晚小昭训当着他的面,说不愿将孩子养在嘉荣堂时的眼神。
骆峋想。
若是他当时出言否决了她的话,那双眼睛里的光是不是会就此黯淡下去?
想到这,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沉默片刻。
骆峋淡淡道:“今晚宋昭训掌灯。”
指的便是天黑之际,东宫后宅各个主子屋门前都会挂上两只纱绢花灯。
轮到谁侍寝了,便有元淳宫的人提前来将该主子屋门前的花灯取下来。
这是从太祖时期东宫传下来的规矩。
不过,太子素来于女色寡淡。
太子妃进门前,不曾涉足后院。
太子妃嫁进来一年有余,太子也是近半年才开始踏足曹良媛她们院里的。
侍寝时间由太子妃安排。
太子若有兴致去后院,当天该谁侍寝就谁侍寝,太子从来没自己挑过人。
今儿个倒是破了天荒。
按说海顺该高兴的。
“殿下,今儿个宋昭训掌灯怕是不妥。”
他硬着头皮提醒道。
太子爷抬步往外行去,示意他继续。
海顺斟酌道:“若奴才记得没错,照太子妃的安排,今晚该曹良媛侍寝。”
宋昭训是从嘉荣堂出来的人,按理别说太子本就对其有兴致,便是没有,也合该要给太子妃面子。
可问题是。
曹良媛是太子和太子妃生了龃龉后,太子为制衡太子妃,平衡东宫后宅势力而特意立起来的一杆枪。
太子今晚若去了宋昭训那,就是公然打曹良媛的脸,也是打了自己的脸。
骆峋想起来了。
他步子顿了顿。
平静无波的视线不知在看哪。
海顺似听到太子爷低笑了声。
随即是他一贯淡漠的嗓音:“那就看太子妃今晚,想让谁侍寝吧。”
“是。”
海顺前脚离开永煦院,后脚太子封槛儿为昭训的消息就在后宅传开了。
上至各院各处的管事,下至大小杂役粗使,众人心里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大伙儿不知内情。
那些有心眼儿但又不多的人,只当太子此举是为了全太子妃的脸面。
心眼儿稍微多些的。
则从这事里品到了那么点儿别的意思。
不过事关东宫两位最大的主子,哪怕众人有想法,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嘉荣堂里。
郑明芷面无表情地坐在临窗的紫檀雕八仙纹罗汉床上,双手攥得死紧。
屋里静得吓人。
霜月霜云立在一侧,谁都不敢开口。
还是庞嬷嬷心疼自家主子,上前道:“太子妃息怒,殿下此举是给您体面呢。”
“体面?什么体面?”
郑明芷猛地抬头。
“这算哪门子体面?这么大的事他不同我说也就罢,抬的还是我院里的人!
我前脚让人出来伺候那几个小的,他后脚就派人来传口谕!这叫给我体面?”
“这是把我的脸往地上踩!”
“还蕙质兰心,贤淑温雅,那贱婢也配?!”
“我看他是睡的女人太少!才会好赖不分,什么脏的臭的都想往院里放!”
“太子妃!”
庞嬷嬷一声暴喝。
声音近乎尖叫。
惊得外间和院里站着的人浑身一震,随即扑通扑通里外跪了满院子。
郑明芷也被这一声惊到了。
眉头一皱就要呵斥。
不想却见霜云霜月不知何时跪了下去,二人皆脸色煞白,抖若筛糠。
蓦地,郑明芷一个激灵。
脸也白了:“奶娘,我、我……”
庞嬷嬷僵着腿跪过去,紧紧捏住她家主子的手,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您便是再气,也得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啊!那位可不是我们能编排的!”
郑家祖上乃草莽出身,早年随太祖打江山被封了奉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但世事无常。
随着不久之后某个大臣居功自傲,妄图谋反的事暴露,本就对开国功臣心存忌惮的太祖越发怀疑起了这些人。
随着来的便是一系列肃清。
郑家为自保主动交出兵权。
还找理由递了折子,恳请太祖削爵。
最后郑家的兵权没了,但爵位还在,只是封号由奉国公变成了顺国公。
此后郑家人弃武从文,可同时也有了“郑家子孙永不入内阁”的祖训。
如今郑家开国功勋的位置,只剩了个名头。
陛下给太子和郑家姑娘赐婚,无非就是太子已经有了一个望族出身的外家,不需要再有一个有实权的岳家。
换而言之,郑家是靠不住的!
