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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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心下微动,总觉得因为他的话,使得如今这般场面有些古怪的暧昧。
外头雨势大大小小,一阵雷声响过,雨声又绵密了起来,打在池中,听来声声嘈杂。
琉璃迟迟未回,千灯感觉有些倦怠,她抱膝望着涟漪繁密的小池,与晏蓬莱闲聊着:“听说晏郎君是渑池人,不知那边风景如何?那是渑池之会时,蔺相如大放光彩的地方吗?”
听到渑池,晏蓬莱面露恍惚之色,答道:“正是。我家就在渑池边,旁边不远还有秦赵士兵埋藏武器的会盟台,也有荒废多年的行宫。”
“那,为什么叫渑池呢?”
“因为池内长满了水黾,蚊蝇众多。夏天我带着弟妹在池边玩时,总是被咬出一身包。”
千灯随口问:“晏郎君有弟妹?”
晏蓬莱点头,声音有些低哑:“是,我弟弟比我小五岁,我妹妹比我小七岁,都很乖的。”
千灯想问他们情况,随即又想到,候选夫婿的资料上写明的亲人,好像只有他父亲。没写的,自然是已经去世了。
难怪他生性如此清冷,整日修行问道,想必是年幼丧母失亲,使他养成了这般性子。
面对这个与自己一般都失去了所有家人的郎君,她柔声安慰道:“逝者已矣,相信你的娘和弟妹,定会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宁静祥和。”
晏蓬莱朝她笑了笑,轻声道:“是,一定会的。”
这位清冷的郎君,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笑容,千灯只觉眼前灿然生辉,一时心神摇曳,有些恍惚。
而他很快便收敛了那惊鸿掠水般的笑意,两人望着外面的风雨,又陷入了沉默。
可能是沉默带来的倦怠,可能是风雨带来的安全感,千灯只觉得有种种困倦涌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身旁便是长安甚至大唐万人称颂的面容,在她咫尺处奢侈地绽放呈现,只是因为困倦,在她眼中显得有些模糊。
“今日……”千灯撑着困意,与他聊些别的事情,“我看到了晏郎君一篇旧作。郎君既有解民倒悬之心,又有子建江淹之才,为何却深藏名姓,遗世独立?”
晏蓬莱怔了一怔,有些迟疑:“县主知晓了?你一贯聪明颖悟,我知道肯定瞒不住你,但……此事若是为人知晓,对金堂绝非好事,还望县主斟酌。”
千灯心下闪过诧异,这其中哪有金堂的事情?
“晏郎君如此大才,而金堂虽然本性不坏,但他进国子监……”
说到这里,她迷蒙的脑中挣出一线清醒,忽然想起了金堂是如何入国子监的——
是郜国公主找人捉刀,让他蒙混进去的。
难道那篇连崔扶风都大加赞赏的文章,竟是出自于晏蓬莱之手?
千灯顿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句:“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
“是……这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文章,后来便再也没有动笔了。”
“原来如此……”千灯声音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与他闲聊。
原来,慈恩寺决裂在前,金堂考取国子监在后。
而郜国公主帮助金堂舞弊时,找的人是号称已经决裂的晏蓬莱。
心下升起些微的恼怒,但眼皮又十分沉重。
昨夜甚至前夜都睡得不安稳,她日日精神不济,但是没想到此时此刻风雨大作中,竟会这般困倦。
琉璃去了这般久,前院后院距离又不远,也该回来了,怎的还没有动静呢……
耳边是潺潺水声,周围是阴暗天色,面前是温暖的火光。千灯只觉得这漫天漫地的雨模糊了眼前的世界,让她的眼睛再也难以睁开,陷入了沉睡中。
睡眠让她的身躯无意识地软了下来,晏蓬莱眼看着她合眼后意识昏沉,身躯慢慢向着下方倾倒,眼看要倒在青砖地上。
晏蓬莱迟疑着抬起手,将她的肩膀轻托住,维持她的平衡。
千灯察觉到了不对,但身体软绵绵地不听使唤,在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后,终究没有醒来。
听着外面沙沙的密集雨声,感受到隔着柔软春衫传来的她肌肤的暖意,晏蓬莱僵直跪坐在她的身旁,一动不能动地沉默扶着她。
许久,她睁不开眼,也坐不直身体,没有醒来的迹象。
而他也终于动弹了一下酸麻的身躯,缓缓地盘膝坐在了她的身旁。
昏暗的夜色笼罩了他们,只有银白色的雨丝偶尔破开晦暗,单薄地闪烁一下光亮。
他们坐在敞开的照影轩内,她倚靠着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而他望着面前渐渐入夜的雨中小池,手持着伽楠佛珠,一颗一颗缓慢点数着,企图镇压心口那些难以明言的震颤。
“晏郎君……”
“县主?”
