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姐附和:“自然,上神这么些年对他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小子最好趁早知恩图报些。”
而后,昭阳宫便开始忙上忙下地装点,直到七重试炼结束的那天,始终灯火通明。
花川离开屋子后,竺溪神出鬼没的自树上倒吊下来,突然冒出遮挡他的去路。
他冷漠一推,拨开她径直走向树下坐下歇息:“这是赤霄府上,不是别处,他定然会发现你的。”
“我怕他不成?你倒是担心担心自己吧。”竺溪一跃而下,坐在他身边,“这么久不见,我还以为你真死了,正准备走了。”
花川轻蔑一笑:“那岂不是正合你意?”
竺溪肩膀撞他:“还是没大没小的,看来六重试炼也是小菜一碟嘛。”
“你呢?最近如何?”
听他这么问,竺溪却笑了出来。
“那个呆子呀,呆呆傻傻的,有趣极了。反倒是你,这么久不见了,见了我竟还是叫我帮你办事情,无聊至极。”
花川平静道:“我没有问西陇。”
她好像变了好多,变得爱笑了。同她往常开那些个玩笑不一样,提到西陇时,她总是真的开心。
花川叹气。
“竺溪,别再产生羁绊了。”
说完这句后,竺溪沉默了好长时间,他也沉默着。
有些人,遇见就是为了离别的。
微风扶柳,擦过他的银色护腕,吹过园中池塘,吹过每一朵无名野花,每一株无名野草。
花川向远处看去,池塘中泛起阵阵涟漪。
赤霄战神养的那几条金鲤在塘中吐着泡泡,泛起阵阵水波,每弄起一处涟漪,它们便欢快地像远处游去,好不自在。
花川知道的,可是即便是知道,就在方才一瞬间,心里想的却是。
会不会,是他们来看我了呢?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两百年,等来的却是不过片刻的相聚。
七重试炼已开,她目送着花川渐渐走入苍山之中,朦胧的雾气聚拢,渐渐吞没他的身影,无数个光点飞蛾扑火似地向着他飞来。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苍山雾气散去,一个白衣身影翩翩走出,几近乎是最年轻的,亦是最快通过七重试炼的仙神。
羲和见了,满心欢喜地走上前,在她身后,是浩浩汤汤的金车队伍,是绚烂的流火,一众仙侍们排列两旁,地上是流火印成的花瓣,十头燚兽在两侧高兴地吼叫着,口水落了一地。
是来迎接他的。
花川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而后目光落到前来迎接的羲和脸上。
羲和笑容渐渐凝固,而后竟变得扭曲开来,倒映在她眼中的,是那个流光银牌。
不是她的金光牌,是那个银光的。
文神为青,武神为玄,日神为金,月神为银。
看着她发狠的模样,花川低声笑起来,她越是愤怒,他便越大声开始笑起来。
到最后,竟是站在羲和面前,双指夹着那枚银牌放声大笑着。
羲和怒极,当即掏出十二金针袭去,势要将他扒下一层皮来。
若不听她的话,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花川不紧不慢地双指夹着那银牌挡在自己身前,神力对着银牌猛地迸发,接着,便是令在场神官们都瞠目结舌的一幕。
羲和上神发起疯来,无人敢触怒,她这般举动固然不妥,可又有谁敢管呢?
可他们亲眼见着,那一枚小小银光牌迸发巨大能量,神力四溢,如霜雪般霎时间蔓延开来,自他脚下开始方圆一丈内,都凝上了薄薄的冰霜。
十五镜内,望舒似有所感,疑惑地回头,望着门外的方向。
在这股刺骨寒霜之中,十二根金针凌在空中,向前不得,后退不能。
冰霜渐渐凝结在金针之上。
羲和看向花川满是笑意的脸,抬手便要召出灭神箭,而花川见了那东西,眼神忽地狠厉下来,指尖一拧,准备施下术法。
也就是这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是九重文神之首,衡壬天尊。
羲和弓起手,流火蔻丹如指尖染血,面目扭曲地将弓拉满,眉目之间尽是恨意。
花川那边清气傍身,任何神都受不了羲和灭神箭之苦,可他却丝毫不惧,仗着那一枚小小银光牌,凝气结印,是……弑神印??
