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的头颅血淋淋的,一双眼紧盯窗内,灯火下十分渗人。
闻月引和徐渺渺情不自禁尖叫出声,幸存的茶商和几个小道童同样白了脸。
闻星落看了眼翠翠。
翠翠会意,立刻带着两个老道士搬来木板和钉子锤子,将窗户从里面牢牢钉死,免得被山匪找到机会破窗而入。
闻月引哽咽不成声调,“这可如何是好?我身为为来太子妃,金尊玉贵,不能死在这里啊!”
“都怪你!”徐渺渺突然厉声指责闻星落,“要不是你抢了二弟的茶叶订单,咱们何至于半夜上山找你?!你大哥果然没说错,闻星落,你就是个扫把星!”
她扬起巴掌,狠狠扇过来。
还没碰到闻星落,曳水如同一捧黑烟般悄然浮现,轻而易举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冷冷威胁,“指挥使大人的人,你也敢动?”
“什么指挥使不指挥使的,”徐渺渺恼怒,“她是我夫君的妹妹!长嫂为母,我有教训她的权利!今日她害二弟陷入困境,万一二弟有个好歹,闻家便少了个嫡次子。今日少了个嫡次子,明日就会少一房香火,她一个姑娘家如何承担得起?!你赶紧放开我!”
她还想动手,曳水不耐烦,直接把她拍飞了出去!
“大嫂!”闻月引惊惧地扶起她。
徐渺渺虚弱地吐出一口血,颤颤指向闻星落,“你……你目无长嫂,和月引妹妹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难怪你大哥不喜欢你!”
闻星落没搭理她的废话,请道士们继续加固门窗。
见小道童们哭得可怜,她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镇北王府的世子爷正在附近剿匪,他很厉害的,肯定能追着山匪的行踪找到这里。只要咱们坚持到那个时候,就一定能获救!”
少女的声音温柔如水。
小道童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闻如云抱着手臂,不悦道:“说不定谢世子根本就没发现山匪逃匿,早带兵回城了。依我看,还是得派人出去求救!”
说完,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邪魅一笑。
他行至宝殿中间,振臂一呼,高声道:“诸位,今夜咱们被山匪困在这里,性命危在旦夕。我承诺,谁要是能找到救兵,或者有办法带我们离开,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殿内寂静了一瞬。
幸存者们纷纷看向闻星落。
少女站在七彩莲花宫灯底下,薄薄的莲紫色斗篷勾勒出弱不胜衣的体态,青金色裙裾垂曳如流云,眉黛青颦莲脸生春,恰似春日枝头的桃花,嫩的仿佛能掐出水。
闻月引和徐渺渺对视一眼。
徐渺渺微笑,“不错!长嫂如母,我今日就在这里做个主,只要谁能救我们一家离开,我们就把闻星落许配给他!”
闻星落对这一家子人十分无语。
她没搭理他们的自作主张,仰头看了看正上方。
老君阁共有六层。
也许,她可以在顶层放孔明灯,吸引谢观澜的注意。
她低声吩咐老道士,“你们现在立刻去做孔明灯,越多越好。”
老道士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招呼徒弟们登楼做灯。
他们走后,宝殿安静下来。
尽管正身处险境,可美色当前,那些茶商垂涎欲滴心痒难耐,纷纷绞尽脑汁思考破局之策。
于是场面混乱起来。
有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本武功秘籍,神神叨叨地当场操练,指望自己能够突然练成绝世神功。
有的人跑到门后,企图用银票贿赂山匪。
还有的人在求己和求人之间选择了求神,他们跪在蒲团上,向老君神像反复叩拜,求老君显灵撵走山匪,让他们抱得美人归。
闻月引看着这些上了年纪秃头大肚的商人,心中暗喜。
就算闻星落是王府小姐又如何,只要她嫁给这些粗鄙的商人,她的后半生就算是彻底毁了。
而她清清白白,说不定镇北王府会把她找回去,像疼爱闻星落那般疼爱她,将来和三位兄长一起,扶持她去京城当太子妃。
思及此,闻月引柔声道:“恭喜姐姐,即将觅得佳婿。也不知今夜究竟谁有那个能耐,救咱们于火海,当姐姐的夫君呢?”
