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立即引来暴风雨般的围攻。
“你话说得轻巧,要是还死人怎么办?”
“我说嘛,女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们冷静一点,不?要被人当枪使!”林远溯说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你们想想,海妃娘娘几百年来救苦救难,何时有?过所谓的神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林嘉宸都已?经供认,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
“可是……村长……”
村长主张拖延拆迁,继续谈判,不?久后就无辜惨死,也的确无法理解。
“那这样吧!”林远溯见众人惊疑不?定,径直站上台阶,居高临下道,“为了所有?人的长远利益,我绝对会?将村长的遗愿执行到底。”
她冷静地?举起?手来,双眸闪闪发?光,如同?擎着一枚旗帜:“我林远溯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如果有?任何不?良后果,无论是天打雷劈,还是惨死暴毙,都应在我一人身上,跟其他人无关!”
“要是不?赞成我的决议,谁行谁上,”她俾睨众生,气势凌然,“否则,都闭嘴听我的!”
众人匪夷所思地?盯着她,目瞪口呆。敢冒死亡威胁接下烫手山芋,再发?下这种毒誓,在他们眼中跟求死没区别。
她跟从?前林宜纲的行事方式迥然相?异。林宜纲说得好听叫处理温和,说得不?好听叫和稀泥。但林远溯刚硬凌厉,直接以雷霆手腕横扫异议,虽是临时顶替村长职位,却瞬间将人治得服服帖帖。
司潮不?由将目光投向李遂,李遂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很意外。
人群静默着,踟蹰不?前。
“阿溯,我们听你的。”开口的是林叶生。
“那……也行吧,反正?报应不?到我们头上……”
“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绝不?反悔,”林远溯语气坚定,挥挥手,跟驱赶鸡鸭似的,“散吧散吧,别妨碍警察同?志办案。”
村民三五成群,渐渐散去?,李遂立即小跑过去?,让其他同?事把车开进来,转移林宜纲的遗体。
司潮和林远溯站在廊下,看着民警忙忙碌碌。蒙着白布的担架遥遥在她们眼前经过,林宜纲干瘦的老人身躯已?看不?出什么起?伏的轮廓,空得好像那不?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其实时隔十五年,司潮回来时就已?敏锐地?察觉到,长汐村正?在衰亡。幼时熟识的老人一个个去?世,年轻人头也不?回地?逃离,若不?是景区开发?的规划带来一线希望,跟中国很多乡镇一样,或许有?朝一日它就会?消失在地?图上。
她曾经痛恨的孤岛渔村正?在死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林宜纲的担架消失在黑漆漆的门洞里,林远溯面无表情地?看着,低低地?说了一句:“他算是个好人。可惜在这里,好人向来没好报。”
她转眼斜睨一眼司潮,换上熟悉的笑?意:“你想问?什么?”
从?上一次林远溯出头为黄月娥说话,司潮就知道,她行事激进果断,或许真能改变些什么。但她没想到,林远溯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一直有?点好奇……你当初为什么离婚回到岛上?方便说吗?”
林远溯抬眼望向远方的海面。黑潮漫卷,惊涛拍打岸边的礁石,溅起?雪白的浪沫。
辽阔,却也寂寥绝望。
半晌,她才有?点出神地?喃喃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迫切地?想逃出去?,却用错方式。我以为一个女人,又没学历,又没技术,想出去?只能靠婚姻。”
“只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低头苦笑?一声,“我看起?来逃出去?了,却还是无依无靠地?活在另一个孤岛上。而它反而更大,更荒芜,更难以逃离。”
司潮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我后来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孤岛。与其逃出去?,不?如立足于?此,掌控它,改变它。”
“所以,我选择回来。”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妇女主任,”司潮若有?所思地?说,“在长汐村,顶着离婚的帽子恐怕也不?好上位吧?”
林远溯望望左右暂时无人,便转头看向她,眼中渐渐舒展开,露出一丝促狭而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微微弯腰,俯身到她耳边,轻声坦承。
“有?钱能使鬼推磨。”
“村长家现场有什么线索吗?”
