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澜抱臂靠在廊柱边,看香客们往香炉里奉上香烛:“某不信神佛。”
观音殿里的小僧弥忽然拍着手跨出殿槛,蹦蹦跳跳地跑下殿前台阶,稚声稚气地哼唱:“菖蒲绿,龙舟行,乌云密!七月七,淋潦急,重阳又将房屋砌!”
观音殿外香火鼎盛。
小僧弥一瞬跑进香客之中,不见了踪影。
闻星落微微弯起唇角,道:“这小和尚真有意思,这支童谣我从未听过。”
见谢观澜不语,闻星落又状似无意地提起:“‘菖蒲绿,龙舟行’,说的应该是端午节,莫非这首童谣是说端午节的时候会下雨?‘淋潦’在诗文里代指滂沱大雨,看来七月七会有滂沱大雨。只是‘重阳又将房屋砌’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这场大雨会冲垮房屋,到重阳节的时候才重新修好?那不就是……洪涝?难道,蜀郡会发生洪涝?!”
“洪涝”二字,如平地惊雷。
谢观澜眸色凛寒:“不得胡言乱语。”
闻星落无辜:“长兄,我只是复述这首童谣罢了。”
谢观澜生性多疑。
所以她编了一支童谣,利用小僧弥之口在谢观澜的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说不定回去以后,谢观澜就会请来厉害的司天监查探天气。
司天监可以根据气候和云彩推算未来的天气,一些厉害的人甚至能推算出很久之后的晴雨冷暖。
要是他们推算出蜀郡将有连绵大雨,谢观澜就能提前部署,减少百姓的人命伤亡。
闻星落看向佛殿里慈眉善目的观音。
预警灾情,也许,这也是她重生的意义之一吧。
她开开心心去逛别处佛殿了。
谢观澜却没走。
他看了一眼小僧弥消失的方向,低声吩咐扶山:“抓起来,我今夜要审他。”
佛堂门口,父亲带着四兄妹,正和守在门口的护卫争辩。
闻青松急赤白脸:“我和王妃从前是夫妻,见她一面怎么了?!”
护卫坚定地拦着他:“王爷有令,不准闻大人接近王妃!”
闻青松把闻月引拽到跟前:“好好好,我不接近她!那孩子想见亲娘,总没问题吧?!”
护卫面不改色:“王妃吩咐,不许任何人在她上香的时候进去打扰。就算几位公子小姐是王妃的亲生骨肉,也不例外!”
“你——”闻青松气急败坏,“你们这些人怎么不通人情?!”
正闹着,卫姒上完香从佛堂里出来了。
闻青松眼睛一亮,连忙殷勤地凑过去:“姒儿——”
护卫们脸色一变,长剑出鞘,毫不犹豫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不得直呼王妃闺名!”
闻青松哆嗦了下,谄媚地弓起身子,眼巴巴看着卫姒:“王妃,我听说太守府的主簿大人即将告老还乡,到时候官位空缺,你能不能在王爷面前提一提我,请王爷举荐我去当主簿?咱俩好歹夫妻一场,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闻星落听着父亲卑微的乞求,眸色微凛。
父亲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都会来寺庙上香,所以特意带着哥哥姐姐追过来堵她,希望她能给镇北王吹枕边风,为他的仕途铺路。
她望向母亲。
母亲今日穿素白蜀锦裁成的袄裙,发髻上插着一根简单的珍珠发簪,可即便打扮得如此素净,也依旧难掩国色天香清冷殊丽,仿佛她天生就是高贵雍容的女子。
面对父亲的乞求,她连正眼都没抬。
见她要走,闻青松急忙拦住她:“就算你不为我考虑,也得为孩子们考虑呀!风儿他们将来都是要参加科考的,月引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我站得越高,岂不是越能庇护他们?你也是当娘的人,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周围渐渐围了一些看热闹的香客。
他们只知道卫姒从前是闻县令的妻子,后来不知怎的改嫁给了镇北王。
今日听见闻青松这番话,便揣测卫姒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抛夫弃子的女子,她甚至连亲生骨肉的前程也不在乎,只知道自己享乐。
他们冲着卫姒指指点点,言语间把卫姒描述成了一个只知道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可即便被如此诽谤,卫姒也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她冷淡道:“说完了吗?说完你可以走了。”
闻青松愕然:“你……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没有。”
闻青松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股难堪,望向卫姒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二十年了……
自打二十年前,这个女人被他从水里救起,就始终是这副冷淡的姿态。
当初他见她美貌,便挟恩以报逼迫她嫁给他。
本以为她成亲之后就能学会低眉顺眼伺候男人,可是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仅不屑和他说话,甚至还妄图离开他。
他听说只有孩子才能拴住女人,于是又强迫她连生五个孩子。
可是没有用。
她连抱都不肯抱他们的孩子。
“娘……”闻月引怯怯站了出来,“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和爹爹当了二十年的夫妻,难道您一点都不顾念旧情吗?镇北王就那么好吗?可他除了位高权重,又有哪一点比得上爹爹呢?依我之见,镇北王对您不过是见色起意,只有爹爹才是真心实意。过日子未必就要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粗茶布衣、平平淡淡,才是真呀!”
