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岛实录by林陌桑
林陌桑  发于:2025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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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这么简单吗?
旁的不说,为什么司文澜的大学入学照,会埋在村委会的故纸堆里?
如果林远溯能为某种隐秘的目的而不择手段,不惜杀人犯法,给她寄照片却仅仅只是因为“留个念想”?
然而林远溯已经?把话说满,至少表面无懈可击,司潮显然不好?再问。
洗过碗筷,收拾好?厨房,她站在廊下,默默望向?海边。一片黑暗的长汐屿上,唯有派出所的小院灯火通明,仿佛迷雾中唯一的一盏灯塔。
同一时间,李遂走进办公室,开口道:“大家过来?开个会。”
派出所人手本?就不多,停工停产后值班的更?是没几个,即便将休假警员尽量召回,加上水警编制也只有区区四五个人。
最近诡案频发,警员个个忙于处理,睡眠严重不足,都是满面倦容,眼?下的黑眼?圈有鸡蛋大。
“我刚请示过所长,”李遂说,“大家手头现在有什么发现,都汇总一下。”
“林远帆和林嘉宸那?边,还有撂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他问接手审讯的同事。
“林嘉宸知道能减刑,态度倒配合,可都是废话。反而他爸嘴严得很,撬不出来?什么。”
“林嘉宸是从哪里买来?的,林远帆有说吗?”李遂问。
“他今天才?开口,说是村长林宜纲给抱来?的,他不认识买家。”
“好?家伙,”陈阡失笑,“知道村长没了,直接推到死人身上是吧?”
“目前林嘉宸认罪的只有林远河死亡一案,以及劫持林孝涵,伪装海妃娘娘显灵,”李遂继续说道,“他的幕后指使者,以及杀死船夫梁的凶手,害死林宜纲的人,这三个人都还没有线索。你们有没有什么头绪?”
“如果从目的来?看,伪造显灵的幕后指使者和害死林宜纲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陈阡分析道,“毕竟,这两起案件之间存在关联,都会给村民施压,迫使他们尽快拆迁。”
“有可能,”李遂点点头,“利用村民的迷信来?制造舆论?,作?案手法也相?似。”
“据林嘉宸交代,对方躲在祠堂揭穿他时,虽然刻意隐藏声线特征,但?可以确定是男性。”审讯的同事说。
如此一来?,林远溯则不符合特征。
李遂转眼?看去:“那?伪装海妃娘娘的呢?”
“那?是林嘉宸装的,”同事也觉好?笑,“不是我说,他声音确实有点像,反正骗小孩是足够……”
想到林嘉宸的模样?,众人都有点忍俊不禁。
“只有杀死船夫梁的凶手,除模糊的影像外,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或脚印的痕迹,”陈阡轻叹一声,“这人藏得很深,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估计只有等DNA检测才?能找出来?。”
李遂眼?神一沉。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岛上有这种能力的人可不多。杀死船夫梁而不留下任何明显痕迹的凶手,和去司潮家会刻意躲避监控的人,也很可能是同一个。
“是啊。船夫梁本?身就是个开船的酒蒙子而已,也不参与拆迁,到底为什么非要他死呢?”