弑神印固然为禁术,此等失传已久的术法,早就随着禁术焚毁一并消失了,除却一些上了仙龄的天尊知晓,再无人可能知晓,他这等小神如何能会?
正疑惑着,在场几个仙神揉了揉眼睛打算看清他这印记究竟是什么来路,衡壬天尊已然落至他们二人中间,双掌对向二人,猛地打出一掌。
羲和叫这一掌击退十余步,花川也没好到哪去,身体飞出数十米远,撞到一旁柱子摔下,不死心地爬起身。
“够了。”
浑厚的声音开口,衡壬天尊瞪了一眼羲和,厉声斥责:“像什么样子。”
换做是旁人,羲和定要杀上去的,可眼下的衡壬天尊,是日日伴在天帝陛下左右的人物,嚣张如她,也不得不收起盛气,将头扭去一旁,不看他,亦不行礼。
花川不认得来人,瞧见羲和这个反应,也算是明白了眼前是个大人物,起身拍了拍衣摆,端手行礼。
闹剧过后,才有其他仙神成功从苍山走出,看着满地狼藉,一头雾水。
经衡壬天尊的允许,花川径直从羲和面前走过,直直去往十五镜的方向。
十五镜是一座偏僻至极,又清冷至极的宫殿。步上九十八层冰阶,便见月宫大门,如玉盘立在阶上,仅是站在门口,已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气。
推门,花川走入月宫内,轻声说了句:“打扰了。”久久不见回音。
顾不得礼数不礼数,合上门的一刻,花川便支撑不住倒地,不知是与羲和对战所至、那禁术咒印所至,亦或是衡壬天尊那一掌。
总之,真是够他受的。
一口淤血落在瓷白的地上,花川俯身想擦去,而后便沉沉倒下,竟是昏了过去。
迟迟等不到花川的回音,九渊着急地踱步,皓自远处便见了这个在苍山前不断走来走去的人影,想都不想也知道是她。
见是赤霄战神来了,九渊停步,礼道:“战神。”
皓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开口道:“第一个出七重的,早就去十五镜了,别担心了。”
“真的?”
方才焦灼的目光变为惊喜,瞧见她眼中溢出来的开心,皓无奈别过头去,生怕自己忍不住说些难听的话泼她冷水。
他以前觉得殿下不错的,心性坚定,所以一早就想收为弟子,可如今好似被夺舍了一样,成日荒废,只顾着跟在花川身边团团转。
皓掏出了一封信,闻到那纸间的梅香,九渊便知道是他写的了。
半天不见皓有给她的意思,九渊刚要开口问,便听她一本正经庄严道:“赤霄战神这个名下,从不养闲人。”
这是何意……
“从今日起,守南海的任务我已交由仓岐。”
九渊一愣:“那我……”
她自己也知晓,自花川回来过后,她实在是没干什么正事,可重逢的喜悦实在将她冲昏了头。
皓:“若我告诉你,这些日子,你所见到他,这一切皆是幻境呢?”
九渊不解,抬头望向他。
“你这一路上会遇到许多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若是每每都像这样,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当天界的武神。”
“你有什么资格。”
“和青禾武神相提并论?”
他话说的轻柔,可说出来却是直刺人心。
“南海状况千百年来一直是那个样子,纵偶有风波,也闹不翻天。直白的说,先前我看轻你,自然不交予你重要的事,若你真觉得守南海难,那证明你不过如此。”
“眼下,我将给你新的任务。”
“去调查南海。”
皓将那封信悬于她眼前:“若是同意,便拿走这封信。”
南海不同于别的海域,原因有二。一为,南海是鬼王占据之地,阴气重极,海水中隐匿着无数的鬼伺机而动,常年闹得不安宁。
其二,大抵是南海的怪异。
起初众人都以为是有鬼作怪,可这百年来,愚钝如九渊都发觉了,无鬼作怪时,南海也会兴起风浪。
加上海浪上涌时,她溺于海中,那股类似深潭一般的无力感。
调查这片诡秘之境,加上如今风头正兴的鬼王加持,无疑是难事一桩,危险性不言而喻。
皓不言语的等待着,面无表情。
九渊抬手,抽走了那封信。
“何时启程?”
