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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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知道那应当是被自己拒绝的粉鱼了,心下只觉酸涩。
只听怀宁又道:“和往常一样,我们吃着东西,大哥在旁边刻着兔子——大哥平时练手,一般都刻兔子,从木头到石头……他如今正在雕的是一只玉兔子,那块玉很好也很贵,他去店里看了三四回,才攒够钱买回来的……”
千灯默然,伸手从袖中拿出那块熏黑后又被她擦净的玉石,问:“是这块吗?”
怀宁用力点头,抹着红肿的眼睛:“就是这块。我们吃完粉圆,大哥也把兔子的下颌雕出来了。他把兔子收在荷包中,收拾了碗筷,说要带回厨房清洗,归置原位。
“原本,我是想带着弟妹练字的,但是大哥看了看我们的字帖,不知为何心情不好,跟我们说,先不练也罢,多出去玩玩吧……”
千灯紧抿双唇,知道是那日她看见他弟妹的字帖时,难以控制失态让他察觉了。
“于是等大哥走后,我就带着弟妹,到外头玩捉迷藏……”
怀宁先是躲在树丛后,结果发现小路那边树枝摇晃,怀疑是弟妹们发现她了,于是便悄悄转了身,蹲到了假山洞里。
谁知她从洞内探头一看,小路走来的不是弟妹,而是没见过的一位夫人,还有一个脸上带着伤痕的青年。
那青年正冷笑着,口中说道:“哼,等她落入我掌中时,看她如何求我!”
中年夫人手中提着个食盒,皱眉道:“母亲过来就是要告诉你,八字还没一撇,你如今又与县主交恶,今后可如何是好……”
怀宁自然不知道这两人是定襄夫人与杨槐江,正要跑出假山去找弟妹时,却被一双手拦下,大哥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别动。”
她转头一看,原本应该去厨房的大哥缩着身子站在假山后,示意她不要动弹。
两人往假山洞内藏得更深了些。而对方越走越近,传来的话语更为清晰——
“八字早有一撇,我背后有人,亲手为我所画。我如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还怕后院其他人?”
“你刚到长安,背后能有什么人?”定襄夫人显然不信。
“走着瞧吧,如今我已如愿,这下她不死也得死!”杨槐江朝食盒看了一眼,诡秘一笑,“哼……她后院纷纷攘攘这么久,还不是因为那群废物不懂得如何搞定一个女人?只要我与她成了好事,还需要什么三年守孝,什么出殡主祭?”

怀宁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她察觉到身旁大哥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她有些奇怪地转头,看见他捏着假山的手背上青筋暴突,痉挛般可怕。
而定襄夫人呆了片刻,才道:“我却不信,京中贵女改嫁也是寻常,明媒正娶都会变心,就算你下迷药骗她一段露水姻缘,又哪能让她一世死心塌地?”
杨槐江面露淫邪笑意:“那我便多搞几次,怀了娃后她还能不乖乖就范?”
许是天气太冷,定襄夫人的声音也有些僵冷:“你可知道,当年我与你父亲相识后,为何他过了三年方才迎娶我进门?”
“知道,那时候母亲你的前夫刚死,还在服孝嘛。若是热孝期怀孕,按律要徒一年,流放边关——不过她好歹是县主,不是还救过皇后和太子的命么?朝廷肯定会庇护她的。”
定襄夫人喃喃:“可即使罪责可免……她日后又如何见人?你、你这边说起来也不好听啊……”
“呵,她跟了我去虢州,日后还见什么人!至于本公子,能从这么多男人手中夺到这块肥羊肉,天下人自然只有佩服我的份。”杨槐江冷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待会儿我去厨房熬点东西,你替我端给她,务必哄着她喝下。这下咱家搞到个王府县主,我不用在长安费力求官,你这个当婆婆的也是脸上有光……”
定襄夫人却不看他手中的药包,只盯着他袖中另外笼着的一包东西,脸色十分难看:“你藏着的这个,是什么?”
杨槐江低头一看,随意将其塞回去,冲她一笑:“忘记你的死鬼前夫了?待会儿我处理掉。”
定襄夫人面色惨白,她仓皇倒退了两步,似要逃离什么可怕的毒虫蛇蝎:“不……母亲我、我今日累了,也不想去见县主……”
“怎么,不想要县主当儿媳了?你这区区县君,不想升一升到郡君,甚至郡夫人?七天后可就是杞国夫人出殡的日子了,这短短时间,你倒是想个其他法子把她给我搞到手啊?”