林远溯离开后, 甫一进户籍室,司潮就走到里间门边,急切地探头问。
李遂埋着头, 正在各类尘封的档案架上翻找。
“目前只发?现一些痕迹,像是人为。”他头也没抬,“我们初步怀疑, 昨天夜里有人将某种东西扛上过林宜纲房间的屋顶。”
司潮微惊:“这么大费周章?图什么?”
“我猜, 导电用。”李遂森然道。
“有人故意?引雷?”
“村长有高血压和心脏病,一直在吃药控制,”李遂回忆道, “他的药没剩多少, 只能等通航后再去岛外医院拿,所以, 很可能恰好?近几天在缩减药量。虽然没有直接被雷劈中,但受惊病发?而死,也已经造成?同等舆论效果。”
“能知?道他吃药的习惯,应该是比较接近了解他的人吧, ”司潮顺着他的思路说, “对方故意?造成?村长遭天打雷劈的假象,这样就能印证海妃娘娘的警告, 迫使村民尽快签字?”
李遂终于找出几份发?黄的档案袋, 得以从故纸堆里脱身,回到外间。
“嗯,不过目前都只是猜测。”李遂低头,一一取出档案袋里的表格,“收集到的证据,以及林宜纲的尸体?, 还需要等进一步调查化验。”
“他怎么知?道哪种材料能快速导电?普通村民应该不具备这种知?识,”司潮疑道,“而且,从地上搬材料到屋顶,没有工具的情况下?,需要一定的力量才行。”
“没错。所以,我们下?一步准备对所有现在在岛上的人进行走访排查。不过他的死牵涉重?大,暂时不能公开是他杀的结论,否则会更加人心惶惶。”
“明白。”司潮点头赞同。
“司文澜日记名单上的人,我找出来?户籍档案了,”李遂将几张表格推过去,“没什么值得注意?的。过去的落户手段比较落后,很多人生孩子?也不去医院,都是几岁甚至十几岁才上户口。”
档案一共有三份,分?别是林叶生、林嘉宸和章迎凤的户籍资料。
“林叶生和章迎凤的户籍,都是00年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才登记的,”他解释道,“林嘉宸94年上的户口,那时候他已经两岁。”
在“何时何地迁来?本?地”那一栏里,两人都是空白。也就是说,在这之?前,他们都是黑户。
司潮轻叹一声:“司文澜甚至没有户口。郑延海没有给她登记过。”
“怪不得我没有找到她的资料。”李遂了然,“这两人的名字不知?道是登记者故意?,还是工作人员写错,也都是现在的名字。”
司潮无力地靠向椅背,双眼放空。
当事?人三缄其口,官方资料上也查不出什么端倪,想要挖出这份名单上的秘密,却?再一次走入死胡同。
“对了,林嘉宸知?道自己是买来?的吗?”她想起来?什么,又问道。
李遂皱眉翻看着自己的笔记,回忆道:“据他交代?,他最初并不知?情,父母也没和他说。但是小时候总有人在他耳边说闲话,久而久之?他也有点怀疑,问林远帆却?被骂一顿,才反而确定的。”
“那对于拐卖他的人,他有什么印象吗?”
