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屈膝半跪豪气干云,拱手道:“闻星落,我愿奉你为主,你能否收我为徒?!”
闻星落头皮发麻,连忙扶起她:“郡主使不得!”
汉中王的小郡主,出身高贵金枝玉叶,怎么说跪就跪呀!
两个姑娘凑到一块儿,正要开始钻研踢毽子的诀窍,台阶上忽然传来一声弱弱的声音:
“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
是闻月引。
陈乐之不悦地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向闻星落嘀咕:“你姐姐怎么还没走?”
闻月引仿佛看不见两人脸上的嫌弃,提起裙裾步下台阶:“小妹,我也想学踢毽子。你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你就带上我吧。”
陈乐之翻了个白眼:“学人精!”
闻星落尽己所能,试图教会她们俩踢花式毽子。
陈乐之倒还好,仿佛有着使不完的牛劲儿。
可闻月引踢了几下就开始叫累,捏着团扇站在花丛边,弱柳扶风娇喘微微,仿佛下一瞬就会被风吹走。
闻星落握着鸡毛毽子,坦白道:“姐姐的身体不适合踢毽子。你还是回家吧,万一踢出个好歹,大哥他们又要来找我麻烦。”
“小妹是不想教我吗?”闻月引抚着心口,眼里盈着泪光。
闻星落默了默,决定不再管她。
她继续教。
陈乐之学会了单绕花的把式,正踢得起劲儿,闻月引突然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她扶住渗血的膝盖,当即哭出了声。
哭声很快惊动了内室的人。
陈玉狮推开绿纱窗,往院子里瞧:“这是怎么了?”
闻月引的位置正巧对着纱窗。
她抬起苍白秀丽的小脸,软声道:“我和郡主跟着妹妹学踢毽子,可是妹妹忘了给我们做防护措施,我不小心崴了脚跌倒在地,摔破了膝盖……”
泪珠大颗大颗滚落。
她的声音愈发娇软:“陈世子,我好疼呀。”
她翻窗出来:“我瞧瞧。”
她在闻月引身边蹲下,卷起她的裙裾和中裤,果然瞧见膝盖磨出了血。
“幸好我随身带着金疮药,”陈玉狮先给她清理干净伤口,才小心翼翼地敷上药,“你忍着点疼。”
闻月引抬起涂着丹蔻的指尖,依赖般拉住陈玉狮的袖口:“陈世子轻些……”
闻星落想笑。
姐姐不知道陈玉狮是女儿身。
她这是媚眼抛给傻子看。
包扎完毕,闻月引又软声道:“虽说妹妹忘了给我们做防护措施,可归根究底还是我自己不小心,请陈世子不要责怪我妹妹。”
陈玉狮默了默。
她挺喜欢闻星落的,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陈乐之忍不下去了,“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踢毽子还要做防护措施的!怎么,你是不是还要穿上铠甲戴上头盔才能踢毽子呀?而且星落都说了你身体不好不适宜踢毽子,你自己非要学,现在出了事又叽叽歪歪!都是一个娘生的,你怎么和星落差距这么大?!呸!”
少女金枝玉叶脾气娇蛮,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
闻月引掐紧手掌心,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当场呜咽出声:“都是我不好,在娘胎里争不过妹妹,被她抢走了我的养分,所以打从离开娘胎,我就身娇体弱多愁多病。可是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想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能像妹妹那样开开心心地踢毽子……”
说着说着,她拿手帕捂住嘴剧烈咳嗽,双肩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要把内脏碎片都咳出来。
陈乐之嫌恶地躲到闻星落身后:“什么呀,你咳得这么厉害,该不会是肺痨吧!听说要传染的!”
闻月引僵了僵,指甲几乎刺破掌心才按捺住瞪陈乐之的冲动。
她虚弱地靠在陈玉狮怀里,哽咽:“让陈世子担心了。”
陈玉狮哪里瞧不出她的小心思。
她以男儿身继承世子之位,年及弱冠,也称得上风姿秀丽,惹的不少小姑娘为她争风吃醋。
可她给不了她们幸福呀!
她叹了口气,打横抱起闻月引:“罢了,我先送闻姑娘下山。”
始终不发一语的闻星落,突然伸手拦住她们:“且慢。”
谢观澜从禅房出来,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没猜错的话,小姑娘这是看见陈玉狮抱着她姐姐,吃醋了。
闻星落正色:“从小到大,父兄和姐姐逢人便说,是我在娘胎里抢走了你的养分,害你自幼体弱多病。可是我曾经听县衙里的老嬷嬷说漏过嘴,她说是三位兄长抱着你出门看梅花着了风寒,这才落下的病根。姐姐,从小到大,我从未对不起你过,能不能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闻月引啜泣:“小妹,我从未怪过你,你又何必推卸责任呢?”
