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舟子目光回到江照雪身上,没有说出口。
江照雪感知他在等什么,抬眼看他。
就见寒舟子站在钱思思身后,仿佛是一尊守护神,眼中带了乞求。
江照雪一顿,意识到寒舟子是在请求什么。
魂体会被人身对未来有更多感知,江照雪看向他身前的钱思思,思考片刻,只道:“定好的命我改不了,但我看见的,我便会救。”
寒舟子闻言,便知江照雪是应下,面露欣慰之色,赶忙行礼,激动道:“多谢江仙师!”
江照雪受了他的礼,寒舟子放下心来,随后低头看向钱思思,温和道:“思思啊。”
钱思思闻言回身,就见寒舟子注视着她,钱思思虽然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感觉伤怀翻涌而起,喃喃:“师父……”
“孩子,”寒舟子看见钱思思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脑袋,“以后师父不在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脑子不聪明,以后就听江仙师的。”
“啊?”钱思思有些震惊,惊疑不定看了旁边江照雪一眼。
寒舟子仿佛看到她的未来,眼神里带了担忧,却还是安慰:“总归有条活路。”
“放心吧师父!”钱思思一听,笑起来,拍了拍自己胸口,高兴道,“我这满身本事,包活的!”
寒舟子笑笑,他魂体隐约开始有溃散之意,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注视着他的裴子辰。
明明从未见过,他却总觉这位小友有些许熟悉。
他想了想,目光扫过裴子辰和江照雪,似是察觉什么,随即笑起来,颔首道:“我祝裴小友,人生圆满,心想事成。”
裴子辰得话,眼眶微酸。
他手放在身后捏紧,面上故作镇静,平静道:“弟子也祝您,来世顺遂。”
寒舟子轻轻笑了笑,一想该说的都已说尽,便将拂尘一甩,躬身行礼,笑着道别:“多谢诸位,来世再见。”
说罢,他便在原地消散开去。
清风拂过,吹开门窗,夹杂风雪相送,一别两世,再不相干。
钱思思茫然看着门窗之外,裴子辰静默不言。
过了许久,江照雪抬手捻诀,诵念了一段渡亡经。
她声音飘散在空中,沈玉清转眸看她。
看见女子清冷眉目间带了几分悲悯,他目光微动。
等了许久后,钱思思慢慢回神,叹了口气道:“刚认个师父,这又没了。罢了罢了,我也算做了这老头交代的事,我便先走了,以后江湖路远,”钱思思抬手超几人行了个礼,“有缘再见?”
江照雪得话,站起身来:“我送你吧。”
说话间,裴子辰立刻取了江照雪的披风,朝着沈玉清行礼:“弟子随师娘送钱姑娘。”
说完,裴子辰便转身跟着上江照雪。
开门时,寒风吹来,三人说说笑笑离开。
沈玉清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声响,在这寂静黑暗的房间里,喝了口刺骨的茶。
江照雪送着钱思思一起出去,同她简单交代了一下她们之间的关系后,到了门口,她也不知当与钱思思说些什么,想了想,便只道:”你手里应当有个传音玉牌。”
“你怎么知道?”钱思思诧异。
江照雪瞟她一眼,直接道:“我送的。”
“这么大方!你是个富婆啊!”
“把玉牌给我。”
江照雪同他要了玉牌,钱思思好奇将玉牌递了过去。
江照雪示范了一遍用法:“把灵力送进去,脑子里想我的名字江照雪。”
说着,传音玉牌上名字亮起来,江照雪抬眼看她:“就可以同我说话了。”
“哦。”
钱思思点点头,她将传音玉牌收起来,抬眼看向江照雪:“我师父说让我以后听你的,你们到底是干嘛的?打算做什么啊?”
说着,钱思思好奇:“拯救世界?”
江照雪被她说笑,想了想,只道:”以后见吧。这些年……拯救世界的事情你可以想想。”
“这些年?”钱思思敏锐,“你再见我,要等几年后了?”