“没有,他那时候才一岁,”李遂说,“还没到记事?的年龄。”
“李遂,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司潮坐直身体?,“司文澜之?所以将这些人记在名单上,可能因?为他们都是被人强行卖到岛上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同一伙人。”
“我也这么想过。但是……说不通,”李遂摇头,“因?为林叶生并不是。他很早就在族谱上,而且我问过其他村民,他和父亲、爷爷的外貌相似程度很高,应该是亲生的。否则,林氏宗亲也不会这么尊敬推崇他。”
“唔……”司潮再度挫败,“那他小时候,为什么会去新加坡呢……五六十年代?的人也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旅游。”
“李遂,借张纸给我,”她伸手,“既然此路不通,不如先别想这些。”
李遂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递给她。
顺着昨天的推理思路,她再度在纸上写下?:
①名单的关联。
②陈叙的身份。
③日记残页的下?落。
④偷日记的人。
⑤害死村长的凶手。
“我们之?前怀疑过林叶生,”她继续分?析道,“假设昨晚他去我家杀我未果,转而拿走日记,并在后半夜转头布置陷阱害死村长,就会有以下?疑点。”
1.他没有杀害村长的理由。他一直赞成?村长的主张,对拖延拆迁进度表示认同,两人利益一致。
2.他虽然可能具有导电材料的知?识,但没有足够的力气搬上屋顶。
3.如果他一夜没睡,办完事?应该会直接回家补觉,但林远溯说早上去找过他。
“所以,害村长的人应该不是林叶生,”司潮划掉林叶生的名字,“杀死林宜纲对他没好?处。要么,凶手想给村民施压尽快签字,要么,村长的死能让凶手得利。这两点都跟林叶生不符。”
李遂的脸色微变。
司潮也意识到不对劲,神情渐渐变冷:“李遂,有一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觉得我阿姨有问题?”李遂沉默半晌,问。
司潮极不情愿地点头,在纸上写下林远溯的名字。
“没事?,”李遂勉强笑笑,“我们做警察的,这种情况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她身上确实存在一些疑点。”
司潮早上醒来?时,林远溯刚好?从外面回来?,她自称去找林叶生,但也有可能是谎言。
林远溯上午自称起得早补觉,一直没醒,连村长出事?也无知?无觉。可能并非起得早,而是一夜未睡。
村长意?外死亡,至少在明面上,林远溯是最大的受益者,成?为代?理村长,便能左右拆迁决议的走向。她既然会出钱收买人心当上妇女主任,大概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还有一件事?,”司潮本?能地迟疑,“林远溯早上回来?时,穿着打扮接近男装。她挽起头发?,穿的是短袖长裤、雨衣。有一瞬间,她的身影有点像我拍到的窄巷凶手……”
“……你是说,当初的窄巷凶手可能是女扮男装?”李遂微惊。
“但我不能确定,”司潮犹疑,“当时拍到的影像非常模糊,她只是身高身形有点相似……而她确实并不瘦弱,有足以搬重?物?的体?力,也跟村长挺熟,符合我们对凶手的特征推断。”
“所以如果……如果今天早上,她就是从村长的案发?现场离开,收拾好?残局后才回来?的呢?”
“不过,倒也不能完全?确认就是她。远溯阿姨曾经和我提到,她只有初中文化,可能不了解导电材料。”司潮继续写下?正面信息,“另外,她和村长的主张一致,并没有一定要害死村长的理由。”
李遂的神色越来?越严肃。
“她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她离婚后,以成?人高考的方式读过本?科?”
司潮大吃一惊:“我不知?道。她读什么专业?”
“机电工程。”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狐疑和绝望。
虽然跟林远溯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司潮真心欣赏、甚至倾慕她。她清醒果断,从不怕事?,甚至我行我素,一身百折不挠的傲骨,一腔孤勇无畏的心魄。
在僻远落后的长汐屿,她是一把令芸芸众生相形见绌的野火。
而林远溯更是李遂的亲阿姨。尽管过去真正同吃同住也没几年,可毕竟血浓于水,李遂自然更不愿意?将林远溯列为犯下?这些命案的嫌疑人。
“问问林叶生吧,”他低着头收拾卷宗,“关于今天早上的去向,看看跟她是否能对上。”
“那我现在就去问。”司潮立即起身。
“等等。”
她回头来?,李遂犹豫片刻,还是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做?”司潮疑道,“而且以你的身份,贸然去问,容易打草惊蛇。”
“司潮。”
李遂一字一顿,认真地看着她:“一旦她的嫌疑成?立,按照程序,我将不能再继续参与调查。所以于情于理,我必须要亲自确定。”
亲属避嫌原则。
“而且,林叶生始终语焉不详,显然是有所顾忌,我们如果再瞻前顾后,会继续错失先机。”李遂继续补充道。
孤岛失联的情况下?,局势脱缰般急转直下?,所有人都是困兽,癫狂、绝望、极端。一切法律道德都脆如窗纸,无论男女老少,任何人都可能难以抵御私欲的诱惑,而选择伸手戳破。
下?一秒,血花会以怎样的形状和方式,绽放在岛上的哪个角落,无人知?晓。
司潮心有戚戚,沉默片刻,才点头道:“那走吧。”
李遂给陈阡打过招呼,两人离开派出所。天空仍然阴霾重?重?,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唯有潮声寂寂。
“关于陈叙的身份,其他途径都没有什么头绪,”李遂若有所思,“或许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监狱看看你爸……不是,郑延海?”