闻星落紧紧盯着她。
她含着泪水的眼睛里藏着一丝意外,仿佛是在意外她居然知道真相。
这么说,其实闻月引早就知道她的病根是闻如风他们引起的的?
那她从小到大,还总是一副她欠了她的表情,要她鞍前马后地伺候她、照顾她,联合闻如风他们一起欺负她、作践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从她这里夺走的一切……
一股子愤怒从心湖里掀起,闻星落突然给了闻月引一巴掌。
闻月引捂住脸,猛然瞪圆了眼睛:“你打我?!”
闻星落冷声:“打的就是你。”
闻月引两泪涟涟,求助地望向陈玉狮。
陈玉狮眼观鼻鼻观心,不想掺和这两姐妹的矛盾。
闻月引咽不下这口气,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干脆扑上去和闻星落扭打在一起。
陈乐之高兴的手舞足蹈仿佛过年,一头扎进了战斗:“别打啦、你俩别打啦!”
看似劝架,却暗戳戳踩了闻月引好几脚。
陈玉狮眉头紧锁,想把陈乐之拽回来,可三人扭打成团,像是追着尾巴撕咬在一起的小狗,谁也不肯放开谁,彼此的丫鬟们赶忙上去劝架,却也莫名其妙卷进了战斗里。
陈玉狮喊了几句,却一点儿用也没有,只得为难地望向谢观澜:“谢指挥使……”
谢观澜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伸进人堆那么一拽。
他精准地捞出了闻星落。
闻星落发髻蓬乱,脖颈被挠出几道血痕,眼眶红红的,胸脯起伏得厉害。
瞧着狼狈,精神气却很足,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花猫。
打架的姑娘们散了开,个个身上都挂了彩。
最惨的还是闻月引,她被闻星落和陈乐之两方围攻,衣裳被扯坏了不算,连假发都被扯了下来,露出滑稽的阴阳头,引得众人哄笑出声。
闻月引抱住脑袋,哭得梨花带雨,转身跑了。
陈玉狮揪住陈乐之的耳朵,冲谢观澜和闻星落略一颔首:“时辰不早,我和妹妹也该走了。我们还会在蓉城多呆一段时日,到时候再请谢指挥使和闻妹妹喝酒。”
陈乐之回头,朝闻星落眨眼睛:“打过架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咱俩以后是好朋友了哦!”
闻星落想冲她笑,刚咧开嘴就被谢观澜揪住耳朵:“回家。”
金乌西坠。
闻星落不想被老太妃瞧见自己这副模样,便在回程时和谢观澜同乘一辆马车。
她处理了脖颈上的挠痕,又拆下发髻,张开五指一点点梳顺头发。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的头发又黑又密,软缎似的垂落在她膝边,她细白的指尖穿过鸦发,灵巧敏捷,仿佛刺客穿花过叶的刀。
他看了良久,忽然道:“很喜欢陈玉狮?”
闻星落疑心自己听错了,咬着金簪侧头看他。
她的唇鲜红娇嫩,簪头的牡丹花恰抵在她雪嫩的颊边,在黄昏的车厢里勾勒出一线艳丽妩媚,像是亟待采摘的春日桃花。
谢观澜温柔地挽起她的一大捧秀发。
他慢条斯理地垂眸轻嗅,嗓音又低又沉:“你为了他,和闻月引大打出手。某竟不知,妹妹还是个情种。”
少女的秀发是桃花香味。
闻星落把金簪插进一侧发髻:“我对陈世子没有男女之情。”
余下的青丝被她挽到发髻边缘,用另一根金簪固定,她发量浓密蓬松,有云鬟雾鬓之美。
谢观澜看着从掌心滑走的青丝,虚虚拢了拢掌心。
没能握住。
他捻了捻残留着发香的指腹,慵懒地靠在车壁上:“妹妹惯会撒谎,谁知道你有没有为他动心呢?说不定,你今夜就会梦见他。”
闻星落沐过身躺在帐中,却难以成眠。
成亲嫁人,确实是她逃离镇北王府最好的办法。
可她两世都没沾染过男女情事,周围的姑娘有成亲后过得蜜里调油的,也有过得不如意的,她也不知道嫁人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她突然翻身下榻,打开锁着的屉子,抱出谢观澜送她的那本避火图。
她躲进帐中,借着幽微的烛火一页页翻看。
听说成亲之后,就要和夫君一起做这上面的事。
可是……
闻星落越往后翻,画面越是露骨。
光是看着就叫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又怎么能亲自去做呢?