“我突然……身体不适,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定襄夫人丢下手中食盒落荒而逃,趔趄的脚步近乎逃离。
杨槐江看着她的背影,抛了抛手中的药包,提起食盒冷笑朝厨房走去:“等我摆平了县主,再慢慢收拾你!”
“等他们走后,我回头一看,大哥脸色很难看很难看,我被吓到了,扯扯他的衣袖,让他回过神来。”
怀宁伏在千灯的膝上,努力回忆着昨日的事,磕磕巴巴地将一切完整复述出来。
说到这里,她抬头一看,县主的脸色,也和大哥当时差不多。
她心下十分害怕,但想起大哥,她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哭着继续说下去:“大哥一言不发,只牵着我的手回到屋内……他的手好冰啊,一直在发抖,他让我千万不要对别人提起今日的事,又说,他要去做一件事,可能是很坏很坏的事,但是,如果这件坏事能为县主带来好结果的话,那么,他一定得去做。”
怀宁说到这里,又紧抓住千灯的手:“县主姐姐,你千万不要吃那个坏人给你的东西,他……他想害你!”
千灯轻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知道的。”
随即,她又想到了姨母定襄夫人。她不敢帮儿子下黑手,但昨日那么多时间,她只守着出事后的杨槐江,并没有来找过她,也未托人提醒过她。
心下泛起寒意,但随即,她又觉得理所当然。
不帮杨槐江,是因为怕事情泄露波及她自己。
不揭穿杨槐江,是因为事情成了,她坐收渔利,有何不可。
安抚好怀宁后,千灯与崔扶风和凌天水会合,示意也叫上孟兰溪。
她神情微冷,只吐出四个字:“去古藤斋。”
昨夜一场雪后,古藤斋外的虬曲藤蔓被积雪覆盖,如一条条巨蟒隐藏在山石上,显出诡异曲线。
一进院门,便看到杨槐江的长随吕乌林站在门窗紧闭的正房外,探头探脑向窗缝内张望。
旁边定襄夫人满脸哀戚,问:“乌林,这可怎么办呢?槐江他……他这脸如何是好?”
吕乌林扒着窗,撮着牙花子:“夫人先别急,公子这脸,好好找大夫看看,涂涂药,说不定能好转……”
“那你快去打听打听,长安有什么名医。”定襄夫人看来昨晚也是一夜难眠,面色憔悴眼圈青肿,显然为儿子那张脸操碎了心。
千灯走进院门,不动声色地叫她:“姨母,听说表哥昨夜发病,你守了他一夜,如今怎么样了?”
“灯灯,你表哥……你表哥他可怎么办呀!”定襄夫人一看见她,顿时扑过来哭诉,“昨日他回来时,只说脸受伤了,我赶紧给他找了些火伤药涂上。谁成想今天起来一看,整张脸上水泡溃破,又紫胀充血,这张脸眼看要毁了!现下他锁了房门不肯出来,你赶紧劝劝你表哥,让他好歹先开了门,吃点东西吧!”
“姨母别担心,我这就叫他出来。”千灯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表哥开门,听说你脸上受伤,我过来慰问一二。”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哐当声,显然杨槐江正发狂砸东西。
千灯本来也知道他不可能让自己进内,当下朝凌天水使了个眼色。
凌天水抬起脚,狠踹向房门,只听得喀嚓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轰然倒塌。
在定襄夫人的惊叫声中,凌天水大步走向床边,将蜷缩成一团的杨槐江提溜了起来。
杨槐江嘶哑惨叫,拼命挣扎,企图用袖子蒙住自己的脸。
但众人早已看清了他脸上的模样。那张脸果真可怕,紫黑肿胀,又流着血脓,脸上的血痕加上遍布的水泡,惨不忍睹,令人望之心惊。
就连凌天水这样的人,看见这张脸后也是忍不住皱眉,松开了自己的手。
杨槐江立即抢过被子,一头扎进去将自己的脸蒙住,死也不肯再让他们看见自己了。
定襄夫人忙赶上来,对千灯道:“县主别担心,槐江就是……就是脸上被烫起了水泡而已,昨夜水泡未发出来时,我看他面目还十分清晰,和往常并无任何不同,因此才疏忽求医了。等过两日水泡消退了,必定恢复如初,绝无问题的!”
她这话众人自然都不信,杨槐江那可怖模样,岂会只是因区区水泡?又怎么可能两三日就好转?