“会不会……正因为他没在拆迁范围,自己心理不平衡?”陈阡说。
李遂无奈道:“跟他关系还行的村民我们都有走访,没人提供什么有用信息,也没说他抱怨过。”
“这帮人一个个的,都只想着明哲保身呗。”有人不满道。
“船夫梁的案子,等县里来?人找吧,我们先不操心,”李遂揉着眉心,“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加强巡防,避免再出事,这才?是本?职工作?。”
“所长指示,我们从现在起,要增加岛上巡逻的频次,实行白天晚上24小时两班倒,不仅村里要查,后山也不要放过,”李遂抬眼?,宣布道,“陈阡,小李,你俩负责今晚值班。”
早已连轴转过几天,小李撇撇嘴,有点不情愿,倒是陈阡立即答应:“好?嘞。”
年轻人总归还是干劲十足。
“从明早开始,剩下的同事将岛上所有人都要摸排走访一遍,包括滞留的外来?者,不要放过任何线索,”李遂起身拍拍手,试图振奋,“台风不会一直持续封岛,大家这段时间辛苦点,等恢复通航就没事了。”
众人也心知现在岛上局势的严峻,纷纷答应。
“不值班的人先去休息吧,好?好?养精蓄锐。”李遂点点头,“散会。”
“那?我们现在就去巡逻啦!”陈阡摩拳擦掌。
李遂叫住她,意味深长道:“从作?案手段来?看,对方心狠手辣,完全不把人命和警察放在眼?里。你们记得带上家伙,万一有事及时报告。”
“嗯!”陈阡满口答应。
“去吧。”
李遂再次回到派出所门口时,已过晚上十点。夜色下的村庄万籁俱寂,海面一片漆黑,没有一丝风,孤岛闷得像火上加热的密封鱼罐头,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炸得稀碎。
长居海边的人很熟悉,这是又一场暴风雨的前兆,可他已没有选择。
他肃立半晌,转身离开。
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吃过晚饭后?, 司潮等到夜深,后?院始终静悄悄的,林远溯未再出门?。
住在李遂家倒是有一点好, 没老宅那么无聊。大概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遂给她?留下不少小说书籍在房间里,聊以打发时间。
一直到十点过, 司潮窝在床上?, 双手捧着书,身边只点着一盏孤灯,光线晦暗, 不知不觉有些昏昏欲睡。
她?的房间挨着前院, 李遂就住在隔壁,窗则朝侧边村道开, 家里和附近邻居有什么响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吱呀——
意识朦胧中,司潮恍然听见一声?轻微的门?页开合,不知来自宅院何处。
如同被人骤打一拳, 她?瞬间猛地清醒, 稍等上?几秒,便下床走到门?后?侧耳细听。
脚步声?很轻, 沿着院里的石板一路向?外延伸, 而?后?前门?被轻轻掩上?。
司潮只来得及思?考一瞬,手脚已经先于脑子做出反应。背上?包换好鞋,她?轻轻锁门?跟上?去。
长汐村内部地势忽高?忽低,小径曲折蜿蜒,她?出门?时对方?已走远,没有直接看见人。好在此时万籁俱寂, 凭借踩在砂石上?的跫音,还不至于跟丢。
眼见快到海边,没有房舍的遮挡,司潮不好跟得过紧,只能随便找棵树藏身。
她?左右看看,才发现对方?已经接近派出所的小院,渐渐显出身形。
“不好……”司潮心中腹诽道。
跟错人了?。不是林远溯。
“谁在后?面?出来!”
她?正?想走,李遂已转身朝这?边追来,低喝道。
“是我!”司潮立即出声?,“我以为你是……”
李遂看清是她?,显然也松一口气,旋即笑?道:“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吗?”
“刚才跟得不紧,只听见声?音,没看见人,”司潮有点尴尬,“你回自己家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我还以为……”
“……我以为你睡了?,怕吵醒你。”李遂一顿,“没事,你回去吧。”
司潮的视线落在他?肩上?的背包,又远远看一眼岸边,猛地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要……”
李遂不答,算是默认。
“你疯了??”司潮惊道,“长汐屿开船三个小时才能靠岸,现在台风还没走,万一途中遇到风浪……”
“你也知道,长汐屿的局势已经失控,”李遂轻叹一声?,“我请示过所长,决定立即驾船上?岸向?县局汇报求援。身为人民警察,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桩又一桩命案发生。”
“能……有用吗?”司潮疑道,“且不说你能不能安全抵达,就算你们的上?级得知消息,也不一定能立刻抽调人手冒险前来。”