闻星落不敢再看下去,慢慢打了个呵欠,抱着画册睡着了。
梦里却是一片荒唐。
她看见宽肩窄腰的青年,大刀金马地坐在官帽椅上,绯色衣襟肆意敞开,露出漂亮健硕块垒分明的胸肌和腹肌,沟壑深邃的人鱼线一路没进蹀躞腰带,随着他的呼吸而轻微起伏,令闻星落生出摸一摸的冲动。
她从没摸过。
重活一世,她本来就应该多多体验美好的东西,漂亮的腹肌当然也算其中之一,于是她鬼鬼祟祟地走上前。
刚伸出手,青年突然“啪”地甩了下小皮鞭,戏谑问道:“好看吗?”
闻星落猛然抬头。
青年的容貌秾艳英俊,眉梢眼角却疏离如枯山野水。
是谢观澜。
床帐里,闻星落猛然坐起身,纤薄的脊背已被香汗濡湿。
她嗓子发干,咽了咽口水,低头看了眼抱在怀里的画册,赶紧如同烫手山芋般重新锁进了屉子。
春夜喜雨,花落无声。
沧浪阁。
谢观澜慵懒地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撇去茶面浮沫。
白日里慈云寺观音殿的那个小僧弥,抱着一盘花糕吃得不亦乐乎,含混不清道:“教我童谣的人是个漂亮姐姐,说起来您也是认识的,就是您身边的那个!”
谢观澜抬起凛寒的狭眸。
闻星落?
扶山吩咐人把小僧弥送回慈云寺,犹疑道:“卑职瞧着,闻姑娘不是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说蜀郡要发生洪涝?她没肆意散播引起慌乱,只独独通过小僧弥之口告诉了大人,倒像是希望大人提前做准备似的!”
谢观澜呷了口热茶。
他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世上有人能占卜未来。
按照他的规矩,他应当把闻星落抓进大牢仔细审问。
可是……
谢观澜放下茶盏:“快马加鞭去请几个厉害的司天监,叫他们想办法观测蜀郡的天气。”
扶山把事情交代给下属,又问谢观澜:“王妃那边,可还要继续监视?卑职今日在慈云寺的时候,亲自查探了王妃供长明灯的那间佛堂,里面供有三百二十三张牌位,但是全部都没刻名字,实在是查不出蛛丝马迹。”
谢观澜:“把人撤了,去监视闻家。”
扶山惊诧:“闻家?”
谢观澜不语。
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轻叩花几。
闻星落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先是代替闻月引进入王府,后又未卜先知帮四弟避开了金味斋的灾祸,如今甚至预言蜀郡会有洪涝……
他不是没查过她。
但她平日里不是在书院就是在王府,日常生活就像是一张透明的白纸,根本查不出任何疑点。
可狩猎者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他,闻星落不对劲。
谢观澜厌恶脱离掌控的人和事,因此决定改变方向,从闻家查起。
闻星落来万松院给老太妃请安,看见谢观澜也在时,下意识瞄了一眼他的胸膛。
绯色锦缎衣料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体态,那胸膛宽阔健硕,几乎能躺下两个她了。
看着便觉得愉悦。
世上男子都喜爱婀娜美貌的姑娘,可是对女子而言,英俊潇洒的男人也同样赏心悦目啊。
难怪祖母给她挑夫婿的时候,总说找个好看的。
祖母可真有先见之明!
她收回视线,听见老太妃笑问道:“昨日在慈云寺玩了一天,宁宁觉得陈世子如何?”
闻星落答道:“陈世子玉树临风,温润如玉。”
老太妃顿时大喜过望,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瞧着他确实是个好的,趁着他还在蓉城,宁宁多和他接触接触,彼此了解了解。陈嬷嬷,把我库房里那两匹新得的雨丝锦送去屑金院,给宁宁裁新裙子,穿给陈世子瞧。”
闻星落意识到老太妃误会了,连忙自谦推脱:“祖母,陈世子出身名门,而我不过是王府养女,如何配得上?且不说他对我印象如何,就算他肯,汉中王也未必肯。”
“怎么就配不上?!”老太妃急了。
她喝问谢观澜:“子衡,你说宁宁配不配得上陈家那小子?”
