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见,俞津杨觉得李映桥整个人变得“慈祥”好多。
虽然这个词跟她的年纪并不相符,或者说温柔很多,从前她跟温柔是连偏旁部首都不沾的。
以俞津杨从小对她的了解,李映桥虽然看起来很黏李姝莉,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一只蠢蠢欲动的小船,憧憬着远方,而且她冲动又莽撞,甚至都没让人来得及给她准备充足的干粮。她自己拿上几颗旺仔小馒头和一支破破烂烂的船桨,寻摸到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在撞上冰川之前是不会调转船头的,即使撞上了冰川,也要试试看,是不是能把它撞穿。
哪怕在外面吃了苦,受了罪,回来也绝口不提,只会口若悬河地讲她生命中那些奇遇,她会同你侃侃而谈她见过的粉色沙滩、奇异瑰丽的披云霞光亦或者是汤加海沟深处的月色,也绝不会告诉你,她被冰川撞翻,她的小船沉入海底,她的船桨早已四分五裂,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也只会意气风发地回来告诉他,“俞喵喵,外面的世界可真精彩啊!”
李映桥喝完酒,正想着该怎么跟他们说,其实她这趟回来是在丰潭已经入职了。
她全都记得,而且她还记得,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他们都复印好烧给谭秀筠,俞津杨当时还是因为李映桥说的那句——你别折腾了,还是在上海好好享受家里赠予的一切吧。
也有赌气的成分在,于是他说他要自己混出点名堂,才会回丰潭。
然而,这么多年,李映桥又何尝不是,其实她一直想回来,因为外面的世界一点儿都不精彩。还是丰潭好啊,丰潭有姝莉,有那么多她曾经的好朋友。可只要一想到俞津杨这人在上海有房,凭他的能力和模样,多半混得也风生水起,男人本来就容易,更何况他起点这么高。于是她又咽不下这口气,说什么也要在北京把房子买了再回来。
只是没想到,他先回来了。
明明那么好的开局,他怎么还会回来呢?
李映桥偏过脸去看俞津杨,发现他也正侧着脸在看她,似乎也在想儿时那个豪言壮语,看她的眼神里似乎也在问,你怎么回来了呢?
两人直愣愣地瞧着彼此,像在较劲,又像在思索,等会儿该怎么编才能让对方信服我是真的混出名堂来了。
想着想着,大约还是太了解彼此,目光等着目光的同时,就知道对方憋着什么坏。
空气凝滞半秒,两人几乎同时低下头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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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什么,你要去小画城上班?”
高典激动得一嗓子直接吼出来,筷子停在半空中,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李映桥,又下意识瞥向俞津杨。后者没什么反应,人靠在沙发座上慢条斯理地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头微微偏着,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
“话先说前面,我是绝对欢迎你回来的。”高典一脸信息过载的表情,索性撂下筷子说,“但为什么啊,你原先那公司如果干得不舒服,辞了就辞了呗,凭你的能力在北京又不是找不着工作,干嘛要回丰潭来上班啊?”
李映桥正叼着块鸭掌在啃,“很惊讶吗?喵不也放弃外面的花花世界回来了吗?”
“那不一样啊,喵是早晚要回来的,四一哥那么大的摊子生意他得回来接手啊,而且,喵是因为——”
“是不是李书记给你打电话了?”俞津杨打断,放下筷子转头问她,又随手抽了张纸巾递给高典,示意他闭会儿嘴。
高典却没反应过来:“李书记谁啊?”