司潮沉默片刻,答道:“其实在收到匿名信的时候,我就想过。但第二天台风就封锁长汐屿,我没机会去,而且,我觉得他大概也不会开口向我解释什么。”
“他好?像没什么求生意?志,也没有争取过减刑。虽然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算算日子?,其实也快刑满,”李遂说,“监狱都会对罪犯进行教育,或许时过境迁,他会想通愿意?开口。”
司潮嗤笑一声:“他……?我觉得有些人改不了。你看林嘉宸,受的教育够长够优质吧?”
“也是,”李遂沉吟片刻,“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申请探望,陪你去问问他。”
“那至少也得等台风过去,”死马当活马医,司潮没再坚持反对,“他要是能开口,倒省我不少事?。”
林叶生正在茶肆柜台后喝茶看书,见到两人出现在门口,他有些惊讶。
“警察同志,你来?找我吗?”他起身招呼道。
李遂站在堂中,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茶肆里的顾客越来?越少。警察一来?,寥寥几个村民都不约而同地立马结账走人,唯恐避之?不及。
“来?,坐下?喝茶。”林叶生不慌不忙摆出两个茶杯。
司潮迫不及待地问:“您跟林远溯关系不错?”
“还可以,”林叶生沉吟道,“怎么?”
李遂接着问:“她今天早上来?找过您吗?”
林叶生想想,点头:“是。她来?得最早,那时我刚刚开门。”
“大概是哪个时间段?”
“八点不到来?的,九点过走的。”
“找您做什么?”
“聊天喝茶,”林叶生一哂,“她说难得醒得早,又没别处去,找我拉家常。”
难得醒得早?还是根本?就没睡?
“她来?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比如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或者面容疲惫脸色很差?”
“没有,”林叶生喝一口茶,摇头,“倒是精神挺好?,比我这老头子?强多啦。”
司潮和李遂对视一眼,没说话。如果林叶生的话属实,林远溯的嫌疑无疑便淡去几分?。
“怎么?你们怀疑她有问题?”林叶生倒很坦荡,笑着打听一句。
“您昨晚有听到雷声吗?早上几点起的?”李遂以问答问。
“我还真被吓醒过,但以为是做梦,没理会,睡到七点才起来?开门,”林叶生眉眼间浮上些感?慨,“村长挺好?一个人,我现在都没觉得他已经……”
他精神矍铄,侃侃而谈,也不像是一晚上没睡的模样。
“谢谢您的配合,”李遂点点头,“我们对现在岛上的所有人都要做例行询问,您不用在意?。”
林叶生满口答应,笑着将两人送出店门。
“远溯阿姨……难道是我误会?”司潮低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可能最近精神过于紧张,我多少也有些草木皆兵。”
“如果两人关系好?,不能排除他帮忙掩护,”李遂持保留意?见,“只能说……但愿不是她。”
司潮长叹一声。她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即便身为警察,在长汐屿上查案也是难于登天。
无论主动被动,没有人愿意?捅出自己的熟人。真实发?生的事?被掩盖,虚假的流言却?能长脚飞驰。
两人走到码头旁的丁字路口,李遂说:“你先回家吧,我还要去所里。”
“好?。”
司潮正要离开,远远瞧见黄月娥从村里向这边走来?。她行色匆匆,见到李遂甚至一路小跑,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自从上次告发?林嘉宸后,村里人对她颇有微词,甚至明里暗里讽刺责怪她不地道。黄月娥便深居简出,鲜少出门,今天村长出事?她也没露面。
“警察同志,我正要去找你。”黄月娥赶上来?,斜睨一眼司潮,才开口向李遂道。
“有什么事?吗?”李遂问。
见她神情闪烁,司潮主动走开几步,却?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你想探望林远帆和林嘉宸吗?现在暂时还不行。”
“彼恶事?做尽的扑街,谁想管他们!”黄月娥骂完才压低声音道,“我有个事?情想告诉警察同志。”
“你说。”
“听说村长刚死,林远溯就顶替他的位子?,当上代?理村长了是吗?”
