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潮大致翻过,发现笔记也是一开始多一些, 后面越来越少?,直至空白。
足见?他对学习也没什么耐心。
那这本书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郑延海连续看好几年?
司潮再次一无?所获,只得合上书。胸口有些发闷,她便伸手将车窗微开一条缝。
风夹杂着雨丝飞进?来,胡乱将书本翻开几页。她下意识重新收起,视线却落在合上之?后的侧页。
因经常翻动,侧页已经发黄起皱,但相比其?他部分,其?中几页的颜色却好像要更深一些。
司潮心下一动,手指卡住深色出现的第一页,翻开其?中内容。
是第41页。《木兰辞》。
因未曾接受国内教育,她没有读过原文,但有好莱坞动画片的熏陶,也大概知道花木兰的故事。从阅读痕迹看,郑延海那几年一直看的部分,就在《木兰辞》课文出现的页数区间。
司潮仔细研究发现,他虽然将纸张翻得发灰,却并未留下批注笔记。只有少?数几个字,却被铅笔反复打上“×”的标记划去,力?透纸背,显然用过极大力?气。
而课文的最后一段,则更是直接被用铅笔尽数划掉,纸张都被戳出几个窟窿,明晃晃地透着光。
司潮抬头问:“师傅,能?不能?借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男司机从后视镜中睨她一眼:“做什么?”
“查一下资料,很快,”司潮随便扯个谎,“我手机落在家里没带。”
她出手大方,上车后又一直安静不语,也不玩手机不睡觉,好像在研究什么书,一幅神神秘秘的模样。司机半信半疑,但还是从支架上取下手机,反手递过来。
人类向来复杂。能?昧着良心宰客,也不影响微薄的善意。
老式的智能?机,其?实也不值什么钱,边角被摔得稀碎还在凑合用。司潮摁亮屏幕,不由一怔。
壁纸背景是一张六七岁女孩的笑脸。
“你?女儿?”她问。
“对哇,七岁,”男司机笑起来,“可爱吧?”
可司潮心底猛地钝钝一痛。原来爱女儿的父亲虽然稀少?,世界上却也是存在的。
她勉强一笑,没再搭话,打开浏览器搜索《木兰辞》原文。
两相对比,司潮发现被郑延海划掉的词都是同一个。
全诗一共出现四次“木兰”的名字,都被他用铅笔反复打上×。
而最后一段被他狠狠划掉的内容是: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司潮盯着灰黑色的石墨字迹,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是“木兰”这个名字,为什么是这句话?
郑延海没什么文学素养,会反复阅读并留下标记,足以?说明《木兰辞》其?中的一些措辞或情节与他最在意的事情有莫大的联系,且一定是带着负面的恨意,但具体会是什么呢?
谜题的谜面与谜底都摆在眼前,缺失的却反而是中间的某一环。
“阿妹!阿妹!”司机的叫唤将司潮拉回现实,“到地方啦!”
司潮如梦方醒,才发现不知何时,窗外的山田已重新变为城市的街区。
“哦,好的。”望着熟悉而又有几分陌生的院门?,她开门?下车,有些失神。
“哎?给钱!”司机急得来追,“还有啊,手机!”
司潮失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将人家的手机抓在手里,赶紧递回去,用现金付好车费。司机每天接客倒也没少?见?怪人,嘟囔两句便开车离开。
市区的雨小些,周围街道倒还眼熟,福利院的门楣却已修缮一新,被雨洗得干净透亮。
时间接近中午,司潮正要向门?岗打听?,一位约四十上下的女性正朝外走来,四处张望着什么,像在等人。
司潮和她的视线对上,两人都是一怔。半晌,她才抬脚走到面前,想仔细端详,却又不太?确定,半信不信地连看好几眼。
“杨妈妈……”司潮张张嘴,眼眶已经发酸。
惊喜从她的眼中绽出来,杨逸慈伸出手:“郑宁潮!真的是你啊?!”
