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灵虚扇的话,裴子辰看着烟火,平静道:“只是我心存侥幸。”
“这算什么侥幸?” 灵虚扇听不明白,“若她当真醒了……”
“那就是结果。”裴子辰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
“要么杀我,要么爱我。无论哪条路,”裴子辰抬眸笑笑,“都是好结果。”
这话把在场鸢罗弓和灵虚扇惊住,灵虚扇反应过来,急道:“主人……”
“不过也是一时冲动,”裴子辰知道灵虚扇担心什么,笑着安抚,转头看向那不断盛放又凋零的烟火幻影,缓声道,“她费劲心机救我,又怎会想以如此结局收场?我的命是她的,她既不想我死,我便不当让她两难。而且……我已经有四年了。”
裴子辰面上浮现出些许笑意,看着烟火幻相,低声喃喃:“她又不是故意忘了我,她愿意给我这个梦,就足够了。”
裴子辰看着烟火,指尖一掐,烟火瞬灭,房间恢复一片黑暗。
他坐在黑暗中,好久,才平静道:“我守着她,她过得好就是了。”
而另一侧沈玉清房中,他坐在蒲团之上打坐。
脑海中俱是方才江照雪的模样,她坐在床榻之上,整个床帐中弥散着她的香味,她仰头看他,一双眼带着潋滟水汽。
每次想到此处,他便慌忙睁眼,重新入定,片刻后又是同样的景象。
三番五次之后,他便干脆放弃,径直起身来,给了自己一个法咒,直接睡去。
结果梦中还是这番景象,而这一次与清醒时不同的是,他走上前去,拉开了她的衣衫。
一道清晰鲜红的吻痕出现在她脖颈,他瞳孔急缩,猛地清醒过来。
他在黑夜中低低喘息着,完全无法克制,不断回想。
江照雪脖颈上到底有没有那一道红痕。
到底是不是他看错。
如果有……
那今夜房中,未必无人。
只是那是江照雪欲留之人。
三人各怀心思,但俱都在天亮前睡去。
江照雪不比剑修,劳碌这么两日,她整个人睡下就完全醒不来,几乎睡过了午饭,她才在慕锦月的敲门声中醒来。
“师娘?”
江照雪迷迷糊糊睁眼,看着床帐外的暖光,含糊应了一声:“嗯?”
“师娘,”慕锦月听见江照雪应声,忙道,“午时已过,师父让弟子来问问,您可安好。”
“嗯……”江照雪从鼻子里发声,抱着被子,缓了一会儿道,“我挺好的,再眯一会儿,我就起床。”
说着,江照雪缓了缓,阿南从被子里跳出来,高兴道:“主人,新的一天开始了!起床吧!”
江照雪打着哈欠起身,从床帐里出来,爬出来便见窗外站着人,从身形上看,应该是慕锦月。
她就守在门口,什么都不做,江照雪见状,立刻怀念起以前。
在蓬莱和灵剑仙阁的时候不说,青叶一直跟着她,早上起来,便没有这种被晾着的时候。
后来和裴子辰流落在外,裴子辰也一立承担起了所有工作,保证了她的衣食住行,每天一睁眼裴子辰便安排好了一切。
现下沈玉清过来,裴子辰一个男弟子必定不能上前侍奉,慕锦月又是沈玉清的小心肝,江照雪叹了口气,只能自己起身,指挥阿南:“去,给我拿块帕子。”
阿南得话有些震惊,用翅膀指着自己:“我?一只乌鸦?给你拿帕子?”
“放心,你的嘴还可以扔石头喝水。”
江照雪走到盆边,给自己洗脸。
阿南无奈,去旁边叼了块帕子给江照雪。
江照雪迅速洗漱完,便推门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慕锦月见到江照雪一愣,她从未见过江照雪这般发饰简单、衣着……倒也不说松散,但总是有些不够整齐的模样。
江照雪见她愣神,双手拢在袖中,瞟她一眼道:“看什么?看师娘美呆了?”
“不敢。”
慕锦月听出江照雪的嘲讽,忙道:“弟子就是等在这里。”
“你师父和裴子辰呢?”
江照雪见院中无人,提步往外。慕锦月跟上江照雪,赶忙道:“师父在大堂等师娘出去吃饭,师兄方才出门,说去找人。”
江照雪得话有些奇怪:“找人?”
裴子辰这时候大清早去找谁?