周围香客纷纷道:
“闻大姑娘真是懂事!大人都不明白的道理,她一个小姑娘却能领会!”
“听说闻大姑娘从小就读经史子集,明事理、分黑白,想必这就是读书的意义吧?”
“……”
闻月引听着赞誉,表情愈发谦恭温顺,望向卫姒的眼神也更加坚定。
闻如风挺了挺脊背,跟着义正言辞道:“妹妹说得不错。娘,我虽然是闻家的嫡长子,但身上也流着你的血脉,你不能只管生不管养,你有责任为我和弟弟的前程出一份力!”
闻星落看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哂。
谢观澜慢悠悠走过来,语气讥嘲:“妹妹家里可真有意思。”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于是闻青松等人都注意到了他和闻星落。
闻青松立刻喊道:“星落,还不快过来劝劝你母亲?”
闻星落复杂地看一眼谢观澜。
这家伙是故意的。
他见不得她好,故意把她推进麻烦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得走上前:“母亲,父亲。”
母亲面无表情,即便被前夫和几个孩子攻讦讨伐,她也依旧事不关己。
从小到大,前世今生,闻星落都看不透母亲在想什么。
小时候自然也怨过她,怨她为什么不爱她却还要把她生下来。
可是经历了两世,她忽然想,也许母亲当年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嫁给父亲。
她孤零零活在世上,没有朋友没有族亲,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被父亲强占为妻,她被父亲强迫着生下五个孩子。
她和哥哥姐姐,不是母亲的骨肉。
他们是母亲的污点。
这个念头,令闻星落心悸。
闻青松不满催促:“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劝你母亲呀!”
闻如云讥讽:“她如今认镇北王为父,哪还看得起我们?整天围着谢拾安四哥哥、四哥哥地叫,只知道讨好王府的人,哪有空为父亲筹谋前程?!只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周围的香客闻言,望向闻星落的目光带上了鄙夷。
闻星落迎着众人的目光,坦然道:“官员任命,是通过考核政绩决定的。父亲让母亲在镇北王面前为你进言,想通过裙带关系当上蜀郡主簿,这让其他官员怎么想?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出来的,父亲怎么能如此自私?”
话音落地,香客们突然回过神来。
是啊,这件事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于镇北王妃肯不肯帮忙。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呀!
有人调侃道:“闻县令,你走裙带关系就算了,怎么还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别人靠政绩升迁,你靠女人升迁,你也不嫌臊得慌!”
周围响起哄笑。
闻青松一张脸又青又白,不敢置信地瞪着闻星落,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闻月引本想挽救父亲的声誉,可是刚张开嘴,闻星落就冷冷地指责她:“姐姐的话更是荒谬。既然姐姐认为粗茶布衣、平平淡淡才是真,为何今日还要穿金戴银花枝招展?为何还要为父亲的升迁汲汲营营?如果姐姐当真不慕权势,就应当归隐南山才对。”
被揭穿心思,闻月引臊得慌,恨不能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闻如风眉头紧锁,护在闻月引面前:“星落,大庭广众,你也太不像话——”
“还有大哥。”闻星落甚至不想给他一个正眼,“你要母亲承担责任,可你呢?母亲在闻家的时候,你有给她请过安、斟过茶吗?你有关心过她吗?你没有。你在私底下抱怨母亲没有娘家、没有嫁妆,不能为你的前程铺路,可你能进白鹤书院,仰仗的难道不是母亲的面子吗?”