“对,我现在改名叫司潮。”她的手被对方紧紧抓在手里,触感仍跟童年时一样的温暖干燥。
“你?怎么回来啦?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你?是来看我的吗?”一连串问题像机关炮般弹出来,杨逸慈拉住她就不撒手,“十五年啦,我都差点没认出来……走,去我办公室喝茶。”
她出现时显然等的另有其?人,但司潮拗不过她,半推半就被拉走。
福利院跟十五年前的破败模样已大不相同。大概是最近有什么活动,四处都挂着彩灯和气球装饰,外墙都被重新修缮一新,显得活泼喜气。
院里也铺上防摔的塑胶地面,摆着好些玩乐器材,孩子们七七八八散落各处玩耍,杨逸慈领着司潮从中穿过去。胆大的纷纷上来打招呼,胆小的也好奇地盯着陌生的姐姐看。
“杨妈妈,她是谁呀?”大一点的孩童抻着脖子问。
杨逸慈弯腰摸摸头,笑着回答:“这是以?前也在福利院住过的姐姐,回来看我们。”
司潮粗略抬眼一扫,心底微沉。这些看上去活泼健康的孩子,仍然绝大多数是女童。
闽越人可不会让任何一个儿子流落在外。不管他是谁的儿子。
杨逸慈一路往办公室走,身后的尾巴越聚越多。她只能?在门?口蹲下身来,柔声对大家说:“我跟这位姐姐聊聊天,你?们回去玩吧。”
“去吧,去吧。”她摆摆手,小女孩们才一步三回头地渐渐散去。
司潮抬眼一看,门?上的铭牌写着“院长办公室”,便笑道:“杨妈妈,你?现在是院长啊?”
杨逸慈推门?进?去,感慨点头:“是啊。福利院人手少?,没人愿意来,我也是熬成院长喽。”
当年司潮进?来时,她才二十多岁,被分配来工作还没几年。
办公室不大,也重新翻修过,桌旁角落摆着绿植,干净整洁。
“不过也有好消息,”杨逸慈坐下来烧水,“你?也看到啦,这些年政策扶持,又有企业资助,条件比以?前改善很多。孩子们只要没有被领养走,可以?一直在院里生活,从小学到大学费用全免,以?后找工作也包!”
司潮四处打量着,不由欣慰点头。
闽越冬季虽短,却湿冷苦寒,幼时气候比现在冷得多,手脚很容易生冻疮。刚才一路走来她敏锐发觉,房间教室基本都装有空调,孩子们不用再扛热受冻。
“说说你?吧,”杨逸慈笑着看她,“养父母对你?好不好?你?回来做什么?待多久?”
“放心吧,我挺好的,”司潮渐渐敛笑,“我老家拆迁,回来办手续。”
“郑延海死了?。”
杨逸慈吃惊:“他死了??出狱了?吗?怎么死的?”
“监狱里病死的。”
杨逸慈递过来茶杯,感慨道:“总算是恶有恶报。”
“我本来下飞机就想来看看,听?说台风要断航,就没来得及,”司潮不想多提,转移话题道,“看到福利院和您一切都挺好,我也就能?放下心。”
她在千宁市福利院只待过一年,但有些工作人员因为她是罪犯之?女,以?有色眼镜待她格外严苛,好在杨逸慈为人正直又有耐心,对每个小孩都一视同仁,便处处都护着她。
“阿潮,你?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啦,”杨逸慈站起身,从办公桌后翻找着什么,“我都没想到,你?还会回来看我们。”
司潮问:“福利院现在有什么困难吗?或许我能?帮上忙。”
“没有,好得很,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钱,现在都解决啦,”杨逸慈取出一份厚厚的相册,递给她,“你?看,这里面还有几张你?当年的照片,我都留着。”
司潮当年也小,没留意过有拍什么照片,狐疑地接过来。
相册的封面上凹刻着“千宁市福利院,2003年”的字样,边角已经模糊不堪。一打开,尘封的陈年味道扑面而来,像是一段散轶的时光。
没翻几页,司潮就在其?中一张照片上找到自己。
“这是……远舟阿姨?”她仔细辨认着低像素的照片。身穿制服的年轻女人搂着十岁的女童站在福利院门?口,杨逸慈站在她右手边。
“对,林警官亲自带你?来的嘛,”杨逸慈笑道,“之?后她只要来市区,都会顺道过来看你?,照片基本都是那时候拍的。”
司潮轻轻抚着照片上泛黄的脸,眼角一红,鼻间不由发酸。
“我最近才知道,远舟阿姨……几年前牺牲了?。”
“啊……?”杨逸慈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她多好的一个人!”