山匪已经联合起来,企图用肩膀撞开大门。
她不知道那些门窗能坚持多久,她只知道,她绝对不可以任人鱼肉。
曳水是她的第一道护身符。
如果曳水在打斗中顾及不到她,那么这支金簪就是她的第二道护身符,她会用这支金簪,勇敢地戳瞎袭击她的山匪。
她冷眼睨向闻月引,“自己出生的时辰摆在那里,却恬不知耻叫我姐姐,要我事事都让着你。亏你读了那么多书,连‘羞’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闻月引脸色骤变。
徐渺渺勃然大怒,“闻星落,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大哥叫你爱护幼妹,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徐渺渺你,”闻星落拿丝带绑住散落的青丝,杏眼若有寒芒,“说什么士农工商,商是最末一等,你瞧不起你经商的爹娘,可偏偏是他们把你拉扯长大。如今你为了个男人吃里扒外,把你爹娘奋斗一生赚来的产业拱手相让,你爹娘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你——”
徐渺渺气的浑身发抖。
闻星落不理会这姑嫂俩,径直挽起裙裾登上楼阁。
她走后,闻如云愤怒地拍了拍香案,“反了天了她!我看,就是镇北王府那群人把她惯坏了,竟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不论如何,今天晚上我就要把她嫁出去,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听见道观外面的撞门声,闻如云突然眼前一亮。
他从怀袖里掏出折扇,缓缓摇开,邪魅一笑,“干脆,就把她送给那些山匪好了。一来,既能请山匪们教训她,叫她长长记性,二来,说不定山匪一高兴,就会放咱们离开这里了!”
闻星落不知道闻如云的打算。
她登上楼阁,道士们陆陆续续做好了十几盏孔明灯。
她提笔蘸墨,与他们一同在灯身上写下求助的讯息,才打开六楼的窗户,将孔明灯一盏盏放了出去。
山风拂面,远处昏暗的竹海翻涌着山涛。
翠翠认真道:“世子爷一定能看见小姐的孔明灯!世子爷一定会及时赶来救小姐和大家的!”
闻星落俯瞰林海,纤白的指尖紧紧扣住窗楹。
她也相信,他一定会来。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在她命悬一线时出现……
孔明灯随着夜风扶摇而上,如同点燃天空的星辰,在长夜里分外醒目。
十里开外。
扶山派人清点了山匪的死亡人数,回禀道:“主子,今日共剿匪四千零九人,有一百三十三人逃走。”
谢观澜横刀立马,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幕。
扶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蹙眉,“孔明灯?看位置,似乎是老君阁的方向。那些道士莫非是在半夜作法?”
主仆俩说着话,劲风吹拂孔明灯,其中一盏仿佛漩涡中的莲花,乘着风径直朝他们的方向飘来。
谢观澜伸出手,“弓箭。”
他拿起侍从呈上来的弓箭,在马背上朝那盏孔明灯拈弓搭箭。
羽箭离弦呼啸而去,将那盏孔明灯精准地射落在地。
扶山捡起,策马回到谢观澜跟前,“主子。”
谢观澜接过那盏孔明灯。
灯身上只写着寥寥几个字——
山匪作乱,老君阁有难,求援!
这字迹,他熟悉至极!
他面若寒霜,猛然将孔明灯投掷在地,“去老君阁!”
骏马疾驰而去。
铁骑紧随其后,跨山涉水,在夜色里铺天盖地朝青城山涌去。
老君阁灯火如昼。
闻如云靠在门后,和山匪们商量,“我乃是闻家二公子闻如云,我妹妹闻星落虽然性子恶劣,但生得国色天香,还是锦衣玉食的王府小姐。只要你们放我走,我愿意把她送给你们做压寨夫人。”
他自以为能拿捏住山匪,岂料外面却传来他们不屑的讥笑。
他们嚷嚷道:“只要杀进老君阁,里面所有的女人都是我们的,我们又何必与你做交易?!”
闻如云捏紧折扇,冷笑,“漂亮话谁都会说,有本事你们倒是杀进来呀!这两扇大门如此厚重,没有我的帮助,你们进的来?!”
山匪愠怒,“你是在挑衅我们吗?!”
