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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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怕是不太合适,一来,姨母来帮忙料理丧事是受朝廷嘉许的,表哥更是内宫局造了册送来的未婚夫人选,自己说要进我后院的。如今亲戚才住两三天就走,外间人听了,岂不笑话我昌化王府没有好好招待贵客?那朝廷那边,姨母又准备如何回话?”
杨槐江是时景宁之死的重要疑凶,千灯自然得将他留在府中,不可能让他走脱。
“二来,我前几日刚去探望过表姐,姨母应该也知道她已是快临盆的身子,可不巧自她有孕以来,儿子阿彦一直风风雨雨的,大小烦忧不断。姨母你想,表姐要照顾三岁的阿彦,腹中孩子随时临盆,若又来一个脸面受伤的弟弟,如何忙得过来呢?”
“槐江如今被害成这样,朝廷定会体谅的,何况你的夫婿候选不过都是自行进来的,朝廷又没规定非要住在这里不可!”定襄夫人愤愤道,“至于黄府,他家好歹有个门第,难道还照顾不好一个病患?”
“那算起来,王府中的人手,还是比黄府多些的。”千灯放软姿态抚慰她,“姨母,我年少不懂事,之前因为琐事而迁怒表哥,以至于伤了亲戚和气。如今我定然延请京城最好的大夫,为表哥医治,必定让表哥恢复昔日容颜,让姨母安心。”
定襄夫人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岂会因为她几句软话就作罢,只是一想到女儿杨葭沚那边,也自心烦,一时沉吟。
杨葭沚与杨槐江不是同一个妈,因生母早逝,这个女儿对她倒是十分敬爱,不像杨槐江,因为生母是她处置掉的,心中总有芥蒂。
但最终,是劳烦女儿还是让儿子委屈,她选择了前者。
“不劳县主挂怀,葭沚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对弟弟呵护有加,夫婿黄敏也宽宏大度。孩子小病、妇人生产都是常事,如何会为了这点小事,嫌弃自己的亲弟弟?”
定襄夫人说完,站起身不再理会千灯,吩咐葛嬷嬷:“槐江的东西收拾好了吗?先送去黄府,把东西都归置好,将公子迎过去!”
见她如此固执,坚决不理会自己,千灯知道在她身上下功夫也没用,只能告辞出了门。
院门外假山边,崔扶风与凌天水已经研究完血手印。
“手印上的,是血吗?”
凌天水肯定道:“是血没错,不过颜色较淡,不知是否被雪稀释的原因。”
千灯回忆上午来这边问询时的情况,清楚记得自己在进门时看过假山,当时只注意到雪中藤蔓纠缠扭曲,并未在覆雪上看到任何手印。
“我们早间过来时,假山上并无掌印痕迹,看来这个血手印定是在我们离开古藤斋、于府中寻找线索时出现的。可后院高墙小门,日常并无其他人出入,只有诸位郎君、时家弟妹和我姨母在。”
崔扶风颔首:“这手印大小属于成年男子,应与定襄夫人、商洛和时景宁弟妹无关。凌司阶与纪麟游是习武之人,手比那掌印大一圈,硬茧也多,亦对不上。而我与孟兰溪、金堂、晏蓬莱等人日常不过写字,未多用手,仓促扶持时,手指不大可能呈现如此反应灵活的姿势。最后还有薛昔阳,他擅长乐器,手指掌廓比常人都要更长些,与这掌印亦不相符。
“当然,还得彻查一下,今日是否有其他人进出后院,比如说,定襄夫人曾叫了吕乌林进来收拾东西——当然吕乌林的手是做惯了粗活的,与这个血手印也截然不同。”
“另外,此人为何要在古藤斋留下血手印,倒是值得深究。”凌天水思忖道,“古藤斋中不过定襄夫人和受伤的杨槐江、一个年老嬷嬷,要是存了险恶用心,直接下手又不是难事,为何偏要留下个血手印吓人?”