台风路径诡谲难测,沿海地区的抗灾抢险向?来不亚于一场战争。长汐屿的风灾并不严重,更多的是人祸,可千宁市乃至千宁县的海岸线都很漫长,不只有长汐屿一座岛。
“那是县局要考虑的事,我的任务就是把消息递到。”李遂转身就走。
“我和你一起?去!”司潮连忙追上?。
“不行,”一向?好说话的李遂坚决拒绝,“你又不是警察,没必要冒险。”
“你忘了?答应我的事?关于阿妈死亡的真相,我想去问问郑延海,”司潮试图说服他?,“另外,我有游艇驾照,独自出海过很多次。”
本科毕业时,养父母送给她?的礼物是一艘游艇。这?几年间,她?经常独自驾船出海,拥有堪称丰富的航海经验。
“怪不得你改名叫司潮,原来是有备而?来。”李遂笑?笑?,“可是……那也不行。”
“李遂,”司潮坚定地看着他?,“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怕水的小女孩。”
太平洋的风浪早已被她?踩在脚下。
“司潮,我连同事都没叫,更何况你不是国家公职人员,”李遂自顾自向?海边走去,“除了?我自己的命,谁的命我都赌不起?。”
跟渔船停靠的公共码头不同,警方?巡逻用的船停靠在派出所门?外海边的小湾里,很不起?眼。
他?开的船是水警巡海所用的公边艇(公安边防巡逻艇),蓝白涂装,艏艉装有警灯,22米级,最高?航速25节,船身漆有“边防47090”的字样。
虽然这?段时间都在停港避险,这?艘船仍难逃狂风暴雨的侵袭,前几日被飞石击中挡风玻璃,留下几道裂纹,左舷也有轻微变形。
好在无伤大雅,也勉强能用。
李遂检查过后?,抬头见司潮仍站在岸边不远处,便向?她?喊道:“你走吧,我明天办完事就回来。”
司潮固执地咬着唇,一动不动。
李遂知道她?不死心,只得尽快离开。他在驾驶舱里坐下,发动船艇。发动机战栗地低鸣几声?,很快偃旗息鼓。
“见鬼。”李遂又尝试几次,发动机却?再无声?息。
公边艇的定期检修会更频繁,他?记得清楚,上?一次出海巡逻时都还安然无恙,想必这几日受台风侵袭,有部件损坏。
李遂取过工具箱,嘴里咬着手电筒,弯腰拆开机器,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家里不是渔民,自己也不是水警出身,对船舶机械的构造没那么精通。
“我来吧。”
李遂回头,见司潮一步跨上?甲板,站在驾驶舱门?外。她?逆风而?立,神色平静,有种志在必得的坚定。
他?一筹莫展,只好咬咬牙,让开一步:“你帮忙看看?”
“先说好,我上?船帮你修,就不会再下船。”司潮眨眨眼,黑眸中透出一丝狡黠,“如果途中出什么事,我还能帮上?你的忙。不然,你也别想出海。”
“你……”
还真是倔。
司潮继续道:“你也知道,现在村里连连出事,有人要对我不利。我和你出海,未必就比独自留在岛上?危险。”
李遂无可奈何,只好让步:“好吧,一起?去。”
他?翻箱倒柜,递给司潮救生衣:“先穿上?。”
司潮点头接过,挽起?长发,戴好手套。李遂给她?照明,她?蹲在发动机后?,用扳手和螺丝刀娴熟地拧开螺丝,卸下各种零件,一样样摊开在垫布上?。
“启动马达和油泵膜片损坏,”司潮亮给他?看,“我遇到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工具箱里一般都有替换的配件,你找找。”
李遂翻找的间隙,司潮顺便换上?新的火花塞,上?油保养。
“是这?些对吧?”李遂问。
“对。”
司潮换好启动马达和油泵膜片,再将其他?零件一个个原样装回去。拧紧最后?一个螺丝,她?擦擦额角流下的汗,摘掉手套。
李遂再次尝试发动,船艇果然开始轰鸣,渐渐离开海岸。
“你这?些年在国外都学习些什么?”他?半惊半喜,由衷地赞道,“会的还真不少。”
司潮自嘲地苦笑?一声?:“学习能在长汐屿生存下来的技巧。”
“呵……”李遂也跟着讽道,“那确实不容易。”
马达声?撕裂夜空的寂静,远离盘踞在孤岛上?方?的黑暗。虽然只是短暂逃走,司潮仍然觉得胸口似乎松快许多。
她?坐在舱内座位上?,望着背后?渐渐远去的岛屿,不由暗自出神。
“我还记得……”她?有些感慨,“第一次离开长汐屿,是远舟阿姨坐船送我去福利院。”
那是她?第一次踏上?所谓的陆地。
陆地是无边无际的坚实土石,纵深广阔,群山、森林、城市、草原,将人包裹在其中,安全感满满。不像长汐屿,无论?从何处向?哪里看,都是浩渺无涯的海,如御空浮水,无所凭依。
后?来她?从亚欧大陆迁徙到美洲大陆,因收养手续,国籍也被更改,却?仍然没有逃脱太平洋的包围和觊觎。
于是长大后?的她?决心出海,征服这?片海域。
“或许远溯阿姨有句话是对的,”司潮若有所思?地说,“与?其只想着逃离,不如立足,掌控它,改变它。”
“她?和你说过这?话?”李遂抬眼问。
司潮点头:“或许,这?就是她?要当妇女主任、甚至当村长的原因。”
“据黄月娥说,她?之所以选择告发林嘉宸,也是受林远溯的鼓励和帮助,”李遂沉思?片刻,“林远溯到底想做什么?”
