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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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看上去跟病秧子这三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最后到底还是因伤重不治而死。
骊珠不知道这和他曾经是“病秧子”有没有关系。
但没关系,整个雒阳的药铺,包括宫内的名贵药材,她都让长君精心挑选了一遍,随行队伍里也不缺医官。
再怎么体弱多病,应该也能补回来几成吧?
满怀着期待,几日行船赏景,时间一掠而过。
五日后一早。
骊珠正用午膳时,有人突然来报,称原定路线有所变动,或许要绕路,耽搁两日。
骊珠这一路本就时刻悬心,听了这话,顿时警觉审视对方。
此人名叫方渐,正是卫尉府派来负责此次出巡之人。
“前头再行二十里就要汇入熏江,进入宛郡范围,为何突然要走燕水,从伊陵郡的方向绕道?”
方渐垂着头,恭敬解释:
“回公主,昨日宛郡太守差人送来消息,熏江以西,有一处葭草渠,近日才发现那里有一伙水匪藏匿,打劫过往船只,所以差人速来知会。”
“水匪?”骊珠追问,“这一伙水匪有多少人?”
方渐答:“人数倒不多,太守已派人前去剿匪,只是发现得晚,还需时日,恐零星逃匪逼急生事,所以提议绕道。”
他将宛郡太守送来的简牍呈上,骊珠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简牍交代了这伙水匪的来历,过往恶行,来龙去脉详实,末尾还有太守官印,不似临时作伪。
骊珠抿紧了唇,看向一旁跨刀而立的陆誉。
他沉思片刻,道:
“御船行路求稳,这些水匪虽不成气候,但未免冲撞公主,绕道的确更妥。”
陆誉都这样说,骊珠没有理由再反驳。
“……那就走燕水吧。”
方渐噙着笑意退下。
玄英见她心神不宁,温声安慰:
“现在船上守备严密,水匪也提前绕道避开,只是耽搁一两日,公主宽心。”
“这些贼匪真是可恨!”
骊珠气恼地锤了一下桌面。
“多绕几日的路,就多提心吊胆几日,待日后……我定要想办法剿灭这些无法无天的匪贼!”
玄英笑:“何须待日后?到了宛郡,珣公子就会来接应我们了,届时公主提一提,珣公子必定会督促地方官员加紧剿匪。”
一片枫叶随风飘落船舷边,骊珠捏住叶茎转了转。
她垂眸道:
“他就算了,指望谁,我都不会指望他的。”
过了午时,御船改道,驶入燕水。
骊珠心事重重之际,船上众人已被两岸重岩叠嶂的景色吸引。
如今正是霜降后。
山间寒寂,层林红叶尽染,深浅不一的枫叶如红霞,与天色连成一片蔚然霞光。
两岸更有大片荻花荡,江风一吹,花絮飘扬如雪。
这里,便是裴胤之的故乡。
但很可惜,按照骊珠的计划,她得先去宛郡与覃珣碰面。
由覃珣护送她到清河郡之后,她先敷衍他一段时间,再找个借口甩掉覃珣,然后才能启程去裴胤之所在的伊陵郡。
否则,她没有理由先在伊陵郡逗留。
骊珠计划得很好。
然而当夜,丑时三刻,酣睡中的骊珠被破门声惊醒。
“快把公主叫起来!快!船上有贼人潜入,正四处搜寻,公主必须乘小船离开!立刻!”
陆誉浑厚嗓音如雷鸣乍响,将舱房内的女眷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什么!?”
“哪儿来的贼人?这可是御船!”
悬在头顶多时的利剑终于落下,骊珠心底一片寒凉。
果然还是出事了。
玄英反应最快,一边抓起衣裙给骊珠囫囵穿上,一边焦急问:
“船上的卫兵呢?”
火把摇曳,陆誉守在门边,一手按剑,目光警惕地四处打量。
“膳房每日子时都要给值夜卫士送宵夜,没想到今夜有人下药!我们的人安排了试菜,没中招,但巡防的卫士都被迷晕了,余下的人手不足三成!”
“这伙贼人人数在我们之上,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准备小船,趁还没被合围,公主先行,我们断后——都收拾好了吗?”