谢观澜看了眼闻星落,温声道:“妹妹配得上世间任何男儿。”
闻星落沉默。
这厮昨天还警告她,她和陈玉狮是不可能的,结果今天在长辈面前,又开始装模作样。
谢观澜接着道:“只是我看陈世子对妹妹的态度,似乎不怎么热络。依我看,这门亲事是做不成的。”
老太妃伤心:“你和乐之那丫头没看对眼,宁宁和陈家小子也没戏,这么说,你俩是一个也没成。”
谢观澜口吻遗憾:“似乎是这样了。”
闻星落埋头喝粥,用余光悄悄瞟了一眼谢观澜。
这厮嘴上遗憾,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恰在这时,丫鬟捧着帖子进来:“太妃娘娘,陈世子和小郡主下了帖子,请闻姑娘明日带他们游览蓉城。”
老太妃眼睛一亮:“怎么没戏?陈家小子这不是来找咱们宁宁了吗?!”
按照相亲界的规矩,初次见面后男女双方愿意继续接触,就代表还有戏。
谢观澜看着闻星落接过帖子,不动声色地压了压眉骨。
他道:“祖母,宁宁不想去。”
第56章 谢观澜嫌她穿得不端庄
闻星落想和陈乐之做小姐妹,因此无视谢观澜威胁的眼神,道:“祖母,我想去的。”
谢观澜狭眸泄出几分霜意。
闻星落,她这是想去见小情人了。
第二天,老太妃特意把闻星落打扮得很漂亮。
垂花厅里,谢拾安正在埋头吃面,突然福至心灵,望向屏风。
叼在嘴里的牛肉掉落在面碗里,他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惊艳声:“哇!”
谢观澜抬眸瞥去。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少女,眉黛青颦莲脸生春,云鬟雾鬓冰肌玉骨,绣银桃花诃子裙勾勒出花骨朵般饱满窈窕的身段,鹅黄裙裾摇曳如水,外罩一件云紫色轻纱大袖,披云笼霞明珠生晕,好似一幅雍容古典的仕女图。
闻星落耳珠泛着红,紧张地垂下鸦睫,不自在地拉了拉大袖。
她小声:“是不是有些夸张?”
老太妃喜得什么似的:“一点儿也不夸张!咱们宁宁生得美貌动人,压得住鲜丽妩媚的颜色!”
“是好看,不愧是我谢四的妹妹!”谢拾安骄傲极了,“给我那些兄弟看见,肯定都不认识你了!闻星落,你以后都这样打扮吧!”
老太妃又问谢观澜:“子衡觉得呢?”
垂花厅里的众人,不禁同时望向他。
谢观澜的视线掠过闻星落的胸口。
诃子裙是从京城新近传到蓉城的裙式,女子的脖颈、锁骨都在外头,透过轻纱大袖,粉白酥腻的薄肩若隐若现隐约朦胧,叫人浮想联翩。
陈玉狮看见闻星落这副打扮,定然会把眼睛都看直了。
闻星落是镇北王府的人。
陈玉狮占她便宜,就是占王府的便宜。
占王府的便宜,就是占他谢观澜的便宜。
他摩挲着茶盏,嗓音低沉:“太露了。成何体统?”
闻星落耳边的红晕,立刻烧到整张脸。
她垂下头,小声道:“我还是去换了吧。”
今日特意进府为她梳妆打扮的两位妆娘连忙拉住她:“不露的!现在蓉城就流行穿这个,街头巷尾的大姑娘小妇人都是这身打扮,姑娘去外面看看就知道了!”
老太妃则震惊地看着谢观澜:“子衡啊,你怎么比我这老人家还要迂腐?!宁宁穿这身衣裳多好看呀,该遮的地方都遮了,哪里露了?”
谢观澜:“瞧着不端庄。赶紧换了。”
“不许换!”老太妃拍板,“就穿这身,定能一举迷倒陈家小子!”
谢观澜去衙署上值的时候,刚翻身上马,就看见闻星落登上了马车。
小姑娘踩着脚凳,脊背挺得直直的,系在髻后的两根嫩绿丝绦在初夏的风里婉转飞扬,髻边的银蝴蝶扑扇翅膀,仿佛即将飞去别人的手掌心。
恰在这时,谢拾安从府里出来:“大哥,你能不能去跟李司徒打声招呼,叫他给我放两天假?老头子太严肃了,我天天对着他那张老脸,一看就是五六个时辰,眼睛都要看坏了!”