“或许。”
江照雪看着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再会了。”
钱思思倒没她多愁善感,主要也不记得,便大方一笑,抬手行礼,颇为郑重道:“新年大吉,再会。”
说着,钱思思便转过身,看了看门外,乌压压的天空飘起雪花,钱思思只略一驻足,便背着自己的剑,一人一剑,哼着曲子走进雪里。
江照雪手揣在怀中目送钱思思,她感觉裴子辰的气息在她身后,松柏香在冷风里传来,她轻声开口:“方才寒舟子走时,你似乎很是伤心。”
“在灵虚扇的幻境里,弟子与这位前辈,曾有师徒之缘。”
裴子辰语气平淡,他看着钱思思背影:”这是弟子第一次感觉到,师父是这样的。”
是会指导他,陪伴他,同他玩笑,为他谋求前程。
就像寒舟子之于钱思思,到死,也是想在江照雪这里,为他这位弟子,求一条生路。
江照雪没说话,她只静静看着长街,过了许久后,她走下台阶。
裴子辰有些奇怪,赶忙上前,捻诀为她挡住风雪,忙道:“师娘,您出来披件衣服……”
“不用。”
江照雪抬手拦住裴子辰,走在一个小摊上,翻看着红色的锦袋。
找了片刻后,她买了一个锦袋,从袖中取了一个铜板,扔给裴子辰。
裴子辰愣了愣,垂眸看向手中锦袋:“这……”
“压岁钱。”
江照雪提步往客栈走去,裴子辰握着手里的锦袋,愣愣跟上,一时有些回不了神。
江照雪带着他推门走进院子,笑着道:“我以前最爱收压岁钱,压岁压祟,一年都吉利。你师父人是冷了些……”
“可是我有师娘。”
裴子辰轻声开口。
江照雪动作一顿,也就是那一刹,沈玉清声音从院中传来。
“回来了。”
院门似被冷风推开,江照雪惊讶回头,沈玉清静静站在长廊上,似乎等候已久。
江照雪莫名心上一紧,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就见沈玉清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落到裴子辰手中红色锦囊上。
他目光停在锦囊上静默不言,片刻后,他收起视线,回到江照雪脸上,平静道:“方才寒舟子的话,我需与你商议。”
江照雪反应过来,点头道:“哦,那屋里坐吧。”
说着,她走上前去,推门进屋。
沈玉清站在长廊不动,裴子辰犹豫片刻,抬手行礼:“弟子先行告退。”
说着,裴子辰从他身侧错身离开。
错身刹那,沈玉清突然出声:“子辰。”
裴子辰停下,转眸看去,就见沈玉清抬眼看他,平静道:“你年纪不小了,把香方换了。”
裴子辰不出声,他逼着自己不要有任何情绪变卦,只仿佛一个不懂事的少年人,轻声道:“弟子的香方,已经跟随弟子数年……”
“里面含了你师娘的香方。”
沈玉清没留半点情面,直接道:“报恩不是这么报的,日后离她远些,她的衣衫不是你该碰,她的身后不是你能站,别给她惹麻烦。”
裴子辰闻言,心上骤乱,却也知沈玉清说得不错,只强撑着自己道:“那……出门在外,日后谁侍奉师娘?”
“我。”
沈玉清果断开口。
裴子辰一愣,他抬起眼眸,就见沈玉清看着他,仿佛是看着年少的自己,宣告道:“我是她丈夫,我二十岁的时候,做得比你好。”
裴子辰心上骤紧,沈玉清转身回屋,抬手一甩拂尘,便将房门合上。
裴子辰站在门前,抬眸见屋中灯火亮起,两个身影面对面坐下。
他捏着江照雪给的锦囊,不断告诉自己。
没有关系。
她本来也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便是不存在,他又哪里来的资格争什么抢什么。
她是蓬莱女君,是真仙境最高贵的女仙,他不能让任何污名因他出现在她身上。
她过得好就好了。
她还给了他压岁钱呢。
裴子辰笑起来,又觉有些眼酸。
她对他够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死死捏着锦囊,推门回到自己屋中,连灯都无法点,只坐在房间里,静默感受着隔壁人的声响。
旁侧房间中两个人存在的感觉如此清晰,清晰如刮骨钢刀,来回刮磨在他心肉之上。
他坐在黑暗里等待,江照雪房间却是灯火通明。
沈玉清和裴子辰的动静她听得分明,倒了茶自己喝着,等沈玉清进来,她冷笑一声:“沈阁主什么时候这么闲,伺候人的事都要抢着干。”
“他不是个孩子了。”沈玉清听出她的不满,坐到她对面,平静道,“就算是为了他的前程,你也当有些分寸。”
江照雪一顿,有些反应过来:“你真考虑把灵剑仙阁交给他?”