或许出于职业习惯,她仍快步走过来,伸手搂住司潮,轻拍她的后背。
“你?一定很伤心。”
“没错,”司潮在她的臂弯里轻轻说,“我很难过。”
“如果她还在,看见?你?现在过得好,肯定特别?高?兴。”
越过杨逸慈的肩头,司潮却隐隐看见?,办公桌的背后有一面照片墙,大概是做展示用。其?中最大的一幅是一张大合照,标题写着“2015年千宁市福利院接受远洋集团慈善捐助留影”。
“杨妈妈,”司潮放开手,站起身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哦,我刚才不是说有企业资助嘛,”杨逸慈跟过去解释道,“这就是那家企业。他们老板林远洋是个大善人,这几年帮福利院做不少?事,连空调都是他们给装上的。”
“林远洋?”司潮脑后一紧。
从名字看,难道也是长汐村林氏?但她以?前从来不知道有这人。
“是啊,”杨逸慈点头,“今天是院庆呀,福利院成立三十周年,我还以?为你?故意挑的时间。今年组织孩子们办文艺汇演,他们公司也要来参加活动。”
透过办公室的后窗,司潮果然看见?礼堂内外不时有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正在忙碌筹备。
“你?刚才去门?口等的人,就是他们?”她恍然明白。
“嗯,眼看时间差不多,”杨逸慈看看墙上的挂钟,“不如你?和我一起去门?口迎接?”
司潮弯起嘴角:“那再好不过,当我也出一份力?。”
第39章 公主骑士
千宁市福利院坐落在老城区, 旧式市政路网排水不畅,房屋也年久失修,一到下雨天, 怨声载道。
司潮陪着杨逸慈刚到楼门口,没见到那位神秘的慈善老板林远洋,却先撞见一辆神秘的黑色MPV在门外停下, 几名西装革履的男子跳下车, 分列两边站得笔直。
或许怕吓到孩子,他们并未进院。但这位老板林远洋的排场足见不小。
又等得片刻,一辆黑色大奔才不疾不徐地驶来。不等司机开门, 后座上的人已经自己下车, 跟等在一旁的杨逸慈打招呼。
司潮一言不发,沉默地打量林远洋。他大约五十上下, 头?发和胡须都打理过?,戴一副茶色眼?镜,今天大概特意穿得休闲,T恤加牛仔裤, 脚上踩着布鞋, 显得亲民。
虽然是下雨天,那双布鞋却干燥雅净, 一尘不染。
“好?久不见, 杨院长!”两人亲切握手。
林远洋手上戴着一串硕大的菩提佛珠,大概是信佛。他虽然说普通话,但仍然有浓重的闽越乡音。
“欢迎林先生再次莅临我们福利院,”杨逸慈熟练地引他进楼,“托您的福,今年的院舍各项翻修工作都已经全部?完成, 这次又来支持我们院庆活动,实在是感激不尽。”
林远洋随意地摆摆手:“哪里哪里,回?馈社会也是我们企业的责任嘛。”
福利院的孩子似乎也跟他颇为相熟,一路上不时有清脆的童声追着喊:“林阿伯!林阿伯来啦!”
林远洋本人倒没什么?架子,亲切地一一答应着,蹲下身?去,平视着询问她们:“你们最近好?吗?学习生活都顺利吗?和阿伯说说。”
“谢谢林阿伯!我们都好?着呢!”小女孩大方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啊。”林远洋慈爱地摸摸眼?前女孩的头?,“去玩吧。”
现在是暑假时间?,孩子们不用上学,要么?在长椅上看书,要么?在各色玩乐器材上肆意爬上爬下。林远洋不由驻足观望,满意地抚掌微笑。
“哦对,您让公司添置的这批器材她们也很喜欢,既能锻炼身?体,又能解放天性,”杨逸慈语带感激,“参与?文?艺汇演的孩子们听说今天您要来,都铆足劲想?好?好?表现。”
“小孩子嘛,谁不喜欢玩,”林远洋收回?目光,视线落到她旁边的司潮身?上,“这位是……”
“哦,这是司潮,”杨逸慈介绍道,“以前也是福利院的孩子,今天正好?回?来看看,就?也一起帮忙。”
“林先生,您好?。”司潮不卑不亢地点?头?。
“长这么?大啦?”林远洋询问,“在做什么?工作?”