千灯道:“姨母放心,我带了孟郎君过来,他精通医理,定能看出表哥的脸究竟出了什么事。”
孟兰溪适才一瞥之下,早已看出来了:“我看杨郎君的脸,应当是被人泼了沸水,皮肤烫破后又碰了不利伤口的草药,因此一夜之间溃烂肿胀——对了杨公子,我听你惊呼,好像嗓子也受伤了,难道你不仅伤口碰到那草药,还喝下去了?”
杨槐江缩在被子下,嘶哑的声音显得扭曲可怖:“时景宁!他……他害我!”

第三十一章 白梅
这几个字挤出口,他喉咙已经破音,咕的一声,喉咙脓血涌出,偏偏又因喉口剧痛不敢用力咳嗽,那撕心裂肺的喘息声听来,痛苦万分。
定襄夫人见他蒙着头剧烈发抖喘气,赶紧让他先好好休息,带着千灯等一群人出了门,哭天抹泪道:“灯灯,你可要为你表哥、为姨母作主啊!你府上的郎君如此嚣张残忍,竟把槐江害成这样……扶风,你们大理寺赶紧把那个时景宁抓起来,严加拷打!”
看来,定襄夫人彻夜在这里看护杨槐江,还不知道时景宁出事了。
千灯自从知道杨槐江的预谋后,对她这个姨母也冷了心,径自在椅中坐下,对她道:“姨母稍安勿躁,此事来龙去脉,我们总得先弄清楚。且等大夫过来,让表哥能开口说话,好好了解昨日他与时景宁的纠葛再说吧。”
定襄夫人怨愤道:“这事我最清楚,便和外甥女你好好说说吧!昨日你表哥他……他要去厨房弄点东西,故此前去借用……”
千灯知道杨槐江是要去厨房给自己熬迷药,也不点破,只冷冷听下去。
“因你的后院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因此我便亲自带着葛嬷嬷帮他安置收拾,没想过不多时,你表哥忽然从外面趔趄撞回……”
见杨槐江捂着脸,脚步踉跄几度撞在假山上,定襄夫人吓了一跳,忙过去搀扶他。
杨槐江不肯放下手,只喊她们滚开,定襄夫人隐约从他指缝间看到露出的皮肉,只见红肿不堪,全是水泡,忙命葛嬷嬷去找府中人拿火伤药,又赶紧询问杨槐江发生了何事。
杨槐江嘴巴喉咙被烫坏,说话艰难含糊,但终究还是将原委说了。
原来他刚进厨房烧水要煎药,时景宁也随之进来了,说是弟妹最近胃口不好,给他们熬点药。
他对厨房熟悉,知道杨槐江也要煎药,便寻了两套小炉子和陶罐,帮他一起煎上了。
火烧得很旺,罐中药很快就沸腾了。时景宁掀起盖子看了看,然后叫了他一声:“杨公子。”
杨槐江一抬头,却见时景宁提起那罐迷药,手迅速一掀,整罐滚烫的汤药直泼向他面门。
沸水泼脸,剧痛无比,杨槐江下意识地捂住眼,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谁知时景宁又一脚踏住他的肩,提起药包煎出的那罐药,冲着他的脸再度倒了下去。
杨槐江的手、脸、还有惊呼大张的嘴巴全都给滚开的药汁泼了个严严实实。
那药一碰触到肌肤伤口,就如千万根针猛扎进去,本就受伤的肌体顿时如被腐蚀融化,疼得他全身抽搐,只能短促哀号。
杨槐江在剧痛中强撑着爬起来,要和时景宁拼命,却见对方已抓住了明晃晃的菜刀,冷冷地逼视着他,仿佛下一刻手中的刀就要砍到他的脖子上。
杨槐江虽然惨痛至极,但也知道时景宁在厨房里抡惯了菜刀,自己绝不是他对手,当下只能仓皇而逃,免得丧命于他的手中。
定襄夫人一边哭,一边痛诉时景宁的残忍可怕。
千灯与众人都没想到,一贯腼腆温柔的时景宁,在那一刻居然会如此果决,利落地惩处了要伤害她的人。
她强忍心下酸涩,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此,委屈表哥了。”
“灯灯,你表哥都被害成这般模样了,岂止你轻飘飘的委屈二字能带过的?”定襄夫人显然对她的反应极为不满,指着杨槐江紧闭的房门道,“昨夜你表哥那般凄惨模样,我这个当母亲的,真是心都碎了!他痛得呻吟一夜,我守了他也哭了一夜,苍天啊,杨家的列祖列宗定要保佑槐江安然康复啊……”
千灯懒得再听她哭诉,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姨母好生照顾表哥吧,我这便先告辞了。”
定襄夫人一把拉住她,急道:“槐江可是姨母唯一的指望了,如今时景宁将他搞成这般模样,灯灯,你可定要为他讨个公道啊!”
