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也很怕黑。
好在透过破漏的旧窗,他总能看见漫天的星子……
山洞里,裴凛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他将火把朝闻星落的方向靠近了些,“你若是害怕掉进深渊,就抓紧我的衣袖——”
一句话还没说完,裴凛忽然感到身侧传来一股强大的推力。
他全副心思都在闻星落身上,纵然功夫绝顶也依旧猝不及防,仓皇间更是难以置信闻星落竟会偷袭自己,一瞬间就被她推下了深渊!
闻星落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火把。
她冷眼注视漆黑深渊,“昨夜欺辱轻薄之仇,我并未忘记。裴国师走好,没有你,这天下只会更太平。”
她收回视线,去追魏萤等人了。
前方视野逐渐开阔,能依稀瞧见穹顶上向镶嵌着夜明珠。
魏萤等人正在休整。
见闻星落过来,魏萤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没见裴凛。
闻星落把裴凛的火把递给她,“他昨夜轻薄我,我不喜欢他。”
魏萤默了默,迟疑地接过火把,“你确定他死了?根据我从小到大和他打交道的经验,他这人挺难死的。若他还活着,你要小心他报复你。”
闻言,闻星落也沉默了。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裴凛用那种方式冒犯她、侮辱她,他死了更好,没死便当是给他一个教训。
休整过后,众人继续往里走。
视野范围越来越大,前方如同一座藏在地底的平原,隐约可见平原尽头矗立着一座巍峨高耸的城池,飞檐斗拱间挂满红色宫灯,虽不及皇城气势磅礴,但地底下藏着这种城池,也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那就是白玉京。”魏萤遥遥注视,“侍死如侍生,当年开国先祖同谢折一样寻求长生不老,求遍佛道见实在没有指望,便耗费巨资在山腔里建了这么一座白玉京,里面的布局摆设与皇宫无异,先祖期冀殡天之后,也依旧能在地底下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闻星落仰着头。
天穹上镶嵌了数以万计的夜明珠,仅仅是这些珠子,便已经不知道价值几何。
远处那座白玉京里藏着的财富,想必更加惊心动魄。
探路的人回来禀报道:“公主,前方发现了十几具尸体!”
闻星落紧了紧双手。
她知道来白玉京的不只有谢折,还有谢观澜他们。
她生怕出事的是谢观澜,于是连忙和魏萤一同过去查看。
“看衣裳穿着,这些尸体应当是谢折身边的禁卫军。”魏萤拿着火把照了一下,又往旁边看了看,补充道,“他们是不慎踩到机关,才被万箭穿心的。”
“是我娘做的。”闻星落肯定,“娘亲知道这里有陷阱,故意引着他们过来。我猜,若是咱们继续往前走,还会看见一些禁卫军的尸体。”
魏萤玩味,“走,跟上去。”
一行人渐渐靠近白玉京。
借着夜明珠和火把的光,众人瞧见这里还模仿京城建造了一些简单的坊市,也许是为了死后继续统治百姓,坊市之中摆置了不少彩塑陶俑,男女老少栩栩如生,有的吃喝玩乐有的辛勤劳作,乍一眼望去十分热闹,只是地底下的昏暗和寂静,给这份热闹添上了一丝莫名的诡异感。
魏萤盯着其中两尊陶俑,忍不住蹭了蹭手臂,“虽说侍死如侍生,但这玩意儿笑起来的样子也太恐怖了!又恐怖又恶心,比谢瓒还讨厌!”
闻星落讪讪。
她倒没怎么注意陶俑,全副心思几乎都放在了白玉京那边。
姐妹俩带着兵马走后,那两尊围坐对弈的陶俑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活动了一下身体。
姐妹俩走了两刻钟,明明能看见白玉京就在不远处,然而却像是遇见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过去。
魏萤后知后觉,“对了,收养我的那位老臣跟我说过,白玉京外的这座坊市是根据五行八卦设计出来的迷宫,咱们要找到阵中的死门,才能去白玉京。”
“死门?”闻星落心底生出些抗拒。
别的阵法都是从生门出去,这里的阵法竟是要从死门走……
尽管不情愿走死门,她还是从袖袋里取出魏姒留给她的那份羊皮舆图,“我记得这上面好像画了生门和死门的所在。”
姐妹俩凑一块儿研究了半晌,很快确定了路线。
重新穿过坊市,路上不可避免又看见了几十具禁卫军的尸体。
第341章 你再不过去,你的阿瓒就要被打死了
终于走出那座迷宫般的坊市,白玉京出现在了众人眼里。
整块白玉雕琢成的匾额高高悬挂在城门上,这座宫城金碧辉煌极尽奢靡,银砖金瓦珠玉为树,就连错落斗拱上悬挂的一盏盏大红宫灯,都是用夜明珠和金丝编织而成。
一个跟来的诸侯王庶子饶是见惯了江南富庶,也忍不住赞叹道:“真是神仙府邸!”