“李伯清啊,”李映桥抬眼说,“就当年那个单枪匹马去广东玩具展销会,结果给丰潭拿下第一笔木玩订单的李伯清,高考放榜还给咱们发过贺语那个。”
李伯清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当年就是他用镇上一位老人做出的第一只木头玩具投石问路,竟意外在广东开拓出丰潭木玩市场,于是回来就招兵买马、大张旗鼓地集资办厂,确实镇上不少人跟着发家致富,俞人杰也是其中之一。
在那个万元户都罕见的年代,在李伯清的带领下,整个镇一年就做出近百万的销量,甚至随着互联网时代电商的到来,订单远销海外。
李伯清自认生来就带着使命,他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情怀,不光自己挣钱,还要带着所有人挣钱。
当年镇上但凡会做点木工手艺的,人均手里都有好几间木玩工厂,但今时不同往日,丰潭木玩这条产业也成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早已是夕阳产业。
就连俞人杰也是,每年挣得确实还没一家酒店的分红来得多。但李伯清的面子,别说俞人杰,就连丰潭政府的领导都还得让他几分。
当年他们几个高考成绩一公布,李伯清都惊掉下巴,虽然他们几个都迁到小画城了,但李伯清还是把他们几个算作是自己后生,毕竟镇上什么时候出过那么多名牌大学生。
一六年却一口气出了四个。那年的几个小孩确实狠狠让李伯清长了一波脸,好一番扬眉吐气,所以他对李映桥几个的动向也格外关注。
疫情爆发那年,他让人逐个打电话过去询问,问他们在外地发展如何,如果不好的话,要不要考虑回家乡发展。
李伯清当时开出的条件很丰厚,毕竟当时他在丰潭还有些话语权,但这两年他也开始退二线。李映桥决定要回来的时候,他那边已经给不出什么优渥的条件了,但也还是诚意满满地说你要回来我夹道欢迎,肯定尽我所能给你保驾护航。
李伯清确实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作风却老派,时常在朋友圈写诗表达对乡土的热爱。
“对对对,”高典也想起来,“他朋友圈老写诗,喵给他每首诗都点赞了。”
李映桥叼着鸭掌呢,诧异瞥俞津杨一眼,“看不出来啊,喵你这么舔呢?”
俞津杨置若罔闻,接着夹了块鱼肉,低着脑袋贴着桌板在吐鱼刺,半晌才开口:“他让你去小画城上班?做什么?景区管理员?”
李映桥言归正传说:“差不多吧,他说随便我折腾,小画城嘛,反正最熟了。”
俞津杨笑了下:“你小学就搬走了,小画城早就改建过好几轮了,你确定你还熟?什么时候入职?”
“下周,等现在的运营老总走了,我就去点个卯。”李映桥反问,“你工作室什么时候开的?”
“去年吧,”他人往后一靠,抽了张纸巾擦手,转手去捞手机,“微信,我扫你。”
“哦哦,”李映桥拿着筷子愣了下,反应过来另只手也去摸手机,还喃喃了一句:“咱俩怎么还能没微信呢?”
他扫完扯了下嘴角,语气倒是难得有些阴阳怪气:“问你啊,为什么。”
高典也拿起跟着扫,眯眼道:“靠,纯情屎壳郎蹦恰恰?不是啊,偶像,这不会是你的工作微信吧?”
李映桥通过两人的好友申请:“当然不是,工作我另有安排,这我私人微信。”
俞津杨看着跳出来的对话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看她问:“你以前是不是加过我?”
“没有吧,”李映桥也忘了,“也可能有一阵子搜过Q.Q号什么的,你是不是当时没通过。”
俞津杨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偏过头无语地盯着她看了两秒,见李映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你又没备注,地址还在安道尔——”
李映桥差不多也吃饱了,放下筷子,眼神凉飕飕地看着他说:“行吧,不怪你,怪我咯。”
“怎么敢啊。”他低下头去发送好友申请,笑了声。
李映桥这次回来才发觉,俞津杨长高了之后,连五官都更加匀称优越,从前总觉得他眼睛太大——其实他是不太标准的丹凤眼,在他小时候那张脸上显得过于占地方。
如今比例却很适中,眼尾微斜上扬,但又不是狭长那款,小时候更看着更秀气,如今褪去稚气,脸部线条轮廓清隽而流利,平直浓郁的剑眉更衬得这双眼睛内敛神气。
以前他自己还开玩笑说他是变形金刚,因为很多汽车灯都是参考的丹凤眼这个眼型,她和高典问他是法拉利还是保时捷,他说自己是柯尼塞格。后来李映桥在北京真见到一台柯尼塞格,才知道他也是个胡说八道的,人都不是丹凤眼的设计。
不得不承认,此刻棒球帽檐下那张冷峻帅哥的标准脸,确实是吸引人的。
私人酒吧的光半明半昧。俞津杨仍能察觉到李映桥明目张胆的视线,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本来想当作没看见,但她一直盯着他,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这么长久的凝视,如果他再无视,反倒显得他心里有鬼,于是他也微微偏过头,坦然将目光迎上去,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大大方方盯着他看,两人没了刚开始视线一相碰就下意识想要移开的局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李映桥瞧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换季时突然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旧T恤,有种被岁月洗礼过的遗憾,又好奇他还能不能穿。
“吃饱了吗?”他问。
“饱了。”
话音刚落,高典拿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店里来了俩客人,我得回去当渣男去了,你俩慢慢叙旧。对了,偶像,如果真决定留下的话,以后多多光顾我生意,小画城那个景区里现在住的可都不是什么好鸟,你肯定用得上我。”
说完,他一溜烟给跑了。
李映桥维持了一天完美体面的面具,终于在这刻破裂,回头冲着他的背影大吼道:“死高典,你别咒我!”