这种情况。
一个不慎别说太子妃的位置没得坐,就是整个国公府可能都要受牵连!
她们已经惹恼过太子一回。
当时若非正值太子太子妃刚大婚不久,太子不好真在那时候废了太子妃。
否则以顺国公府现今在朝中的位置,太子就是请旨赐死太子妃都不为过!
经历了那样的事。
这一年里太子还能让太子妃坐在这位置上,给她体面,已经称得上慈悲了。
若她们还不知收敛。
那就真是自寻死路!
庞嬷嬷想到的,郑明芷也想到了。
只是她刚刚太气了。
以至于连最基本的忌讳都忘了。
此时一经提醒,她也被骇得不轻。
“我知道的奶娘。”
短暂的惊慌后,郑明芷吐出一口气稳住心神,回握庞嬷嬷的手把人拉起来。
“刚刚是我太气,才会一时忘了规矩,没事了,我现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霜云霜月也被叫了起。
只不过再想起太子着封槛儿一事,郑明芷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恼意。
她与太子有龃龉不假。
可说到底她现在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她就是东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这后宅就该由她管。
如今殿下连知会一声都无就抬了她院里的人,这让她这个太子妃颜面何存?
“奶娘你说,殿下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总不能真看上那贱婢了吧?”
“不可能。”
庞嬷嬷斩钉截铁。
“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殿下从小生在宫廷,什么样的佳丽没见过?不可能被那等货色给迷了眼。”
何况殿下处在这个位置,做了十七年的太子,要真能这般轻易为美色所迷。
怕是这位置早换人坐了。
这话不能说出来。
但郑明芷听出了庞嬷嬷的话外音。
她想了想。
觉得也确实如此。
殿下自身就容貌出众卓尔不群,又岂会是那等看人皮囊的轻浮之徒。
可这么一来,郑明芷就想不通了。
自己这一年来安分守己。
对裴皇后与元隆帝尽到了儿媳的本分,和殿下虽未相濡以沫却好歹相敬如宾。
这段时间也没做什么惹殿下不快的事。
殿下怎能知会都无。
就做主抬了她的人呢?
还给的昭训位份!
也是曹良媛三个贱人不知内情,否则这会儿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笑话她呢。
“难道是因为入朝的事?”
庞嬷嬷小声猜测。
按大靖朝制,皇子及大婚之龄都当入朝为君父分忧解难,为百姓谋福祉。
除去早夭的四皇子。
太子前面的四位兄长。
大皇子信王、二皇子荣王、三皇子睿王和五皇子慎王,他们都在娶了各自的王妃后不久,相继入朝当差。
就连七皇子宣王都在先太子三年成婚后,在五军营后军捞了个从七品的都事。
然而轮到太子。
离太子大婚都过去一年多了,元隆帝依旧不见让其临朝听政的打算。
理由也是现成的。
就是太子年轻气盛心性不定,当得修身养性磨砺心志,方可在将来担得重任。
这纯属瞎扯淡呢。
可元隆帝都这么说了,谁敢反驳?
所以太子这一年做的都是些代祀天地,监修典籍和经筵讲学这类无实权的差事。
直到两个月前。
朝中有人站出来重提让太子入朝之事,看元隆帝这次的态度似有所考量。
太子突然抬了那小蹄子。
许是不想在这个当头被有心人设计,指摘他堂堂储君,竟让后院女子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为他生儿育女。
“您以为呢?”
郑明芷抿唇,觉得有哪不对劲。
可又说不上来。
思忖片刻,她揉揉太阳穴。
“恐就是如此了,便宜那贱婢了!”
庞嬷嬷宽慰道:
“不过就是个暖床的东西,当初挑了她不就是瞅着她臀翘胸大好生养么?
咱们当务之急是盼着那小蹄子尽快开怀,是时生了孩子记在您名下,咱们拿捏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郑明芷神情总算缓和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位份到底是殿下给的,我要拿捏也终究不好太过。”
“怕什么?”
庞嬷嬷不以为然。
“殿下性子冷,日后又要忙着政事,哪有时间去管这么个小昭训啊?这后宅里的事,还不都由您说了算?”