但一会儿裴子辰回来她就知道,所以江照雪也没多想,跟着慕锦月出去,就见沈玉清坐在桌边等她。
江照雪一出来,沈玉清便一直在端详她。
江照雪大大方方被他看着,坐到位置上,直接开口:“刚才慕锦月,现在你看,你们两一对啊?”
这话说得慕锦月脸上有些尴尬,沈玉清皱起眉头,亦有些难堪:“休要胡言。”
江照雪耸耸肩,从桌面自己拿了粥。
慕锦月站在沈玉清身后不敢落座,沈玉清看她一眼,直接道:“坐吧。”
慕锦月得话,小心翼翼看江照雪一眼,见江照雪没有反对,才坐到江照雪对面,也就是沈玉清手边。
慕锦月这一坐,等裴子辰回来时,就只剩下江照雪手边的位置,他老远看到一愣,到了桌边,抬手行礼,恭敬道:“师父,师娘。”
“坐吧。”江照雪筷子一指自己旁侧位置。
裴子辰见状,立刻道:“弟子坐旁边桌就好。”
“说说去干嘛了。”江照雪说着,看了对面慕锦月一眼,“而且锦月都坐着呢,她坐得你坐不得?”
这话让裴子辰一顿,他抬眸看了慕锦月一眼,似觉不妥。
正欲说话,江照雪便道:“坐下!”
见江照雪语气重起来,裴子辰终于想了想,行礼道:“弟子有要事要报,冒犯师父师娘。”
说着,裴子辰这才坐下。
江照雪立刻追问:“你大清早去干什么了?”
“弟子去找了生死庄中所有十五以下孩子的名册。”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一顿,她拿着筷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清闻言便知他的意思,皱起眉头道:“萍水相逢之人,生死乃因果天定,何必执着?”
“弟子愚昧,不通天道,只凭人情,”裴子辰说得方正,从袖中拿出了名册,推给江照雪看,认真道,“里面有个十二岁的孩子,叫李修己。”
听到这话,江照雪瞬间睁大眼。
她震惊看着裴子辰,一瞬想起四年前她在祭坛问祖前将李修己送走时的情状。
那时候,仅有四岁的李修己一夜不眠的想听故事。
他那么小,却已经什么都懂了。他知道自己即将被送走,知道自己即将离开,所以争分夺秒的想同她在一起,也只是在最后一刻,才爆发痛哭出声。
他的哭声还在耳畔,乞求着江照雪:“姐姐!不要丢下我姐姐!带我走吧,我很乖的!我不会麻烦你!带我走吧!我害怕!我害怕!”
这哭声和昨日那个孩子那双乞求的眼睛映照在一起。
李修己……
竟然是李修己!
江照雪喉间发痛,愧疚一瞬将她淹没,她捏紧筷子,想着昨日,突然意识到什么,忙道:“不对,如果是李修己,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
江照雪震惊抬眼:“他的养父母呢?他的气运呢?”
她在生死庄见到那个孩子,完全没有气运可言。
而且当年李修己的养父母是他们精挑细选,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
“这是生死庄有关他的所有资料。”
裴子辰知道江照雪想什么,抬手将资料推了过去。
江照雪一把拿过,快速看了过来,里面一张是将李修己卖身为奴的契约。
李修己本是良民,这样一卖,就彻底成了贱籍。
而这张毁掉他人生的契约书上,俨然是那对养父母的名字。
是他的养父母将他卖了的。
江照雪反应过来,一瞬怒意横生,随后她又发现了两张卖身契。
在这八年里,李修己一共被卖了三次。而且卖的地方,一个比一个残忍。
第一对养父母将他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为奴。
之后这户人家过了两年,又将他卖进了南风馆。
只是南风馆刚进去,他就杀了人,于是被关入了牢狱,但又被人保出来,卖进了生死庄。
“据闻,他到每一家都会带来厄运,所以只能被一次次的转卖。最后进了监狱后,是生死庄保的他,”裴子辰开口,语气发沉,“因为他南风馆杀人之事,被生死庄的人看重,他年纪小,下手狠,生死庄将他赎回来,便每日拿他的生死开赌局。”
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每日与野兽、与大汉,与各类必死之人关在一起,看他能否活下来,以此为赌。
“但他每一次都活下来了,名声越来越大,有许多杀手组织慕名而来想培养他,生死庄不肯放人,只是把赌局越做越大。他手中人命太多了……”
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怎样的气运,他都握不住,有不了。
江照雪听着,明白过来,这就是为什么她见到十二岁的李修己时,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气运。
因为他的气运,已经在一次次杀戮中被他自己扼杀。
“可为什么会这样?”