吼完一转头,余光瞥见一旁的人嘴角微抿憋着笑,眼角弯弯的。
“俞喵喵!”
“哎。”
“别笑了。”
“我没笑啊。”他非但没躲,反而还像刚才她直白的视线那样,毫不避让、甚至有些挑衅地对上她忿忿的目光。
他居然还把他一向宝贝的后脑勺亮给她,“这什么,李映桥?”
李映桥:“……你就那么欠揍?”
俞津杨这才收敛了嘴角,声音也冷淡下来:“只是看不惯你那么认命的样子,你刚才和高典说那些三六九的东西,比我太奶看起来都认命,老太太三不五时还能赛博娱乐一下,偶尔还能给人捧个哏。”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太奶和他侃的大山,“李映桥,我考考你,现在夸一个男的身材好一般都说什么?”
李映桥:“……”
俞津杨说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看到李映桥瞠目结舌的样子,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瞬间耳朵就炸红,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脖子上。
像被扔进沸水的明虾,瞬间就红得不像样。
他忙咳了声,“——不是,我没别的意思。”
李映桥反而笑开了,“你想说什么?”
等她笑够了,他才拿帽檐下的眼睛撇过头去睨她,语气倒是不紧不慢:“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刚才骂高典那样子才像你。”
李映桥一愣,冲他勾勾手大声道:“那你后脑勺过来,皮痒早说啊。”
他仿佛看穿她,一动不动:“别演了,越演越不像。”
“是吗?”李映桥挑眉,谑他,“俞喵喵,按你的设想,我现在出场是不是非得表演个胸口碎大石,还是要徒手劈块砖?不然就不是李映桥了是吧?”
“反正你不是。”他也逗她。
“那你说谁是,那个李映桥是什么样的。”
“那个李映桥,应该还在讨厌我。”
“胡说。”
“那你不是那个李映桥。”
“那你也不是俞津杨,毕竟从前俞喵喵说过要给我当狗的。”
他没再看她,拿起手机站起来,帽檐下那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见他微微别开脸,低声说:“是你自己不要的。”
“我现在回来了。”她却没动,坐在那看着他说。
“过期不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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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他说完,把桌子给她挪开,桌角发出短促的刮蹭声响,他侧身让出一条通道让她从里面出来,李映桥仍是没动,反而向前倾了倾身子,仰着脸去寻他帽檐下的那双眼睛,辨出这话的真假,好奇地尾音都上扬:“真的吗——以后不跟我玩咯?”
俞津杨只是将头撇到一边,低声说:“走不走了?”
“走走走。”李映桥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意兴阑珊地从他旁边走出去,还拿手状似无意地比划着两人的身高,“不过,你是怎么长得这么高的?真把腿截了一段啊?”