闻如风大惊,指着闻星落,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闻如云和闻如雷也满脸不可思议,震惊于闻星落的胆大包天,竟敢对他们出言不逊!
卫姒深深看了一眼闻星落,却没说什么,很快在护卫和丫鬟婆子的保护下离开了这里。
闻青松恼羞成怒,冲周围指指点点的香客们吼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本官贵为堂堂县令,县令的家事岂是你们这些小老百姓有资格议论的?!”
等香客们都散了,闻青松才黑着脸转向闻星落:“孽女!”
他扬起巴掌,重重扇向闻星落。
少女猝不及防,雪白的脸颊赫然多出五道鲜红指印。
她身后,谢观澜眸光微凛。
在闻青松怒不可遏还要掌掴的时候,他出现在闻星落身前,牢牢捏住了他的手腕。
闻青松更加羞怒:“谢指挥使管着蜀郡二十万兵马还不够,现在还想插手下官教训女儿吗?!谢指挥使,这可是下官的家务事!”
“家务事?”谢观澜沉声,“闻县令难道不知道,宁宁如今是镇北王府的姑娘?本指挥使的妹妹,千娇万宠身份贵重,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
闻青松瞳孔缩小。
不止他,就连闻月引也陡然攥紧了手帕。
前世她和谢观澜打交道的时候,这个人面善心黑宛如恶鬼。
别说承认她是妹妹了,他根本就把她完全排斥在了镇北王府之外!
可是为什么这一世,他承认了闻星落?
甚至,还为她取了小字。
宁宁,宁宁……
秋绥冬禧,永乐安宁。
他用如此美好的字,为闻星落命名……
可是闻星落分明样样都不如她,她怎么配?!
闻家三兄弟同样面露惊愕。
他们以为镇北王府的人宠爱闻星落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她德行败坏、蠢笨木讷,连他们这些亲哥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那些权贵又怎么可能对她青睐有加?
可是看谢观澜的态度,分明不是做样子那么简单。
还是说,其实是谢观澜伪装得太好?
他们急切地望向闻星落,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被打后的难堪和悲伤。
闻星落垂着眼睫。
谢观澜革带军靴高大挺拔,覆落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仿佛是将她置身于他的保护下。
他把父亲挡在对面,叫父亲的巴掌再也不能落在她的脸上。
也许他是在演兄妹情深的戏码,毕竟他要把她和镇北王府彻底捆绑在一起。
可是闻星落不在乎。
此刻,她贪图他的庇护和温柔。
谢观澜松开闻青松的手腕,拿手帕擦了擦指尖:“扶山,派人告诉白鹤书院山长,即日起,将闻如风和闻月引从书院除名。”
闻如风震惊:“世子这是何意?!”
谢观澜丢下帕子:“你们惹宁宁生气,该不会觉得事情就这么算了吧?须知,镇北王府有债必偿。”
无论是恩债,还是仇债。
他转身:“我们走。”
闻星落跟上他。
突然就明白了,为何谢拾安他们会对谢观澜死心塌地。
两人走后,闻如风急了:“爹,再过两年我就要参加科举,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白鹤书院是西南最好的书院,夫子们学富五车经验丰富,我不能被除名啊!”
闻青松咬了咬牙:“都怪那个死丫头!听说老太妃也在慈云寺上香,我带你去求求她吧,你娘是她儿媳妇,你也算她半个孙子,兴许她肯帮你!说不定,还能请她教训教训那个死丫头!”
另一边,翠微亭。
谢观澜抱着双臂,看闻星落拿胭脂水粉往脸颊上盖。
她肌肤雪白又细腻通透,闻青松一巴掌打下去就红了,像是晕染开大片的红蓼花汁液,一层层胭脂水粉敷上去,不仅遮不住,反而更加奇怪醒目。
她捧着掌镜照了又照,一双杏眼水润润的,眼尾泛着些红。
她转身望向谢观澜,迟疑的将那半张脸给他看:“看得出来吗?”