“她?是你的阿姨,你不了?解?”
李遂赧然摇头:“我阿妈去世后?她?才回岛,又是长辈,我平日早出晚归,确实对她?不够了?解。”
“我倒觉得,她?的目的或许和我一样,”司潮笑?答,“只是她?的手段,却?不一定光彩。”
李遂脑中嗡然一声?:“她?想掌权?所以鼓励黄月娥告发林嘉宸,再使计让村长丧命,村委会就只剩下她?能话事,顺理成章上?位。”
海风猎猎,头顶的桅杆在风中呻吟。这?种惊天却?合理的计谋,让两人不约而?同地背上?一凉。
“如果真是这?样……林远溯的心机可谓相当深沉,”李遂摇摇头,下意识地否认,“长汐屿正?在消亡,拆迁的利益对她?来说也没那么大,铤而?走险图什么?”
“不知道,想不明白。”司潮也一筹莫展,“我今天直接问,她?也承认匿名信和照片是她?寄的,但说辞同样没有说服我。”
她?向?李遂解释过程,李遂听后?,同样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如果只想给你留个念想,等你回来再给你照片也一样。”
“没错,”司潮赞同,“只有一种可能,她?怕只有拆迁通知不足以吸引我回来。司文澜的照片,是她?加的筹码。”
“有什么事是一定要你回来?”李遂喃喃着,神色陡然一变。
“司文澜的坠海案。”
两人异口同声?。
司潮瞬间头皮发麻,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她?知道什么?她?并不认识司文澜,为什么要引我回来调查?”
李遂神色凝重。
如果林远溯现在的所作所为跟坠海案有关,只能说明,这?背后?的秘辛盘根错节,远远超出单个孤案的复杂程度。
“幸好你选择出海报案,”半晌,司潮才心有余悸地说,“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李遂默然点头:“其实我们也推测,目前没有头绪的几起?案件很有可能是连环杀人,凶手是同一人。所以,我才不得不冒险上?报。”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真的会是林远溯吗……”身下的海水漆黑粘稠,司潮喃喃道。
“我们至今也不能确定是她?。林嘉宸也交代,指使他?的人声?音确信是男性,跟她?不符,”李遂紧盯前方?海面,手中稳稳地把住舵盘,随口答道,“不过,我们已经开始启动彻底排查,她?自然也概莫能外,到时候再看有什么发现。”
船行海中,向?着西边海天边缘隐隐的光边驶去。长汐屿已化为身后?黑暗中的一个小点,渐渐模糊不见。
司潮正?愁眉紧锁,暗自沉思?,冷不丁船身乍然一抖,左右连连歪斜。海潮如蛇信舔舐上?甲板,腥湿的水汽袭面而?来,分不清是风浪还是暴雨,扑人一脸。
“小心!坐稳了?!”李遂把住舵盘,大喊道。
司潮立即系紧安全带,抬头看向?船艏。海天交接处的陆地城市光晕已不见,天空中无星无月,黑得像炭。
而?在前方?海面上?,桅杆探照灯隐隐照出一道雪白的浪墙,正?以惊人速度向?他?们袭来!

“抓紧扶手, 别被甩出去!”
李遂大吼着,舵盘向右极限打死,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转头在海面上倾斜滑行。他下?意识试图调整角度,避开正?面迎来?的?浪尖。
发?动机咆哮着,船艇陡然冲进暴雨带中?, 舷窗像被子弹排排扫过, 噼里啪啦乱响成一片。
这浪来?得毫无预兆,蹊跷鬼魅,仿佛某种怪兽的?脊背, 是突然从海底拱出来?的?。常年在闽越海上讨生活的?渔民, 一般称之为“疯狗浪”。
在台风经?常肆虐的?东海与太?平洋交接处,海面极容易因小风暴快速移动, 造成不同波长方向的?波浪相位特异叠加,从而?形成这种诡谲而?危险的?暗浪。
司潮抓着舱室的?栏杆,向外观望,雪亮的?探照灯下?, 一道数米高的?浪墙左右不知尽头, 如?同毒蛇探首,正?撞向侧前方船舷。
李遂的?动作自然比不上浪快, 船身尚未彻底完成调整, 已被大浪追上。墨黑的?水墙悬在驾驶舱顶,浪脊撕开雨幕,如?同怪兽露出森白的?獠牙。
一瞬间,整艘船被推上峰尖,船身陡立成几乎90度,舱里没被固定的?所有器具都?在空中?飞, 宛如?不长眼的?暗器,个个致命。
“千万别松手!”司潮双手护住头,身体晃得像盅里的?骰子,“我有经?验!等我来?!”