然而此时,这座神仙府邸正前方却是一片恐怖的断臂残肢。
谢折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到了,他派了心腹去打开城门,然而城门上镶嵌着数百颗玛瑙雕琢成的星辰,须得从里面挑出正确的几颗,将它们勾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才能顺利打开城门。
可魏姒像是记不清楚究竟是哪几颗星辰了,只含含糊糊地指出了其中的十几颗,“臣妾只是幼时跟着父皇来过这里一次,隐约瞧见父皇似乎是将这些星子勾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才打开的城门。可陛下若是问臣妾,确切是哪几颗,臣妾着实想不起来。”
她说的情真意切,不似撒谎。
谢折只得派心腹一个个试,然而每次弄错,两侧恐怖无情的铡刀机关都会自动启动,将上去试错的心腹斩得支离破碎。
谢折面无表情地看着遍地尸骸。
就这么试了十几次,他又死了十几个心腹。
带进来的三百名禁卫军,个个都是千里挑一以一当百的精锐,这些年培育他们不知耗资几何,令他们绝对忠诚更是花费了无数精力,如今只过去了这么大半天的功夫,却在白玉京折损了大半。
他忽然捏住魏姒的脸颊,“姒姒,朕最讨厌谎言。”
魏姒楚楚可怜地含了泪,无措道:“陛下,臣妾没有撒谎。”
“没有撒谎?”谢折暗暗用力,“进来时就误触了机关,导致几个人掉进深渊,而后途径水银之地,更是死伤大半。接着又是八卦坊市和白玉京城门……魏姒,你对朕怀恨在心,你想利用白玉京,刺杀朕?”
不远处。
闻星落和魏萤躲在坊市出口。
“水银之地……”闻星落呢喃,眼神灼灼地盯着魏姒,“我娘果然是奔着害死谢折来的。”
白玉京附近有一条水银浇灌的河流,剧毒无比,她和表姐知道地底舆图所以根本就没从那个鬼地方走,原来娘亲竟然聪明的特意带谢折走了一趟水银之地。
“朕欲和你一同长生,坐享天下!”谢折语气狠厉,“如此,你仍旧不满足吗?!”
魏姒被他推倒在地。
她揉了揉被捏疼的双颊,抬眸望向谢折,眼里蒙着雾气,仍是那句话,“臣妾并未欺骗陛下,臣妾确实想不起来了。”
“好一个想不起来!”谢折冷笑,“接下来,只要姒姒说错一次,朕就命人剁掉你的一根手指,直到你想起来为止!”
他撩袍,在侍卫抬来的圈椅上落座,“开始吧!”
魏姒蜷了蜷指尖。
她按捺住彻骨的恨意,扶着禁卫军的手臂站了起来。
没关系,白玉京的宫楼里面,先祖还在里面布置了别的陷阱。
她要和谢折,慢慢玩。
她亲自走到宫门前,用指腹勾连了七颗玛瑙星辰。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高大的城门轰然作响,旋即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缓打开。
门后,金光熠熠。
谢折冷笑,“果然,朕刚刚就是对你太客气了。”
他上前几步朝里面望去,但见宫城内雕梁画栋,地面铺着的砖石都是鎏金砌银。
他紧紧攥住拳头,喝令道:“来人,进去探路!”
话音落地,却觉背后生寒。
他转身,破风声迎面而来!
他身后的心腹们不知何时被放倒大半,一袭黑衣长剑出鞘的少女杀气凛凛,正朝他袭来!
谢折眯了眯眼,“不知所谓!”