她目光看下去。
他没吭声,转身从吧台里拿了把伞,刚直起身,李映桥又站他后面:“不用伞,我开车了,直接从酒店的地下车库去商场就行。”
俞津杨看她一眼,还是把伞递给她,下巴指了指她脖颈处的红砂:“中暑别淋雨,放车里备着吧,下次再还我。”
李映桥愣了片刻才接过,“其实,喵,我是想找你帮个忙来着。”
俞津杨斜倚在吧台上,低头看着她,表情并不意外,反倒是默默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没联系,一回来就直接来找他,这么主动的李映桥,多半是真有事求他。
不然这么多年没见,她真犯不上这么对他。
他点头:“你说。”
李映桥眼神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嘴唇却始终被一根穿针的线紧紧牵着,显然有些难以启齿。
俞津杨没有催她,单手抄兜,人靠在吧台上看她,耐心地等她下文。
“你现在没有女朋友吧?”
“没。”他言简意赅,但有不少亲戚鼓动他爸妈给他相亲,这句他没讲,“你想说什么?”
他眼神像一片澄澈而温吞的湖,望进她的眼里,平静也温柔。
李映桥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对他讲出那些话,虽然她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但这么多年没见,他们如果是这样的开场,俞津杨恐怕是真的会生气。
于是她话锋一转,随便找了个借口,笑笑说:“没,我随便问问,那明天能陪我去吃个饭吗?李书记要说给我接风,我不是很想一个人去。”
当年他们几个高考成绩一放榜,李伯清还大张旗鼓在镇里要给他们几个摆升学宴,李伯清作风很老派,自从商人转型成功后,也开始整官僚主义那套,李映桥那顿饭吃得她浑身难受。
哪怕在外面磨历过这么些年,和李伯清这样的人周旋多少也需要些耐心,李映桥显然没有,她和梁梅在某些李面确实很像,至今他们几个都非常理解,当初梁梅为什么会找上她。
俞津杨迟疑几秒,宽阔挺拔的身形在酒吧昏昧的灯光下笼着她,人只是静静立在那,像棵生了根的树,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始终没作声。
这也不愿意吗?李映桥只好说:“喵,你当我没讲。”
俞津杨垂下眼皮,说:“好,等会儿地址微信发我。”
“哇,俞喵喵,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好说话呀!”李映桥笑嘻嘻地在他肩上拍了下,又开始后悔自己或许多虑了,刚刚就应该直接跟他讲,我能不能蹭一下你的上海户口,我想在上海给姝莉按揭买套小房子。
他率先推门出去,伸手去按电梯,没讲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夸你还不高兴了?”
“哪不高兴了?”他看她一眼。
“你要也烦李书记的话,就别陪我去了,我自己可以的。”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没事,”他说,“明天正好没事。”
李映桥冲他嘿嘿一笑,“喵,还是那句话,见着你真很高兴。”
鸦雀无声,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只听俞津杨声不着调,又回了句:“你少哄我了。”
再没搭理她。直到两人走到停车场,李映桥解开车锁准备上车,回头和他说明天见的时候,俞津杨仍是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说明天见。
其实李映桥也高了不少,她从小就漂亮出挑,初中的时候很瘦,看着有点营养不良,但因为她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即使套件灰扑扑的校服也在人群中很扎眼,唐湘和他说过很多次,小时候接他们放学,李映桥永远最好找。
如今她早也不梳那种紧绷勒头皮的大光明马尾,头发很随性地披散在颈间,唯有额前的碎卷胎毛还透着些少时的俏皮,尤其笑起来,和小时候其实没什么两样。只是从前她整个人硬得像根旗杆子,眼神带着股不服输的锐气,如今她饱满而舒展,也柔和很多,像一片包含春情的树叶,她身上有着崭新的精致和成熟,也有儿时不服输的少年锐气。
李映桥扶着车门,见他没回应,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嗨~俞喵喵,说再见。”
“李映桥,”他叫住她,声音不算高,但停车场空旷,像石子掷入深水湖面发出的闷响,俞津杨双手松松地揣在裤兜里,站在原地看着她,“在外面没碰上什么事吧?”