谢观澜:“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闻星落失落:“我不想让祖母瞧见……”
她孤零零在闻家长大,磕磕绊绊久了,便养成了不希望别人担心她的习惯。
仿佛别人担心她,也会成为她欠下的人情。
山风卷起她发髻后面的翠绿丝绦。
小姑娘无措地捧着掌镜,看似娇软可欺,实则宛如柔韧的嫩柳,很有自己的主意。
谢观澜忽然走到她跟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
他在小姑娘茫然震惊的目光中,道:“手帕。”
闻星落下意识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嫩粉色小手帕,角落绣了“宁宁”二字。
谢观澜扫了眼那两个绣字,薄唇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拿小手帕擦干净她脸上乱七八糟的脂粉,又从怀袖里摸出一只白瓷小药瓶。
他把药瓶里的药膏抹在闻星落的脸颊上,用温热的指腹一点点揉开。
药膏清冽的苦味混合了青年衣襟上的檀香,匀成一种异样的冷香,内敛而又矜贵,丝丝缕缕地钻进闻星落的鼻息。
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
漆黑的眼瞳里,青年低垂薄薄的眼皮,细密的鸦睫在他那张秾艳俊俏的面庞上覆落阴影,光影勾勒出他深邃高挺的骨相,眉梢眼角的疏冷淡漠,似乎因为春夏之交的生机而多添一分温柔。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青年指腹上的薄茧刮疼了她的肌肤,她才回神。
她惊骇于自己刚刚那一刻不寻常的心跳,下意识挣开他的手。
她低眉敛目,小声道:“我自己来。”
谢观澜轻嗤:“娇气。”
他的药膏很有用。
闻星落揉了片刻,再照镜子时已经看不见脸上的巴掌印了。
两人下了翠微亭,在一处佛殿找到老太妃时,却见闻青松一行人也在。
闻青松赔着笑脸:“我们家四个孩子,个个都是好的,又孝顺又听话。可是谢指挥使听信闻星落那丫头胡言乱语,竟然剥夺了孩子们读书的权利。太妃娘娘,您看能不能帮个忙,稍微约束一下谢指挥使和闻星落?”
第52章 小姑娘嫁不了心上人
老太妃拄着龙头拐杖,笑容不达眼底:“闻县令,你们家的孩子都是好的,难道我们家的孩子就不好吗?宁宁很乖,这段时间教养在我的膝下,但凡见过她的命妇小姐就没有不说好的。至于子衡,他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做事情自有他的考量,我们当长辈的只管支持就是了。”
一番话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就把闻青松给怼了回去。
闻青松讨了个没趣,眉头拧成了麻花。
他不理解老太妃为何这么纵容谢观澜和闻星落。
他认为长辈都应该端起架子来,见针插缝地寻找晚辈们的错处,三不五时地训斥他们,反驳他们的一切言行举止。
只有如此,才能教养出听话乖顺的孩子,建立起自己的威严。
老太妃就是慈母多败儿!
他干笑两声,违心奉承:“太妃娘娘言之有理。”
闻星落上前:“祖母。”
“宁宁回来了?”老太妃这才真正舒展开眉眼,亲自为她擦了擦额头细汗,“寺庙里好不好玩?”
“好玩。”闻星落乖巧,“长兄带我逛了许多地方。”
旁边的闻青松冷哼一声。
他想起什么,突然掏出几枚香囊,堆起慈蔼笑容:“这是为父特意从慈云寺求来的香囊,花了不少钱哩。临近端午,佩戴香囊可以驱虫避邪。风儿啊,你和弟弟妹妹一人一个。”
闻如风把香囊发给闻月引等人,临到闻星落,却刚好没了。
闻月引捧着香囊,面露同情:“呀,爹爹忘了妹妹的份了,这可如何是好?”
闻青松呵呵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我还有个小女儿!整日不见你来我跟前尽孝,我还以为我只有四个孩子哩!”
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大周以孝治国,谁家姑娘传出去不孝的名声,这辈子算是毁了。
他用这种法子报复闻星落当众顶嘴,害他在香客们面前沦为笑柄,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闻星落是个不孝顺的白眼狼。
可是闻星落一点儿也不恼。
她大大方方:“是我不好,随母亲改嫁后,整日里只忙着孝敬祖母和母亲,却没能承欢父亲膝下,这才叫您忘了我。好在母亲记性好,虽然不见三位兄长和姐姐来王府给她尽孝,却依旧记得他们四个。”
四周静了一瞬。
谢观澜突兀地笑出了声。
闻星落回敬得很漂亮。
字字客气,却又衬的闻青松小气苛刻。
毕竟她都跟她母亲了,难不成还得每天回闻家给闻青松请安问好?