在玄英的指挥下,舱内女婢们都已迅速收拾妥当。
陆誉立刻率人一路护送着往船尾走。
匆忙逃跑中,被众人簇拥的骊珠却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贼人怎么做到的?
船上巡防如此严密,外来人不可能有机会下药,难道说贼人早就潜伏于船上?
不对,这也说不通!
尚未来得及细思,跨出舱门时,一声刀剑相撞的铿锵脆响骤然炸开!
“保护公主!”
“擒住公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陆誉横刀格挡,抬脚踹飞了两名埋伏门边的贼人,其余五名卫士护着骊珠等人,朝船尾且战且退。
女婢们惊声尖叫,齿关打颤的玄英将骊珠半搂在怀中。
心跳如擂鼓的骊珠回头朝船尾一看,更是眼前一黑。
——船上备用的三艘小舢板都被人砸烂了!
寻常贼人怎会如此缜密?
一支凤凰金步摇在骊珠脑海中一掠而过。
骊珠脸色瞬间苍白。
“公主——!!”
水面忽而有个清亮嗓音,急声唤道:
“公主!玄英!快上船!我是长君!”
简直是柳暗花明,骊珠扑向船尾右侧,果然在一片黑茫茫的江面上瞧见了一个冲她们招手的小宦官。
连骊珠自己都差点忘了,她们还有一条船呢!
众人绝处逢生,欣喜若狂。
那漕船跟御船相比虽小,但容纳骊珠身边这些人不是问题。
有女婢回头喊:“陆大人!快上船!”
长君站在甲板上,接应女眷们逐一往下跳。
陆誉退至船舷边,见骊珠安全上船,他果断道:
“贼人有弓箭,若无人断后,乱箭必至,公主放心,我等水性好,等你们走后入水四散,沿岸上走,再与公主汇合!”
骊珠也知道,此刻不是优柔寡断之时,当即应了下来。
又回头,握着长君的手臂道:
“这些贼人的目标是我们,船夫们若体力不支,立刻安排其他人替换,今晚必须全速行驶,切不可大意!”
长君显然不明白这些匪贼不去搜刮船上财宝,怎么会拿他们当目标。
但他还是立刻答:
“长君明白!此地危险,还请公主速去里面一避!”
水波荡漾,风鼓船帆。
火光与叫杀声越来越远,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公主可有受伤?”玄英寻来一条毯子,将衣衫单薄的骊珠紧紧裹住。
骊珠尚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我没事,其他人呢?”
“让长君清点去了,多亏陆大人和长君护卫及时,应该都只是受了惊吓……先前我还觉得公主太过谨慎,没想到还真有贼人如此胆大包天……”
这可是御船啊!
他们怎么敢!
“寻常贼人当然没有这样的胆子。”
浓黑瞳仁在黑夜里定定不动,骊珠清醒而冷静地道:
“有人想让我死在这里,又不敢露头,谋划着将罪名栽赃给此地匪贼,自己隐在背后,全身而退。”
玄英面色骇然,心底一片清明。
“您是说……她真是疯了,她怎么敢!公主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要如何收场?”
如今雒阳一带的本地世族,与覃氏算得上平分秋色。
明昭帝身体康健,覃氏还要借外戚的身份培植党羽,才能在雒阳站稳脚跟,远不到权倾朝野的地步。
她怎么敢擅自撕毁与明昭帝的联盟,不计后果!痛下杀手!