“若五神器都在他身上,他必须属于灵剑仙阁。”沈玉清说着,似是有几分不甘。
江照雪分不清他的不甘源于何处,只想起当年他没结命侍契约的缘由,忙道:“可命侍的契约……”
“没有解不开的契约!”
沈玉清终于有些克制不住,眼中尽是冷意。
江照雪察觉他的怒意,也不知是在恼怒些什么。
想了想,不想同他纠缠这些,绕开话题道:“罢了,你找我,是想商量斩神剑的事?”
“新罗衣唯一一次记载,是在五年后。”
沈玉清开口,语气平静:“据悉,当时人间境有近百万人因此丧命,这是目前来看,斩神剑最有可能出世的时间。”
江照雪听着,敲着桌面,知道沈玉清说得没错。
斩神剑出世,需要三个条件,足够的力量,有大气运者或者邪祟唤醒,以及纯阴之体的血。
纯阴之体不好说,但同时产生足够的力量和邪祟……没有比培养一只怨煞更合适的了。
当初宋无涯就是用这个办法,用二十万人的性命去培养灵虚扇,二十万人之死所产生的怨念集成怨煞。
如果她是宋无澜,看过宋无涯怎么得到灵虚扇,她一定会变本加厉,效仿宋无涯。
而新罗衣明显和宋无澜有些关系,新罗衣出世,上百万人受牵连,最有可能的,就是宋无澜学着宋无涯,用了上百万人,滋养新罗衣,同时献祭这些人,去弥补斩神剑的力量。
“寻时镜和溯光镜同时使用,便可定位时空。”沈玉清直接说着自己的计划,“我们直接去五年后,到达之后,神器可以感知斩神剑所在之处,我们等待神剑出世,抢了便是。”
江照雪听着,没有出声。
沈玉清见她不应,转眸看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江照雪撑着额头,想沈玉清方才的话,敲着桌子,慢慢道,“你说抢……你知道它要用什么代价出世吗?”
沈玉清没有出声,他只看着面前女子。
对方眼皮一掀,质问道:“数百万人的性命……你我本是可以救的。”
沈玉清静静注视着她,女子在灯火下的眼睛跃动着火光,格外清透,像是山间清泉流水,倒影着他的面容。
他看着这样的江照雪,目光微动。
这次换江照雪询问:“为什么不出声?”
“这都记载之事。”
沈玉清提醒。
江照雪一顿,沈玉清继续道:“你若将记载之事违背,你无法推测会发生什么。况且,若不让斩神剑出世,真仙境又当如何自处?人间境的人命是人命,真仙境就不是了吗?”
江照雪一时说不出话。
沈玉清想想,缓了片刻后,只劝道:“江照雪,天命不可违,我们只能选择救更多的人,而不是救所有人。”
“明白。”江照雪笑起来,抬眸看他,“就像你们杀天弃者一样。”
沈玉清不言,江照雪也知他说得没错,意兴阑珊道:“行了,那准备一下,元宵节后动身吧。”
“嗯。”
两人商定下来,沈玉清却也不动。
江照雪见他不走,好奇看他:“站在做什么?”
沈玉清坐着,犹豫许久。
他似是迟疑着,好久,才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红色锦囊。
看着那个红色锦囊,江照雪一愣,随后就听沈玉清道:“给你,压岁钱。”
江照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倒也没动。
沈玉清似是有些狼狈,垂眸道:“你年轻时候,总是同我要压岁钱。咱们在灵剑仙阁,你让我回来吃饭那个晚上,我当时就想,若是你……你心中向善,我们也不是不能过。”
江照雪抬起眼眸,沈玉清睫毛轻颤,艰涩道:”我第二日,是想回来同你吃晚饭的。”
江照雪静默不言,沈玉清见她不接,径直将锦囊放在桌面,只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休息吧。”
说着,他转身欲走,江照雪终于出声:“我当年同你要压岁钱,是因为压岁钱是祝福,是镇压邪祟,愿那个人一年顺顺利利。算来你我本是同辈,你不该给我,但我觉得,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会心心念念,想将这世上所有最好的祝福全都给她。我要的不是压岁钱。”
沈玉清僵着身子,听着江照雪坦然道:“我要的是你喜欢我。”
“我……”
“可现下不用了。”江照雪垂眸看向桌面红色锦囊,平静道,“人死了来抢救没有意义。两百年前的东西也不必拿来。”
“可我们不是才开始吗?!”