她紧张地捉着李遂的眼睛,似乎想确认流言的真实性。
“确实有这事?。”李遂谨慎地答道。
“林远帆顶罪的那天晚上,我去找村长想求情,”黄月娥神神秘秘地说,“进院里听到他和林远溯在家,两人好?像意?见不合,有点争吵。看见我进去,她就没再说话。”
李遂惊讶地抬起头,不由看向司潮。司潮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他们吵什么呢?你听到没?”他继续追问。
“好?像是……”黄月娥回忆道,“村长害怕继续惹出祸事?,想妥协按现在的拆迁规划让大家签字,林远溯不答应。”
李遂心里重?重?一沉。
“你确信自己听得清楚?”
“您了解我的呀!半点根据没有,我怎么可能乱说,”黄月娥面红耳赤地辩驳道,“林远溯说来?也帮过我,我只是不希望再继续出事?……”
“警察同志,这事?要紧吗?”她小心翼翼端详李遂的脸色,局促地问,“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就说给你知?,你别说出去是我说的就行!”
“好?的。谢谢你的信息,可能会有帮助。”李遂客气地点头,目送她离去。
“远溯阿姨……”司潮望着黄月娥的背影,喃喃低语,“难道真是……”
可是即便有黄月娥的线索,这件事?也还存在诸多疑点。
拆迁的事?林远溯并不直接参与,顶多只是从旁辅助,做一些妇女工作。但这种大事?,本?来?也没有多少她们置喙的余地。
村长即便要叫人前去商议,也更可能会叫林嘉宸,为什么是她?
“李遂,”司潮默然片刻,“我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上次从我家拿来?的还有两个微型摄像机,我能装在你家吗?”
李遂也是愁眉紧锁。不过听到她的话,他的神色有所缓和。
“倒是个好?主意?,”他点头赞同,“如果她不是凶手,眼下?接这个烫手山芋,幕后凶手也可能对她不利,我们有机会引出真凶。如果她是凶手,也能监控她的行踪。”
“凶手目前应该还不知?道我在你家。一旦他发?现,就会再次有所提防,我们的时间不多,”司潮匆匆说完,转身就走,“我这就去布置。”
“司潮。”
她走出几步,听见李遂在身后低低喊她。
“还有事?吗?”
“你也……千万小心。”
命案频发?的危机下?,李遂也分?身乏术。他只能早出晚归,很难保证她的安全?。
直到司潮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后,李遂才转身向派出所走。
视线落到海岸边,他咬咬牙,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李遂果然没回来?吃晚饭。
黄昏时分, 司潮偷偷在前后院门处装好?微型摄像机。此刻,她正躲在房间里,门窗紧闭, 不露天光。
经?过昨夜的意外失窃,老宅的所有个人物品都已被?她搬走,甚至连菜刀都一并带上拿来?防身。住进李遂家虽然让她多一个盟友, 但?躲在暗处的幕后凶手仍然没有露出半点马脚, 她多少有点噤若寒蝉。
司潮靠墙坐在床上,抱着司文澜的照片。
这是阿妈的唯一遗物。幸好?照片便携,一直被?她藏在随身包里, 否则也会跟日记一样?, 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至今日,关于匿名寄信者的身份, 她仍然一无所知。
对方的意图是好?是坏?将她引回来?调查阿妈的真正死因,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目前看来?,林叶生和林远溯都有可能是寄信者,但?又都无法笃定。
她曾经?怀疑过林远溯, 但?她说自己是初中文化, 让司潮一度打消疑虑。如果林远溯读过大学,写点英文应该不成问题, 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学历?