千灯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将衣袖从她的手中扯回。
定襄夫人又回头看崔扶风,道:“扶风,论起来,槐江与你也是族表兄弟,你可得督促大理寺,好好惩处那个时景宁!”
“怕是要让舅母为难了。”崔扶风淡淡道,“大理寺管得天下所有事情,怕也无法寻到黄泉下为杨槐江主持公道。”
定襄夫人怔了怔,茫然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要是不服,可以去地下找时景宁。”凌天水嘲讥道,“实不相瞒,夫人控诉时景宁伤害杨槐江,我们还怀疑杨槐江杀害了时景宁呢。如今一切真相尚未大白,还请夫人好好看着你家儿子,毕竟,他身上背负着杀人嫌疑——这可比热水泼人的罪名大多了。”
定襄夫人面色惨白,张大了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千灯转身便走,来到院门口时,定襄夫人如梦初醒,赶紧追出去,握着千灯的手,也着意将自己手腕上的赤金梅花镯子露了出来:“灯灯,你可不能不管你表哥啊!你娘当年也格外喜欢槐江的,她……她和我姐妹情深……”
可惜,她再怎么说,也已经是白费心机。
时景宁在临去前,送了县主最后一份礼物。
无论杨槐江的手段如何卑劣、送他进入她后院的人如何手眼通天,如今距离杞国夫人下葬不过七日,他也绝不可能在七日内恢复面容了。
一个脸烂成猪头、手也受了伤的人,如何替国夫人执魂帛呢?
纵然孟兰溪配的毁容药只是短期有效,日后可以慢慢恢复,但至少现在,杨槐江已彻底失去了成为县主夫婿的可能。
千灯推开定襄夫人的手,想要离去,她却死死抓着千灯的手,指着自己腕上的金镯子,声音焦急:“灯灯,你看看你娘当年送我的礼物,难道你长大了,连你娘的香火情也不顾了吗?”
千灯看着那个镯子,看着这只由虬曲的梅枝绕成的手镯,也看着上面点点赤金梅花,一时不知该不该狠心推开她。
正在此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这赤金镯子上,还是白梅更好看。”
这莫名其妙的话语没头没脑,十分古怪。千灯转头瞥了一眼,说话的人正是吕乌林。
许是因为他是定襄夫人的侄子,所以平时胆子也大,竟然在这种时刻,插了这般古怪的一句话。
千灯尚不明其意,可定襄夫人的脸色却陡然青紫。她盯着吕乌林张了张唇,紧攥着千灯的手不觉松开,下意识将自己的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只赤金梅花镯。
“你说什么,还不……快去照顾公子?”定襄夫人喉口中勉强挤出这一句,右手却不自觉隔着袖子紧紧握住了左手腕,仿佛那只金镯子在灼烧自己的手一般,神情极为难看。
吕乌林垂着头,一副恭顺模样:“是,我马上去。侄儿只是想起二十年前,给姑母打下手时的一些小事……”
定襄夫人猛然转身,向内走去,含糊道:“在这边提什么旧事?走吧。”
千灯心生疑窦,思忖着金镯上的白梅是什么意思。
这种完全无关紧要的小事,明明只是侄子与姑母无意的闲聊,为何他偏要当着她和定襄夫人两个人的面,插上这一句话?
尚未等她理清思绪,定襄夫人已与吕乌林仓促进院,不见了踪迹。

第三十二章 血手印
千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难免思量了一下二十年前的事。不过……似乎跟现在也没关系,反倒解了她的围,正好可以离开。
迈出院门时,她想起一件小事,向璇玑姑姑曲了曲自己的手指。
璇玑姑姑会意,等在院门口。
许久,吕乌林才晃晃悠悠踱出来,看着毫无公子出事的紧张不安。璇玑姑姑自然也不管杨家闲事,只私下问他,是否在清理厨房余烬时,捡到了什么东西。
“东西么……”吕乌林觑着璇玑姑姑,龇牙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笑容,“姑姑说说看,是什么贵重东西?要是捡到了,贵府愿意出多少钱寻回?”
璇玑姑姑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指环定是被他捡到了。想了想阿玉一个厨娘,指环再大能有多重?她将市价翻了个倍:“那点金子,两贯可否?”