江照雪不由得出声,然而出声之时,她却已经有数。
裴子辰也明白,他笃定出声:“因为有人在截杀这样的大气运者。”
李修己的苦难不是偶然。
就像叶文知遇到庄燕不是偶然。
宋无涯被天机院判定为伪龙不是偶然。
李修己从出生,他被所有命师断定为孤煞之命时,就已经有人在制造他的苦难。
只是江照雪一次次插手。
他出生时,她为他赢下所有命师,改了他的批命,让他的父母留了他三年。
他四岁时,她从人贩子手下救下他,为他找了养父母,又为他续了几年性命。
可终究在这一次……
她没能救他。
饭桌一时冷了下来,沈玉清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
这是他不在的时光,他甚至连听明白都需要思考。
他心上烦闷,又觉自己小题大做,可一想昨夜,总有些挂怀。
目光扫过江照雪颈侧,空空如也,猜想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又克制不住胡思乱想。
干脆垂眸不言。
江照雪想了一会儿,始终觉得不甘。
她知道李修己的生辰八字,忙又拿李修己的生辰八字卜了一卦。
李修己虽然气运被剥,但是并不代表是绝路,虽然怨煞杀他只是瞬息之间的事,但也很难说没有其他可能……
江照雪心中怀揣着希望,用铜板一洒,等卦象显出,江照雪僵住。
旁侧慕锦月有些好奇:“师娘,这是什么卦?”
“剥卦。”
沈玉清一眼看出,抬眸看向江照雪,想说什么,但看见江照雪面色,又生生止声。
江照雪静静看着卦象,旁侧裴子辰抬眼看她,想了想道:“我今日再去找找。”
江照雪低应了一声,桌面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她起身道:“罢了,没胃口,我再睡会儿。”
说着,她将筷子一甩,便转身离开。
慕锦月愣了愣,疑惑道:“师娘不是刚醒吗?”
“她不是困,她是难过。”
沈玉清开口。
话音刚落,就听对面裴子辰轻唤:“师父。”
沈玉清抬眸,便见对面这个一贯温和的弟子,眼里带了几分冷意,静静注视着他道:“原来您都知道?”
沈玉清一顿,一时想不明白裴子辰在说什么。
他只观察着裴子辰,便见这个弟子静静看着他,认真道:“师父既然明白人心,许多事便不当逾矩去做。”
“何意?”沈玉清冷冷开口。
裴子辰看了一眼慕锦月,只道:“依照阁规三百七十一条,长辈用膳,晚辈不可同桌而食。”
“你在训我?”沈玉清有些不太确定。
裴子辰眼眸一抬,定定道:“是您在欺她。”
沈玉清一愣,立刻便明白他所谓的“她”是谁。
他惊疑不定盯着面前青年,便见裴子辰认真道:“长辈偶尔赐座,这是弟子之荣,可若特权长存,师父,那就是逾矩。”
“师兄不是的。”慕锦月听着,终于明白裴子辰是在说她,慌忙道,“是以前我刚上上山一人吃饭难以下咽,所以师父……”
“若师父觉得规矩不重要,”裴子辰根本不听慕锦月的话,直接道,“那不如将阁规撤了,众人皆不遵守,以免显得师妹太过特殊,令师娘误解,徒生气闷。”
慕锦月闻言一僵,裴子辰径直起身,颔首道:“弟子还有其他任务,先行退下。”
说着,裴子辰提步往外,沈玉清突兀开口:“气闷的是你还是他?”
裴子辰一顿,犹豫片刻后,他只道:“师娘不懂人修规矩,但我懂。师父,”他回眸看向沈玉清,“我不容他人欺她,更不容他人辱她。”
“你什么身份?”
沈玉清直接质问。
裴子辰说不出话,那一刹,他胸口弥散无限酸楚。
他盯着面前人,在沈玉清审视的眼神中,艰涩开口:“师娘对我恩重如山,弟子结草衔环,”裴子辰垂下眼眸,“难报其恩。”
沈玉清不说话。
他看着面前明显青年,一瞬想到昨夜江照雪房中之事,下意识想开口质问昨夜他为何会比慕锦月来得晚。
慕锦月功夫不佳,听到动静来得理当比他慢,可他却晚慕锦月一步。
可是在开口之前,他突然扫到他手指上的姻缘绳。
沈玉清动作一顿,微微皱眉,有些惊讶:“你成婚了?”