他听到低若不闻的轻音,茫然地应了一声。
低头看去时,却发现她并未醒来。
面前炉火轻微跳动,在她的脸上投下波动的光。
他们实在贴得太近了,以至于她的鬓发、她的睫毛、她的唇角、她眉上的伤痕,都被火光投在了他的眼中,荡漾着晕眩的光彩。
自以为早已斩断俗世尘缘、不染纤毫尘埃的晏蓬莱,在这一刻停下了口中低喃的佛道经典,忘却了曾默诵千万遍的玄妙虚空,只定定望着绽放在咫尺间的这张容颜。
他听到千灯的呓语,模糊而轻微,却字字如刻在他的心头,痛彻万分——
“四年前,在我父祖的灵前,你为何要给我批那样的命格……”
她脸颊的温热隔着尚带湿气的衣裳透进来,顺着他的肩膀蔓延游走于血脉之中,直到抵达心底最深处,脑海最暗处。
是,她的命运,是他刚入太卜署时批下的。
他将“六亲无缘、刑克夫婿”的相格钉在了她的身上,自那之后,框定了她的命运。
温热的血潮搅动着他的心口,与面前池塘一样,荡起越来越密集的涟漪,摇曳动荡,不可遏制。
他绷紧了身躯,紧闭双眼,手中的伽楠佛珠坠落。
神佛仙道,并未能拯救他。陈年的红线断裂,圆润的佛珠在青砖地上滚落,奔赴往无人可知的角落,落入下方池水中,再难寻回。

不知坐了多久,外面传来低低呼唤的声音:“县主。”
他抬头看去,崔扶风撑着伞,身影出现在细雨笼罩的小池木廊之上。
见千灯倚在他的肩头,如风雨中一支沉酣的菡萏,安然甜睡,崔扶风目光上移,若有所思地看向半明半昧火光下的晏蓬莱。
晏蓬莱抬手压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吵到县主。
崔扶风放缓脚步,走到千灯身边,见她依靠在晏蓬莱的肩上睡得这般安稳,心下涌起怪异的心绪。
“县主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晏蓬莱垂下眼,维持着千灯靠在他肩上的姿势,并不宽厚的肩背维持着挺直的姿势,让她睡得更舒适一些。
崔扶风俯身看着他们这亲密的姿势,几乎维持不住一贯清贵雍容的风姿,声音略显僵硬地轻唤她:“县主,先回去再休息吧?”
千灯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听到他的声音,半睁眼睛惺忪地望着面前的他们:“崔少卿,你回来了……琉璃呢?”
崔扶风指了一下自己搁在门边的两把雨伞:“琉璃回去时跑太急,摔伤了,因此托我们带伞来接县主。”
因为心下的别扭,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僵硬。
但千灯并未察觉,只问:“她没事吧?伤得重吗?”
“还好,她从汀步上摔下,在泉中闪了腰又扭了脚,在风雨中许久才回到前院,璇玑姑姑已经叫了姜大夫诊治了。”
千灯低低“啊”了一声,心下正担心琉璃的伤,抬头见外面人影晃动,听到消息的郎君们都已过来了。
纪麟游的声音率先传来:“县主还在这里吗?这雨下这么大,怎么也不见停……”
话音未落,他看见千灯紧贴晏蓬莱坐着,崔扶风又扶着她的模样,不由呆了呆。
随之窜进来的金堂,一见千灯睡眼惺忪靠在他们身上的模样,不由嫉妒成狂,立马快步抢上来,急问:“县主怎会在这种地方睡着?是不是太累了?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吗?”
薛昔阳一言不发,只伸手去扶千灯,肩膀不动声色地一拱,便将晏蓬莱挤到了一边。
晏蓬莱垂下双眼,默不作声垂手立在一边,定定看着他们簇拥搀扶县主站起。
千灯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委实深沉,现在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她勉力站直身躯,避开众人的搀扶,接过崔扶风递来的伞,捂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走上小池上的木廊。
雨中木廊湿滑,她又神情恍惚,一脚打滑,差点摔倒。
旁边人正要搀扶她时,侧旁有人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扛了起来:“路都走不动?我送你回去!”