千灯看看他那宽肩窄腰、威势迫人的模样,心想对你来说自然不是难事,可或许对于别人来说,一打三难度不小吧?
看看天色,千灯只能先将这个莫名其妙的血手印交托给他们:“那便麻烦你们查一查今日在后院出入的人,尤其是左手食指有异的。我得出去一趟,姨母因为这个血手印,想要带杨槐江离开。”
崔扶风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此案杨槐江嫌疑最大,你准备如何他们解决要走之事?”
“拦不住要走的人,那就拦住他们要投奔的人,我这就去找表姐。”千灯匆匆道,“杨槐江,绝走不出昌化王府!”

既然出了门,在去黄家之前,她先去了一趟太子府。
太子在她择婿当日亲自送来的贺礼,如今在她手上遗失,朝廷定然追责。她只希望及早禀明后,太子能帮她在帝后面前说句话。
毕竟,太子一直待她亲如兄妹,乱军入城时亦是同陷危境,他自然知道当时那种情况下,丢失御赐之物在所难免。
只是……想起薛昔阳说过,那日太子府的人与杨槐江在平康坊秘密私会,又送他东西说能助他得逞心愿,她心下又觉得隐隐不安。
内宫局忽然让杨槐江入府,背后必定是个在帝后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推了一把。那个人……会是谁?
对方为何举荐杨槐江?东宫之人交给杨槐江、说是能助他得偿心愿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
沉吟间,前方终于遥遥出现太子府大门。
冬至前三后四给假七天,这几日各衙门都休息,太子应该是在府中的。
千灯让玳瑁下车去递名帖,求见太子一面。
她坐在车内等待着,等着太子像往日一样让人引她进内,而他往往已走到殿外,与她在廊下相会,露出惊喜期盼的笑意,问她:“零陵,今日怎么得空了?”
然而,玳瑁从门房回转,迟疑回禀:“县主,府中人说……太子不得空。”
她心下错愕,因为这前所未有的回答,望着东宫大门沉默了半晌,才恍惚回神,吩咐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黄家。”
车夫应了,调转马匹,沿着街道缓行。
车帘晃动,隐约可见一辆衔珠嵌宝、雕镂鸾凤的沉香车与她的车擦过,缥缈香风扑帘而来。
千灯看见车上徽记,赫然是郜国大长公主府。
略一迟疑,她掀起车帘一条缝,朝后看向太子府。
府门大开,太子詹事李高升笑容满面率人下阶迎接,帮忙铺设好车凳,延请里面的人下车。
车门推开,一身光彩明艳的昌邑郡主萧浮玉被侍女扶下马车,披上紫貂裘,在欢笑人群的簇拥下,热热闹闹进了太子府。
原来太子殿下不见自己,是因为在等待昌邑郡主。
昌化王府的马车拐入南向街道,千灯垂下手,车帘落下,遮住外面的一切。
他们是未婚夫妻,关系自然不同。
千灯思忖着,将脸靠在车壁上,想起上次在山陵的冲突。
也不知太子是否会责怪她冲撞准太子妃呢?
不见便不见吧,实在不行,她还能上表给皇后殿下,禀明丢失御赐之物的原委。
如今这时局动荡,朝廷该会体恤,总不至于因此而降太重的责罚。
马车已到闹市,车夫减缓速度。千灯坐在微微晃动的车内,竭力收敛心情,将太子那边的事先放下,回忆上次去探望表姐杨葭沚的情形。
杨葭沚虽是弘农杨家出身,但因是微不足道的旁支,因此嫁的黄家也并不显赫。
但她的丈夫黄敏练达稳重,娶妻后不久后便中了进士,进入刑部任职,因为才干出色而一年两度擢升。
此次乱军中,刑部众高官仓促出逃,黄敏滞留京中。
他组织人手抢救衙门一应卷宗,保住了刑部根基,受到了上下一致赞扬。因此朝中已拟定外派他至蜀中历练,先任别驾,考察几年后或任上提拔、或回京再用,总之前途大好。
前月千灯过去时,黄家已在准备烧尾宴。只是黄家门户不大,家中上下不过十几个仆役,表姐杨葭沚身怀有孕,又要打点诸多行李,又要打理府中事务,又要照顾生病的长子,早已疲惫不堪,累得连说话都没力气了。
正思忖间,马车停在街边,周围纷纷攘攘,比西市更吵闹三分。
“崔扶风,押崔扶风!”
