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勇哼了声,抖开狼皮褥子铺在炕上,“当年你就是在这狗窝里出生的。”
白杜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她不是真的嫌老屋破。
她只是有点感慨。
“躺着吧,我瞧瞧你的腿伤。”白志勇命令道。
白杜鹃乖乖地爬上炕,在狼皮褥子上躺下,看着爷爷从鹿皮囊里掏出个油亮葫芦,从里面倒出一些浓稠的药糊糊。
墨绿色的药带着辛辣的气息,冲得她睁不开眼。
不过药糊涂在伤口上却让她感觉十分清凉,一点也不辣。
“药不太够。”白志勇晃了晃葫芦,“过两天我得回山上一趟再取点药。”
“这药是哪来的?”白杜鹃好奇地问。
“山上一个白毛小子弄的药。”
白杜鹃不记得前两世山上有什么白毛小子,正想问个清楚,门外传来四眼和黑虎的吠叫。
白志勇打开门,三个青年站在倒伏的篱笆后心惊胆战地盯着四眼和黑虎。
白志勇把狗喝开,三个青年这才敢走到近前,“白爷,于大队长派我们来帮你补房顶。”
三个青年花了几个小时才把老屋破损的屋顶修好。
白志勇生起火塘,招呼他们暖和一下,但是三个青年都没有留下,匆匆走了。
冬天的晚上天黑的早。
四眼和黑虎趴在火塘一侧,眯着眼睛打盹。
白杜鹃身上裹着兽皮毯子蜷缩在白志勇身边,看着爷爷用猎刀削冻鱼。
刀刃划过鱼腹的沙沙声让她觉得肚子更饿了。
白志勇把鱼头和鱼尾切下来丢给两只狗子。
四眼和黑虎灵敏地用嘴接住,埋头吃起来。
白志勇把冻鱼肥厚的中段用木棍插上,支在火塘边烤,又从鹿皮囊里摸出一串风干的菌子抛进陶锅煮汤。
一个菌子不小心掉在地上,滚到了四眼和黑虎面前。
它们两个一动不动,只是瞪着一双清澈的狗眼望着白志勇。
白老爷子把菌子捡回来吹了吹扔进陶锅,“你还记得它们小时候的事吗?”他问白杜鹃。
“记得。”白杜鹃抱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我小时候贪玩,一次忘记给它们喂食,等我回来发现它们饿得啃门槛,可是它们谁也没动堆在地上的粮食。”
“它们都是好狗。”白志勇得意的笑起来。
他训出的狗就没有不好的。
四眼和黑虎似乎也知道主人是在夸赞它们,竖起耳朵,摇起尾巴。
晚饭煮好,白杜鹃和白志勇刚吃两口,窗外狼嚎刺破夜空。
四眼和黑虎低吼着窜到门口,贴着门缝焦急地踱步,想要冲出去。
白志勇放下木碗,飞快抓起身后的猎枪。
“咚咚咚!”
有人敲门。
“白老爷子,狼进村了!”
白志勇打开屋门,夹杂着雪粒的风刮进来,吹的人睁不开眼。
于大队长的狗皮帽子上挂着冰碴,“白老爷子,群狼进村了。”
白志勇正往鹿皮靴里塞乌拉草,闻言眼皮都没抬:“头狼左耳缺了一块?”
“你神了啊!”于大队长惊呼,“头狼的确少块耳朵。”
白志勇哼了声,“它缺的那块耳朵是被我一刀割掉的。”
于大队长满是敬意地伸出大拇指,“打猎的本事你是这个!”
白志勇抓起火药袋,忽然转身盯着白杜鹃:“我把四眼留给你。”
“不用。”白杜鹃拒绝了,“两条猎犬分开不顶用。”
四眼和黑虎在一起还可以打配合,要是分开它们很容易遭到狼群围攻。
白志勇喉结动了动,转身走到放在门口的雪橇前,从上面拿下一把缠着粗布的老猎枪。
解下粗布,枪管滑过白志勇掌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枪托有一道利爪留下的爪痕,那是他儿子猎到第一头熊时留下的“伤痕勋章”。
“你爹用这杆枪救过很多人的命。”他把火药袋放在白杜鹃身边,“这里是铁砂和火药,你还记得怎么用枪吧?”