顺带又踩了一脚闻如风四兄妹,暗讽他们不孝顺卫姒。
闻青松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藏在棉花里的绣花针扎了手,好半晌才黑着脸道:“我说一句,你要顶十句嘴!小姑娘牙尖嘴利最是要不得,当心将来被婆家嫌弃!”
“闻县令这话不妥。”
汉中王妃薛氏突然站了出来。
她在旁边看了许久,越看越喜爱闻星落。
她爽快道:“小姑娘牙尖嘴利,才不会在婆家吃亏,这是好事。我倒是巴不得我女儿像闻姑娘这么伶牙俐齿,不叫别人随意欺负了去!”
陈乐之双手叉腰,脆声附和:“我娘说得没错!女儿当自强!”
闻县令见她们娘儿俩一唱一和,不由恼怒地望向陈玉狮:“世子也认为,女子能言善辩争强好胜是好事?!”
“为什么不是呢?”陈玉狮望向闻星落的目光充满欣赏,“闻妹妹是很好的姑娘。”
闻县令气得不轻,摇着头告辞离去。
闻月引的目光在陈玉狮和闻星落之间来回逡巡。
汉中王世子居然称呼闻星落为“闻妹妹”,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难道是老太妃安排他们两个相看婚事?
可是上一世她在王府里的时候,别说汉中王世子了,就连普通的官宦子弟,老太妃都没给她安排过。
虽说她这辈子注定要被许配给皇太子,可是看着闻星落拥有这么好的婚事,她心里依旧不痛快。
既然是亲姐妹,那么闻星落就应该把她吃过的苦再吃一遍。
等主持方丈引着老太妃和薛氏离开后,闻月引款款上前,朝陈玉狮福了一礼:“多谢陈世子为我妹妹说话。”
少女眼波如水,暗含情愫。
陈玉狮轻咳一声:“无妨。”
“陈世子从汉中郡远道而来,想必还不了解慈云寺。”闻月引温声细语,“我常常来这里为父兄上香祈福,知道这里的素斋最好吃,我带陈世子去尝尝?”
陈玉狮不太想和她独处,对闻星落等人提议道:“大家一起吧?”
穿过寺庙,闻月引始终陪伴在陈玉狮身边,不知聊了些什么,时不时掩唇娇笑。
闻星落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很替陈玉狮尴尬。
也是她姐姐对朝廷党争不感兴趣,否则在前世的时候怎么也该听说过陈玉狮是个女儿身。
又何至于这般献媚。
她眉尖轻蹙的表情,落在了谢观澜眼里。
他轻嗤:“吃醋了?”
闻星落震惊地看他一眼。
且不说陈玉狮是女儿身,就算她是男儿身,她也没有见一面就喜欢的道理呀,所以她吃哪门子醋?
谢观澜似笑非笑:“被某窥破心思,你很震惊?”
闻星落:“……”
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就不要胡乱分析呀。
谢观澜随手摘下路边的一朵桃花,在指尖缓缓地碾烂:“汉中王后院姬妾众多,膝下共有十八个儿子,能厮杀出来当上世子,陈玉狮确实有几分本事。只可惜……”
他丢掉那朵烂桃花,薄唇含着几分讥诮:“只可惜,汉中王全家都对京城里的那位俯首贴耳马首是瞻,父子俩的膝盖都是软的。道不同不相为谋,镇北王府与他们既非盟友,宁宁与陈玉狮的婚事,怕是成不了。”
闻星落:“……”
首先,她和陈玉狮根本就还没到谈婚论嫁的的那一步。
她不想理谢观澜,干脆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谢观澜注视她纤盈潋滟的背影,眉眼薄凉。
小姑娘嫁不了心上人,这是伤心了。
众人用过斋饭,返回禅院的时候遇见了一群猫。
闻月引笑道:“陈世子有所不知,慈云寺常年生活着一群猫,它们胆子大不怕人,平日里都是僧人和香客们投喂。”
她说完,将刚刚从斋房里带出来的馒头掰开来喂给它们吃。
她脊梁挺直,蹲姿优雅,软缎裙裾勾勒出婀娜多姿的体态。
她一边喂猫一边发出清脆如银铃的笑声,留给陈玉狮一个既温柔又纯洁的侧影。
闻星落看着她,可算是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吃斋饭了。
她是为了拿馒头喂猫,在陈玉狮面前展示自己的美丽善良。
谢观澜倾身凑到闻星落耳畔,压低的语气透着愉悦:“妹妹的心上人,要被勾走了。”
闻星落:“……”
她和他说不清。
“呀,”闻月引突然指着角落里的一只幼猫崽,“陈世子你瞧,那儿有只小猫崽。”
她快步上前,将幼猫崽抱在怀里给陈玉狮瞧:“才一个月大呢,肯定是被它娘亲遗弃了。真是可怜,这么小,连争食都争不过别的猫。陈世子,咱们带它回家好不好?”