“纪麟游!能打的总扛得久一些!”
千灯抬手按住额头,缓解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青筋——又到了盛发赌坊了。
今日盛发赌坊,与往日又所有不同。
押时景宁的人在哭,而消息灵通抢押杨槐江的则在得意地笑:“得亏我机灵下手快,依我看,那个杨槐江必定是妥了!既是县主的表哥,姨母又亲自到府中为他撑腰,这还了得吗?”
“说起来,听说县主姨母此次前来,就是帮王府料理丧事的,那谁执魂帛不是一目了然的事么……”
“就押这个杨槐江!”押注了他的人笃定无比,“不然你以为,离杞国夫人出殡不过数日了,朝廷为何突然塞人进候选?”
有人觉得有理,有人则起哄道:“难说,依我看来,零陵县主委实有点子邪门!别的不说,听说时景宁八九岁便进了光禄寺,十年来混迹厨房,怎可能用火不慎,就此死掉?”
“真真儿的啊!昌化王府厨房都烧没了,正临时赁屋呢!听说啊,那时景宁烧成了具骨架,义庄收了一堆骨头过去,可怜可叹!”
“啧啧,前段时间,大家伙不是还说他与县主青梅竹马,杞国夫人对他亦有遗泽,县主选他的几率挺大么?怎的县主这几个枉死的夫婿,都是赶在押注飙升的时候就没了?”
“说克夫命,也不至于真这么准,一克一个准吧……”
“那就看那个杨槐江了。如今押他的人一路上升,我倒要看看,好歹他出身弘农杨家,能不能抵得住零陵县主的杀伤力,最终抱得美人归!”
千灯坐在缓慢通行的马车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周边这些繁杂议论。
万事风过耳,只是,在他们讲起时景宁时,她的心口还是浮起难忍的隐痛。
于广陵、时景宁……
长安闲人口中随意的谈资,却无人想到,那都是她心底熟悉的、鲜活的、生命中烙印下深深记忆的人。
马车拐进僻静街道,尽头便是黄家。
玳瑁正起身收拾,冷不防马车一个颠簸,她猛撞在车壁上,头上顿时起了个包。
她将头探出车窗一看,原来一个年轻男子正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走出黄家院门,车夫紧急避让,因此才车身剧晃。
“那不是表小姐和表姑爷吗?”玳瑁见那对年轻夫妇正是表姐杨葭沚和表姐夫黄敏,心下诧异,赶紧跳下车放好车凳,扶千灯下马。
屋内已追出一个年老妇人,指着他们怒道:“好,你们既不将彦儿安危放在心上,那便同去蜀中吧,届时腹中孩儿没了,两下落个干净!”
“不劳爹娘挂怀,蜀地虽一路迢遥,我也定会好好照顾葭沚,到时定在蜀地将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请二老安心!”
黄母的话说得难听,黄敏这话顶得硬气,这母子言辞交锋激烈,让不巧撞见的千灯都有些错愕。
一转头看见县主在旁边,黄母未免有些尴尬,讪讪地行了礼:“见过县主。”
“老夫人为何动怒?”千灯向她点头还礼,看见黄敏搀扶着的杨葭沚面色惨白,嘴唇微青,心知不好,赶紧上来查看。
黄敏扶着妻子往千灯的车边走,急道:“县主,我们正要雇车呢,葭沚动了胎气,得赶紧去找大夫。”
千灯一听,忙与玳瑁将杨葭沚扶上车,给她铺好毯子靠着,又问黄敏:“葭沚姐一向找哪位大夫安胎?为何不呆在家里,让大夫上门?”