“好!”李遂来?不及多说,只顾死命抱紧手里的?舵盘,仍然保持右满舵的?航向,逃离浪尖的?追捕。千钧重的?海水却形成巨力,从脚下?船底的?螺旋桨传来?,和他进行着力量悬殊的?角斗。
第一波疯狗浪骤然拍上舷窗,防弹玻璃应声绽出裂纹,如?蛛网般快速蔓延。
“左舷窗要破了!”浪啸充斥耳膜,司潮只得大声嘶吼。
趁着短暂的?几秒喘息时机,两人默契变换位置,司潮钻进驾驶舱接手舵盘,李遂则扑向行将破溃的?左舷窗,顺手扯下?警用雨衣,尼龙布像风帆一样猎猎鼓起,罩住裂口。
“绳子!”司潮竟还有余力,一手死死顶住舵盘,一手从工具箱里找出消防绳,劈头扔给他。
李遂接住绳端,缠在手腕上,在舷窗四周固定打结。
只两秒,防弹玻璃终于难以?抵挡千钧重压,彻底被海水捅破,幸好裂口被尼龙布紧紧糊住,水柱遇阻,一时间迅速倒涌回流,少数涌入的?积水也退向舱底排水阀。
终于顶住第一波浪击,李遂浑身透湿,手里还紧紧抓着绳端,从舱板上爬起身来?。
司潮站在控制台后,随船颠簸不已,勉强稳住身形。她全神贯注盯紧前方海况,手上连续点舵微调,平日里舵盘本就粗粝,如?今更像有千斤重,磨得她手心生疼,估计要出血泡。
一味逃跑不是办法,公边艇25节的?速度不可能跑得过浪,她知道,必须使出看家本领驯服脚下?的?钢铁庞物,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葬身海底。
“没事吧?”问的?是船,也问的?是人。
“还好。”李遂的?声音依然平静,“我就是有点后悔,不该让你和我一起赌命。”
虽然暂时脱困,但他们都?知道,这只是短暂的?中?场休息。
大海从来?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人。
不过几十秒,第二道疯狗浪嘶吼着,砸向船艏。
被舱底的?浪强行摁着头,船身不得不打横过来?,好像怪兽的?掌中?玩物,毫无挣扎的?余地。司潮稍稍减速,侧舷剧烈颠簸晃荡,桅杆摇摇欲坠,各部件的?金属都?在互相摩擦,发?出尖锐爆鸣。
“还来?!”
司潮猛扳舵盘,加大马力,船艏如?神龙昂首摆尾,斜切入左浪的?间隙。船身乍然一抬,恰好被浪峰拱到最高点,躲过致命一击。
刚攀过高峰,船腹又蹭着浪坡下?滑,仿佛轻飘飘地垂直下?坠,失重感造成的?眩晕迎面来?袭,拽得人心底发?虚。
李遂守着破损的?窗口,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有机会就继续不停加固,几乎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颠簸晃得他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怎么样?是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司潮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遂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平心而?论?,要不是凭借司潮丰富的?驾船技术,单靠他一人怕是九死一生。但某种意义上,若不是无辜被牵扯进来?,本来?也不用连她的?命一起赌上。
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谢谢……多亏你在。”
司潮只稍缓上半刻,没有获得更多喘息机会。滔天的海水泼上挡风玻璃,雨刮器发?疯一样地猛摆,趁着前方探照灯只有几秒钟的清明视野,她敏锐地捕捉到不祥的?死亡讯号。
稍远处的?海面上,三道浪尖拧成麻花,中?心如?同漏斗般形成黑不见底的?漩涡。
这是死亡陷阱。如?果正?面刚上去,船艇必然会被拍翻,如?若减速避让,更会被吞入浪腹。
常年出海的?经?验告诉她,要想脱困,绝对不能硬碰硬,只能以?蛇形“Z”字航法,寻找合适的?角度,以?船艏的?两舷交替受浪,才能将冲击减到最轻。
“稳住!”她大喊一声,死死抱紧舵盘,向右猛打,手心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冰凉透湿。
引擎轰然咆哮着,船艇一头扎进浪谷。
船艏插入海水的?刹那,司潮猛拉左舵,稍稍减速,借浪涌抬头,如?飞鱼跃出水面,险险蹭过第二道浪峰。
但第三道浪已劈头盖脸,近在眼前。
司潮咬紧牙关,舵轮飞转,船艏右摆。
船身横摆如?刀,斜刺里劈开浪腰,好似钻进暴烈的?瀑布水帘洞。白浪炸成漫天暴雨,直直砸落在舱顶,螺旋桨杀红眼一般狂转,发?出令人牙酸心惊的?机械传动爆鸣。
好在擦着漩涡边缘,船身终于嘶吼着堪堪逃过此劫。
司潮操控着舵盘继续走?“之”字路线,数次剐着浪脊左右横跳。每一次转向都?危险地卡在浪头抬升的?滞空时间,如?同走?钢丝的?艺人,跳着死亡探戈。
“小心——!!!”