众人一看,这不由分说将县主打横扛在肩上的人,正是鸣鹫。
一群男人哪能容他将县主扛走,薛昔阳一把拉住千灯衣袖,拦住前路;而纪麟游大步赶上来,将他肩上的千灯抱了下来;金堂立即钻到鸣鹫与千灯中间,叉腰瞪着他。
千灯这下彻底清醒,无语地睨了鸣鹫一眼。
薛昔阳阴阳怪气道:“野蛮人就是野蛮人,难不成你在塞外常干这种事儿,动不动就把人家姑娘往身上扛?”
鸣鹫满脸无辜:“什么,不能扛吗?那我抱着仙珠走!”
说着他抬手又要去卡千灯的腰,纪麟游立即掰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开。
金堂大嚷:“混账野蛮人,再这般无理,王府迟早把你赶出去!”
眼看木廊上打成一片,下方木板咔咔作响,晏蓬莱这般疏冷的人,也无奈上来拉架,免得他们几个人把照影轩给拆了。
在闹嚷嚷的混乱中,千灯只觉头痛,孟兰溪取了香囊递给她闻嗅:“县主,还没睡醒吗?”
香囊中有冰片与薄荷的气息,一股清凉直逼脑门,千灯终于彻底清醒,看着面前闹成一团的男人们,她也懒得去劝,转身撇下这群人,撑着伞便回去了。
孟兰溪却追了上来,对她道:“小憩之后怕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我今晚还是替县主燃香助眠吧。”
千灯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他的帮助,点点头便与他一起回到前院。
璇玑姑姑早已备下香汤,伺候她沐浴更衣。从风狂雨骤中回来的她,在热水中泡了近半个时辰才浑身温软地回屋。
一进门闻到屋内燃着的香气,不是熟悉的气息,千灯有些奇怪地问正在拨香的孟兰溪:“换了香吗?”
孟兰溪眼睫上尤带雨珠,望着她时仿若泪光微闪:“嗯,我适才不小心,将香匣摔地上了,因此回去帮县主拿了新的过来,之前的已经扔了。”
琥珀笑道:“我还和孟郎君说呢,咱们室内一尘不染的,香屑捧起来无大碍的,孟郎君却不肯,丢弃了旧的香,又赶回后院拿了新的过来,真是辛苦了。”
“长久用同种香也会腻烦,是该换一种了。”孟兰溪朝千灯微微而笑,脸颊上那两个酒窝一如既往令人迷醉,“那……县主好好安歇吧,兰溪告退了。”
室内幽香氤氲,他退出门外,望向黑暗中等待他的人。
凌天水靠在廊柱上,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向着后院走去。
暴雨过后,虫声稀疏。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踏着黑暗走上回程。
因为照影轩中那一幕,众郎君都是心下不忿。毕竟鸣鹫的举动,将他们默契相守静待县主守孝期满的现状彻底打破,毁掉了后院那微妙又诡异的平衡。
偏偏鸣鹫不识相,翌日又自顾自跑去前堂,一如既往边蹭王府的早膳边埋怨不好吃。
等用完饭告别了千灯,他走到王府大门口,遇到去往各衙门当值的郎君们时,迎着他们神情各异的目光,故意摸一摸自己的袖口,朝他们露出一个古怪又愉快的笑容。
众人都不解其意,唯有纪麟游瞥见他袖中一抹金色流动,珠光灿烂,心下大疑,立即抬手去抢:“哟,鸣鹫王子有啥好东西,看着要掉下来了,赶紧收好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扯鸣鹫的袖子。鸣鹫赶紧抓住袖笼中的东西,握着那东西嚷道:“不许动,这是我的!”
众人一看,他握着的是朵拇指大的金箔珠花,以轻薄的金箔为花瓣,细小珍珠为蕊,在指尖轻颤摇动,格外精致漂亮。
见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这朵金箔珠花上,鸣鹫更加得意,捏着花朵放在鼻下一闻,仿佛这金花有香气似的,再珍而重之将它重新放回袖中:“别动别动,这要是丢了,我可太难过了!”
一看他这模样,纪麟游心下起疑,难道这是县主的东西,昨晚那场混乱中被他拿到手了?
他当即跳起来,就要看个仔细,鸣鹫早已哈哈大笑飞身上马:“各位,我抢先一步,飞了!”
“莫名其妙!”纪麟游气得揪住凌天水的马辔头:“天水,咱们把他截下来,看看那究竟是不是县主的!”