沈玉清骤然出声,他克制着情绪,冷眼回眸:“你我的赌约,不是才开始吗?”
听到“赌约”,江照雪没有出声,她缓了片刻,笑了笑。
“好。”她看着沈玉清,眼中带了几分怜悯,“你这人惯来眼瞎,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别人,今年的压岁钱我收了。”
说着,她伸手拿过红色锦囊,歪了歪头,似是挑衅:“我等明年再看。”
若是输了,明年他们应当不会再见了。
沈玉清喉头微哽,心上胀得发疼。
他不欲表现,只点了点头,提步离开。
开门之前,江照雪叫住他:“还有一件事——”
沈玉清停住脚步,江照雪随手抛着锦囊,夸赞道:”今日没让你那小心肝坐着吃饭,我很是高兴,这么多年,你总算有点长进,”说着,她嘲讽一笑,“守规矩了?”
沈玉清衣摆一荡,明显是被她气到。
他不知当如何说。
他如何说,她可以夸赞今日他所有的示好,夸他准备的压岁钱,夸他用的剑穗是她编织的平安结,夸他对裴子辰逾矩不闻不问……独独不该是这一件事。
因为这不是他的示好,这是裴子辰的。
可他说不出口。
只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留了句:“荒唐。”
随后便拉开大门,疾步离开。
江照雪见他生气,嗤笑一声:“夸也夸不得。”
说着,她抬手一掀,关上大门,转身回了床上。
躺在床上,阿南才终于爬出来,叹了口气道:”怎么这沈玉清一来感觉这么麻烦,一个顶三儿,闹得我脑子嗡嗡的。”
“随他去。”
江照雪思考着,缓声道:“反正拿到斩神剑他就该滚了。”
“你怎么这么有信心?”阿南奇怪,“我看他现在样子,好像真想痛改前非?”
“他是怕我跑了。”江照雪翻个白眼,随后道,“想想书里这段剧情,沈玉清和慕锦月一起去追裴子辰那段时间,我替沈玉清分担了多少伤?”
江照雪看到的剧情,都是书里她那个角色的视角。
在沈玉清带着慕锦月找裴子辰、裴子辰得到斩神剑这段剧情里,她在灵剑仙阁中过毒挨过刀,后来沈玉清也承认,这都是为了慕锦月担的。
虽然不清楚什么慕锦月会遇到危险这么多次,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危险的情况沈玉清始终带着她,可是剧情就是剧情。
“现在没有关键剧情是落下的。”
江照雪思考着:“裴子辰被污蔑,拿鸢罗弓,修九幽境功法,得灵虚扇,沈玉清慕锦月追过来一起拿斩神剑……都一样,也就是关键节点是不会改变的。”
“可是……”阿南迟疑着,“还是有些不一样。”
“比如?”
“按理,当初该是慕锦月救裴子辰,裴子辰因此与她生出感情,之后沈玉清将你的灵根给慕锦月,在追杀裴子辰的过程中越陷越深……”阿南说着,越说越奇怪,“可现下,慕锦月和裴子辰好像几乎没什么关系,她和沈玉清反倒相处了几年不清不楚的,可沈玉清好像又只挂着和你和好……”
阿南奇怪:“你说慕锦月现在到底喜欢谁啊?”
这一问,倒让江照雪有些懵了。
她回头仔细想想,思考着:“这倒真不好说啊……”
“万一她现在没喜欢裴子辰,沈玉清又不喜欢她,人物关系要是断了,”阿南琢磨着,“剧情还会发生吗?”
这话问出来,一人一鸟都沉默了。
江照雪想想,有些头疼,干脆抓了抓头发:“别瞎想了!只要不影响拿斩神剑都是小事。咱们先去五年后,”江照雪思考着,“到时候随机应变!”
说着,江照雪拉上被子,翻身欲睡。
只是她一翻身,就感觉枕头下好像有什么。
她伸手一掏,竟就掏出个红色锦囊。
江照雪愣了愣,把锦囊抽出来,惊疑不定道:“这什么玩意儿?”