“记得,我爹教过我。”白杜鹃镇定地点了点头,眼睛发亮。
经历过两世,她的本事并不弱。
不过白志勇并不知道这些,白杜鹃也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他。
爷爷带着四眼和黑虎跟着于大队长走了。
老屋外雪下的更大了。
白杜鹃独自坐在火塘前继续享用她的晚饭。
自从金凤带着她嫁到老莫家,她就没有吃过一次饱饭。
莫老太太总是以各种理由罚她不准吃饭。
家里好吃的都要紧着后爹的儿子,就连莫大妮在家里都混的比她好。
喝完汤她把爷爷的那份汤倒回陶锅,又往火塘里加了几块木柴。
外面枪声响个不停,紧接着是四眼特有的长嗥。
白杜鹃抱着猎枪全身紧绷。
前两世村里都遭过狼群袭击,不过那两次爷爷都不在村里,没有参加战斗。
后来她听说公社猪圈里的年猪死了三头,民兵死了两个,伤了十几人。
窗纸突然簌簌作响,有什么在外面抓挠着窗纸。
白杜鹃弓起脊背,紧盯着窗户。
窗纸被戳破,露出个大洞,一个黑影在外面晃动,绿色的眼珠一闪一闪。
白杜鹃心跳如鼓。
它学着人类的样子用后腿站立,在往屋里看。
白杜鹃觉得自己头发都竖起来了。
狼安静地站在窗口,没有叫,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白杜鹃缓缓端起猎枪,枪托抵住肩窝的瞬间。
“呼吸放缓……别急,你会打中的……”
父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她七岁那年……父亲第一次教她怎么使用猎枪。
她第一次射击没有站稳,被后座力晃倒,一只鞋子也被甩飞。
她狼狈的爬起来时鼻子出了血,她害怕被父亲嘲笑。
但是父亲并没有笑话她,而是用蒲扇般的手掌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杜鹃,好样的!你以后会是一个好猎手。”
白杜鹃眼睛一眨不眨,瞄准窗外的绿色眼睛。
“砰!”
枪响的一瞬间窗棂的碎木炸开。
窗外的黑影消失了,窗底下响起狼的惨嚎。
打中了。
不过狼并没有死,应该补一枪。
白杜鹃坐着没动。
她一条腿还伤着,如果窗外有其他狼埋伏着,扑进来的话她很难避开。
她沉着冷静地填装完弹药,捡了根结实的长木棍,一头伸进火塘点燃。
如果后续有狼跳进屋来不及开枪,她可以用这根点燃的木棍驱散狼。
外面响起狼爪子挠门板的声音。
白杜鹃紧抿着嘴唇,再次端起枪戒备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连续不断地犬吠。
是四眼和黑虎的声音。
犬吠声由远及近,混着白志勇沙哑的吆喝。
白杜鹃握着猎枪的手终于松了下来。
爷爷来了,她不再惧怕。
白志勇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高大。
四眼和黑虎扑上去撕咬着被白杜鹃打中的还有一口气的狼。
“丫头,没事吧?”白志勇隔着门询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没事,爷爷。”白杜鹃声音颤抖。
于大队长带着民兵们清理战场,看到窗底下那只被白杜鹃打死的狼,忍不住夸赞:“杜鹃这丫头真不简单,有她爹当年的风采。”
“她差的远了。”白志勇脸上依旧是一副不屑的表情,但眼底却闪过一丝自豪。
他的孙女怎么会差?
于大队长把死狼带走了,白志勇转身进屋。
火塘里的火苗跳动着,映得白志勇的脸忽明忽暗。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刀柄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拿着。”他把匕首递给白杜鹃,“可以藏在靴子里,防身用。”
白杜鹃接过匕首,抬头看向爷爷,发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破旧的鞋子上。
“你在老莫家的东西还有需要拿回来的吗?”白志勇问。
“没有。”白杜鹃回答的毫不犹豫。
她哪里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
母亲嫁过去后,她们随身带的东西都慢慢被莫老太太以各种理由要了去,再也没有还给她们。
她一年四季只有一双破胶鞋,冬天鞋里塞满了乌拉草保暖,夏天就破着洞凉快。
她的衣裳也只有这么一身。
夏天里面空着,冬天里面套两件莫老太太穿旧不要的秋衣。
“我在于金生那里存了件皮袄,本来是想等你成亲时让他转交给你,等明天我去把它拿回来。”
白杜鹃没想到爷爷居然还为她准备了成亲的礼物。
前两世她都没有机会拿到爷爷送的礼物。
曹铁军和她退婚,再加上她拒绝了爷爷的探望,让老头子伤了心回到了深山里再也不露面。
“你喜欢狼皮还是狐狸皮?”白志勇问。
白杜鹃不知爷爷为什么要问这个,“什么都行,我不挑。”
“有喜欢的吗?”