但事实摆在眼前。
骊珠闭了闭眼,枕着玄英的肩,她轻声道:
“皇后与覃氏一荣俱荣,就算覃氏族人知晓今夜之事后,再生气,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会全力替她收拾烂摊子。”
骊珠深觉自己天真。
竟然以己度人,认为人人都和自己一样,做事需权衡利弊,斟酌再三。
更笃定覃皇后就算看她再不顺眼,也不会在这个阶段真的要了自己的命。
要是丢了自己的命倒也无所谓,可她却牵连了旁人。
前世她赴死前,好歹安置好了这一船人,没道理重活一世,反而害得她们无辜早死。
玄英愣了好一会儿。
“……我的公主啊……”
她将骊珠紧紧揽在怀中,潸然泪下:
“倘若宓姜娘娘还在世,您何至于,何至于受这样的苦……”
骊珠心里也酸酸的,抬手替玄英抹了抹眼泪。
“我不苦的,玄英,别哭啦,我们哪里都不去了……就去宛郡,去见覃珣,我会嫁给他,我们不会有事的。”
待玄英迷迷糊糊睡着后,骊珠悄悄打开货仓里的箱子。
里头装满了她想带给裴胤之的东西,但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已不能再提前与裴胤之相见,否则便是害了他。
她抱着膝,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她会记着今日的无能。
几滴眼泪落入箱中,谁都没有瞧见。
漕船顺着燕水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褪去,天空染成深蓝色时,船底忽而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整条漕船重重颠了颠。
女婢们惊惶尖叫。
骊珠与玄英同时惊醒,守在舱门处的长君倏然睁眼,几乎是立刻提剑跳了起来。
有人凿船!
长君道:“公主稍安勿躁,我去瞧瞧!”
骊珠也立刻探窗查看。
借着将明未明的天光,骊珠打眼一看,竟在水面上隐约瞧见了四五个人头。
这还是她眼前的,隐匿在周遭黑暗中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骊珠霎时冷汗湿透。
“玄英,你去备船!”
“……公主!你去哪儿公主!”
将玄英的声音抛在身后,骊珠提裙匆匆跑到船底,招呼着摇橹的女婢们上来。
“玄英去准备小船了,别怕,跟我走!”
出了船舱,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些人不只是在凿船,漕船的另一侧也被他们挂上了铁钩。
女婢们长居深宫,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众人吓得腿软,全都没了主意,更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她们紧紧跟随在骊珠身后,反被骊珠拉着一一送上了小船。
长君将试图爬上船的两人踹了下去,甩了甩剑上血水,回头看了一眼。
“玄英!快让公主上船啊!”
“我知道,公主,快把手递给我!”
玄英被骊珠推搡着上了船,立刻反手要去抓骊珠的手,忽而瞳孔一缩——
“公主!!”
不过一眨眼,骊珠突然感觉船只往后猛然一动,伸出的手竟与玄英一下子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铁钩连着绳索,另一端握在岸上人的手中,漕船正被一股悍然力道拖拽靠岸。
“呵,想跑?”
蒙面的方渐低喝一声:
“先除清河公主和这个小阉人,其余人再慢慢料理!给我继续用力拉!”
漕船触岸狠狠一撞,船舷边的骊珠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入水中。
好在岸边水浅,骊珠挣扎几下便勉强站稳,她淌过荻花荡,对着混战中的长君大喊一声:
“长君!往林子里跑!他们选在这里刺杀,此地必有大盗!”
此刻唯一担心的事被一语道破,方渐简直快咬碎了牙。
她说得没错。
此处名为虞山,位处伊陵郡与宛郡的交界地,数条明渠暗渠从虞山而过,地形极为复杂。
也正是因这样复杂的地势,才酝酿出了鹤州一带最大的匪寨。
根据伊陵郡太守的密报,这匪寨就藏在虞山北坡腹心处,因山上多黄栌红枫,故名红叶寨。
别看这寨子建的时日不长,在绿林之中却颇有名头。
道上相传一句“宁遇豺狼,不遇山魈”,说的就是红叶寨的寨主。
这位诨名“山中魈”的寨主不知具体年岁,只知极为年轻,生得虎背蜂腰,英武非凡,出入威风煊赫,随从无数,常在笑语间杀人越货。
甚至听说,伊陵郡内有许多官员都与他暗中往来,私相授受者不计其数。
伊陵太守倒是有心除掉这块心病,然而剿匪两次,无果。
红叶寨又还不到割据一方,称王称霸的程度,底下官员们一合计,就将此事瞒报了下来。
待到日后这红叶寨真反了,再一股脑推给上头的州牧烦恼便是。
只是红叶寨迟迟没反,伊陵太守却先搭上了皇后身边的关系。
听说是想借刀杀人。
正巧,伊陵太守亦有此意,双方一拍即合,卫尉杨琨吩咐方渐,让他中途务必令御船改道,途经红叶寨的水域。
计划周密,唯有一处要害。
——绝不能真的跟红叶寨匪贼碰上。
否则,只怕借来的刀杀不了人,他们自己反倒身首异处。
方渐狠踹了身旁下属一脚:
“愣着做什么!连个小宦官都打不过,一群废物,还不快追!这趟差事办不好,你们全家的脑袋都保不住!”