他拂袖,以血肉之躯迎上魏萤。
白玉京宫楼下,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
混乱的战斗里,闻星落看见两尊陶俑出现在母亲身后,正是路过坊市时,被表姐嫌弃恐怖恶心的那两尊。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提醒母亲,却瞧见那两尊陶俑冲她眨了眨眼睛,不像是有敌意的样子。
莫名的熟悉感袭来。
她正要仔细辨认陶俑的身份,那边的谢折像是意识到什么,和魏萤缠斗时不再留情,招式愈发狠辣,似乎是打算尽快解决掉这个麻烦,好带着魏姒进入白玉京。
闻星落想了想,忽然步出藏身的坊市。
她仰头看着打斗的二人,故意搅扰谢折的注意力,“陛下自诩为千古明君,怎么今时今日,竟然妄图依靠一个女人?”
谢折怨毒地瞥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魏萤的宝剑迅速刺破了他的手臂!
谢折回过神,猛然拂袖,一掌击落了魏萤!
而就是被打岔的这一刹那,其中一尊陶俑背着魏姒冲破了谢折的禁卫军,将魏姒安全地送到了闻星落身边。
“娘!”
闻星落连忙迎上去。
魏姒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望向那种陶俑。
陶俑摘下覆面的面具。
闻星落诧异,“太子殿下?”
谢序迟微微颔首,又朝魏姒作揖,“母亲。”
魏姒看着模样英俊的青年。
她此生如何也没料到,谢序迟会是她和谢折的孩子。
她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只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和阿瓒跟踪谢折的队伍,在你们进入白玉京不久后就跟了进来。”谢序迟解释,“我身上也流淌着大魏皇族的血液,因此那两扇青铜门没能拦住我们。”
他耐心解释着,因为顺利救下了魏姒,又在这里看见了亲妹妹,一双微挑的凤眼不由盈满笑意。
闻星落轻咳一声,指了指对面,提醒道:“你再不过去,你的阿瓒就要被打死了。”
刚刚魏萤被谢折击落,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谢瓒接住了她,又在谢折转身去杀谢序迟的刹那,替代魏萤同他缠斗在一处。
可谢折接连服食丹药,一身体魄实在健硕可怖,即便谢瓒用尽全力也依旧无法重伤他!
“蝼蚁之辈,也敢行刺君王?”
谢折的声音低沉却又雄浑,他甚至连兵器都没拿,就把谢瓒打得节节败退!
“阿瓒!”
眼见谢瓒硬生生挨了一掌,谢序迟不再迟疑,撩袍而上。
“蠢货!”谢折冷笑,“天底下,只有老子打儿子的份,岂有儿子忤逆老子的?!谢序迟,你自己不想活,休怪朕手下无情!”
谢瓒看着父子俩动起手来,抬袖擦了擦嘴边的血,毫不犹豫地提着亮银枪参与了进去。
魏萤拄着剑,同样擦了擦脸上的血,跟着厮杀起来。
闻星落扶着魏姒,见母亲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不由关切道:“娘,哪里不对吗?”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魏姒蹙起柳叶眉,“只是谢折给我的感觉,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只是……
视线落在更辽阔的地方,整座地底昏暗寥落,那些夜明珠的光照不见的角落,漆黑犹如浓稠实质,仿佛那里面正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娘亲身边挨了挨。
不远处,谢折以一敌三本就不落下风,随着三名麟卫悄然出现,厮杀场中的形势更是发生了变化。
魏萤带来的精锐死伤大半,她自己也负了伤,和谢瓒一同被凌厉摄人的掌风双双击中胸口,两个人倒飞出三丈远,艰难地咯出一口血。
魏萤一手撑着地面,拿起她的宝剑。
她瞳孔轻颤。
她的剑刃,断了。
视线落在身侧,谢瓒的亮银枪同样被折成了两截。
她复杂地望向谢折。
男人的体魄看起来异常的庞大健硕,甚至已经不像是正常人类!
他吃了太多丹药,以致于那样普通的凡胎肉体竟然能和刀剑碰上一碰……
而就这一眼的时间,谢折反手拿起谢瓒断掉的半截亮银枪,狠厉地刺进了谢序迟的胸口。
“阿迟!”