黄敏回头看看母亲,一脸悲苦却难以解释,只道:“一贯是回春堂的梁大夫看的。”
千灯便也不多话,连带来的参茸首乌也先不放下了,让车夫立即驾车,赶紧去回春堂。

第三十五章 葭沚
“黄夫人自打怀了这胎,便劳碌无休,本就孱弱,原该好好保胎。”梁大夫一直跟着杨葭沚的脉案,一看便知,“如今看来,应是思虑过重,又遇到大悲大恸之事,因此动了胎气,幸好送来得早,否则难免小产。”
回春堂火速给她服了丸药,又让后堂煎药,赶紧送来。
黄敏心下沉重,询问大夫:“那……我即将去蜀中上任,若是此时带妻儿同去……”
“万万不可!尊夫人这一胎原本便荏弱,再加上蜀道之难,崎岖盘折,好人也要废掉半条命,让脉象如此不稳的妇人上路,绝使不得!”
黄敏默然点头,接过熬好的汤药,喂杨葭沚喝下。
千灯见他们一个喂药一个喝药,相对垂泪,便开口问:“阿姐究竟出了何事,可否对我稍言一二?”
杨葭沚望着她,未曾开言已泪如雨下,连药都哽住了。
“此事说来匪夷所思。自从葭沚怀了这胎,不知怎的,彦儿一直风风雨雨,我又因收拾乱军残局,整日在刑部难以脱身。葭沚一个人又要操持家务、又要照顾孩子,本就艰难,结果前日彦儿忽然惊厥,呓语中却……”黄敏目光落在杨葭沚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叹道:“一直在唤着妹妹。”
千灯知道黄家在京城并无亲戚,葭沚目前也只有黄彦一个孩子,目光便随之落在杨葭沚怀中。
杨葭沚抚着小腹,泣道:“我之前身体虚弱,难受之时彦儿着急,我总是摸着肚子跟他说,彦儿别担心,等妹妹生出来就好了,到时候她会叫你哥哥,和你一起长大一起玩……”
千灯了然:“想必是彦儿牵挂母亲与妹妹,病中也心心念念。”
“可我爹娘却在求神拜佛之际找了个算命的,问家中是否有什么鬼祟,那算命的掐指一算,却道是葭沚腹中所怀的孩儿与家人相冲,说腹中这一胎若是儿子还则罢了,若是女儿,怕是阴煞转世,会害得一家离散,满门不得安宁……”
千灯听着他的话,不自觉地抬起手,轻抚自己被斩断的右眉,紧抿双唇。
“偏巧梁大夫把脉颇有经验,早已说过葭沚这一胎可能是女儿,我爹娘听到此事本就惊惧,再加上彦儿当晚又发高烧,偶尔又唤两声妹妹,他们便急着去求破解之法。算命的只说家中留不得这孩子,我与葭沚几经哀求,他们终于松了口,说等孩子生下,若是个女婴,便舍给尼姑庵,一世永不相见。可我与葭沚怎肯将亲骨肉就此舍弃?因此我这不孝子与家中二老闹翻,虽然蜀中道路艰难,我还是想带葭沚一同上任,否则她与女儿留在京中,定无活路。”
可如今看杨葭沚的身体状况,绝无法跟着他去蜀地,回去又不为公婆相容,夫妻俩坐在医馆中,一时相对垂泪,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葭沚姐不嫌弃,我便为你安排个住处。”千灯提议道,“原本我府中热丧,葭沚姐有身子,不适合过来。但昨日因厨房焚毁,如今府中赁了隔壁空置房屋,临时打通了院墙方便出入,其实只用那边厨房,其余屋宇全都空着。那家庭院雅静,适合休养,再者与王府通了门,姨母正在西院,来往照顾也便利,岂不正好适合?”