谢观澜握住缰绳:“今天。”
谢拾安没反应过来:“什么?”
“今天给你放假。陈玉狮对闻星落不怀好意,你去盯着。”
谢拾安顿时犹如打了鸡血,撸起袖管嚷嚷:“没想到贤名远扬的汉中王世子,竟然是个登徒子!大哥你放心,我铁定不让他接触闻妹妹!”
谢观澜弯唇。
锦里街。
陈乐之拉着闻星落,乐此不疲地往每间店铺里面钻,看什么都新鲜。
陈玉狮跟在两人身后,笑道:“你们随便挑,今天我买单。”
陈乐之摇了摇闻星落的手:“你别不好意思,我阿兄手头阔绰,这点三瓜两枣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你千万不要有负担!”
“笑死,谁缺你们家那三瓜两枣?”
谢拾安冒了出来,挑衅地瞪着陈家兄妹。
大哥果然没说错,陈玉狮就是对闻星落不怀好意,他想用这些礼物诱惑她!
他绝对不会让陈玉狮奸计得逞!
陈乐之嫌弃地扫他一眼:“谢四?听你这口气,想必是不缺钱?那你来付账呀!”
谢拾安噎了噎。
要命,出门的时候忘了问大哥要钱袋子。
他付不起。
陈乐之高傲地冷哼一声,挽住闻星落的手臂:“宁宁,咱们走!”
谢拾安生怕闻星落和陈玉狮贴在一起,连忙挤到她俩中间。
“你要死啊!”陈乐之忍不住骂了一声,“你非得四个人并排走?!”
谢拾安讥笑:“路这么宽,我就爱走中间,你管我?!”
“你挡别人道了!”
“哟,郡主是看大街的婆子吗?管这么宽?”
“谢四,我撕烂你的嘴!”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竟叉着腰在街边吵了起来。
陈玉狮无奈:“我妹妹脾气暴躁,让闻妹妹见笑了。”
闻星落讪讪:“无妨的,是我四哥哥无礼在先。”
陈玉狮远道而来,有心体验蜀郡的民生经营、百姓风貌,因此提议道:“先不管他们,我看桥头的那位老婆婆生意颇好,闻妹妹可否陪我过去瞧瞧?”
桥头婆婆卖的是红油抄手。
两人在摊子上坐了,陈玉狮摇开折扇:“我瞧贵地的老人们个个精神焕发,衣冠鞋袜也收拾得整洁干净,不知是什么缘故?”
“也许是因为恤老政策。”闻星落拿手帕擦干净筷箸,放到陈玉狮面前的碟子上,“在我们这里,老人无论是做长短工还是做生意,都会比壮年人少缴纳一部分赋税。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直都是蓉城期冀成为的模样。”
她说完,自己先怔了怔。
恤老政策,好像是谢观澜提出的。
陈玉狮赞叹:“谢指挥使体恤百姓、心怀社稷,天下父母官当如是。”
等待老婆婆煮抄手的功夫,闻星落看见闻月引和闻如云抱着棉被、棉衣,急匆匆往当铺走。
从当铺出来以后,两人拿着钱袋子直奔粮店,买了几十袋大米和面粉,高高兴兴地装了车,有说有笑地往城郊去了。
闻星落意识到,他们在屯粮。
前世洪涝过后就是饥荒,闻月引恐怕是惦记上了这个“发财”的机会,因此悄悄屯粮,想助闻如云早日成为蜀郡首富。
只是,如果谢观澜提前做好准备,恐怕接下来的事情不能如她所愿。
老婆婆适时端来两碗红油抄手。
陈玉狮吃了一口,顿时辣的剧烈咳嗽起来。
闻星落回过神,连忙递给她一碗水,见她喝了之后缓和了些,又抽出手帕帮她擦了擦唇边的红油。
她关切道:“太辣了是不是?”
陈玉狮吸着气:“是有些辣,不过味道很好。”
闻星落弯起杏眼,又为她擦了擦鼻梁上沁出来的细密汗珠:“世子都辣出汗了。”
长街尽头,一群铁骑疾驰而来。
为首的青年绯衣革带衣袂翻飞,尽管容貌秾艳殊丽,可下压的眉骨和刀锋般的下颌线却带给人恐怖的压迫感,仿佛一把锋寒如雪的狭刀。
扶山紧随其后,高声喝令:“指挥使办事,闲人避让!”