“我在美国读硕士,即将毕业。”
“真好?!那你杨妈妈肯定很高兴,”林远洋赞许地点?点?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就?是福利院养出来的参天大树呀。”
“没错,这就?是福利院存在的意义,”杨逸慈感慨道,“哎?您吃过?饭没?”
“我吃过?来的,”林远洋微笑,“您别客气?。”
“那我们先进去吧,”杨逸慈忙不迭地引路,“文?艺汇演马上要开始啦。”
司潮跟在两人身?后,和林远洋的秘书走在一起。秘书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穿着打扮也随意,戴着近视眼?镜,看上去是大学生模样。
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大金主老板,她原本抱有几分审慎的敌意,现在看来,却似乎不像伪善之人。
礼堂就?在后院挨着院墙处,是一幢两层高的旧式红砖建筑,但外墙也被翻新粉刷过?,显得干净雅致。会场已被布置妥当,杨逸慈领着林远洋在第一排坐下,司潮被安排在她身?边。
下午两点?整,文?艺汇演活动正式开始。
上级领导致辞后,便是杨逸慈作为院长发言,随后是林远洋。
“今天能受邀参加千宁市福利院三十周年院庆,是我们远洋集团的荣幸。我们集团是从?千宁发家,能有今天的成就?,多亏乡亲们的照拂支持,自然也要承担起对应的社会责任,回?报千宁的群众,这些都是应该的。”
他没有发言稿,声音不大,却娓娓道来,思路条理清晰,没有过?多的套话和虚言。
“这位林先生人还不错。”司潮不由悄悄跟杨逸慈说。
“是啊,他们集团做事都是真心实意为我们好?,”杨逸慈点?头?,“办的都是实在的小事,不搞什么?虚头?巴脑的面子工作。”
林远洋只说几句话便下台来,文?艺汇演正式开始。
除一些常规的歌舞节目外,最后压轴的是一出舞台剧《白雪公主》。
相比大众耳熟能详的版本,这次上演的故事似乎有所改动。白雪公主不再是单纯的受害者,面对继母的迫害,她选择勇敢反抗,主动逃出宫殿,并与?七个小矮人达成合作。
“这个剧是谁改的?好?像跟以前的不太一样。”司潮轻声问杨逸慈。
“我改的,”杨逸慈笑道,“我们福利院大多是小女孩,所以这出剧的演员也都是女孩子,我不想?教给她们那种过时的故事。”
司潮默然点?头?。无论是被领养离开,还是留在福利院,她们以后终究会长大,面对世界的不堪和复杂。跟童话里的继母一样,或许她们都会遇到恶意或伤害,杨逸慈希望她们能勇敢反抗,保护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动地等待谁来拯救。
台上的剧目很快演到最后一幕。原故事本该是王子出场,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
面对中毒沉睡的白雪公主,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高呼道:“醒来吧,我的公主!”
“只要你相信我,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我一定会救你逃离敌人的魔爪。我们一起反抗,重新夺回?荣耀与?权力,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外面的世界,去冒险,去游历,去拥有自由!”
她缓缓抱起白雪公主,使?用海姆立克急救法,让她呛出卡在喉间?的毒苹果。
司潮不由感叹:“真好?……这也是你教给她们的吗?”
杨逸慈笑道:“这就?是寓教于乐啊。我们人手少,她们很多时候都是互相照顾,小孩很容易被食物或异物呛到,学习一些急救手法是很有必要的。”
台上的白雪公主终于觉醒。
她牵着女骑士的手,共同宣告她们要反抗,要夺回?曾经本该属于她的权力。
全剧终后,场中掌声雷动。司潮抬手擦擦脸,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已眼?眶湿润。
最后所有演员出来谢幕时,舞台的璀璨灯光落在她们脸上,光芒万丈。她们激动地又哭又笑、互相拥抱,女骑士的演员更是兴奋不已,猛地跳下台来。
“哎?哎!”杨逸慈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拉上去。
“特别感谢杨妈妈!我从?小就?长得比别人都高,一直很自卑,是杨妈妈告诉我,我可以演骑士,我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角色!”她动情地哽咽着说。
白雪公主的演员也凑到麦克风前说:“也是杨妈妈让我知道,白雪公主不用等王子来救,也可以和一个女骑士一起,逃离自己的命运!”