闻如云继续讥嘲,“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今夜围堵的是何等身份贵重之人。能够当我的妹夫,是你们三生有幸。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活该落草为寇!”
“混账!你骂谁是蠢货?!有种你出来当着我们的面说!”
“我又不傻,为何要出去说?有种你们进来呀!”
“你出来!”
“你们进来!”
“……”
闻如云的挑衅行为,彻底激怒了山匪。
随着上百人蜂拥而至撞击道观大门,那两扇厚重的门终于发出一声异响。
宝殿内,众人察觉到不对劲,纷纷看向大门。
闻如云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后退,握着折扇的掌心全是冷汗。
下一瞬,两扇大门轰然坍塌!
灰尘漫天。
寂静了一瞬,山匪的喊杀声响彻青城山!
闻如云呆若木鸡。
终于回过神,他猛然将一个茶商推出去,拔腿就往楼上跑。
他一边跑一边嘶喊,“救命啊!救命啊!谁能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闻月引和徐渺渺跟着他跑,大声嚷嚷着同样的话。
她们的宽袖和裙裾繁琐冗长,谁也没注意到,她们逃跑时不慎带翻了香案上的烛台。
烛火点燃了帷幔,很快在道观里蔓延开。
老君阁顶层。
闻星落等人也听见了他们的鬼吼鬼叫。
闻星落面无表情地抵了抵额心,对这一家子感到深深的无语。
翠翠趴在窗边往下看,急切道:“小姐,是山匪推倒了大门,闯进了道观!曳水大哥,咱们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曳水站在顶楼前,冷漠地拔出长剑,摆出了御敌的架势。
谢观澜策马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道观里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里面隐约传出鬼吼鬼叫声:
“救命!谁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我妹妹国色天香,你们谁娶她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谢观澜身后的年轻将领们也听见了。
他们眼睛一亮,顿时宛如打了鸡血,也不等谢观澜下令,风风火火地拔刀冲进道观。
“大舅哥,我们来啦!”
谢观澜:“……”
扶山笑了笑,“白天剿匪时,倒不见他们这么有干劲儿。”
“起火了?”翠翠始终护着闻星落,“是山匪放的火吗?!”
“不知道。”曳水推开窗,“我用轻功送小姐下去。”
老君阁飞檐卷角,地势巍峨,高有十余丈。
闻星落望了眼下方高度,忍不住闭了闭眼,“有劳。”
曳水拿丝帛将她一圈又一圈地牢牢绑在背上,才踩上窗台,他轻功虽还不错,但真实年龄才只有十五岁,背负一个人颇有些吃力,在檐角上反复几个起落,才稳稳着地。
解开丝帛,闻星落急切道:“劳烦曳水大哥再去救翠翠。”
他走后,闻星落正整理衣裙,闻如云和闻月引突然鬼哭狼嚎地冲出了道观。
“闻星落!”闻如云灰头土脸,一把拽住闻星落的衣袖,“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满意了?!究竟要害死多少人,你才肯罢休?!”
“是啊姐姐,”闻月引附和,“要不是你抢走茶叶订单,二哥他们何至于半夜上山遭遇山匪?!今夜多少茶商家破人亡,这笔损失,你要如何承担?”
两人刚怪罪完,昏暗的松树后突然窜出一个浑身是伤的山匪。
他厉声道:“听说谢观澜的妹妹在这里,你们哪个是?”
闻月引和闻如云对视一眼。
闻月引娇声,“我便是世子爷的妹妹、镇北王府的小姐。怎么,你是来向我忏悔投降,想让我在世子爷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吗?我告诉你,除非你跪下磕三个响头,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投降?!”山匪冷笑,手里的长刀折射出寒芒,“谢观澜杀了我数千兄弟,今夜我便杀了他妹妹,一血前仇!”
他挥刀就砍向闻月引。
闻月引尖叫一声,连忙躲到闻星落身后,“我不是他妹妹!闻星落才是!她才是!”
山匪皱眉,“我听说谢观澜的妹妹是闻家最小的女儿,你刚刚不是叫她姐姐吗?”
“我……我叫着玩儿的!”闻月引拼命指着闻星落,“她确实是我们家年纪最小的,我……我其实是她姐姐!”