至此,郑明芷最后一丝怒意也消失殆尽。
这时,一旁的霜云开口:
“主子,今晚是曹良媛侍寝的日子……”
郑明芷拧眉,神色晦暗。
第10章 “你以为孤今夜该去永煦院还是沁芳居?”
相较于外头各个院里的波诡云谲,新晋宋昭训的东厢房里就平静多了。
海顺一走,槛儿就将寒酥跳珠等人叫进了屋,一一询问起他们的情况。
包括籍贯,何时进的宫,都学了些什么,擅长什么,先前在哪当差之类的。
上辈子随着槛儿的晋位。
身边的人添过不少,也换过不少。
这事儿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除了瑛姑姑。
四个宫女和那四个小太监,都原以为这位只是运气好,才被抬举起来的。
然而眼下宋昭训端坐在北面主位上,漂亮的眉眼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和稚气。
可任谁也忽视不了从那双看似清澈无害的眼睛里,隐隐流露出的压迫感。
都是在宫里当差的,没几个蠢的。
几人当即便知晓他们要伺候的这位主儿,不是个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于是更加不敢怠慢。
槛儿问什么,他们皆如实作答。
全部问过了。
槛儿根据几人擅长的,分派了他们今后要做的事,最后叮嘱几句便让人散了,单独把瑛姑姑叫进了卧房。
“姑姑!”
进了屋,槛儿一头扑到瑛姑姑怀里。
瑛姑姑一身棕红织金方格如意纹缎衫,下配孔雀蓝缠枝四季花马面裙,梳着三绺头,髻上两根合乎规制的银簪。
很是得体干练。
“好了好了。”
她抱着槛儿,也红了眼。
“您现在是主子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哭鼻子,传出去没得惹人笑话。”
槛儿吸吸鼻子,抬起头含泪笑道:“笑话就笑话吧,只姑姑不嫌就好。”
上辈子她受封时院里的管事姑姑也是瑛姑姑,但槛儿跟瑛姑姑认识,却是在她被调来东宫之前的事。
彼时槛儿八岁,刚入宫。
因生得好,性格温顺安静又心灵手巧,学完规矩后便被选去了广储司。
在衣作坊给娘娘们做衣裳。
瑛姑姑管小宫女们的日常起居,当时槛儿年龄最小,瑛姑姑对她颇为照顾。
可以说,没有瑛姑姑。
槛儿早死了。
直到一年多前。
后宫出了一桩事死了大批太监宫女,导致临到太子大婚,东宫的人手却不够。
内务府着急往东宫挑人。
槛儿当时不到十四,正好在适龄范畴。
想来选人的嬷嬷也是急了。
压根儿没考虑把槛儿这般颜色的小姑娘,放到太子妃的院里当差会不会不妥。
总之槛儿被调到了嘉荣堂。
和瑛姑姑便就此分开了。
上辈子槛儿成了奉仪,看到瑛姑姑是她院里的管事姑姑,还以为是巧合。
还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
槛儿才得知这根本不是巧合。
而是瑛姑姑听说新晋的奉仪是她,便四处使银子托关系把自己调过来的。
可惜瑛姑姑没跟着槛儿享多久的福,就因为一场突来的严重风寒去了。
如今见到人,槛儿不免悲喜交加。
“瞧您说的这话。”
瑛姑姑掏出帕子给槛儿擦泪。
“奴婢怎可能嫌您,只不管从前您我什么关系,今日起您都是主子了,哪有主子抱着奴婢哭鼻子的道理。”
槛儿拉着人到一旁坐下。
瑛姑姑:“广储司昨晚收到消息,说东宫要进一位新昭训,让人赶紧张罗衣裳鞋袜,我一听名儿就知是您。
本想着横竖我在广储司做的也是管人起居的活,您这儿想是也需得管事的,不如托了关系看能不能调过来。
谁曾想海公公先使了人找到我,说让我来昭训主子院里侍候,这还真是弯刀对着瓢切菜,正正儿好!”
槛儿愕然:“你是说,是海公公使了人找你,让你来我这儿的?”
“对啊。”
槛儿有些意外。
但转念想太子肯定事先派人调查过她,而这辈子她和他的开端不一样了。
主动调瑛姑姑过来,许是海顺揣摩了太子的意思刻意给她卖了这个好。
上辈子她是郑氏抬的奉仪,海顺没插手,所以瑛姑姑自己费时费力来了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