“兔皮挺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一顶兔皮帽。”冬天进山能把耳朵冻掉,她想起第二世就差点冻掉了耳朵,可是后爹一家却不舍得给她做顶帽子。
就算她弄到兽皮,他们也会直接卖掉换钱,根本不会留给她。
白志勇点头:“等我后天上山找白毛小子取药的时候顺道下几个套子,给你逮几只兔子。”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白杜鹃眼神期待,“我想学怎么下套子……以前我爹教过我,但我有些忘了……”
她下套子的本事是跟父亲学的,但是爷爷不知道她重生三次的事,她必须给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展现她的本事。
而且她有些好奇,想知道白毛小子是谁。
白志勇没说话,低头喝着陶锅里剩下的菌子汤。
白杜鹃以为爷爷不同意,缩着肩膀垂着头不敢吭声。
爷爷喝完汤起身走到屋外,不一会儿就拎着一根木棍回来。
他坐在火塘边,用刀仔细地修整木棍,直到它变成一根结实的拐杖。
“试试。“他把拐杖递给白杜鹃。
白杜鹃接过拐杖,眼眶有些发热。
爷爷不但没有嫌弃她会拖后腿,还为她做了拐杖。
“爷爷,你真好。”她心里暖暖的。
谁知她的感情流露却让老头子浑身不自在,“你别给我掉金豆子,你要是跟我上山就得听我的,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嗯!我一定听爷爷的话。”
她只恨自己前两世没有听爷爷的话,跟他走。
第二天一早,白杜鹃醒来时发现爷爷不在屋里。
四眼和黑虎正在屋外的雪地里撒欢。
白志勇去哪都带着这两条狗,她猜测爷爷可能是去村里找大队长去了,很快就能回来。
火塘上煮着热气腾腾的玉米粥,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她起床后擦了把脸,刚坐下喝粥,这时有人敲门。
“杜鹃。”门外是她的亲妈金凤的声音,“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白杜鹃拄着拐杖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金凤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外,眼睛不住的扫着屋里,似乎在找什么人。
“你怎么来了?”白杜鹃表情冷淡。
金凤见白志勇不在脸上的温和消失了,“你就是这么跟你妈说话的?”
白杜鹃嗤笑,“我和你们已经断绝了关系。”
金凤不以为然,“我是你亲妈,关系哪能说断就断。”
门外四眼和黑虎停止了玩耍,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屋子,垂着尾巴盯着金凤。
它们都认识金凤,所以金凤来时它们没有叫。
不过它们现在觉得金凤对白杜鹃并不友好,这让它们提高了警觉。
金凤看到火塘上煮着的粥眼底闪过一丝羡慕,“这是老东西煮的?”
白杜鹃冷着脸纠正:“他是我爷爷。”
一口一个老东西……她这个亲妈还真是看人下菜碟。
“别看他现在煮东西给你吃,等他老的瘫在炕上你还得伺候他,他要是死了你能指望谁?还是听妈话,等你腿好了就回来吧,你爹跟你奶还想着开春把猪圈修一修呢。”
白杜鹃扯了扯嘴角。
原来是老莫家开春要修猪圈,他们希望她回去继续当牛做马。
白杜鹃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
金凤看到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我今儿为了上你这来给你送衣裳,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白杜鹃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喝粥。
金凤皱眉。
以往只要她念叨着想要什么,她这个大闺女就一定会先顾着她。
她刚才说没吃早饭,眼前一大锅的玉米粥,白杜鹃竟然连让一让的意思都没有。
白杜鹃才离开莫家一天就变了!
金凤正在生闷气,白杜鹃已经喝完了粥,“你走吧。”
“什么?”金凤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已经和你们断绝了关系,我不会回老莫家。”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怕你跟着老东西受苦特意来给你送衣裳,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敢跟我犟嘴了?”金凤抬手就想去扇白杜鹃的脸。
“汪汪汪!”四眼和黑虎突然向前暴冲,冲着金凤龇牙。
金凤吓的直往白杜鹃身后躲,“你快拦住它们,它们想咬人!”