“草他娘的!”山匪分不清,暴躁道,“干脆全杀了!”
闻星落面无表情,紧握在手里的金簪几乎深深嵌进了掌心。
她盯着挥刀而来的山匪,仗着身姿灵活躲开了大刀,从身后将金簪送进了山匪的脊背。
山匪痛叫一声,转身就来砍她。
闻星落来不及拔出金簪,转身想跑,却被山匪拽住衣裳,将她狠狠推倒在地。
她疼的闷哼一声,再抬头时,刀刃已经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侧过头,闭上眼。
“铮——”
忽有金属相撞声传来。
闻星落缓缓睁开眼。
一把熟悉的狭刀如流星般出现在她面前,击落了那把砍向她的大刀。
狭刀深深扎进地面几寸,刀身细颤发出铮鸣,可见主人投掷时有多用力。
万籁俱寂。
闻星落望向道观方向。
绯衣映着火光,染红了她的杏眼。
她哑声,“世子……”
谢观澜一步步走下台阶,绯色袍裾在热风里翻飞。
他拔起狭刀,瞥向山匪,“知道你动的是谁的人吗?”
青年眉眼肃杀,恰似枯山野水,锋寒更甚刀芒。
山匪心惊肉跳,下意识后退两步,“谢……谢观澜……”
数千兄弟被围剿而死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山匪突然重拾勇气,捡起大刀,大喊着冲向谢观澜。
谢观澜手起刀落。
一滴温热的血液,溅到了闻星落的脸颊上。
她眼睫轻颤,缓缓抬起。
山匪的头颅滚落在青年脚边。
青年冷漠地收刀入鞘,转身在闻星落面前单膝蹲下,细细查看她浑身上下。
见她没伤着,他才从怀袖里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她脸颊上的血。
四目相对。
少女的杏眼红如蓼花,眼瞳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谢观澜在她带水的眼眸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弥漫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有愤怒,有担忧,有后怕,还有……
他为这种情绪感到心惊。
仿佛巨鲸化成的鲲鹏,扇动遮天蔽日的羽翼,缓慢飞掠过他的心海,悄然掀起轩然大浪。
他注视眼前纤盈潋滟的少女,喉结微动,带着薄茧的手掌悬停在少女的眼尾旁,似乎是想要怜惜地抚摸她的脸,却又不能,却又不敢。
良久,谢观澜克制着那份异样而又陌生的情绪,眉眼沉沉,低声哄诱,“宁宁别怕。”
他欲要收回手。
闻星落忽然主动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
谢观澜的眼瞳猛地一跳。
闻星落注视他的狭眸,“可我就是害怕。”
少女的脸蛋温软细嫩,杏眼里藏着执拗和倔强。
谢观澜身体紧绷,恰似拉紧的弓弦。
脑海里那头遮天蔽日的鲲鹏,瞬间化作千千万万只飞鸟,凌乱地散落在他的心海,在心海上盛开出千千万万朵姹紫嫣红的芙蓉。
闻星落钻进他的怀里,细白指尖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她嗅着青年身上的檀香气息,轻声道:“但一想到你就在附近,我就不那么怕了。在老君阁放孔明灯的时候,不知为何,我预感它一定会带你来……”
曳水是她的第一道护身符。
金簪是她的第二道护身符。
谢观澜,是她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少女在谢观澜怀里睁开眼。
从前,只觉得谢家的世子爷容色过人。
上辈子她从未亲近过男子,这一世,她想要尝尝男色是何种滋味,于是姿容昳丽的谢家世子爷就成了她的首选。
可是……
在老君阁前的风声鹤唳之中,闻星落忽然不仅仅想要尝尝他的滋味。
急剧跳动的心脏、温度滚烫的身体、肌肤相触的眷恋,比脑海里的想法更加诚实,无一不昭示着她那见不得光的感情和心思——
要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闻星落闭了闭眼。
想起彼此的身份,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悄然化作薄薄的利刃,伤的她疼痛难耐。
被谢观澜打横抱起的时候,她仰头看向他的下颚。
星星从夜幕落下,太阳自蜀郡的山河尽头升起。