血花模糊了眼睛,魏姒忍不住惊呼。
闻星落咬住嘴唇,紧紧扶着自己母亲。
她对谢序迟的情感很复杂。
她厌恨谢序迟年少时深深伤害了二哥哥,可是谢序迟这些年的愧疚和悔恨又不似作假。
最重要的是,他是母亲的长子,是她的亲大哥。
他对母亲很好,对她也很好。
就算是前世,他们并没有发生这辈子生死与共的羁绊,谢序迟也仍然在京城里把她保护得很好……
“废物。”
谢折冷冷评价谢序迟。
随即,他抽出半截亮银枪,毫不留情地丢弃在地。
谢序迟捂着胸口的伤。
他唇色苍白,踉跄着退后几步,脱力般跪倒在地。
谢折冷笑一声,视线又落在了谢瓒和魏萤身上。
谢瓒的衣袍损毁大半,半张脸和半身胸肌都浸润着鲜血,左眼似乎受了伤,只右眼堪堪睁开一条血缝。
可他像是察觉不到疼痛,只坐卧在地,紧紧抱着怀里的少女。
粗砺的大掌,缓缓为魏萤擦拭溅到小脸上的血珠。
魏萤的意识仍是清醒的,只是因为身体重伤的缘故,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像是一尾被抛上岸的小鱼。
魏萤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正在消散的生机。
她从出生起,就背负着报仇复国的使命。
可是好难啊。
谢折那样强悍,他的势力和军队又是那样的庞大,仿佛是一座无论怎么努力也逾越不过去的高山。
尽管魏萤在外人面前、在表妹面前总是一副信心满满一定能复国的样子,可她每个夜晚孤零零站在宫楼的檐脊上,注视着高不可攀灯火煌煌的九重宫阙,仍然不可自抑地感到茫然。
她忍不住想,她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大魏遗民。
从小到大她不敢有片刻偷懒,可是她太没用了,她真的完成不了报仇复国的使命。
魏萤朦朦胧胧地想,也许她不仅没能复国,她今日还会死在谢折的手底下,就像她的爹娘那样。
她想她爹娘了……
谢瓒清晰地捕捉到少女正在涣散的意识。
抱着她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旋即,谢瓒一边给她擦脸,一边红着眼睛笑道:“真丑啊。魏高阳,你这个样子真丑啊。”
少女的指尖紧紧攥着谢瓒的衣袍,似乎不大服气,于是她拿起只剩刀柄的宝剑,颤颤扎向谢瓒的心脏。
谢瓒的心脏处,藏着那尊金佛牌。
刀柄抵在佛牌上,金链子发出轻响。
谢瓒低垂眉眼,温柔地看着魏萤,“第九百九十九次,刺杀失败。”
手掌抚开少女痛苦紧皱的眉心,他低下头,缱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语调却极尽恶劣挑衅,“魏高阳,你要认输了吗?我可是还等着你的第一千次刺杀呢。我那样欺负你、我那样坏,可我仍旧好好活在世上。魏高阳,你甘心一个人下地狱吗?”
泪水顺着魏萤的眼尾滑落。
她攥着青年的衣襟和那把刀柄,明明已经虚弱脱力意识涣散,可谢瓒的字字句句落在耳朵里,竟像是奇迹般被唤醒了她的战意。
她的仇还没有报。
她的故国仍在遥不可及的明月里。
她还……不想死!
距离两人半丈远,谢折站定。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眼眸里闪烁着玩味,“爱情?”
谢瓒将魏萤抱在怀里,透过充血的右眼看向谢折,薄唇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讥笑,“什么爱情,那种东西我们听都没听过。我和魏高阳,不过是周王宫的阴影里,两个相濡以沫的仇寇罢了。”
“呵,”谢折弯唇,“朕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天底下有仇寇像你们这样又哭又笑地搂抱在一起。罢了,朕今日便当一回月老,送你俩一块儿下黄泉吧。”
掌心运起内力。
就在他要对谢瓒和魏萤下死手的刹那,不远处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众人望去,来的竟是梅家人。
梅初宜带着无数梅家死士,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闻星落望向她身后。
两个死士控制着闻如雷,看样子是用了闻如雷的血才混进白玉京的。
而梅初宜身边,竟然还跟着张亭柳。
两个女人似乎已经从疯癫状态恢复了正常,此时根本无暇顾及魏姒,只恨恨盯着谢折。
张亭柳厉声喊道:“亏我跟了你那么多年,尽心尽力为你生儿育女,到头来,你竟然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谢折,从前你对我的宠爱,都是假的吗?!”