“不是。”凌天水简短道。
纪麟游还想追问他怎么知道,崔扶风也笑了一笑,登上接他的马车:“别理他,说不是就不是。”

鸣鹫春风得意,一路纵马来到兴庆宫,来赴诸王马球之约。
今日诸王约战回纥王子,正是长安盛事,别说亲王公主们,就连太子殿下也被请了过来,共同观摩。
换上马球服,鸣鹫信心满满,特意取出那朵金箔珠花在脸颊贴了贴,塞入袖中:“今日便让你代替仙珠,瞧瞧我的厉害吧!”
一声呼哨,马球被高高击起。
尘沙之中,鸣鹫与诸王驱马向前疾奔。他生长于塞外,控马技术过人,一时带球连过两人,势不可挡。
对面骑手使了个眼色,对方三人一起向他冲来,挥动球杆抢球。
鸣鹫哈哈朗笑,不退反进,向着那三个人冲去。
就在马匹相接之时,他一扯缰绳。胯下马硬生生扬起前蹄,以后蹄为支撑,向右方转侧过半个马身,堪堪闪过了最右边的人,球杆一挥,击打地上马球。
后方其他两位骑手立即追上,两个人同时纵马向他夹击。
四匹马顿时搅在一处,围追堵截,难以突围。
场上打得激烈,场下观战的人阵阵欢呼,激动不已。太子坐在芦棚下,亦是看得目不转睛。
只见豫王一马从后方突袭,将球重重远击,直飞过半个球场,被岐王一杆停下。
太子正与全场众人抚掌赞叹之时,身旁宦官凑到他耳畔,低声通报道:“殿下,昌邑郡主来了,求见您一面。”
太子有些错愕,萧浮玉昨日才因郜国公主难以瞑目之事而痛伤,今日怎么特地来此找他?
他也无心看球赛了,起身便去见萧浮玉。
萧浮玉候在侧殿门廊下,脸上眼睛红肿,显然一夜痛哭未止。
“殿下……”萧浮玉看见他,疾步上前挽住他的手,嚎啕大哭,“殿下,我娘她……她死不瞑目的原委,我……我终于找到了!”
太子忙将她扶起,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看向她身后的女官们。
身后素纨亦是泪如雨下,从袖中取出一张厚重的双折信笺,递到太子面前。
太子见这纸笺上印着洒金牡丹花纹,用泥金烫出“郜国”二字,华贵无比,正是郜国公主府特制的信笺。
而上面所留的,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姑婆郜国公主的字迹——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信女在佛前祈愿,愿每日抄经颂佛、终身茹素戒杀,唯求太子与准太子妃萧氏早结连理,永以为好,佳儿佳妇,子孙繁盛。
望着这熟悉的字,太子抬眼望着萧浮玉,只觉恍惚悲伤。
素纨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深深叩首:“殿下,大长公主心心念念、牵挂难舍的,正是您与昌邑郡主的婚事啊!”
萧浮玉则泣不成声:“我娘一直以为……殿下与我能在今年春日成亲,可万万没想到,世事这般不如人意,她还未曾看到我出嫁的那一日,便已含恨离去了……”
太子握着她颤抖的手,黯然道:“可我巡视西北之行已在筹备中,过不了两月便要出发。更何况如今你母丧在身,这可如何是好……”
萧浮玉迟疑着,欲言又止,而素纨已经急道:“殿下,其实民间一直有热孝成亲的习俗,往往是为了逝者遗愿,以慰亲人在天之灵。如今大长公主为此而难以瞑目,以奴婢看来,定是为了此事而无法安心逝去啊……”
“是么?”太子默然张了张口,却只吐出这两字。
萧浮玉抬手扯住他的衣袖,眼泪滚滚而落:“殿下……阿兖,我实在不忍看我娘死不瞑目,她这辈子,最牵挂的人唯有我一个……不如咱们和圣人商量一下,若真让我娘睁眼离去,我这辈子……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安心的!”
见她这般说,想起昨日大长公主那无法瞑目的模样,太子也不由红了眼眶。
他默默点了点头,抚慰道:“好,我找个机会,尽快和父皇母后商议此事。”
当下他哪还有心情看马球赛,回到芦棚与观战的诸王说了一声,便要率人离开。
就在走到场边时,旁边叫好声忽起,太子下意识转头看去。
鸣鹫纵马奔驰,奋力挥杆,旁边两人的球杆也同时向球击过来,三根球杆瞬间擦过。
鸣鹫的球杆击中了马球,划出长长弧线,飞向球门,在轰然叫好声中应声入门。
仓促之间三匹马穿插而过,鸣鹫左手控马,右手高挥球杆,而挥杆落空的岐王,球杆也顺着惯性一直向上,隔着他的衣袖打在了右臂上。
鸣鹫啊了一声,忙不迭缩手,众人都以为他被球杆伤到,赶紧围上来查看。
听他叫得凄惨,岐王也拎着球杆上来,连声问:“怎么了?可是伤到王子了?”