她的世界里的日月星辰,因为他而变的和往日不同,仿佛描摹了一层更加绚丽温柔的色彩,少女的心思是肆意生长的万物,闻星落站在葳蕤盛放的花海里,忍不住想,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呀。
闻星落声音极低,“我不想再唤你阿兄了。”
折腾了一整夜,闻星落在悦茶楼疲惫地睡了一觉。
谢观澜包下了整座酒楼,他的兵马牢牢守在酒楼内外,她不必再担心有人对她行凶。
楼下大堂。
谢观澜坐在圈椅上,长腿随意交叠。
他看着跪在面前请罪的曳水,狭眸里没什么情绪,“自己下去领罚。”
没被谢观澜从身边撵走,曳水悄然松了口气,立刻领罚去了。
扶山笑道:“他年纪小,没什么经验,一时疏忽才导致小姐遇险。经历了昨夜的事,想必以后会长记性。”
谢观澜不置可否。
“倒是您身边那几位副将……”扶山好笑,“自打从青城山回来,就争相守在小姐休息的房间外面,说是要争当小姐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谢观澜,补充道:“话说回来,小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既然太妃娘娘要您从身边挑一位好的当妹夫,您也该物色起来了。”
谢观澜转了转墨玉扳指,似笑非笑,“怎么,扣四个月的俸禄,还不能叫你闭嘴?”
扶山:“……”
谢观澜:“那就再扣四个月。”
他径直起身上楼。
扶山摆烂地揣起了手。
扣就扣吧,反正平时主子给的赏钱都是俸禄的好几倍了。
四个月俸禄,换主子吃瘪,看一场好戏,他不亏!
谢观澜踏进闻星落休息的房间。
少女已经醒了,换了身鹅黄对襟袄裙,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头。
她望向谢观澜,歉疚道:“你送我的那支金簪,被我拿来防身了,瞧着弯曲变形,又沾染上了血,怕是不能再戴。”
谢观澜“嗯”了声。
闻星落握着木梳,试探,“世子可以再送我一套新头面吗?”
“多少套都行。”谢观澜落座,“我叫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菜,待会就送上来。你饿了一天一夜,要多吃点。”
“世子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哪些菜?”
谢观澜沉默。
他不能说是自己在万松院的家宴上注意到的,顿了顿,只淡淡道:“翠翠说的。”
两人一同用过膳食,准备回王府。
刚踏出门槛,就撞见茶叶巷一片混乱。
茶商们的尸体从山上运了回来,在巷子里整齐地摆开,等待家眷们的认领。
随着家眷陆陆续续地赶来,茶庄里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打听清楚了昨夜的一切,上百名家眷把闻如云、闻月引和徐渺渺围在巷子口,激烈地声讨他们。
“要不是你们自作主张乱出主意,我夫君何至于中年横死?!”
“我儿子今年才而立之年,你们赔我儿子,赔我儿子!”
“……”
三人被推来搡去,十分狼狈。
闻如云气急,爱惜地护住自己身上的锦袍,不忿道:“少在这里拉拉扯扯,你们知道我身上的袍子多少钱吗?!更何况这事儿也怪不到我头上,又不是我杀的他们!”
“是啊。”闻月引红着眼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也很同情死掉的那些人,但为什么只有他们死了,我们却没死呢?可见人的寿数长短原就是注定好了的,就算没有山匪,他们昨夜也会因为别的原因死掉。”
“你们兄妹在这里乱放什么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站了出来,“总之,你们必须为昨夜的事情付出代价!不算小厮、仆从,我们这里一共死了十位家主,你们必须每家赔偿十万两纹银!”
“十万两纹银!”闻如云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怎么不干脆去抢?!别说十万两了,我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们的!”
家属们拽住他的衣襟,“你不赔,我们就去告官!”
“好好说话,别扯我衣裳!我衣裳很贵的,就这么两身别扯坏了!”