谢折面露不耐。
梅初宜眼眶猩红,“谢折,我梅家背叛大魏皇族,竭尽全力助你登上帝位,没想到到头来,换来的竟是你对我梅家的赶尽杀绝。你杀了我的两位兄长还不算,你竟然还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力……天底下,再也找不出像你这么狠毒的男人!”
谢折笑出了声。
笑罢,他道:“难道是我逼你们背叛大魏皇族的吗?你们一个两个,只不过都是想借着我爬到魏姒的头上,如今自食其果,怎么有脸跑到这里大放厥词?!”
他忽然遥遥瞥向魏姒,脸上的笑容狰狞而又嘲讽,“姒姒,不妨你我联手,先杀了这两个贱人?将来你我长生不老共享天下,朕保证再没有人敢像她们这般,冲你大呼小叫!”
魏姒望向梅初宜和张亭柳。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远处的那两个女人仿佛自知没脸般迅速移开了视线。
魏姒轻笑,“她们是贱人,谢折,你也是。”
谢折陡然拧眉。
在梅家死士向他冲过来的瞬间,他随手吸起躺在地面的断剑。
尽管梅家死士也算骁勇善战,然而谢折的强大依旧超过了在场众人的想象。
他甚至没动用麟卫,就将那群死士斩杀殆尽!
血液横飞,尸骸遍地。
梅初宜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
眼前的男人雄壮如铁塔,就连刀剑砍在他身上,也只是堪堪留下几道很浅的伤疤。
他真的还是人类吗?!
谢折的皇袍无风自舞。
他半身鲜红,提着那把断剑,一步步走到梅初宜和张亭柳面前。
他突然丢掉断剑,一手一个扼住两人的咽喉,将她们缓缓从地上提了起来。
张亭柳哭花了脸,拼命捶打男人的手臂却根本无济于事!
谢折从喉管里发出一声闷笑,将两人直接丢了出去。
两人惨叫着重重撞到石头上,骨裂声在寂静的白玉京清晰可闻。
就在谢折朝她们走过去,打算彻底解决掉她们时,两道身影在他背后从天而降。
谢瓒和谢序迟握着捡来的刀剑,强撑着重伤的身体,耗尽身体的最后一团内力,将刀剑狠狠送进了谢折的胸腔。
谢折低头,看着刺出胸口的一刀一剑。
地底没有风。
可是男人的皇袍,却飞舞的愈发缭乱。
下一瞬,男人的身体像是彻底化作金刚,那两柄刀剑被他用内力直接震了出去!
谢瓒和谢序迟遭到内力反噬,似断线风筝般重重砸到远处的地面上。
谢折正欲弄死两人,然而转身的刹那,魏萤却提着一把铁剑迎面刺来!
少女极尽狠厉,铁剑深深刺进了谢折的脖颈!
她擦了擦唇边溢出的鲜血,凤眸藏着期冀,定定望向谢折。
谢折垂眸,看着贯穿自己脖颈的那把铁剑。
他想要说什么,可一张开嘴,汨汨鲜血就涌出了喉腔。
粘稠血液顺着下巴淋淋漓漓地淌落,染红了男人的皇袍和双手。
他踉跄着往后倒退,高大健硕的身躯如风中落叶摇晃颤抖。
下一瞬,男人后仰,轰然倒地。
闻星落低声,“死了吗?”
魏姒走了过去。
男人睁着眼睛,眼瞳里遍布一层灰白色的阴翳。
也许是因为丹药的作用,他的生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流失,青丝成白肌肉萎缩,铁塔般恐怖磅礴的身躯,很快就萎缩成了正常人模样。
魏姒道:“死了。”
不远处,谢序迟和谢瓒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看见了劫后余生。
闻星落搀扶起魏萤,红着眼眶,拿手帕给她擦了擦脸。
魏萤抬眸凝视魏姒的背影,虚弱道:“姑母,咱们算不算大仇得报?”
魏姒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背影意外的寥落森然。
闻星落不解,“娘?”
魏姒的声音很低,尾音是她自己都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恐惧,“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谢折。”
随着男人体型缩小,一张人皮面具从他脸上缓缓飘落。
男人五官普通,分明是二十四麟卫之首,根本就不是谢折!
白玉京前一片死寂。
闻星落蹙眉,“谢折是害怕会在白玉京里遭到危险,所以安排心腹假扮成他前来夺取财宝?”
二十四麟卫之首,常年贴身保护谢折,对谢折的生活习惯和言行举止了如指掌,再加上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又服食了和谢折一样的丹药,难怪能伪装得那么像!