“傻孩子……”杨逸慈欣慰地搂过?女孩们,“我们本来就?可以是任何人。”
小演员们的发言振聋发聩,司潮陡然脸色微变,不由站起身?来。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一直都在犯一个大错。
能帮司文?澜逃出去的,为什么?一定是男性?陈叙,就?不能是一位女性吗?
或许这么?多年来一直找不到她的任何线索,会不会是因为从?一开始,所有人就?已经先入为主,被所谓出轨外乡人的流言带偏方向?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郑延海为什么?那么?恨《木兰辞》这首诗,会不会就?是因为,木兰替父从?军,而陈叙也是女扮男装?
毕竟如果没有陈叙的出现,他还在过?着剥削残害妻女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皇帝日子。
司潮的脑中忽地重获清明。命运给她的线索本来已经足够明晰,只是一直被偏见和流言所蒙蔽,而对近在眼?前的真相视而不见。
她迫不及待地转身?,想?立即回?县城跟李遂同步新线索,让他再去系统里查陈叙的身?份。
然而恰在此时,台上陡然传来一声惊呼——
扮演骑士的小女孩因过?于激动,被麦克风的线绊倒,眼?看就?要摔下舞台。杨逸慈最先反应过?来,忙伸手去拉,但已经来不及。
正对着坐在台下的林远洋忙喊道:“小心!”
他猝然身?子前倾,伸手去接,因惯性收势不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小女孩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
“林先生!”秘书赶紧起身?,“您没事吧?”
全场一阵惊呼,周围的工作人员和观众纷纷涌上去,将两人扶起来。林远洋脸色煞白,右手下意识扶着后腰,勉强被扶到座位上。
“林先生!”杨逸慈大吃一惊,赶紧下台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工作失误。”
小演员摔倒时有缓冲,倒是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呆呆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远洋却仍微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没事吧?让杨妈妈带你去检查一下。”
“我腰上有旧疾,不怪你啊小朋友,”他咬着牙,冷汗从?额角涔涔淌下,“是我自己不小心没站稳,不是你的错。”
“陈秘书,麻烦您送林先生去医院,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们愿意出所有医药费并赔礼道歉,”杨逸慈立即道歉,“这都是我们的疏忽,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林远洋挥挥手,“今天本来是一场好?戏,是我这老头?子煞风景喽。”
“您别这么?说。”杨逸慈立即安排人手,“去给林先生找轮椅来。”
尽管林远洋再三推脱,但毕竟他已年过?五旬,摔倒不是小事,在杨逸慈和秘书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坐上轮椅,回?到车上送去医院检查。
“小朋友呢?”林远洋还不忘吩咐,“让她也上来,和我一起去检查,好?放心些。”
“林先生,您真是大好?人!我让她跟您一起去。”杨逸慈连连答应着,转头?去找。
秘书扶着林远洋在车上坐下,他又向司潮招招手。
“我?”司潮狐疑地指指自己,走上前去。
他低声说:“小姑娘心思重,为演出筹备这么?久,肯定会一直自责,你跟她年纪接近些,更好?说话,等她回?来,务必帮我多劝劝。”
他神情恳切,仿佛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明明被压在下面旧疾复发,小演员安然无恙,竟还在关?注对方的心理健康。
“好?的,我一定。”
司潮心知骤然出事,福利院肯定要忙乱一阵子,她纵使?有心事,眼?下也还不能离开。
“麻烦你啦,阿妹。”林远洋这才放下心,对她点?点?头?。
杨逸慈将小演员送上车,两人站在院门口,目送林远洋的车远去,先前的西装男也迅速撤离。
“世界上还真有这种大善人。”司潮若有所思地说。
“有钱人遇到的都是好?人,”杨逸慈语气?感慨,“也容易做好?人。”
司潮笑笑,心觉有理。
一直忙碌到夜色渐深, 司潮才得以离开福利院。
检查完毕,林远洋另派车将小演员送回?来,身体倒是都没什么问题。杨逸慈忙于处理活动和意外事故的?善后事宜, 司潮只?能?留下来陪着小女孩们,安抚她们的?情?绪。
十五年前,她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 十五年后, 她却接替杨逸慈的?角色,成为她们的?依靠、支柱。
这情?形甚有几分奇妙。
打车回?到县城酒店时,李遂还没回?来。忙碌一天的?司潮饥肠辘辘, 懒得下楼, 便直接点个外卖——被封锁在岛上那?么久,总算短暂重回?现代文?明社会。
李遂倒比外卖先到。
但他没有过来敲门, 而是径直回?隔壁自己房间,颇有些不同寻常。
司潮等上片刻,他却再无动静。人没出现,也未出声。
大概没有什么好消息。
“李遂?”她去门口轻声喊。
他的?脸出现在门后。大概是一夜没睡好, 满面?倦容, 眼里布着血丝。
“我听到你?回?来了,”司潮探询地说, “事情?不顺利?”