“嗤……”吕乌林当即笑了,脸上甚至带了些不屑,“行,那我再去灰烬里扒拉扒拉,看看究竟能不能找到,毕竟,两贯!这么多钱可不得了!”
听他这嘲讽口气,明显是嫌少了,准备讹一笔。
璇玑姑姑是宫中出来的女史,哪会与这种市井小人讨价还价,当下朝他笑了笑,说:“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找不到就找不到吧,算了。”
眼看她转身就走,吕乌林伸手要拦,但想想两贯与自己的心理落差,又缩回了手,朝她背影冷笑道:“行,我反正不急。等你们要紧了,再来找我好好开价吧!”
璇玑姑姑赶上千灯,跟她讲吕乌林坐地起价,区区一个金指环,两贯还不满足。
千灯如今并无心情管这些琐事,只道:“算了,好歹沾点亲戚,若强行索要的话,难免伤了和气。这样吧,你给阿玉剪几钱碎金,让她自己找个匠人再打一枚,这事就算了了。”
璇玑姑姑离开后,千灯与崔扶风、凌天水将卷宗梳理了一遍,力图将案情还原。
孟兰溪已确证了杨槐江的脸是被他的药方所腐蚀,厨房破碎的药罐、散落的药渣以及怀宁的证词,都可以与杨槐江所言对上。
“现在的问题是,虽然杨槐江与时景宁在厨房起了争执,但,杨槐江是否会因此而杀人放火?”
凌天水干脆利落道:“这个倒是很简单。此次厨房起火,已确查是灶台后的柴仓被点燃,因此火势一起便势不可挡,瞬间爆燃整间厨房,使时景宁无路可逃。所以,我们只需要确定杨槐江离开厨房的时间与起火的时间是否相符,便能很快推断出来了。”
崔扶风也赞成:“虽然起火时厨房的人正在休息,但府中人毕竟不在少数,既然怀宁能撞见他们,那么事发之时,想必也有人能见到。”
千灯想起当日时景宁去厨房便有人看到了,于是道:“我这便传下话,让府中人所有人都回忆一下,昨日未时末,是否有什么异动。”
果然,王府中确实有人在未时末见到了杨槐江。
“昨日未时末,老奴看到杨郎君跑出厨房了。”
过来通报的人是府中花匠老魏。当时他看天色阴沉,晚上许会下雪,因此抱了几捆稻草,给前院的玉簪花盖上。就在铺到厨房不远处的小道时,看见了杨槐江。
“老奴见一个蓝衣男子捂着脸,从厨房夺门而出,一路趔趄奔向后院。当时我不知他为何如此失态,更不认识他是谁,但见厨房毫无动静,虽觉奇怪,也就随他去了。”老魏回忆当时情况,絮絮叨叨,“若不是今日听到县主问昨日午时末的怪事,老奴还真没把这当回事。”
千灯不觉皱起眉:“杨槐江离开的时候,厨房还毫无动静?”
“是啊,当时我铺完稻草垫子,就转去别的院落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救火声,因此并未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老魏肯定道,“那条玉簪道一抬头便是厨房,要是当时出事,我哪会看不到烟火!”
“那这便对不上了。”等老魏走后,崔扶风若有所思道。
千灯垂眼点头。
在此之前,他们其实都认为,杨槐江在说谎,他很有可能是被烫坏了脸后怒起杀人,然后将厨房付之一炬,假装意外逃离现场。
没想到,杨槐江说的是真的。厨房起火、时景宁丧生之时,他确实已经离开厨房,捂着被烫烂的脸回了后院。
“此外,还有些事情,我其实有点想不通。”崔扶风道,“时景宁久在后厨,又是在光禄寺练出来的,用过后的厨房永远干净整齐,因此厨娘们都乐意他借用厨房给县主和弟妹们收拾吃食。可这回,他赶走了杨槐江后,眼看着炉子翻了、瓦罐破了,怎会容许厨房这般一塌糊涂?按常理来说,他必然会在杨槐江离去后立刻清理。”
“这说明,杨槐江离去、厨房起火,间隔的时间非常仓促,快到时景宁还没来得及清理当时残局。” 凌天水说着,记起现场自己看到的兽类骨灰,又反问,“可如果是这样,又如何解释当时尸体身边掉落的食材?若是时景宁在熬药时顺便料理肉菜,那么出事时食材应该在锅里或灶台,而不是在他的手边。很显然,那是在起火之前,他刚从旁边的兽栏中抓来的。”
千灯当即道:“所以,杨槐江的话自相矛盾了。他当时若是立即跑了,时景宁便不可能不收拾厨房;他若是没有跑,时景宁便不可能去拿食材。而从现场情况看来,时景宁一没有收拾厨房、二从兽栏抓了食材过来,这岂非古怪?”