魏萤怔怔盯着那具尸体,两行清泪潸然滚落。
她回眸。
谢瓒和谢序迟同样呆怔。
也就是说,他们费尽心机重伤在身,刺杀的竟然是一个替身!
地底的黑暗再次侵袭而来。
若有似无的危险笑声,从黑暗中传来。
那笑声由远及近,赫然正是谢折的声音。
闻星落脸色一凛,喊道:“走!”
她扶着魏萤,谢序迟和谢瓒互相搀扶,魏姒等人紧跟其后,匆匆朝白玉京奔去。
众人合力掩上白玉京的大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两扇坚不可摧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用暴力直接破开!
砖瓦灰尘四扬。
闻星落咳嗽着抬头看去,白玉京外华盖幡旗火把招展,麟卫们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谢折,而谢折身后,竟是黑压压如潮水般的军队!
她脸上血色尽褪,紧紧扶着魏萤,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谢折负手而立。
他扫了眼那个假扮他死去的麟卫,又颇有兴致地瞥向谢序迟等人,“朕一早就料到,这次白玉京之行绝不会太平。没想到,朕的姒姒,朕的儿子,朕的皇后和贵妃,都要背叛朕。”
众人神情难看。
梅初宜和张亭柳浑身是血,被仅剩的两个梅家死士搀扶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只望向谢折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恐惧。
谢折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他优雅地踱进白玉京,眸光落在魏姒的身上。
下一瞬,他朝魏姒张开手掌。
磅礴的内力将女人吸了过去,魏姒连抵抗都不能,就被谢折掐着脖子抱在了怀里。
闻星落的声音染上哭腔,“娘!”
魏姒拼命挣扎,喉管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折欣赏着她的脆弱,伸手为她扶了扶髻边的凤钗,笑道:“姒姒,与朕一同长生不老君临天下,难道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与弱者为伍?姒姒,背叛朕的代价很严重,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如同天鹅被扼住颈子。
闻星落等人本想阻止,然而那些神出鬼没的麟卫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们全员重伤的情况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住了在场所有人。
谢序迟被人按着肩膀,双眸血红,“谢折,放开我娘!”
“啧。”谢折睥睨他一眼,“没大没小的小畜生,长辈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吗?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这个——”
谢序迟还想骂他,却被麟卫狠狠踹了一脚。
魏姒窒息,一张脸渐渐泛出死亡般的青灰色。
直到濒临死亡的那一刹那,谢折才慢条斯理地松开手。
他吩咐道:“如风,看好她。”
闻星落眸光一凝。
从麟卫们背后走出来的青年,锦衣华服头戴金冠,那副人模狗样的模样赫然正是闻如风。
而闻如风身边还跟着闻月引,闻月引同样珠钗满头衣着绫罗,可见她和闻如风都已经投靠了谢折。
看样子,谢折是利用闻月引的血进入白玉京的……
张亭柳捂着嘴哭道:“儿啊!”
闻如风不悦,拂袖嗔怪道:“张氏,慎言!我的母亲可不是什么奴婢出身的废妃,我的母亲乃是尊贵的大魏帝姬!”
张亭柳不敢置信,死死盯着闻如风,几乎说不出话来。
闻星落咬了咬嘴唇。
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闻如风能说出这番话。
这厮嫌贫爱富,谁对他好他就认谁当爹娘,说是三姓家奴也不为过!
闻如风又含笑扶起魏姒,俨然一副皇子做派,“母后,从前你我多有嫌隙,往后,咱们慢慢冰释前嫌,做一对母慈子孝的皇后和太子。”
“是啊母后,”闻月引娇声,“其实父皇对您可好了,他都不嫌弃您年纪大嫁过两个男人,甚至还不嫌弃您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和满朝文武为敌也要封您为后,如此深情,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您也不想想您自个儿是什么条件,要娘家没娘家、要青春没青春,能被父皇深爱,您就偷着乐儿吧!”
话音刚落,魏姒就结结实实给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白玉京分外清晰。
闻如风眉头紧锁,“母后,您怎么能打妹妹呢?!”
魏姒浑身发抖,扬手也给了他一耳光。
闻星落提醒闻月引,“姐姐,当年舅舅舅母,可都是谢折逼死的。谢折害母亲家破人亡,你竟然说他深爱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