“打开看看?”
阿南跳过来:“看上去不是邪物。”
江照雪也觉得如此,打开锦囊,便见一条手链掉落下来。
江照雪拎起手链,才发现这是一条带着储藏空间的乾坤链。
这条是宝石打造,颇为漂亮。
链子早已认主,江照雪一带,便打开了里面的空间。
一个又一个格子里装满了女子饰品,从简单的木簪到最好的翡翠,各类晶莹剔透宝石打造的套链,目不暇接,看得江照雪一瞬惊住。
她一一扫过格子,直到最末尾一个格子,她看见了一场被法术固定的烟火。
这正是昨夜裴子辰亲吻着她时,用外面盛放那一场。
此刻烟火绽放的景象被法术固定,悬在半空,立体永久地一次又一次重复绽放。
烟火之下,躺着一张符文,江照雪心尖一颤,看着那用上古符文写着字迹:
以岁压祟,岁岁平安。
总有一个人,无需你多言,便总想将这世上所有祝福,悄然盛献,就怕你多半分坎坷。
为己或不信命,为你,却愿信天信地信神佛。
符纸上的字迹明显被遮掩过, 根本辨别不出是谁。
如果她不曾记得幻境里那四年,她不会猜想送首饰之人会是裴子辰。
如果她昨夜不是醒着,她不会知道这场烟火与他有任何干系。
他没想要一无所知的她知道送礼之人是谁。
这份礼物, 既非提醒, 亦非献媚, 不求任何回报, 只是单纯的,在这新年初始, 为她祈福祷愿。
甚至于, 推算时间,他也就昨夜才有进屋的机会, 这份“压岁钱”,或许是在昨夜就已经放下。
以岁压祟, 岁岁平安。
“哇哦,”阿南看着手链,抬起翅膀, 按在鸟的胸口上,“我心跳好快啊, 你是不是……”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江照雪一听阿南的话, 反应过来, 有些不自在收起手链, 放在自己乾坤袋中,嘟囔道:“烦人。”
说着, 她把东西收好, 重新倒在床上。
阿南看了看,见江照雪真的不打算说话,便跳到枕边, 靠到江照雪给她准备的枕头上,拉上了小被子。
一人一鸟躺在床上,都不太睡得着。
阿南翻了个身,忍不住道:“话说,他送得这么贵,你要不要回个礼啊?”
“不回。”江照雪看着床帐,“我现在敢回礼,他马上就会意识到我啥都记得。不过你放心——”
江照雪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上三道红痕。
这三道红痕,正是她和沈玉清定下的赌约。
每一道红痕,代表了沈玉清一次选择机会,他选一次慕锦月,红痕消散一条。
江照雪看着红痕,想起自己给出的那枚铜板。
“我不会欠他。”
说着,江照雪也不多想,闭上眼睛。
一人一鸟静默睡下,等第二日起来,江照雪一醒便听见沈玉清在门口唤她,她赶紧穿好衣服收拾好,走出门去,便见沈玉清在门口等她。
江照雪一见他神色,便知他是真打算践行昨日与裴子辰吵嘴时说的话,亲自来“侍奉”她。
这想法让江照雪汗毛倒立。
他年轻时候,说话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好生照顾过她一段时间。
出门在外,饭是他做,衣服他洗,有次他们两困在一个山村秘境里,衣服破了没得穿,他甚至还会补衣服。
他说他二十岁做得好,江照雪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他毕竟年岁大了,在高位上坐了这么久,加之江照雪现下也不耐烦与他打交道,现下他有这个想法,让江照雪觉得恐惧。
于是在他开口前一瞬,江照雪直接道:“让慕锦月过来侍奉。”
这话把在场所有人都听愣,江照雪却没给人拒绝的机会,直接进屋坐在梳妆台前,大声道:“要是锦月不会,就让子辰教你。”
听到这话,沈玉清气势顿冷,但他当江照雪与他置气,深吸一口气后,转头往外,吩咐道:”锦月侍奉你师娘,我们在大堂等你们。”
说着,沈玉清便带着裴子辰往外。
江照雪见两人离开,舒了口气,总算是把沈玉清躲了过去。
等他们二人走后,慕锦月还站在门外,江照雪回头看她,招呼道:“站着做什么?进来给我梳头啊。”
慕锦月得话,挤出一个笑容。
她行礼后走到江照雪身后,从一旁拿起梳子,垂下眼眸,似乎是竭力压制着情绪,低声道:“不知师娘想梳什么发髻?”