皓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神色:“任何时候。”
“阿渊,见信如面。”
信上梅香将花川与那个人间的小太子模样重叠,一时间竟有些令她怀念。
“春神,确是一个美好至极的神职,春日来,万物复苏,一切都生机极了,我也很喜欢。”
“是的阿渊,我也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们相遇时,总在美好的春日里,如有可能,我在七重等你,这一次,我真的会等你。”
零零散散,只言片语,仅仅看过几行,信已经至了末尾。
九渊叹一口气,七重,她还要再等上百年。
花川是如何晕过去的,而后便是如何醒来,冷冰冰的地上依旧流着他的血。
他强撑着身,周身术法无用,扯下身上衣袖打湿,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地面。
他向深处说话,都没有回音,可他却知道,望舒上神应是在的,于是只好叹了口气,自己寻了个角落算是住处。
一连下来许多日,都不见望舒上神的影子,他成日没事给自己找些事情做,照顾每一株已死许久的冰霜植物,擦亮每一个风铃。
更多的是,侧身藏在窗后,看向窗外,那些个昭阳宫的神给十五镜围得水泄不通。白日如此,夜间亦如此。
他在人间时,灵泽信神,也信他这么个太子神,他幼时也偶尔会趴在窗台,望着天上明月,幻想着神是什么样子。
是披金戴银?应该不是。是衣衫褴褛?更不可能。是风尘仆仆?亦或不是。
他想,神仙应该个个都是高贵优雅的模样,神仙应该是见不得世间疾苦的。百姓信奉他,于是便朝着自己幻想中的模样行事,心怀慈悲,悲悯世间。
可眼下呢?竟有这么群神仙成日无所事事的围堵在十五镜前,荒唐极了。
在十五镜的生活,再加上昏去的数日,叫花川辨不清日子,日复一日的孤寂着,直到有一日他照顾着那些个冰霜藤蔓,不自觉地走到深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望舒上神。
望舒上神一手揽袖,一手执冰霜为杆的毛笔,细细在一张白纸上描摹着。
一身素白流光长裙,身后裙摆曳地,头戴一顶高冠,冠上坠流苏,垂过肩头,遮住面容。
花川垂首行礼,见望舒上神久久未有回音,他便也久久地弯着腰,低着头。
不知过了多久,望舒上神终于开了口。
“你还是这般有毅力。”
花川直起身,依旧垂首同她答话:“上神说笑了。”
上次他们见面,还是为了救九渊,他闯入十五镜,进门便长跪不起,直到快陨灭,望舒上神才给与他月之华。
“你可知千万年来,来十五镜的神一共几位?”
花川笑道:“上神喜欢冷清,自是鲜少。”背后的原因他也不必说清,自然是那个疯子的缘故。
空灵的声音自流苏后传来。
“只你一人。”
只他一个?花川一愣,倒也没想到会这么少。
“你费尽周折来我十五镜,必有所图。”
花川弯起嘴角打着圆场:“小神哪有什么所图,只是……”
“只是……要杀了羲和。”望舒声音冷清,话却一语中的。
话至一半便被打断,花川错愕地看着眼前望舒上神,她玉手抬起,掀开流苏,显现出的竟是——
“世上爱意与恨意皆是掩饰不住的。”
花川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握紧了双拳,满腔恨意汹涌,直到望舒上神放下手,重新遮住了面容,他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好像忍不住了。换做是以前,他在羲和面前还可以强装着从容镇定的模样,同她嬉笑着,虚伪作戏,可现在哪怕是看到她的脸,脑海中也只剩下了一个藏不住的念头——
杀了她,杀了她。
思考片刻,花川忽然想起裂相神这档子事,望舒上神乃是羲和裂相而生,自然……也是长着一样的模样。
“上神,抱歉。”花川再次低头行礼,大口喘着粗气,尽力调息恢复成往常模样。
“抱歉?”望舒却是笑了,“我掀下这顶冠,你怕是还想杀了我。”
“不会的。”花川直起身看他,方在他俯身之时,望舒上神已经摘下那顶冠,满头银发垂下。
好吧,花川承认。他还是不自觉的退后两步,避免直视她那张脸。
“这张脸,我也很讨厌。”
望舒抚摸着自己的脸,走向角落的镜,花川抬头,望着她镜中的倒影,发觉虽然模样乍一看一样,两个人却是极为不同的。
除去发色与打扮的不同,气质却是极不一样的,羲和张扬至极,望舒内敛至极。
望舒上神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突然笑着,回头望向他开口:“你想不想杀了羲和?”