鸣鹫转着手腕,显然手没事,但他探手入袖管,将那朵金箔珠花拿出来一看,再度惨叫。
那朵灿烂的珠花已经被敲打成扁扁一坨,招展的花瓣歪斜,花蕊也乱七八糟。
鸣鹫苦着脸,瞪了齐王一眼,将珠花摊在掌中往岐王面前一递:“可恶,赔我!”
岐王一看,嗤之以鼻:“我当什么呢,一朵破珠花而已。”
“这可是我的宝贝,定睛信物!”
众人都是哄笑:“定情就定情,什么定睛?”
“哟,鸣鹫王子死皮赖脸死缠烂打,终于拿到零陵县主的定情信物了?难道我们长安最美的贵女要花落回纥了?”
一片起哄声中,正在场边要离开的太子下意识抿紧双唇,他扫了鸣鹫掌中的珠花一眼,目光中闪过无人察觉的黯然。
而岐王乐呵呵地抬手去拿珠花:“放心,本王一定找长安最好的能工巧匠,把你这个东西修复如新,决不会有任何差池……”
话音未落,太子身旁的萧浮玉忽然“啊”了一声,随即一步抢上前,抓过那朵残破的珠箔金花,惊诧颤声道:“这……这是我娘的珠花呀!”
昌邑郡主萧浮玉常与郜国公主来看马球,诸王自然都认识她,听她这般说,顿时个个错愕地看向鸣鹫。
豫王更是惊得说话都结巴了:“郜国大长公主……送给鸣鹫王子的定情信物?”
鸣鹫一听,顿时暴怒:“胡说八九道!这明明是仙珠……”
说到这里,他又迟疑了一下,转了话风问:“你凭什么说这是巴掌公主的?”
萧浮玉红肿的眼瞪着他,愤恨道:“就凭这是我娘心爱之物!她遭遇不测时,便是戴着这套金箔珠花去的曲江池,落水后因鬓发散乱,头上原本一共十二朵珠花,最终只剩了一两朵,怎么其中的一朵竟会出现在你的手中,你这花是从何而来?零陵县主怎会送给你的?”

第四十五章 栽赃
众人想起方才鸣鹫对这朵珠花视若珍宝的模样,明显是零陵县主赠予他的,如今却又听说是郜国公主的遗物,顿时个个狐疑惊愕,无人出声。
鸣鹫又气又急,抄起这朵珠花,快步向着马球场外走去。
众人纷纷跟上,见他径自走到兴庆宫门口,公主府的侍女们正候在门外,见一群人过来,正在不解之时,鸣鹫已举起手中那朵残破珠花,劈头就问:“你们谁见过这东西?”
侍女们一看,顿时个个惊讶:“这是我们公主的珠花啊!”
素纨身为女史,自然更加熟悉,上前细加查看,道:“这确是大长公主的,甚至曲江池出事当日,公主所佩的就是这珠花。当时落水时首饰零落,我们也未曾寻回,怎的竟在王子手上?”
见东西确凿无疑,鸣鹫气急败坏,狠狠攥紧手中珠花,一言不发就要离开。
萧浮玉哪肯罢休,沙哑着嗓子质问:“别走!零陵县主为何会把我娘的遗物送给你,她怎么有这东西的?!”
“老子怎么知道哪来的!”鸣鹫愤恨咆哮,将那坨珠花狠狠掼到她身上。
那珠花轻薄又起棱,摔过去便勾在了她的衣襟上。萧浮玉抬手一把将它扯下来,身上的素绢衣顿时被扯出数条丝线,差点破出小洞。
“真是活见鬼,死见尸!”鸣鹫骂骂咧咧地转身要走,萧浮玉一把拉住太子,眼圈通红:“求殿下为公主府作主,为我娘作主!”
大庭广众之下发生这般大事,太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管,示意侍卫拦下鸣鹫:“请王子留步。”
“留什么留?我够倒眉毛了!”一想到自己珍藏着这死人东西,还在脸颊上贴贴,鸣鹫恨不得赶紧回去洗脸洗手一百遍。
太子见旁边诸王及权贵们都面露探究神色,这珠花若真是千灯赠予他的,此事怕是大为不妥,因此便吩咐道:“王子不必担心,你是大唐贵客,我朝自会以礼相待。现下孤与昌邑要去昌化王府,王子可要一起回去么?”