“放一百二十颗心,一点事没有。”她关门上车,降下车窗和他挥手道别:“明天见。”
俞津杨人仰着坐在驾驶座里半天没启动,拿着手机划拉着微信来回翻了下,又泄气地扔进扶手箱里。
他刚刚应该问的,其实问一句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
尽管她给出的答案一定会是我很好,非常好,特别好。
其实,考上大学那年,他俩是同一天的车离开丰潭。他是十二点十五分的火车去上海,而她则是十二点整的班次去北京。他俩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看了彼此很久。
俞津杨身边很热闹,除了太奶奶和爷爷没来之外,家里能喘气的几乎全来了,就连他高中时养的拉布拉多都屁颠屁颠跟过来要给他送行,俞津杨抱着它亲了又亲,哄了好久才给它哄回车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李姝莉那天没有来送她,唐湘和俞人杰也没有发现人群中的李映桥,他们光顾着急赤白脸地和姥姥吵架。
因为姥姥偷偷往他的裤兜里塞了一个红包,被眼尖的唐湘女士扫见,立马就给没收了,还劈头盖脸地说了姥姥一通——
“津杨都这么大了,您别再动不动给他塞红包,这孩子就是被你们给宠坏的。再说,我们都提前给了他半年的生活费,您别再背地里瞒着我们给他钱了,再让我抓着一次,他生活费就减半……”
姥姥重新把红包从他妈手里夺回来,明明平时看着那么弱不禁风一老太太,那一刻力量却出奇的大,他都推不开,干枯的手掌牢牢禁锢住他的手腕,怎么都要把这个红包塞进他的口袋里,边塞嘴里还喋喋不休地保证道:“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以后保准不给了。他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这里,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一个人在外面有点钱才能傍身……”
“您每次都说最后一次。”
“好了好了,这事儿我说了算,妈,咱听湘湘的,咱疼孩子不是这么疼的。”俞人杰也就这时候不痛不痒地插句嘴。
俞津杨就这么听着姥姥和他妈各执一词地争辩着,不远处大姑和小姑脚步匆匆地从进站口跑过来,塞了两盒玉米饼让他带车上吃,还有一大袋零食,小姑不会说话,给他打手语,让他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俞津杨还没来得及道谢,大姑一上来也急赤白脸地又给他裤兜里塞一红包,他哭笑不得,于是他妈又劈头盖脸说大姑,同一番话连词都不带换的。
那时,他也马上要检票,就在这样闹哄哄的气氛中,他静静地看着对面站台上的李映桥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毅然踏上那趟北上求学的列车。
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他们隔着人山人海的站台,彼此最后对望一眼,那时候丰潭还没通高铁,李映桥坐在绿皮车厢内冲他笑了下,眼神挺坚毅,却莫名令人发酸。
他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不是再见,不是道别。
那时她一定说的是——
俞喵喵,我要去改变世界咯,你别太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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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了点意外啊啊啊码字的时间被耽误,抱歉来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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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李映桥毕业入职第一家公司就是晟之美生物科技,在面临清盘之前,她其实就已经被“裁员”了。那几年公司效益每况愈下,她深知公司优化的必然性,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好歹当年也是和大boss在街边撸过串的交情。
后来她才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偏就和老板撸过串的那几个都无一例外地被优化了,她们组里一敏锐的姐们参透这件事的真相,立马搞清来龙去脉,两人抱着箱子准备打道回府,刚走进电梯,赵屏南还没等电梯门合上,就靠在电梯厢上仰天长叹一声,和她讲八卦:“你才是无妄之灾呢,你那天接了个客户的电话走得早,不知道后来的事。”
李映桥侧头看她,好奇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吗?”