花川极力维持着游刃有余的模样同她周旋:“上神说笑了,弑神可是重罪。”
望舒把他这些话当成耳旁风,自顾自的走到案前,看着自己笔下的那个人影,指尖轻轻抚上。
“可是我啊,我想杀了羲和。”
她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花川:“天界?重罪?我不在乎。”
“她活着一日,我便不得安宁一日。”
“我已经极力规避了,日月相隔,本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我一步一步,退让至如今,躲在小小殿中,漫天都知道我这是月宫,却鲜少有人记得,我取的十五镜的名字了。”
“抱歉上神,外面那些神皆是因我而来,并非针对上神,一切都是我惹来的祸患,任凭上神处置。只是,十五镜的名字,我记得。”
望舒却笑了:“那是因为你有所图。”
“为你而来?羲和与我针锋相对,都是几万年的事了,你以为如今外面那些个,皆是因为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吗?”
“或许她讨厌你,想杀你,但她更恨的是我。”
“我也恨她。”
清冷如望舒上神,却也有这样的一面。
听了她这般剖白,却叫花川意外极了。
“你想杀羲和,待到下一次七重试炼,七重神仙们的注意力全在试炼时,便是你最好的机会。你想要月之华,我尽数给你。”
花川:“上神为何……”
“我有条件。”
她一抬手指,那副画便飞到了花川面前。
画中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地方,明月高悬,照亮一个男子的背影,而那男子,正往无尽的黑暗中走去。
“七重试炼前,寻到这个人,你去昭阳宫之时,叫他来见我。”
寻到这个人?仅凭一个背影?
“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我总是看着他的背影,在那个苦寒之地,唯一的人。”回想起那个身影,望舒眼中稍显落寞。
“答应我,我便将全部的月之华给你。”
“好。”花川合上画卷,眼下这边是他唯一的法子,至于其他,留到以后再说。
“一言为定。”
望舒上神空灵的声音落下之时,花川便被一股神力打出数十米之外,层层叠叠的门重重合上,远离了十五镜深处,回到了他平常徘徊着的这些地方。
他侧头向外看去,十五镜外依旧叫这些个人围着,他出去都是难题,又该怎么找这个人呢。
花川闭目思考着自己见过的所有男子,思来想去,却无一能与这背影完美吻合。
“殿下?”那根粗麻绳,仓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看着九渊围着麻绳一点点走入南海之中时,他还是握紧,揪心地看着海中的方向。
南海之中,汹涌混沌,令人丧失神力,缘由为何,不得而知。
而她,现在用着最笨的方法——自己下去看看。
南海分为两半,靠近岸边的海水是黑灰色,越向海中游去,朦胧中看见前方如碧如玉,如天空湛蓝,竟是到了深处。
可当她再想探寻究竟时,却是怎么也触碰不到了。
寻来的海底珠已渐渐在嘴里融化,无法在支撑她在水下呼吸,借来的据说无限延伸的麻绳居然也有尽头。
她轻轻扯了扯,千丈之外的仓岐立刻会意,召集着身边的天将们齐齐发力,不过瞬时便将这胡闹的殿下拉回了岸上。
九渊甩了甩头,真是讨厌这个万法无用的破水。
她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个故事,神落入深潭,便会消失殆尽,化为天水的养分。
她回望着漆黑汹涌的海水,倘若南海是深潭呢?
倘若南海是深潭,那供给的天水又在何处,有何作用,为何存在?