四眼和黑虎皱着鼻子,咧着嘴露出一圈粉红的牙龈。
“你快点把这两个畜生赶出去!”金凤催促道。
白杜鹃仰头注视着金凤,突然冒出一句,“我是你亲生的吗?”
“你说什么?”金凤瞬间脸色煞白,“你这丫头……想翻天不成,你不是我亲生的还能是谁生的!”
“为什么你对我们姐妹三个一点也不好?”
“我对你们还不够好?我连改嫁也要带着你们,不然你们跟着那个老不死的去山上啃树皮去吧……”
话音未落,挡风门帘猛地掀起,白志勇走进来,周身的寒气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金凤慌了神,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白志勇拎着一个大包袱,他没理会金凤直接把东西递给白杜鹃,“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白杜鹃打开包袱,里面裹着一条兽皮裤,一件羊皮袄。
白杜鹃高兴地拿起羊皮袄在自己身上比量着。
兽皮裤稍微长一些,不过有靴子的话可以把裤脚塞进靴子里,更加保暖。
羊皮袄又厚又结实,还可以正反两面穿。
带毛的一面保暖,皮子的一面能防雨。
金凤看着羊皮袄语气酸溜溜的,“你爷对你可真好,以后你可要记得孝顺他呀。”
白杜鹃白了金凤一眼,“你不是说没吃早饭吗,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你……”金凤想发火,但白志勇在场她又有点怕,“我好心来给你送衣裳,你就这么对我?”
“杜鹃的衣裳?”白志勇看过来,“打开我看看。”
金凤硬着头皮解开小包袱。
里面露出一件又脏又破,硬的就像铁皮似的黑棉袄。
说它黑并不是指它用的布料黑,而是它脏的发黑。
袖口全都破了,里面的棉花脏兮兮地翻在外面。
“这是杜鹃以前穿过的,这丫头懒……穿衣裳不知道珍惜,弄的这么脏……”金凤当着白杜鹃的面胡说八道。
白杜鹃平静地看着她的母亲,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白志勇冷笑,“杜鹃懒?于金生说你们家她的工分最多。”
最能干的一个劳动力被亲妈说成是懒……
其心可诛。
金凤还在狡辩,“她工分多……那是她爹家里人都帮着她。”
“那是她后爹!”白志勇吼了一嗓子,吓的金凤一哆嗦,“杜鹃已经从你们家分出来了,以后你再来找她别怪我这老冬狗子不客气,直接拿枪崩了你!”
金凤腿都软了,跌跌撞撞往外走。
“等一下。”白杜鹃叫住她。
“杜鹃,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金凤话没说完白杜鹃指着那件脏棉袄,“把这个脏东西拿走。”
“你不要?那冬天你穿什么……”金凤话说到一半看见白志勇带回来的羊皮袄和皮裤,默默把后面的话咽回去。
她飞快地收走那件脏棉袄,逃也似地离开老屋。
“爷爷快吃饭吧,粥还热着呢。”白杜鹃殷勤地为白志勇盛了一碗粥。
白志勇见她神色如常,不禁有点心疼。
他原本是希望白杜鹃和她的两个妹妹能跟着金凤有个好生活。
金凤还年轻,而他已经八十多了,也不知还能陪白杜鹃几年。
“爷爷别发呆,喝粥呀。”白杜鹃伸手在白志勇面前晃了晃。
“好。”白志勇坐下来喝粥。
白杜鹃则拄着拐杖去旁边屋试穿她的新皮袄。
穿上后她出来给白志勇看,“爷爷你快看,怎么样,好看吗?”
白志勇嘴角的弧度就没有掉下来过,“好看。”
十八岁,花一般的年纪,自然之美和青春之美兼具。
“你腿上的伤别忘了换药。”白志勇嘱咐道。
“我自己能换药。”
白志勇把装药的葫芦丢给她。
两人闲聊起来,白杜鹃问起昨晚的事。
昨晚有白志勇在,民兵只伤了几个,没有人死亡。
“今晚那群狼可能还会来。”白志勇表情凝重。
“它们是想吃村里的猪?”白杜鹃问。
白志勇摇头,“山里有野猪,这些狼也不是老弱病残,通常不会冒险针对村里的猪。”
白杜鹃表情疑惑,“那它们图什么?它们咬小孩了?”