赵屏南说:“老板那天喝多了发疯,干了些蠢事,被组里的人录像了,他自己喝断片了是不记得了,我估计有人把视频传出去了,其他组的人知道了呗,谁让咱们手里最近合作的面膜又刚好爆了大雷,Lucas再一煽风点火,咱们这个组直接咔掉了。”
这事儿李映桥倒是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被裁掉倒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她确实没和老板谈拢,这些资本家手段层出不穷,就裁员这事儿,他早一个月之前就背地里搞小动作,连门禁卡都消磁了,好几个人没刷上卡真就溜号了,立马被记旷工。
他又找主管部门各种谈话,提出全员降薪,降薪就降薪吧,现在工作多不好找啊,大家愿意干的也就留下来了,不愿意干的就主动离职了。
但这个老板比较没人性的是,他联合所有部门主管签下的降薪协议,全体降薪百分之三十,只要部门主管配合优化部门人员,哪怕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让员工主动提出辞职,就会在这次优化结束后把百分之三十作为奖金的形式补回去。
因为他不想赔付N+1的裁员补偿。
李映桥和老板单独谈完话,她不想为难组里的同事,关键她组里就没几个人,赵屏南是个钝感力很强的乐天派,哪怕你点名道姓地指着脑门骂她,她也只会慢半拍地指着自己反应不过来,啊?我吗?
而至于其他人,也就剩下个小关,林小北,何姐,每个都难搞,何姐的母亲还在重症病房,每个月还房贷都捉襟见肘,医药费都还是她和小关凑的。
李映桥没签合同,摘下脖子上的工牌交回去了,她决定自己走。
只是她没想到,那么阴险狡诈又抠门的资本家,竟然也会恼羞成怒,直接把她们整个项目组给砍了,比预料之中好点的是,至少他们几个都拿到N+1赔偿了,赵屏南说这是封口费啦,买断小北手里视频的。小北怕他不愿意给N+1,把视频都发给我们了。
李映桥无法理解,一脸不可置信,要不是手上抱着箱子,她真想掐着赵屏南的脖子摇她个天昏地暗:“小北为什么没发给我?有这么重要的把柄,他竟然不!发!给!我!”
赵屏南不好意思:“……小北以为你应该不会被开。映桥姐,你接下去打算去哪?”
其实那时候有不少猎头来挖过李映桥,她不着急,打算留在北京慢慢找工作。
“你呢?”她反问赵屏南。
“我嘛,”赵屏南早已经做好了打算,所以她这次走得也痛快,“我回老家,我妈刚承包了一座茶叶山,我准备回去卖茶叶了。”
说来惭愧,两人同事快两年,她也不知道她老家在哪,这会儿也不好再多问,只好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赵屏南却靠在电梯轿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李映桥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干什么这个表情,不会要卖她茶叶吧,不要啊。
李映桥抱着箱子,也提前冲她抱歉地笑笑——
对不起了,等会儿上地铁就删掉你。
等两人抱着箱子走出公司的大楼,正一言不发地往地铁站走的时候,赵屏南却又突然开口说:“映桥姐。其实我也是S省的,我知道你是丰潭人。”
“……”
S省也没用,微信还是要删。不过李映桥这几年已经很少接触到和丰潭相关的事或人,这俩字在她听来都有些陌生,乍一听见,还有些恍惚,也微微讶异:“你也是S省的?你哪的?”
“我是庆宜的。”赵屏南仍是那个神秘兮兮的笑容,“你不知道吧,我一进公司就知道你和我一样来自S省,但我很少提,怕你觉得我想跟你套近乎。”
李映桥这个项目组刚成立时,她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也没少和组里的人聚餐,每当酒过三巡,同事们一个个眼里流光溢彩就开始提自己的家乡,但她一般都沉默。久而久之,大家也很少同她聊起家乡,以为她对家乡没有什么感情。
赵屏南和她顺着人流往地铁站走,在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她看着李映桥说:“映桥姐,其实你是不是也很想回老家?你还记得我们有一次聚餐吗?那天你喝了也不少,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后就一直在哭。小关问你怎么了,你说你想回丰潭,你特别想回丰潭。”
同事两年,赵屏南其实和她不算太熟,李映桥好像没什么朋友,在公司里也是独来独往的,但她性格其实很开朗,他们不愿意和她走太近的原因,不过也是因为她是上级,所以一直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赵屏南其实心里一直很佩服她,B大出来的高材生,无论什么项目交到她手里,他们还跟脑雾大战的时候,她都能得心应手、有条不紊地把方案写得一笔不苟。起初刚进入公司,她还算是她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