一有这样的想法,忍不住叫她心底发寒,却这个想法却偏偏如跗骨之蛆,怎么也驱赶不走,仿佛她一瞬间与真相只有一步相隔。
猛地,九渊看向不远处角落的方向,分明是空无一人,可她却觉得,那里似乎方才一直有个人在观察他。
不止这次,好多次她都有被人凝视着的感觉,回头时却看不见那人踪影,宛如鬼魅。
她接过一旁天将递来的帕子,胡乱地擦着头发,望着不见尽头的海,忽地喃喃道:“这是第几次了?”
仓岐答他:“您这么胡闹,已经是九次了。”
九次。还是一无所获,九渊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叫他没法勘破这个谜题。
说来,这是第几天了呢?
偶尔战神会带来几封花川的信,信中皆是一些闲言碎语。
九渊坐于院中,铺开纸张,想给他写些回信,却不知写些什么好,浓墨落下之时,刚巧赤霄战神走进。
她慌忙折起了信,藏于身后。
“抱歉战神,我又白折腾啦。”
皓抬眸看他,额边还带着未干的海水,便也没说什么。
九渊却拉住她,塞上刚刚那封无字信:“若战神可以见到他,麻烦帮我带到。”
皓停顿片刻,收下了信,而后便走了。
“若是她也想写信与我,就把这个给她罢。”
那时花川笑着递上一封梅印的信,“麻烦战神了。”
皓从怀间抽出那封信,思索着要何时给九渊才好。
然而翌日,九渊失踪了。
醒来时,她竟然是……在海底?
九渊掀开被褥坐起身,拔剑直直指向面前的人。
他深蓝长发未束,披在肩头,漆黑的眸子倒映着水样的波纹,此刻正蹲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微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人儿。
见九渊如此,他也不恼,反而笑着起身,衣服零散,漏出大片胸口。
胸口处,是鳞。
“小美人儿,你怎么这么凶,是我救的你,你不记得啦?”
他语气嗔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乍一看是个无害样子,可眼神中尽是凶光。
九渊有印象。
彼时她正追着那个经常隐匿在她周围的身影,忽地南海边海浪上涌,扑至岸边,狂浪落时,便凭空出现了他横在中间。
“有人让我拖住你,我答应了。所以呀,你不能走。”
他笑着,极为从容地面对盛九渊。
九渊自是拼力与他缠斗,眼见着那个身影跑到她看不见的方向,可面前的人依旧难以摆脱。
她发狠掐诀,攥紧鸣霜,调动体内日月之力时,这才伤及他一毫。
他抚摸着下颚的一道口子,大笑着,背后迸发出无尽的黑气。
黑气,南海。
南海目渊!
九渊从赤霄战神那里听来了不少鬼界近况,原先三大鬼王并立,不知何时,目渊冒出来一个穷凶极恶的恶鬼,见鬼杀鬼,除去四处逃窜不知影踪的归羽,活生生将另外两位鬼王撕成碎片,一口口吃掉。
血从王位上开始流淌,淌遍整个鬼界。
自此,鬼界再也没有什么鬼王并立的局面,有的只是那位久居南海目渊的,唯一的鬼王。
鬼王刹罗。
日月之力的力量太过不稳定,碰上这样的对手,九渊只好赌上一把出此下策,打的难定胜负之时,忽地日月两股力量相撞,控制不住的心口绞痛,浑身失了力气,颓然倒下。
自然,这位鬼王还很不留情面的,鬼爪刺入她的腹中。
九渊垂头看去,身上的伤口不仅包扎完好,甚是亦不怎么疼痛。
“救我?你有那么好心?”
他一愣,却又是笑了:“我自然是好心的。”而后双指别开她的剑,凑上前去,轻抬起她的下巴,双眸直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为何拦她?
九渊四下乱瞟,看到他背后门口处悬挂一盏琉璃灯,灯中带萤。
“萤。你呢?”
“单字名?确实好听。”他松开手,自然地坐在她身侧,向后一倚,瘫倒在床榻上。“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刹罗。”
听到这个名字,九渊还是心头一惊。
鬼王刹罗,她猜的没错,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少年模样。
“你为何救我?为何我的伤会这么快就不疼?”