一听居然有这么巧的合适居处,夫妻俩都是惊喜不已,脸上的悲痛都淡了不少。
“那便这样定了,姐夫回家将葭沚姐日常的东西搬过来,我们先回王府,与姨母见个面,禀明一切。”
这一番变故太快,千灯与杨葭沚回到昌化王府时,吕乌林刚套好马车,连杨槐江的行李都还未收拾好,抬头却见玳瑁扶着杨葭沚进门来,顿时目瞪口呆。
正带着葛嬷嬷在收拾东西的定襄夫人回头看到杨葭沚,也是呆了一呆。
她瞥了千灯一眼,料想是她为了阻拦杨槐江离开而搞的鬼,便一把扶住正要行礼的杨葭沚,问:“怎的不好好在家养胎,要到这里来?”
待进了屋,一听来龙去脉,她顿时皱起了眉头。
“那大夫的脉把得准吗?他说你腹中的是女儿?”
杨葭沚迟疑点头:“听说梁大夫把脉挺准的,再者这胎与怀彦儿时感觉颇为不同,我看八成是的。”
“那你可真糊涂了!彦儿还病着呢,你怎可抛下儿子,跑外面待产?”定襄夫人毫不留情,斥责道,“如今闹到这般田地,这一胎若侥幸是儿子,你还能回去,若真的是女儿,你如何见容于婆家?”
杨葭沚没想到母亲竟会如此毫不留情斥责自己,抚着小腹哽咽道:“可就算这是女儿,也是我的亲骨肉,在我腹中一日日长大的,如何能舍弃?”
“呵,一团还未出世的肉,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定襄夫人话语又狠又厉,劈头便骂杨葭沚,“你先睁眼看看自己,你还有几十年要活,为了这么个孽障,你打算断送自己一世吗?女儿,女儿顶什么用?就算你死了,将来替你发引主祭、送你入黄家祖坟的,还不得是儿子?你丢了儿子,要保着这没用的东西,你真是糊涂!”
千灯见杨葭沚被骂得面色发白,一口气卡在喉口出不来,竟连眼神都涣散了。
她赶紧扶住杨葭沚的肩,帮她抚着背顺气,对定襄夫人道:“姨母,葭沚姐刚动了胎气,你总该体惜她一二。再者,你对表哥关怀备至,牵肠挂肚,为何对女儿和外孙女如此苛责?”
定襄夫人哼了一声,别过头一声不吭,只气得肩膀微颤。
千灯扶着杨葭沚起身,正回头间,却看见妆台的铜镜内,正映出定襄夫人转过去的侧面。
她的脸颊上,赫然是大颗滚落的眼泪,涔涔不止。
千灯一时错愕,不知这个一贯只算计利益得失的姑母为何突然崩溃失态,无法自制。
她扶着杨葭沚迟疑着,不知是否该离开。
沉默许久,千灯才问:“我准备让葭沚姐暂住隔壁小院,姨母觉得如何?”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等我……与黄家那边通通气再说吧。”定襄夫人回过头,早已擦干了眼泪,恢复了素日那沉稳的大家主母模样,脸上唯有气恼郁闷的神情。
适才的气怒与眼泪,仿佛都只是千灯的错觉。
外间嬷嬷过来禀报,黄敏已经将东西搬来了,想来他是早已做好打算,东西都收拾好了,所以速度飞快。
见过岳母后,黄敏问:“听说槐江也被选为县主夫婿候选人了,也是好事一桩,我与葭沚该去向他贺喜才是,如今他是在县主后院吗?”