“喏!”
追赶着骊珠和长君,众人朝红叶林中深入。

被水浸湿的裙袍沉甸甸的,逃跑中不是被树枝勾到,就是绊住她自己。
骊珠愤愤撩开裙摆,挽起宽袖,甩开手臂拼了命地狂奔。
待长君朝后连射三箭,扭过头,惊觉自己居然差点被骊珠甩开,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公主,您不是说要往林深处逃吗?怎么……”
“骗他们的!”
呼啸而过的寒风灌进心肺,骊珠几乎力竭,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挤。
“沿岸边跑!找陆誉!”
现在陆誉才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陆誉和他的手下要是死在昨夜,那没什么好说的,骊珠再逃也是枉然。
但假使陆誉还活着,她的挣扎就不是白费功夫,既然方渐一行人能追到这里,那陆誉他们未必不能找过来。
至于方才说的什么大盗。
“诶呀——”
跑着跑着,骊珠跌了一跤,还不等长君来扶,自己就一骨碌爬起来继续跑。
“别管我!别停!”
事实上,不只是方渐他们怕碰上匪贼,骊珠更是怕得要死。
那都可是刀口舔血的人!
他们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百无禁忌,遇上他们就如遇上未经开化的野兽,岂有生还的可能?
再快些!
这不中用的腿,怎么这么快就要没力气了!
“在这边!”
“站住!”
“弓箭手呢,放箭!”
箭鸣声嘶然,长君目光一凛,抽剑反身,斩落朝骊珠心口而去的冷箭。
方渐:“再放!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能全挡下!”
身后传来的箭矢声顿时更密三分。
骊珠牙齿打颤,根本不敢回头,她放眼张望四周,却始终见不到陆誉踪迹,颤动瞳仁里渐渐溢满绝望。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长君!”
身中一箭的长君忍着剧痛,反手斩下箭身,对骊珠大喊:
“快走!长君尚能拖延一阵,再耽搁就……”
小宦官手中长剑坠落在地,骊珠慌忙拾起,却听身后脚步声愈发密集,近在迟尺。
骊珠颤抖着举起剑。
“您可真是让我们一路好追啊。”
骊珠:“别过来——”
长剑挥舞得毫无章法,方渐抬手示意旁人勿动,朝骊珠信步走去。
此刻的少女可以说狼狈至极。
湿透的衣袍沾满荻花飞絮,被这一路逃命勾得破破烂烂,云鬓散乱,连雪白面颊也满是泥污。
但即便如此,那张怯生生的娇靥也如珠玉落泥沼,难掩璀璨。
方渐的双眼似蛇一般摄人。
“此刻形势,你一个娇娇女郎,拿这剑有什么用?该向我求饶才是。”
骊珠泫然欲泣:“……求饶,阁下就能放我一条生路?”
“当然不能。”
方渐仿佛在笑她天真。
“求饶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而已,公主金枝玉叶,恐怕都不知道有什么不痛快的死法,需不需要在下慢慢告诉……”
谁也没料到这个剑都不会拿的娇贵公主会突然提剑下刺。
距她三步之遥的方渐毫无防备,脚背瞬间被捅了个对穿。
剧痛之下,方渐浑身僵直不能动,她却将剑拔出以身带剑,朝前横撩。
方渐直觉腹部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面色陡变——
这一剑竟将他开膛破肚!
“你会用剑!?”
被属下搀扶住的方渐痛得肝胆俱颤,目眦欲裂。
负伤在地的长君望着她背影,亦觉得陌生:
“公主,你怎么……”
公主的双手只懂如何握竹笔,何时学会的用剑?谁教她的?
骊珠一改方才怯弱神态,血气上涌,满面怒容地喝了一声:
“我还会杀人呢!”