正?在此时,司潮只觉背后风声袭来?,金属撕裂声刺痛耳膜,船艉的?锚盘终于不堪重负,铁索断裂,像大摆锤般飞向舱室,碎片四处乱崩。
她来?不及回头看,李遂已纵身扑来?,将她带倒,两人齐齐滚上侧舱壁,摔落在地。锚盘擦着她的?头顶,击穿驾驶舱的?防弹玻璃,被最后一道巨浪卷入空中?,倏尔间消失不见。
“该死!”玻璃碎片飞溅一地,司潮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立即起来?抓住舵盘,可为时已晚。
舵盘陡然间失去控制,疾速回转。整艘船却正?好借着这一扫之力,如?鲤鱼跳龙门?般,钻进浪潮背面的?安全区。
船艏平平拍在海面上,尾巴高高翘起,而?后疾速下?坠。司潮狠狠撞上前舱壁,被重力压在控制台下?动弹不得,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船身颠簸稍止,她摇摇已成浆糊的?脑袋,勉强支撑着散架的?四肢爬起来?——
入手的?触感温润稍硬,但并不是钢铁的?坚硬冰冷。司潮微吃一惊,抹去脸上的?水定睛看去,竟是李遂挡在她身前,替她做了人肉沙包。
“你没事吧?”她赶紧蹲下?身,拉他起来?,“还能动吗?”
“没事,撞了一下?。”李遂晕得很,缓一缓才能回答。
船艇总算稳定住,司潮扶他坐下?。
李遂捂着额头的?伤口,血从指间不断流下?,糊住眼睛,淌得满脸都?是,他只得闭上眼,但仍然一声不吭,脸上没什么表情。
“医药箱在哪?”司潮问。
“你去驾驶舱后面……应该能找到。”李遂微微喘息着,哑着嗓子回答。
好在医药箱还固定得好好的?,总算没有被浪卷走?。
司潮找出生理盐水和纱布:“先简单处理一下?吧,上岸再去医院。”
“小伤而?已,不碍事。”李遂顺手接过,“我自己处理就行,你看着船。”
“好。”
司潮也不跟他推三阻四,站起身来?,辨明方向,重新找到航道,稳住舵盘。
挡风玻璃大剌剌豁着口,海风从中?灌进来?,背后的?冷汗经?风一激,凉得人打哆嗦。
好在公边艇向来?执行的?都?是危险公务,被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撞船、遇上狂暴的?风浪都?算家常便饭,主体结构完好,一时半会还撑得住。
驶过浪峰区后,海面看起来?安宁许多。船艏破开白浪,远在天边的?城市灯光,也越发?明晰地显出璀璨的?轮廓来?。
李遂手法利落,三下?五除二包扎好伤口,擦掉脸上血迹,视野才重新恢复清明。
劫后余生的?两人瘫倒在座椅上,缓缓平复心跳。
“真?没想到,身为警察,还有被你救的?一天。”李遂慢吞吞地说。
“你当?年救我,一命还一命,”司潮狡黠地笑道,“以?后就不欠你啦。”
“说起来?,还要感谢我阿姨,”李遂沉默片刻,迟疑地开口道,“那十几年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到你。”
司潮闲闲地把着舵盘,转头看向他,笑吟吟地说:“那你是希望见到我,还是不希望?”
“……”
李遂一时语塞。
“既想见到,也不想。”他斟酌着措辞,诚实地回答,“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但又觉得,如?果你过得好,应该就不会再回来?。”
“一开始,我很烦你。”司潮嘴角一撇,颇有几分嬉皮笑脸,“像个闷葫芦,什么都?问不出来?,古板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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