李遂勉强扯扯嘴角:“进来说吧。”
他的?房间干净整洁, 仿佛没人住过一样,被子都叠得方方正正。司潮跟着在桌边坐下,见他脸色很差,忍不住问:“究竟怎么了?”
“县局说……暂时抽不出人手,台风天也不好行船,没法派人下去调查。”李遂低着头, 闷闷地回?答。
“怎么这样?”司潮惊道,“这可是连环命案!”
“除林嘉宸犯下的?案子外,其实无论是船夫梁,还是林宜纲的?死,目前都没有铁板钉钉的?证据证明是他杀,”李遂说,“我们也只?能?说存在疑点,不能?一口咬死。警察办案,要远比你?想象的?谨慎得多,受到的?各方掣肘也更复杂。”
“这么说,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县城上报,等于白费工夫?”司潮难以置信。
“按照内部流程,即便认定?是命案,他们确实也要先上报市局,”李遂摇头,“我们只?能?等。”
“那?……我们还能?回?去吗?”司潮沮丧之余,更多的?是愤怒。
李遂冷笑一声:“这个倒没问题,他们答应协调船只?,让我们自己再开回?去。毕竟人家现在忙得很,巴不得先送我走。”
县城和长汐屿,各有各的?脏法。
“这合理吗?”司潮不由质问道,“这不算渎职吗?放着这么大命案不管,他们在忙什么?”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的?确有难处,”李遂解释道,“县里其他一些岛的?受灾情?况比长汐屿严重得多,公安也被抽调不少人手过去,都在全力应急救灾。”
“我今天去的?时候,除必要的?留守值班人员外,确实已经没剩多少人,都在出外勤,”他无奈地叹息,“看?来,我们暂时只?能?靠自己。”
“依我看?,就?是不想管,”司潮愤然捏紧拳头,“当初我阿妈的?坠海案就?是他们草草结案,远舟阿姨也死得不明不白,明显就?是敷衍了事!”
“那?是十几年前,人员早就?更迭好几批,”李遂仍然情?绪稳定?,“不能?拿前朝的?剑斩现在的?官。”
“可是如果继续拖下去……说不定?还有人要死。”
“我走之前,已经下令加强全天候巡防,凶手应该很难再有下手的?机会。”李遂冷静地说,“你?别急,我还在想办法。”
他不想让司潮沉溺在情?绪里,便转移话?题道:“你?那?边呢?有什么发现吗?我今天一直太忙,都没来得及打电话?问。”
她从包里取出郑延海留下的?教材,递给他:“郑延海的?死看?上去没什么疑点,像是正常死亡。我听管教说他经常看?这本?书,便问人家要来了。”
“你?看?这里,”她翻到《木兰辞》那?一页,“郑延海经常看?的?是这首诗。”
“他恨木兰这个角色?”李遂狐疑地喃喃着,翻到被划去的?最后一段,又?似懂非懂,“双兔傍地走……”
他双眼一亮,猛然抬起头来:“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是不是让他想起去‘捉奸’的?那?个晚上?”
“公安大学?就?是厉害啊,”司潮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直接就?能?联想到郑延海当初的?罪行,“你?和我的?思路一致,看?来就?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应该就?是陈叙,”李遂顺着想下去,“所?以,陈叙可能?是女扮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