偶尔会有狼来村里叼走孩子。
“嗯,黄大河的小儿子昨晚差点出事。”
“除了黄大河的小儿子……还有谁家的孩子也差点出事?”白杜鹃问。
“别的人家没听说……”
白杜鹃故作无意道,“只有黄大河家出事也太巧了吧,会不会是他们家里有什么狼想要的东西?”
看似无意的话,白志勇抽烟的动作一顿。
白杜鹃经历过前两世,知道这次狼群袭击的原因,但她没办法直接说出来。
她刚才故意那么说,是因为她知道爷爷一定会往心里去。
白志勇盘着腿吧嗒吧嗒抽完了一袋烟,然后收起烟杆穿上大衣,“我出一趟,你找时间给四眼和黑虎擦点狗食,东西都放在厨房里。”
白志勇出去了,白杜鹃换完药拄着拐杖去了厨房。
地上放着一个麻袋,她打开袋口往里看了看。
里面装着个个带伤的地瓜和土豆,还有些白菜帮子。
她知道这些是四眼和黑虎的口粮。
“擦狗食”其实跟“擦猪食”一样,都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倒进大锅里熬煮。
玉米碴子、地瓜、土豆、白菜帮子之类的混合在一起,煮开了盛在铝盆里,放在外面凉了之后才能给狗吃。
四眼和黑虎都是公狗。
四眼是田园犬,铁包金公狗,眼睛上面有两块黄色的斑点。
它性格活泼,擅长奔跑,动作敏捷,小时候最喜欢扑在白杜鹃身上和她玩耍。
黑虎是只德牧,它还有些来历。
它是爷爷从毛子手里买来的,当时它还是只小狗仔,爷爷用一张狐狸皮把它换回来。
当时不少人都说他亏了,爷爷却只是笑笑,不作解释。
后来事实证明,爷爷的眼光没有错。
黑虎还是只长毛狗,它蹲坐在院子里,就算家里没人其他的村民也不敢轻易靠近。
黑虎身材高大冷静沉着,不管是站还是坐都显示出无比的威严与气势。
它还非常通人性,爷爷经常让它帮忙跑腿,到村民家送东西,运送货物样样在行。
白杜鹃把狗食盆放在地上,两条狗埋头吃起来。
听着它们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它们的脑袋。
两条狗并不护食儿,白杜鹃打搅它们吃饭,它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一直到傍晚时分白志勇才回来。
跟他一块回来的还有大队长于金生。
一进门于金生就笑着对白杜鹃道,“你今天可是立了大功一件。”
白杜鹃装糊涂,“什么立功?”
白志勇脸上满是骄傲,“咱们先吃饭,晚上还有事要办,杜鹃你去那边柜子里拿瓶酒出来,于大队长带了菜,我和他喝两杯。”
“晚上不是有事要办吗,还喝酒?”白杜鹃撅嘴。
于金生哈哈大笑,“这丫头现在居然管起你来了?”
白志勇假作威严瞪着白杜鹃,“我们一人就喝一杯。”
“行,那我去给你们拿酒。“
白志勇和于金生脱了鞋盘腿在炕上坐下。
于金生带来的菜装在自家洗菜的铝盆里里,这年月也不讲究什么食品安全的问题。
一份素菜是清炒土豆丝,另一份是荤菜,肉块挺大,但是白杜鹃硬是没看出来那是什么肉。
“来块尝尝。”于金生冲她神秘一笑。
白杜鹃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咀嚼了半天也没吃出来。
“这是狼肉,就是你杀的那头狼的肉。”于金生喝了口酒,辛辣的酒激的他眯起眼睛,“今天幸亏你提醒,不然我们大队非得被黄大河一家坑死。”
白杜鹃故作不解,“他家怎么了?”