提起这事,定襄夫人神情更难看:“算了吧,王府昨日烧毁了厨房,槐江也不小心烫坏了脸,一时难以恢复。如今他……唉,躲在屋内不愿见人,葭沚如今怀着孩子,不宜惊吓伤心,不见也罢。”
杨葭沚听她的意思,杨槐江的脸似乎伤得严重,便询问地看向千灯。
千灯也赞成:“表哥如今在后院呢,待过几日他心情好了,定会过来的。”

第三十六章 洗女
将杨葭沚安顿好后,千灯与璇玑姑姑商议,拨几个细致晓事的嬷嬷去隔壁照顾杨葭沚。
“让平嬷嬷和六娘去吧,平嬷嬷就是替夫人接生县主的。六娘子是平嬷嬷的大女儿,也在坊间帮手过接生。唉,夫人之前还曾与平嬷嬷笑语,将来若娘替娘接生,她女儿替自己女儿接生,也是缘分……”
千灯默然听着璇玑姑姑絮叨,悲从中来。
事到如今,母亲出殡在即,可连她都还不知道,究竟该选谁发引主祭,选谁相伴终身,孩子什么的,更是太遥远了。
璇玑姑姑打听杨葭沚来借住的原因,知晓黄家因那般荒诞不经的话,竟想将未出世的孙女抛弃,最是喜爱孩子的她顿时气得眼圈都红了:“这世上狠心的人家怎么这么多!只听说三朝洗儿一朝洗女,没想到这看着好好的人家,也会做这等事情!”
玳瑁在旁诧异问:“三朝洗儿我听过,一朝洗女是什么?”
“本来我长在深宫王府,哪知道这些民间作孽之事。”璇玑姑姑叹了口气,也不愿多说,“我也是曾听夫人说起过,她当时亦是黯然落泪,说听到有人在头胎得女后便将其溺毙,谓之洗女,以求后续得子,断绝女婴。”
玳瑁吓得面无人色,拍着胸口压惊:“还好还好,还好咱们这边没这般灭绝人性。”
“但即使如黄家那般人家,也总还是孙儿重要,不顾孙女的。”
一群人感叹着,各自忙碌去了。
千灯终于得空坐下来,拈一个酥饼吃。
这是外间市集买来的饼子,虽也是有口碑的摊上买的,可与时景宁精心为她制作的点心相比,差了不止一二分。
想到时景宁,她食不下咽,只觉心头压抑沉重。
府中所有人都已彻查,没有任何人有作案时间与可能。
唯一有嫌疑的杨槐江,却被现场的人证物证洗脱了出来,反倒从嫌凶变成了受害者。
难道时景宁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如今的案子,与当初庄子上发生的一切,并无关联吗?
古藤斋忽然出现血手印的怪事,经过定襄夫人一场大闹,自然传遍了王府。
而因为金家工人们传出的消息,金保义比任何人都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赶紧跑去找儿子金堂。
“哎哟我的儿,你看看你,这么变得又黑又瘦了?”金保义进不了王府,候在门口一见到他出来,便伸出戴着四个金指环的圆滚滚手掌,心疼地摸向儿子脸颊,“你看你,以前白白嫩嫩的多喜庆,怎么到了王府,就操劳成这样了?你阿翁阿婆要是看到,该多心疼啊!”
金堂皱眉把他的手打开:“爹,我都多大了,干嘛还要白白嫩嫩的?”
金保义左右看了看,把他拉到旁边巷子里,压低声音问:“冬至后你祖母大寿,你回不回来?”
“回啊,做寿那天我回去给她老人家拜寿。”
“不是,我们的意思是……”金保义又探头看看巷子外,“你这就跟我回去,就说为祖母筹备寿宴,先回家住几天。”
金堂莫名其妙:“家里这么多人呢,爹你以前不是总嫌我碍手碍脚的吗?现在干嘛早早喊我回去?”
“你这小子,你是真傻啊!”金保义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王府都出血案了!起了火,死了人,满府都是血手印,你还不赶紧跑?”