她提剑就要再刺,然这一次对方有了防备,再不敢小瞧她,一人抬脚踹向她手腕,骊珠吃痛,顿时有人抬手来夺。
骊珠虽会使剑,但从没实战过,力气更是远远不及这些武夫。
争夺间,骊珠大腿处一阵剧痛,身形猛然一晃。
趁此机会,蒙面人一拥而上,摁住骊珠臂膀的同时,也擒住了地上的长君。
方渐几乎快痛死过去,暴跳如雷:
“……贱人!居然装模作样引我大意,先杀地上那个!给我把他剁成肉泥!摁住她,让她亲眼瞧着!”
大腿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骊珠却全然顾不得,猛地往长君的方向扑。
咻——!
伴随着一声箭鸣。
预料中的死亡没有降临,骊珠只感觉一盆热乎乎的东西浇在了她身上。
睁开眼,骊珠始料未及地对上一张死不瞑目的脸,瞳仁一缩。
有人偷袭!
“什么人!?”
所有蒙面人齐齐拔剑,警戒四周,然而还没看清敌人方位,又有三人同时倒地!
骊珠踢开眼前被一箭贯穿头颅的尸首。
“肯定是陆誉!”
顾不得身上的血污,她抱住气若游丝的长君,一边猛拍他的脸,一边喜极而泣道:
“陆誉来救我们了!”
她就知道!
天无绝人之路!
“方大人,箭是从北边……”
又一人被箭射中倒地。
捂着腹部的方渐大骇。
不会是陆誉一行。
昨夜他安排了一路死士,专门牵制陆誉,他们没那么快赶来。
跑!保命要紧,命都没了,皇后许他再多金银权势也是枉然——
正想着,林中突然有人喝了一声“收”。
铺满林中的红叶陡然腾起,方渐脚下一轻,一张久埋在地的大网瞬间将他网罗其中!
以为死里逃生的骊珠脸色一变。
不对劲。
长君也有所觉察,挣扎着直起身护在骊珠前面,虚弱道:
“真要是那个陆大人……他们匆忙追赶,怎么来得及在偌大片红叶林中设伏?”
不是陆誉,那会是谁?
骊珠顿时联想到了最可怕的答案。
方渐被缚后,又有套索冷不丁飞来,精准勾住那些乱了方寸的蒙面人。
喉间一紧,连一丝挣扎余地都没有,便被倏然拖入了林深处。
一切都发生得迅速而有序。
红叶林中,有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不见半个人影。
“就这点手段,也敢来我红叶寨前耍弄?”
“三当家这双臂真是水牛大的力气,一连十来箭,准头分毫不差!”
山麓后,朝日喷薄欲出,驱散林中黑暗,也照亮了不知何时蛰伏在枫林中的重重人影。
十个,二十个,五十个……不对!起码近百人!
骊珠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真遇上匪盗了!
鞋履踏过红叶,凌乱的脚步声朝他们逼近。
大脑空白的骊珠无意识往后腾挪。
“仇二哥快看!方才你还说这两个都是小娘子,我怎么瞧着地上晕过去这个,好像是个小子啊!”
“这小子细皮嫩肉,连胡须都没有,怎么生得跟个丫头似的?”
“怪哉,该不会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吧?”
“什么小娘子,脖颈上分明有喉结,你们自己看是或不是?”
“我赌是个小子!谁压小娘子!嘿嘿,都下好注了我去验……”
“混账东西,山主面前瞎胡闹什么!眼里有没有正事!”
一个执弓的红衣女子往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
她嗓门嘹亮,个头极高挑,这一踹,前头这些虎视眈眈的莽夫便让出一条道来。
除她之外,领头的还有两名男子。
一人灰袍布衣,面容儒雅清秀,似是个文士。
另一人却戴着一个青铜制的怒猿面具,罩着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薄唇。
骊珠心头莫名一跳。
好奇怪。
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红衣女子走向吊在树上的方渐,昂首打量一番,咂了砸舌,回头对面具青年道:
“嚯,肠子都流出来了,山主,这人没救了。”
说完,她视线遥遥扫了骊珠一眼。
“这一刀拉得可够利索啊。”
灰袍文士道:
“闲话休说,山主,这边料理妥当,那边两人如何归置?要不要先派个人去盘底?”