陈玉狮略显尴尬:“闻大姑娘想养便养,何须问我?”
“可它是咱们两个一起发现的呀。”闻月引弯起眼睛,“陈世子要是不介意,我想和您一块儿养。在爱里长大的小猫,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陈玉狮是个风度翩翩的人。
她正不知该如何在不伤害闻月引的情况下拒绝她,闻星落开口替她解围:“也许它的娘亲只是外出觅食去了,未必就是遗弃它。姐姐还是不要乱碰幼猫崽吧,万一在它身上留下陌生人的气味,说不定母猫就真的不要它了。”
闻月引笑容僵硬,却执着的不肯放下幼猫崽:“妹妹不爱小动物,因此对它们一无所知。这小猫崽子如此可怜,我是一定要带回家养的。”
话音刚落,一只滚地锦花色的母猫出现在她的脚边。
它用爪子搭了搭她的绣花鞋,又担忧地仰头盯着她怀里的猫崽子,不时发出焦急的叫声。
是母猫回来了。
小猫崽子开始剧烈挣扎,闻月引猝不及防,把它摔在了地上。
好在小猫崽没摔坏,被母猫叼着后颈带走了。
闻月引勉强笑道:“看来,我和陈世子与这猫崽子无缘。”
众人都没接她的话。
陈乐之更是暗暗翻了个白眼。
回到禅院,谢观澜和陈玉狮去内室谈朝堂政事。
闻星落见陈乐之一个人在后院踢毽子,走上前道:“郡主能带我一起玩吗?”
陈乐之因为闻月引的缘故,连带着也嫌弃起闻星落:“你?你会吗?”
闻星落捡起鸡毛毽子,利落地踢了起来。
她在闻家的时候没有朋友,经常和小丫鬟们一起踢毽子。
她会踢许多花样。
双绕花,踏雪寻梅,双飞燕,单飞燕……
陈乐之看着闻星落把鸡毛毽子踢成了花儿,不禁瞪圆眼睛,满脸崇拜。
“天呐!”她嚷嚷,“闻星落,你也太厉害了吧!”
叫嚷声传进了禅房内室。
谢观澜瞥向碧纱窗外。
闻星落正在花丛边踢毽子。
鸡毛毽子绕着她的绣花鞋尖,一会儿从她膝下穿过,一会儿被她用绷紧的脚尖接住,一会儿又飞到她的身后,眼见着要落到地上,却被她用另一只脚轻盈地勾了起来。
她蹦蹦跳跳,青金色齐腰襦裙散落如花,像是层层叠叠舒展开的花瓣。
那张精致的桃花面浮出内敛的笑容,杏眼明亮又清润。
她是个倔强要强的小姑娘,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稚气。
坐在对面的陈玉狮也看着窗外,称赞道:“令妹的毽子踢得很漂亮。”
谢观澜摩挲着茶盏,不紧不慢道:“小姑娘嘛,玩心重,又还没开窍,不爱少年郎,就爱这些。”
不爱少年郎……
陈玉狮看他一眼。
谢观澜的言外之意,是让她不要肖想他妹妹。
她摇了摇折扇,笑问:“听说闻妹妹是去年才进府的,没想到谢指挥使和她如此兄妹情深,这般宝贝她。不知将来怎样的男子才能入谢指挥使的眼,配得上闻妹妹?”
谢观澜淡然自若地吃了口茶,岔开话题:“朝廷下旨,命各地诸侯王削减兵力,致力农耕。陈世子怎么看?”
一窗之隔。
陈乐之双手捧心,彻底沦陷在闻星落高超的踢毽子技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