“什么满府血手印,就一两个手印,没啥血,又不吓人,你别听外面那些人乱传。”金堂摸着后脑勺一脸鄙夷,“再说我天天和工人们在一起,阳气可盛了,什么鬼魂大白天敢在我们一群男人身边出现?”
“哎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阿翁阿婆唠叨我一整天了,你娘昨晚念了半宿佛,我真是烦不胜烦,你赶紧回家来吧。”
“我这边离不开啊,要盯着他们建库房呢,如今又加上一个厨房,真是不可开交。”金堂斗志满满,哪会搭理家里人的担忧,“爹你不知道,我现在干得可好了!王府上下都对我赞不绝口呢,县主也……也夸我了,还关怀我会不会太操劳。爹,县主很关心我的,我、我一定要在王府好好表现……”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红的脸颊显出一丝忸怩来,看得金保义无奈皱眉叹气。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王府,委实不好呆啊!县主这个命格,这……”金保义虽然不太信邪,可想起之前的种种,也是心有余悸,“难道她真的命中克夫?选婿当天乱军破城,后来于广陵死了让你蹲了一回大狱,现在这府中又出事,万一连累到你,那……那岂不是让咱们全家痛悔?”
“爹,你别听外面胡扯好不好?什么克夫命,我觉得县主是旺夫命啊!”金堂理直气壮驳斥道,“乱军进城时,是不是她救了我,在她家庄子上逃过一劫?于广陵那案子,是不是她解开难题,帮我洗清了冤案?”
金保义听他这振振有词的话,一时无言以对,许久才道:“你只寿宴当天回来怎么够啊,要不这样,你就说自己膝盖撞了、脚趾肿了什么的,先回家养几天伤,等这边风波过去再回来吧……”
金堂一听,撇撇嘴转身就走:“不要,我忙着呢,谁有空回家啊。”
金保义顿脚:“逆子!为了县主,你死都不怕?”
“冤有头债有主,时景宁的死跟我又没关系。再者说了,县主在王府呢,她会保护我们的,我怕什么?”
金保义想着县主带他去书院查案时的模样,踌躇叹气:“唉,县主固然聪慧无匹,可神神鬼鬼的谁说得清?再者说……”
望着执迷固执的儿子,他心想,再者说,县主后院形形色色的男人应有尽有,谁知道她会不会首先关照你啊?
虽然作为父亲,私心不愿承认,但儿子在王府中确实不算出挑。要得到县主的垂青,委实得在王府中好好干,极力表现才有希望了……
而金堂终究还是在拐角处停下了,想着那古怪的血手印和莫名死在火中的时景宁,回头说:“爹,让娘和阿翁阿婆别担心,我……我晚上去和工人们一起睡,不管是凶手还是鬼魂,你说谁敢钻到一群大老爷们当中来害我?”
看着儿子大步离去的背影,金保义无奈摇头,心事重重地跨上马车回家。
路过盛发赌坊时,又是喧闹堵塞,金保义掀起车帘子一看,时景宁的牌子被取下,杨槐江的牌子高升,俨然排到了第三。
至于高居第二名那人……
“什么?市井中人居然如此看好我儿?”金保义扒着窗伸长脖子,又惊又喜,仿佛忘了自己刚被逆子气得不轻,“押注他的人,居然仅次于那位举世惊羡的崔少卿?!”
之前跟着金堂的僮仆瞧了瞧,苦笑说:“其实吧……里面有一大半是公子他自己押的。”
知道儿子砸钱捧的他自己,金保义悻悻地摔下车帘。
车子困在街上这一锅粥里,半晌走不动,他吹胡子瞪眼,焦躁许久终于一捶车窗:“这破赌坊,老子明天就收了它,非把我儿子挂第一个不可!”

老爹奋发图强,儿子自然也在努力。
知道县主情绪低落,金堂提着他的鹦鹉金团团,跑去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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