“回就回,我非看看谁拿这破东西害我!”
太子这次去昌化王府,不仅带着萧浮玉,还命人去大理寺知照了一声,因此千灯刚接了太子鹤驾,崔扶风也已赶了回来。
至于那朵珠花,昌化王府上下都表示,府中不曾有过这种样式的珠花。
“那这东西究竟是哪里来的?”鸣鹫崩溃大吼,“昨晚我只抱过县主,没碰过其他女人啊!”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别说王府的侍女、东宫侍卫们了,就连太子也是不敢置信,盯着鸣鹫的目光转向千灯,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千灯简直无语,瞥过萧浮玉伤恸中隐透幸灾乐祸的表情,一字一顿对着鸣鹫道:“别胡言乱语!你把昨晚的事详详细细讲清楚,不许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见她恼怒,鸣鹫不觉有点发怵,也知道事态严重,便道:“昨天晚上,我回到王府,进门就听到很吵,过去一看,有个侍女被人扶着一拐一弯的……”
众人也懒得纠正他这叫一瘸一拐,只急切等待他后话。
“崔扶风拿着伞先走了,我们一群人问她怎么了,才知道仙珠被大雨困在了后院。一听她这话,我们赶紧都跑去后院接仙珠,没想到她睡着了,我看仙珠米糊软软的差点滑倒,于是就把她扛起来,送她回去……”
这事情经过其他人都是知晓的,因此也都还好,只有太子脸色铁青,沉沉的一言不发。
崔扶风淡淡问:“所以,你认为这朵珠花是县主所戴,你对她无礼之时,金花勾到了你的身上,是么?”
“是啊,我才扛起县主,你们就一起阻拦我,仙珠也挣扎跑了。我回到细柳坞睡觉,发现肩上挂着这朵花。肯定是仙珠戴的花勾到了我的身上,这么巧,三下五除二它不就是县主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吗?所以我才带着它,谁想到居然是那个死……气死我了!”
萧浮玉看着他面上呼之欲出的“死女人”字样,咬牙切齿:“好啊,这么说,既然鸣鹫王子只与零陵县主接触过,那这东西还能是谁的?”
崔扶风却道:“这首饰过分华贵,并不适合县主这般年纪的少女。更何况自杞国夫人薨逝后,县主为母守孝,日常只戴堆纱白宫花,府中所有人及我们后院所有郎君都可证明,她不曾在家中佩戴过金玉首饰。”
“不是她戴的,难道就不可能是她拿的吗?”
“怎么,昌邑郡主这是又要将公主之死,与我扯上关系了?”千灯自然不会任由她无凭无据诬蔑自己,“可惜我一无作案时间,二未曾落单过,三与公主没有暧昧之情,郡主在言语出口之前,还请稍加斟酌。”
“不是你,也是你府中人!一定是他害死了我娘,才能拿到她的珠花!”萧浮玉被她当面驳斥,又见太子亦在皱眉,气恨交加中声音也变得尖利,“你不是一直拒绝去回纥和亲吗?这不就是栽赃陷害回纥王子、逃避和亲的机会吗?”
“此事与本案毫无关系,郡主何必胡搅蛮缠?”千灯说着,示意璇玑姑姑屏退众人,又对鸣鹫说明是一场误会,请他先回后院。
鸣鹫见她神态有些不自然,心知萧浮玉什么都说得不对,但千灯不愿意和亲之事确是说对了。
但他当然不相信千灯会嫁祸给自己,冷笑瞪了萧浮玉一眼,丢下一句“这么孝顺,那就祝你和你娘早日圆圆!”扬长而去。
所谓“早日圆圆”,自然是“早日团圆”的意思。
萧浮玉盯着他的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在他背上剜出两个洞。
崔扶风不动声色将话题扯了回来:“我看此事定有缘由,还需好生探究这朵金箔珠花究竟从何而来。”
被唤来的刑部侍郎张霍山瞧着萧浮玉的脸色,迟疑道:“太子殿下,依臣之见,回纥王子所言大有可疑之处。他与大长公主的恩怨人尽皆知,当初还在人前口口声声要让公主死。这些异族蛮人,何事干不出来,又自恃有功,为非作歹。这珠花,怕就是他杀害了公主后拿到的,因被我们发现了,才扯谎说误以为是零陵县主之物,谁知却因此而露出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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