九渊隐隐有一个猜想,如果这是南海海底目渊,整片南海供养的养分,是不是就藏匿在其中。
“你问题好多,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哈?”九渊嫌恶起身。“无耻。”
他忽地放声大笑起来,似乎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夸奖,欢快地在床上打起滚来。
刹罗拭去眼角笑出的泪,“你以为你为什么可以在海底呼吸?当然是因为我亲过你呀。”
九渊忍去想干呕的冲动,恶狠狠地擦了好几下嘴,当她面“呸呸呸”了起来。
“我开玩笑的。”他单手支颐,像是再次看起戏来。
“为何救你?好玩罢了。为何不痛,那是因为有一条天河,能快速愈人伤痛。”
九渊还想问些什么,刹罗却直接一抬指噤了她声,指了指上方。
水漾荡开,浮现出上面赤霄战神的模样,指挥着仓岐等人齐齐寻找着自己。
“他们是再找你吧,你该回去了。”
刹罗指向她的腰间:“那颗是我的鳞片,有了这个你可以自由在水下呼吸。”
而后不等九渊回话,他一抬手,汹涌水流卷着她将她向上托去,她听见来自海底深处传来他的声音。
“萤,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九渊被海浪托着,一把拍回了岸上,狼狈地起身,手摸向腰间的鳞片。
看到赤霄战神等人跑来时,她下意识地藏起。
“我没事。”
见她无事,皓安排众人散去,将那封回信交予九渊手上。
九渊接过,展开看了,却是自嘲笑了笑。
“他猜错了。”
皓看向她,不知说什么好,只见她指尖一抬,自皓怀中飞出那封她写的信。
信展开,只有一滴墨点。
“战神,那日我确是想写些话的,可是你进来了,我就想着,什么也不写了。”
她折起花川的回信,好好收起。“多谢战神。”而后拜别赤霄战神,便转身离去了。
皓是战神,又不是信使,脸皮厚如他花川,想来也不好意思一直拜托战神什么。
更何况,羲和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他的境况不会好,只会比想象中更糟。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由于梨行这帮弟子们一个有一个的出奇,皓不得不留了个心眼,差遣了两名天将,成日暗地里跟着九渊,生怕她再施法干些强行破境去七重的事。
这些日子以来,九渊却是老老实实地徘徊于南海边,思考着各种各样的法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原来那一头热的模样。
等皓放下心的那天,传来天将们的消息:殿下又不见了。
这次,竟又是平白无故消失了。
空留原地一幅画。
看着眼前的画,花川好似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了一幅画,展开于面前。
那是临行前阿渊所赠,是一副空白画卷。
正当他看时,画中白光乍现,模糊了眼前一切景象。花川抬袖遮挡,光灭时,却有一人扑进他怀中,撞了个满怀。
九渊搂紧花川的脖子,在他耳边说着:“我来见你了。”
花川仍在错愕,捏了捏面前人儿的脸颊,过了好久才痴笑出声:“真有你的。”
万年前的天有天隧,万年后的天,还有未青上神。
未青上神的画卷可无视任何情况穿梭其中,瞧见九渊正是如此平安无事的来,花川才算放心。
他们一起坐在原地,盯着那副画卷盯了许久,九渊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回答的仍是那一句:“瞧着眼熟,但是想不起来。”
花川拄着下巴:“我也觉着眼熟,那应该是我们都见过的人才对,偏偏哪个也对不上。”
同九渊一起,几乎是把所有他们一齐见过的神君都列了个遍了。
九渊没好气地狠怼他一下:“我还没说你,竟还搞提前写信骗我这一套。”
“抱歉。”花川并不是很抱歉地抱着她,头靠在她肩上,依旧思考不出所以然。
瞧见天色渐晚,九渊这才难分难舍地准备离去,可刚一起身,便听见十五镜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起身瞥向窗外,只见那群昭阳宫的仙侍们让出一条路来,竟是赤霄战神来了。
九渊乖顺地打开大门,赶忙下了阶梯,不忘挥手和花川作别,临行前,还将那群仙侍们脚下各个都打下寒霜,一时半会去不掉,反正足够叫羲和看着恼,想想都叫她开心。
“抱歉战神。”九渊讪笑着跟在他身后。
“有何抱歉?”
“不过战神不必来寻我,顺着画卷,我自然是能回去的……诶?”九渊本想展示给他看,却发觉怎么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