崔扶风颔首:“我与县主的意见相同,杨槐江在说谎,至少,他说的话中有部分是谎言。”
凌天水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更何况是杨槐江那种人:“先想个办法,撬开杨槐江那张被烫烂了的嘴。”
正当他们商议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随即,琉璃在外面敲门,声音又惊又喜:“县主,不……不好啦!”
千灯示意她进来,打量她那复杂的神情,看不出什么不好的样子:“怎么了?”
“定襄夫人在古藤斋大闹,说她定要让表公子搬出去!”
千灯微挑眉头:“怎么,嫌弃我们王府对他儿子照顾不周?”
“这倒不是,是……定襄夫人在入口的假山上发现了两个血手印!”琉璃脸上既害怕又紧张,还透着点幸灾乐祸,比划着说道,“印在假山的雪里,凹下去看起来特别明显,手印旁边的积雪和下面露出来的藤蔓和石头上,还留着血迹!她当时就惊叫出来,差点被吓倒。璇玑姑姑知道后,赶紧带着我们去查看,而定襄夫人坚决要离开,不肯呆在后院了……”
千灯“喔”了一声,起身道:“那我去看看,顺便劝劝定襄夫人。”
“定襄夫人说,王府后院她肯定是不住了,要搬去黄府,说表小姐好歹是自家人,定能好好照顾弟弟的。”
这话说的,昌化王府已经不是她自家人了。
千灯也不在意,毕竟与定襄夫人的情分也就这样了,没必要介意。

第三十三章 闹鬼
重回到古藤斋一看,进门的假山上赫然印着两个手印,一个印在藤蔓上,一个印在假山石上。因为底色较深,雪水又稀释了血痕,那血手印颜色不算刺目鲜红,但确实是血迹。
凌天水仔细查看,用自己的手去对比了一下,说道:“大小看来是男人的手,但从扶握藤蔓的角度与力度来看,他抓握东西时掌心虚凹较多,指骨比常人灵活且反应快,显然经常用手,而且做的是细致活儿,指骨并不粗大。另外——”
他指着明显比其他手指痕迹更虚一些的食指痕迹,道:“他的左手食指有异,似乎不能用力,或者习惯性翘起。”
千灯试着翘起左手食指,做了个扶住假山的姿势,只觉得别扭。
“王府后院摒绝侍从长随,照例是不许其他男人进出的,吕乌林也就进来帮了一会儿忙,我们走时他也离开了。那么,后院的诸位郎君,谁会突然到这里来,留下这两个血手印又是为什么呢?”
事情古怪,一时没有结论。崔扶风与凌天水在外探讨原因,千灯则带了璇玑姑姑进内,先去查看定襄夫人的情况。
到前堂一看,定襄夫人正坐着抹眼泪,旁边站着局促不安的葛嬷嬷。
一看到千灯进来,定襄夫人对着葛嬷嬷哭诉的声音便更大了:“都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偏要带儿子来长安,本想着两家亲如一家,谁想竟被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给害了!外甥女又是堂堂王府县主,哪会在意表哥的安危、我杨家的脸面呢?”
这一番哭号,令葛嬷嬷垂头不敢应,千灯却听若未闻,神情如常地入院对她见礼:“姨母在府中住得可有哪里不顺心么?我怎么听闻,您要将表哥送往表姐那边去?”
见她装模作样,定襄夫人回答也硬邦邦的:“外甥女,我看你这后院,槐江是住不得了!昨日槐江被人坏了脸,今天又有人在外头留下血手印,你说,这岂不是要将槐江逼上绝路么?”
“姨母不必多心,可能是今早下人来打扫时,不留神弄破了手掌,印上去了,不是什么大事。”千灯解释道,“我后院郎君都是极好相处的人,表哥没来时,大家也都是和和气气的,不至于大半夜的来这边留手印吓人。”
“好,槐江没来,他们就和和气气,槐江来了,他们就群起而攻之,一再针对他使阴招!”定襄夫人放声大哭,“既然如此,我看府中事务繁忙,怕是顾不上替槐江好好治疗;再者,你给他弄的这个院落,荒僻阴湿如何养病?我还是带他去葭沚那边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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