“简单些,”江照雪随意道,“你随便梳个我以前的发型就可以了。”
听到这话,慕锦月一顿,有些尴尬笑起来:”师娘以前的发髻……没有简单的。”
“哦,”江照雪想了想,回头看她一眼,“那梳个比你脑袋上复杂的就是了。”
慕锦月得话,握着木梳的手紧了紧,低声应是后,垂眸给江照雪梳发,一面梳一面小心翼翼道:“师娘,弟子未曾侍奉过长辈梳妆,若有不妥之处……”
“放心。”
江照雪手中幻化出了一根藤条,笑着道:“我会教你。”
藤条在手,慕锦月动作格外温柔。
江照雪本来就只是打算拿她当挡箭牌,没打算刻意为难。
她随意问了一些关于她走之后真仙境和沈玉清之间的消息,慕锦月滴水不漏应下。
江照雪试探了一会儿,终于奔向主题:“这一次取斩神剑如此困难,你师父却仍旧要不离不弃带着你,你知道原因吗?”
“寻时镜在弟子手中。”
慕锦月垂下眼眸,给江照雪选了发簪,轻声道:“师父要回来,需得弟子帮忙。”
江照雪得话,有些意外,但想想却也正常,毕竟是女主。
随后她便有些发酸,她拿神器必须威逼利诱辛苦筹谋,男女主拿神器就是躺着等神器上门。
不公平,着实不公平!
可这种不公平又怪不得慕锦月。
江照雪心里酸死,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拿着藤条,咬牙切齿看慕锦月给她梳头。
其实她有些想找个理由抽她。
但道德告诉她,她不能因嫉妒抽人。
至少不能抽女孩子。
于是只能自己默默酸了一会儿,把气都忍在心口。
等她带着慕锦月去用饭,看见沈玉清四平八稳坐在位置上,裴子辰站在他身后,她突然知道了自己气该往哪儿发。
她倒也没委屈自己,在落座之时,对着沈玉清一藤条就抽了过去!
沈玉清惊得一躲,随后皱起眉头:“你发什么疯?”
“说正事吧。”
江照雪抽一藤条心中舒爽了一些,直接坐下开始说正事。
沈玉清也不想同她计较这些,她性情惯来乖张不羁,他也习惯,便跟着她的思路,听她将他们二人昨夜做下的计划通裴子辰慕锦月简单说明后,江照雪便裴子辰将溯光镜拿出来。
溯光镜的碎片都与神器相伴相生,裴子辰得了灵虚扇,溯光镜自然也跟着到手。
裴子辰毫不犹豫将溯光镜碎片递给江照雪,江照雪将三块溯光镜碎片拼凑起来,放在桌面,抬眼看向慕锦月:“你感受一下,这个力量的溯光镜和寻时镜同时开启,能带着我们四人一起到达五年后吗?”
慕锦月得话,伸出手来,将溯光镜感应了片刻后,点头道:“弟子尽力,应当无妨。”
“那就这样。”
江照雪定下来:“我先去准备一些东西,这些时日大家各自修养好,五年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大家做好准备。”
说着,江照雪想起裴子辰一直没开口,她抬眸看他:“子辰,你觉得呢?”
裴子辰得话,抬起一双清润平静的眼眸,只看着江照雪:“我听师娘的。”
江照雪一顿,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吧。”
出发的日期定下,江照雪便开始着手准备。
她最需要的是符箓,当日联系了叶天骄,让叶天骄尽可能多的准备好符箓之后,出发前一天送来给她。
叶天骄突破元婴,符文写得又好又快,准备了足足一千张各种符箓,传送给江照雪。
除却符箓,其他药材等日用品便由裴子辰一手采购。
裴子辰每日白天忙着准备四个人的东西,回来又需练功继承灵虚扇的力量,与江照雪的见面与过去少上许多。
只是每天夜里,江照雪都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坐在床头看她。
每次迷迷糊糊睁眼,房内又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