谢观澜忽然如疾风骤停般勒住缰绳,稳稳横刀立马在桥头边。
他瞥向摊位上的两人。
想起这个人早上数落她不端庄,她心底生出些不开心。
她闷闷不乐地起身行礼,不自在地拢了拢大袖:“长兄。”
谢观澜眯起狭眸。
小姑娘摆明了是被他打搅到好事,心里不高兴,所以连行礼都磨磨蹭蹭。
陈玉狮跟着起身,问道:“谢指挥使这是要去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观澜揶揄:“比不得陈世子携舍妹游山玩水清闲度日,某自然是有要紧的政务在身的。”
扶山展开一幅通缉画像,解释道:“沧州那边有个杀人犯逃到了蓉城,我家指挥使正要去抓。”
闻星落望向画像。
杀人犯是个虎背熊腰的中年光头,看起来凶神恶煞。
他在沧州杀害了九个妙龄少女后,将她们开膛破肚丢在街头,在逃往西南的路上,又接连杀害了三名少女,以同样的手法把她们开膛破肚,消息传开,西南不少城镇都陷入恐慌,盼望早日抓到凶犯。
闻星落抓住了关键点:“他只对少女动手?”
“是!”扶山回答,“所以现在全城戒严,未出阁的女子最好不要单独出门。”
扶山说着,望了一眼谢观澜的脸色,忽然道:“小姐要是没有要紧的事,还是赶紧回府吧。等凶犯抓到了,再出来逛街不迟。”
闻星落前世没有朋友,这辈子和陈家姐妹一见如故,不想现在就回去。
她和乐之都约好了,下午还要去梨园看戏……
陈玉狮瞧出了她的不情愿,对谢观澜道:“我和乐之的功夫都不错,保护闻妹妹绰绰有余。”
谢观澜:“是吗?万一我妹妹出了事,陈世子当真可以担责?”
陈玉狮自信地摇开水墨折扇:“我保证不会让闻妹妹出事。”
闻星落崇拜地看着她。
她知道陈玉狮的功夫有多好!
谢观澜将少女小脸上的崇拜和依赖尽收眼底。
她果然喜欢上了陈玉狮。
她想嫁人,想离开镇北王府。
谢观澜轻哂:“陈世子敢打包票,某却不敢轻易信你。宁宁是祖母心尖尖上的宝贝,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扶山。”
扶山会意,立刻吩咐护卫去抬一顶轿子过来。
于是闻星落还没吃完那碗红油抄手,就被谢观澜的心腹送进了轿辇。
谢观澜亲自盯着她钻进轿辇。
少女髻边的银蝴蝶忽闪忽闪,仿佛重新飞回了他的手掌心。
只是银蝴蝶大着胆子回头瞪他时,多少带着些不情愿。
等到轿帘垂落,他挽住缰绳的手微微放松,似笑非笑地望向陈玉狮:“失礼了。”
陈玉狮淡淡一笑:“谢指挥使爱妹心切,可以理解。”
“陈世子错了。”谢观澜纠正她,“并非某爱妹心切,而是祖母不放心宁宁。”
陈玉狮:“呵呵。”
闻星落被拘在王府多日。
好在白鹤书院也因为杀人犯的事情,特意给女学生们放了假,不至于叫她落下功课。
夜里,闻星落在灯下看书看累了,走到走廊下吹风。
不远处忽然传来压低的“嘘”声。
她警惕望去,陈乐之穿着夜行衣趴在墙头,正冲她嘿嘿傻笑:“宁宁,是我呀!”
闻星落快步走到墙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天天给你写信,想约你出去玩儿,可是你家看门的护卫说,外面危险,你不能出去。”陈乐之有点委屈,“但我明天就要回汉中了,情急之下,只好偷偷用轻功翻墙过来见你。喏,我还给你带了花儿。”
她从怀里取出一束花。
来的路上摘的小野花,藏在怀里太久,蔫头巴脑的。
闻星落却很开心。
她捧着小野花:“你要不要去我房间坐坐?”
“房间里待着有什么意思,我来找你就是想带你出去玩的呀。”
现在还没到宵禁的时辰。
闻星落把那束小野花插进瓷瓶,从侧门偷摸和陈乐之出去了。
虽然官府张贴告示,说有个连环杀人犯逃到了蓉城,但一连数日相安无事,大家的胆子重新大了起来,夜市灯火通明热闹繁华,不像是藏着危险的样子。
两人手牵着手逛了夜市,不仅在路边听了几折戏,还尝了许多小吃。
陈乐之叮嘱道:“我去那边买杨梅饮子,宁宁你在这里买钵钵鸡,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