慕锦月得话看去,这话她早就想问,但又不敢开口,如今沈玉清问了,她明显看上去有些忐忑。似是怕知道结果,又想知道结果。
裴子辰面色不动,平静道:“是。”
听到这话,慕锦月面色微白。
沈玉清却是沉默下来。
裴子辰既然结了姻缘绳,那就与他猜想没有干系。
毕竟,他的姻缘绳还在江照雪手上,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结两条姻缘绳。
如果是江照雪,那裴子辰连姻缘绳都接不上。
既然不是江照雪,昨夜……
沈玉清一瞬恼自己胡思乱想,裴子辰什么人品,江照雪又是什么身份。
再如何也不该是这两人。
裴子辰……大约也不过就是报恩罢了。
沈玉清心中疏开,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
裴子辰见他应下,抬手行礼:“弟子先行退下。”
转身出门,裴子辰快步出去,继续追李修己的下落,江照雪却是坐到屋中,再一次卜卦。
不管卜了多少次,都是剥卦。
剥卦,李修己……大约是不在了。
这是她第三次遇见李修己。
也是她第三次遇见新罗衣。
之前她就在想,新罗衣为什么会出现蜀中,可如果新罗衣是追着李修己来的,那就说得通了。
那新罗衣为什么会追着李修己?
她到底是追李修己,还是只是在追大气运者?
如果是李修己,那李修己现在死了,她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新罗衣……宋无澜。
江照雪转着手中铜板,想起泥土上的传音符的残片,心中燃起怒意。
她来的过去以来,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
新罗衣。
江照雪闭上眼睛。
她心念杀新罗衣和宋无澜的念头,再次起卦。
卦起后,铜板在桌面飞快旋转,却始终不落。
阿南看着铜板不落,不由得有些奇怪:“咦,它为什么一直转,却不到啊?”
“因为。”
江照雪盯着铜板,隐约看见远处青衣青年坐在石头之上,折扇轻轻点在唇边,似笑非笑转头向她看来。
这是宋无澜传给她的画面。
她明白对方的意思,认真道:“有人在与我,一争乾坤。”
说着,江照雪一巴掌拍翻了铜板,画面瞬间消失,江照雪冷哼出声。
什么破烂乾坤,不都是一巴掌的事情。
想着,江照雪转身回去打坐。
等到晚饭,她终于缓过心情,正准备叫上裴子辰去吃顿好的,刚一出门,便见裴子辰站在门口,恭敬道:“师娘。”
听到这个称呼,江照雪还是有些尴尬。
面上却还是要故作淡定点头,随口道:“回来了?”
裴子辰得话,睫毛轻颤。他听着这声“回来了”,突觉心上酸涩,又觉一切都没关系。
他低低应声:“一刻钟前回来的,弟子再沿河沿路搜查过,只找到了一些碎衣。”
听到这话,也是江照雪意料之事,点了点头:“立个衣冠冢,葬了吧。”
“还有一件事,”裴子辰开口,江照雪回眸看来,就听裴子辰道,“钱姑娘来了。”
“带路!”
江照雪高兴起来,跟着裴子辰往外, 一面走一面奇怪:“她不是什么都忘了吗?怎么突然找过来的?”
“弟子与钱姑娘分别之前, 给钱姑娘留了传音符, 让她有事找我。”裴子辰抬手掀起探入庭院的枯枝, 让江照雪行过。
行过时,他身上气息被冬日冷风吹拂到她鼻尖。
江照雪不由得侧眸看他, 他修习九幽境功法至少四年有余, 一般修习九幽境功法之人,身上多少会沾染一些戾气, 可他却始终温润雅正,看不出半点魔修的模样。
他走在她身前稍许, 刚好为她挡住冬夜冷风,一面走一面说着消息:“今日下午她联系了弟子,说有人要她传话, 弟子就将她带了过来。”
“传话?”江照雪思绪被他拉回来,一时没听明白, ”她不是失忆了吗, 她传谁的话?”