白志勇往嘴里送了口菜,“黄大河是护林员,他前几天在山上活捉了只狼崽子,偷着带回来关在笼子里,那些狼闻着味进村就是为了找孩子。”
提起这事于金生越发生气,“要不是你发现了黄大河家里藏着狼崽子,今晚咱们村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要不是我孙女提了那么一句,我也不会往那方面想。”白志勇嘴里说着谦虚的话,表情却是十分得意。
吃完饭白志勇带上猎枪跟于金生走了。
白杜鹃知道今晚不会有昨晚那么危险,但她还是小心地关好门窗。
这次狼群没有进村,民兵们也没有开枪。
白志勇把狼崽子带出来拴在村外的大树下,狼群发现它后咬断了绳子把它带走了。
临走前狼群首领,那只一边耳朵缺了半边的母狼回头深深地看了白志勇一眼。
四眼和黑虎冲它龇牙。
母狼喷了喷鼻息,与众人默默对峙着。
直到群狼都退回山上,它才最后一个撤退。
几个民兵在白志勇小声嘀咕,“咱们为什么不开枪打呀,要是能全把它们消灭多好。”
白志勇没说话,于金生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这几天你们还没被它们折腾够?”
狼可是很记仇的,如果不能一下子消灭,它们就会展开报复,到时村里的妇女和孩子们可就惨了。
狼群离开后众人也都回去了。
白杜鹃没有问白志勇这件事的后续,因为第二天大队的喇叭响起了激昂的男声。
“喂喂喂!熊皮沟大队全体社员注意,现在播报对熊皮村大队黄大河同志的严肃处理决定。在举国上下促生产的大好形势下,个别同志放松思想改造。本月15日,黄大河私自潜入集体林区,使用公社配发的劳动绳索,活捉野狼幼崽五只关在自家房后,企图进行投机倒把活动。
这种行为直接导致狼群于18日深夜实施阶级报复!据民兵连战备日志记载,当晚20时,七匹成年野狼突破生产队警戒线,造成以下严重损失:
一、咬伤集体财产:耕牛一头。
二、破坏农业设施:咬断抽水机电缆,拱倒粮仓门板。
三、危害社员安全:值勤民兵包括王爱国同志在内,共六名人员负伤,现已送县卫生院救治。
经大队开会讨论,并报县武装部批准,决定:撤销黄大河护林员职务,记大过一次并责令其赔偿全部损失……”
白杜鹃一边烧火一边听着大队喇叭的通报。
“是我跟于金生说让他不要提你的名字。”白志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白杜鹃身后。
白杜鹃回过头表情诧异,“爷爷你在说什么啊?”
“我知道这次的事多亏了你提醒,但是我怕黄大河一家会因为这事恨上你,所以我和于金生商量,让他保密,不过你的奖励肯定是有的。”
白杜鹃笑了,“有奖励就行,爷爷你说大队长会奖励我什么东西呀?”
“不知道,可能就是香皂毛巾之类的吧。”
“能免费得块香皂也不错。”白杜鹃抿嘴乐。
她很满意这个结果。
因为这件事她在大队长那里“挂了号”,得了好名声。
以后她再与后爹家里起冲突,大队长肯定会向着她。
“今晚早点睡,明天我带你上山下套子,顺便找白毛小子拿药。”白志勇嘱咐道。
“好哩。”
清晨,白志勇走出家门,眺望远处。
崇山峻岭绵延不绝,雪山仿佛被白雾笼罩。
白志勇伸展了两下胳膊,在四眼和黑虎的帮助下把雪橇搬到了雪地上。
“杜鹃,穿好了就出来吧。”白志勇冲屋里喊道。
屋里,白杜鹃正对着模糊不清的镜子穿好羊皮袄。
镜子里的白杜鹃目光坚毅。
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一世曹铁军跟莫大妮并不是因为她被退婚后顺其自然订的婚,而是因为莫大妮在山上踩到了野兽套子,曹铁军过去帮她,两人又抱又搂的被其他上山干活的社员看到。
老莫家以曹铁军坏了莫大妮的名声为由逼着他仓促订了婚。
白杜鹃对着镜子勾了勾嘴角。
有她在,这一次这对狗男女想要顺利订婚,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白杜鹃坐在雪橇上,四眼和黑虎在前面拉着挽绳狂奔。
白志勇不知从哪里拿出个棉帽子扣在白杜鹃的头上。
帽子太大,就她的眼睛都被盖住了。
白杜鹃用手扶了扶帽子,认出这是她爹以前的旧帽子。
她没有说话,而是把帽子往后脑勺推了推,“爷,我爹以前有把扎枪,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