场面闹哄哄的,几近失控。
闻月引咬着嘴唇,看着蓬头垢面衣衫凌乱风度尽失的闻如云,遍体生寒。
前世,二哥香车宝马仆婢成群,风流潇洒一掷千金。
她清楚地记得,他看见街边的乞儿时随手就扔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平时喝酒喝多了也会上街撒钱。
他说他天生就会赚钱,稍微一动脑子,大把大把的银票就会飞到他手上,他甚至记不清他名下究竟有多少资产,因为他早已对金钱失去了概念。
他说钱财这东西污浊肮脏,天生就会腐蚀人的心智,他能闻到那些商人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臭味。
为了不让自己沾染上这种臭味,他很少出去吃酒应酬,也从不屑于和同行来往。
但即便他坐在家里不动,因为他超凡脱俗的赚钱本领,世上的财富还是会如同流水般流向他。
这就叫天赋了。
可是,为什么这辈子的二哥,并没有觉醒经商天赋呢?
闻月引咬了咬牙,决心等这次事情过去以后,再慢慢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起赔偿的事,她牵住徐渺渺的手,柔声道:“嫂子,这些商人太贪婪了。你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的,我们家很有潜力,但现在还拿不出那么多钱。还请嫂子回一趟娘家,和伯父伯母商议一番赔偿的事。”
徐渺渺拍了拍她的手,“我嫁到你们家,你们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的事自然就是我爹娘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帮二弟平息这次的麻烦。”
闻星落看着他们一家焦头烂额的模样,轻轻弯唇。
谢观澜掀开马车门帘,“走了。”
“来了来了!”少女回过神,挽起裙裾踩上脚凳,如同蝴蝶般轻盈地钻进了马车里。
这一幕,被闻月引用余光尽收眼底。
她梗着脖子攥紧双拳,眼睛愈发的红。
她突然有点后悔。
后悔这一世和闻星落互换父兄……
“月引,咱们可以走了!”
闻如云和那些家属约定让徐家替他赔钱,这才勉强脱身。
闻月引看着他落魄狼狈的背影,暗道她还是再给兄长们一次机会好了。
只有陪着他们从泥泞里爬起来,他们才会真正记得她的好。
而且在陪着他们的空余时间里,她也可以借着穆知秋的关系,多跑几趟镇北王府,争取和老太妃、镇北王搞好关系。
闻星落原本就样样都不如她,说不定这一世,她也能让谢观澜三兄弟对她另眼相看,宠爱有加!
马车驶过官道。
闻星落掀开窗帘一角,瞧见谢观澜的军队押送了不少战利品,有粮草有金银细软,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车车的铁器和铜器。
她放下窗帘,忽然望向吃茶的青年,欲言又止。
谢观澜未曾抬眸,“宁宁想说什么?”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世子背地里是否私铸兵器,今日看来,似乎是没有。因为……世子的兵器,都‘暂放’在山匪那里了。”
谢观澜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汤浮沫。
闻星落的视线,定定落在他的脸上,“这些山匪,该不会是世子有意放任的吧?等他们在边境发展壮大,世子再一网打尽,夺走他们的粮草和兵器收为己用。如此年复一年,既能积累不可小觑的战备物资,又能向朝廷瞒天过海。”
谢观澜轻哂,“在宁宁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闻星落小声道:“‘义不掌财,慈不掌兵’。”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的脸色颇有些凝重。
她竟猜忌他是枉顾百姓十恶不赦之人。
他放下茶盏,冷笑道:“这些山匪多是边境诸国的流寇恶民,他们的山寨并没有建在蜀郡,而是在相邻的夜郎国。他们打家劫舍,也只敢针对夜郎。我每年出兵一次,替夜郎肃清山匪,我承认有掠夺铁器和铜器的私心,但对夜郎而言,我的所作所为是情分不是义务,他们应当感激我,而不是将我视作……”
他直视闻星落,“枉顾百姓,大奸大恶之人。”
“我没有把世子视作这种人。”闻星落立刻反驳,“即便你是,我也相信你一定是有更大的苦衷。”
谢观澜没理她,眉目锋寒如水。
眼见马车里的气氛陷入凝滞,闻星落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她就不该多嘴。
可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呀,谁知道那些山匪居然是夜郎国的?
正常人谁能想到,堂堂大周国西南兵马都指挥使,剿的居然是别国的匪?
他自己是个锯嘴葫芦,还不许她好奇揣测。
她想了想,主动坐到谢观澜身侧,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放软了声调,“对不起,你别生气……”
谢观澜垂眸,漠然地把玩墨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