“她师父。”裴子辰跟着江照雪走进大堂, 引着她上楼, 大堂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裴子辰护在她周边, 声音明明很轻很温和,却每个字都格外清晰落在她耳中,“她师父没有进入轮回, 执意要等见我们一面。”
江照雪皱眉听着,有些不解:“她师父认识我们?”
“她师父得知弟子拿到灵虚扇,本是想同弟子说,”裴子辰带她走上长廊,“但他师父所说之事,与斩神剑有关,弟子觉得,此事应由您决断。”
江照雪一听明白了。
人家钱思思的师父看重的是裴子辰,是裴子辰要求以她为主。
她心中又嫉妒又高兴,依旧嫉妒裴子辰的气运,但是又不得不说,裴子辰这事儿办得体面,至少以她为主,让她觉得高兴些。
两种情绪抵消下来,江照雪心里倒也没有什么不痛快,由裴子辰领着到了包间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钱思思的声音:“成了婚也是可以和离的嘛,你长这么俊,只成一次婚,这不可惜了?”
说话间,裴子辰刚好推门,江照雪抬眼一看,看清屋中情形。
沈玉清冷着脸坐在主座,慕锦月站在他身后,钱思思嗑着瓜子坐在沈玉清旁边,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沈玉清身上,江照雪都开了门,还在没谱道:“你考虑考虑我嘛,仙君?”
沈玉清听着,没说话,只是眼眸一抬,看向江照雪,直接询问:“这就是你朋友?”
江照雪有些尴尬,完全不想认下这么丢脸的人。
但现下若是不认,她又怕沈玉清一剑劈死钱思思,只能轻咳了一声道:“那个,思思。”
听到江照雪叫人,钱思思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正事,上下将江照雪一打量,试探道:“江照雪?”
“还认识我?”
江照雪一挑眉,好奇走到钱思思旁侧,裴子辰替她拉开椅子,接过她脱下的披风,江照雪从容落座后,裴子辰又立刻开始为她沏茶。
动作配合默契,一气呵成。
沈玉清静静注视着二人互动,慕锦月亦微微皱眉。
江照雪感受到沈玉清目光,扫了一眼没有多言,只有钱思思听着江照雪的话,大方一笑:“不认识,就是听说的。”
“听谁说?”
江照雪接过裴子辰倒的茶,靠到椅子上,颇有些好奇。
钱思思往裴子辰方向一扬下巴:“这小子说的,他说你是我好友。帮了我许多,与我感情颇深。不过不说这些了,我来呢,是替我师父传话。”
说着,钱思思正色起来,摊开手掌,育魂珠便出现在她手心,她耐心解释道:“此物乃我宗门至宝育魂珠,可保存魂魄,百年不散。昨夜我有意识时,裴子辰将此物交至我手中,我以功法与我师父相认,师父知道有人用灵虚扇帮了他,便想寻灵虚扇的主人,告知对方神器之事。之后我便找到裴子辰帮忙……”
“然后他将你带过来找我。”
江照雪明白过来,直截了当道:“要说什么,便说吧。”
钱思思点头,随后道:“我师父魂力不多了,只能长话短说。”
说着,钱思思抬手捻诀,她虽然遗忘了过去的事,但是功法全是本能,没有片刻,烟雾从育魂珠中缭绕而出,随后一个老者身影出现在钱思思身后。
看见老者,裴子辰眼波微动,然而面前人却是仿佛从不认识他,朝着江照雪和他行了个礼,恭敬道:“在下蜀中问剑山庄第六十三代掌门寒舟子,见过二位仙师。”
说着,老者又转过头,同沈玉清见礼:“见过沈仙师。”
沈玉清冷淡颔首,江照雪亦是回礼。
面前这个寒舟子和幻境中那个总是开玩笑的老头很不一样,他看上去仙风道骨,颇有长者。
江照雪垂下眼眸,拨弄着手中茶杯,平淡道:“灵虚扇已助问剑山庄弟子轮回,寒道友在此等候,不知所谓何事?”
“在下等候的,是灵虚扇的主人。”寒舟子正色,抬眸看着江照雪,“灵虚扇乃问剑山庄祖师爷当年之法宝,祖师爷兵解之日,灵虚扇归于天地,彼时,祖师爷曾经留下遗训,言及若灵虚扇再度出世,必逢当世大劫,让我等弟子代代守候。”
江照雪听着,察觉不对,冷眼抬眸:“为何灵虚扇出世,必定是当世大劫?”