中间那人的视线定在骊珠脸上。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的穿着很是不伦不类。
一袭华贵的孔雀蓝锦袍乍看文雅,却半穿半袒。
垂下的袖管随意别在劲瘦腰间,里面贴身的玄黑劲装似是为了方便拔剑,紧紧束着护腕,丝毫不拖泥带水。
再往下,腰间革带上有环扣,悬着沉甸甸的短剑匕首。
行走步伐间,伴随着沉闷撞响的金属声,一股令人心底发寒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不知是不是这人压迫感太强。
骊珠忽而觉得自己脑子阵阵发晕,心跳极快,背后更是冷汗湿透,耳畔有尖锐的耳鸣,几乎听不清周遭声音。
骊珠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不能晕。
她绝不能被吓晕!
往好处想想,至少现在,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而且,他们抓了方渐的人,却没对她和长君动手,说明这些匪盗似乎也并不是滥杀之辈?
或许还能与他们讨价还价?
墨发如刀裁的男子在她眼前站定。
离得近了,骊珠发现他留着一头极短的发。
发梢刚过锁骨,其中一缕编做细辫,饰以赤金环扣,随他走动摇动着冰冷光泽。
他头发绞得这样短,平日如何束发戴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的亲族上下就无人阻拦他吗?
不对,落草为寇的匪贼还有亲族吗?
一个一个疑问从骊珠脑海里冒了出来。
荒诞、危险、不可理喻。
这是一个从身份到外貌,都远远超出骊珠两世经验的人。
就在骊珠审视他时,他也一语不发地俯瞰着骊珠。
从上到下,不疾不徐地扫视她一个来回。
虽然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那道视线仿佛具备一种有形的力量,一寸寸,从皮囊到骨髓地将她舔舐过。
好恐怖。
骊珠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她后颈发凉,莫名生出一种被狩猎感。
扛不住这样的压力,骊珠缓缓攒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意。
她道:“多、多谢好汉出手相……”
好汉没有说话。
她笑起来颊边有一对很浅的梨涡。
很无害,很温软——方才也用这样一张脸很果断地给那个蠢蛋剖了腹。
下一刻,他抬手解了自己的腰带。
骊珠的笑容凝固在唇角。

骊珠使出吃奶的力气,抬脚便朝他下半身猛踢。
然而对面的男子正欲半蹲下来,这一脚等于兜头朝他脸而去。
他眉梢一挑,立时微微后仰避开,同时精准攥住了骊珠的脚踝,那双手强硬且滚烫,覆住骊珠纤细脚踝简直不废吹灰之力。
奇耻大辱!
骊珠怒目切齿,恨不能生啖他骨血!
他若真敢冒犯她,她反倒不能轻易赴死,那也太便宜他了!
但凡今日她还有一口气,还能逃出生天,她一定要杀回来烧了他的山,屠了他的寨,让他为今日之举付出代……
只露出半张脸的男子,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
骊珠霎时呆住。
好奇怪,是她太害怕了吗?
为何在这种时候,她会联想到裴胤之?
想到他,心底那些被一时愤怒压过的恐惧与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胤之,胤之。
要是他在,她岂会受这样的欺辱?
骊珠双眸蓄满眼泪。
绝对的力量差距前,这回她是真没办法,真要认栽了。
男子双唇开合,似乎说了些什么,骊珠隐约看到他舌尖一侧似乎嵌着某种质地冰冷的硬物。
但来不及在意那是什么东西,骊珠脸上浮现茫然神色。
他在说什么?
一阵耳鸣声压过外界声音,她发现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还没等她想明白,脚踝处突然传来一股拉力,一阵惶恐惊惧如潮水涌上。
一只大手攥住她大腿侧。
骊珠闭上眼胡乱厮打,边抓边喊:
“你敢动我!敢动我一下你全族就完蛋了!”
另一只腿也被他摁住固定,虎口铁钳般有力,指腹深陷入肉,力道大得无法撼动分毫。
“卑鄙贼人!天打雷劈!欺辱弱女子你不得好死!”
听了这话,他唇角翘了翘,居然在笑,笑得有点欠。
骊珠黔驴技穷,大哭一声:“娘!救我!”
一直低着头的男子抬眸扫她一眼。
下一刻,他脖颈一痛。
“嘶——”
“山主!没事吧!?”旁边立着的那个灰袍人出声。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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