“因为昊苍神君的神器,出世并非偶然。”
寒舟子皱起眉头:““神器乃昊苍神君身躯所成,神君怜悯世人,神器亦是如此。它若出世,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其一,神器力量充足;其二,有唤醒神器之人。”
“唤醒?”
江照雪听不明白。
寒舟子继续道:“唤醒神器有两个法子,要么是神器感知到邪物,为斩杀邪物而出。要么就是神器感知到与神君相关的大气运者。可大气运者难得,故而神器出世之时,常为人间劫难发生之时。”
“怪不得。”
江照雪听着,算是明白过来:“鸢罗弓出世时,是庄燕这只怨煞存在,庄燕被杀,力量为鸢罗弓所吞噬,鸢罗弓因此出世。”
沈玉清听着,抬眸看了她一眼。
江照雪察觉,但也没有多话,只继续道:“灵虚扇则是有宋无涯献祭二十万的精元供养灵虚扇,二十万人枉死,怨念形成了怨煞,灵虚扇被力量滋养恢复,又感应到怨煞,故而出世。神器接二连三出世……”江照雪看向寒舟子,“你害怕是有人故意所为,要逼斩神剑出世?”
“神剑没有这么容易出世。”
寒舟子倒也无惧,冷静道:“斩神剑虽乃神器,却与鸢罗弓灵虚扇时光镜不同,乃与天机灵玉并列的至尊之物。天机灵玉主生,斩神剑主死。天机灵玉取灵气所造,生生不息,而斩神剑则以神君脊骨所铸,摧而不得。而神君脊骨,乃炎骨,至阳至暴,火中至极。若无极阴之物平衡,炎骨出现之时,所带来的温度,非普通生灵所能承受。神剑怜悯万物,因此自己设下封印,必须以纯阴之体鲜血浇灌,扑灭炎火之后,才可打开封印。”
可纯阴之体世间难觅,江照雪这辈子听过的唯一一个纯阴之体,还是两百年前沈玉清那个不巧死在他们婚事前夕的师妹,似乎叫宋清音?
江照雪第一次这么仔细回想当初这个人。
纯阴之体极易修行,如果本身灵根上等,那就是天才弟子。
但缺陷就是,此体乃邪祟大补之物,随便吃上一口,都能增进百年修为。
当年这个宋清音,据说就是木系天灵根,因体质特殊,修成正果之前,师门不敢让她出山陷入任何危险,所以一直像块大宝贝,被藏着掖着,几乎都没人见过。
沈玉清与她提起,也不过就是说,身体不好,自幼由他照看长大,与其他师弟师妹没什么区别。
但纯阴之体名声太盛,故而江照雪二十岁时,整个真仙境都在等待她和宋清音,就看她二人,谁最先一步跨入元婴之列。
那时候她爹不服气,每日都在同她耳边叮嘱,让她好生修炼,一定要超过宋清音。
因此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不大喜欢这个人,常同沈玉清暗中打探她,暗暗比较一番。
沈玉清哪里不知她的心思,每次都会告知她:“师妹而已,切勿多想。”
随后又要叮嘱她:“命师不比剑修,越往上,越受天罚,命不长久,不必强求境界,万事……”
“万事什么?”
江照雪奇怪,就见少年的脸红起来,有些僵硬转头,平静道:“灵剑仙阁与蓬莱交好,我与女君也算有缘,万事,我自会相帮。”
江照雪不由得好笑,叹了口气:“可我天赋太高,没有办法啊。”
的确没有办法,她什么都不做,还是在二十二岁那年,步入了元婴。
而宋清音,却是连灵剑仙阁都未曾走出,甚至于不曾亮相于真仙境任何一战,就在第二年,她与沈玉清成婚前夕,病逝陨落。
真仙境上万年也就一个宋清音,人间境要找到一个纯阴之体,又谈何容易?
“纯阴之体不好找,没有纯阴之体,神剑就算出世也无法唤醒使用,一把废铁。”
江照雪轻敲着桌面,思考着寒舟子的话语:“所以您在担心什么呢?”
“老朽担心,有人强求。”
寒舟子说着,抬起眼眸,扫了一眼在场之人,缓声道:“老朽知道诸位,诸位并非此境之人,人间境自有命数,告诉诸位,也不过只是想尽力而为。老朽唯有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