林叶生如果在新加坡生活过, 对英文应该更?不陌生。可他也像个密不透风的黑匣子,什么都不愿意告知。
他知道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除林嘉宸这种天生恶种外,剩下的命案为的恐怕不是拆迁决议这种蝇头小利,能让凶手丧心病狂犯下重罪的,很有可能是为掩盖背后更?大的利益。
外面忽地传来?敲门声, 掐断司潮的思?绪。
“阿潮,你在里面吗?”是林远溯的声音。
司潮从窗帘一角向?外看,才?发现天已全黑,暮色四垂。室内没有点灯,她径直穿鞋出去,林远溯正转身要走,闻声又惊喜回头。
“原来?你在,”她笑吟吟道,“怎么不点灯?该吃饭啦。”
她的眉眼?有点像林远舟,本?该十分亲切,如今落在司潮眼?里却觉莫名悚然。
“麻烦远溯阿姨。”她敛神回答,跟着去厨房。
横竖吃饭的就两个人,林远溯做得随意,司潮也无心挑剔。
正沉默吃着,司潮舌尖一辣,脑中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扯过纸巾,吐出一小块已被?嚼碎的姜。
“哦,原来?你不吃姜,”林远溯不好?意思?地笑道,“下次我切大点,方便你挑。”
“没事,”司潮摇摇头,“我不介意,只是不爱吃。”
“听说你在美国很多年,”林远溯笑问,“现在还吃得惯闽越的食物吗?”
“我都行。”司潮一哂。
以前林远舟和李遂都会照顾她的喜好?,后来?去孤儿院和养父母家寄人篱下,她早就学会乖巧懂事,自己默默咽下不爱吃的食物。直到多年以后长大,偶然一次,他们才?知道原来?她不爱吃西?餐。
但?他们没有责怪她,甚至心疼地向?她道歉,将家里的厨子换成中国阿姨。
可原来?的西?餐厨师并无过错,却莫名丢掉高薪工作?。
自那?以后,司潮习惯不提任何要求,更?谨慎地隐藏自己的喜好?。
远舟阿姨虽然已经?不在,家里却还处处有她的痕迹,以至于司潮偶尔也有些恍惚。
但?林远溯不是远舟阿姨。
她默默提醒自己。
“听李遂说,你后来?自己通过成人高考上大学?”司潮笑着转移话题,“真不容易。”
林远溯没想到她会提起这茬,点点头:“哎……我当年贪玩,成绩也没远舟好?。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上次怎么没听你提起?你还谦虚,和我说你初中文化。”
林远溯抬头一笑,伸指将滑落的长发勾到耳后:“听说你是顶级名校硕士,我那?在职野鸡大学哪敢提。”
她目光清澈坦然,不疑有他。
司潮放下碗筷,林远溯热情地劝:“不吃啦?再盛点饭。”
“我肠胃不好?,一直吃得不多。”她摇摇头。
“这种病不能拖,得调理呀,”林远溯语气像哄小孩,“我认识市里一个老中医,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
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林远溯身份是好?是坏,却对她始终没有什么敌意。
司潮微笑点头,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问道:“远溯阿姨,村里的拆迁通知,是不是你负责寄给我的?”
与其一直猜疑,不如打直球确认。
林远溯惊奇地抬头看她,似乎诧异于她会问这么无足轻重的细节:“当然是。问这个做什么?”
那?就对了。
林远溯负责妇女工作?,司潮又是为数不多在外的当家女性,会给她寄村委会的拆迁通知,很合理。
司潮没想到她会轻易承认,一时都有点措手不及:“跟通知一起的,还有一封邮件,也是你寄的吗?”
林远溯点头:“你说司文澜的照片吗?当时正好?村委换办公室,我无意中在故纸堆里发现的。想着多少是个念想,恰好?村长给了我你的地址,我就另外用邮件寄给你。”
司潮大惊失色:“就……就这么简单?”
“那?不然嘞?”
“你认识司文澜?”
林远溯摆摆手:“那?十几年我都在省城,没见?过她,当然不认识。我见?照片上的阿妹着实面生,拿去问叶生阿伯,他告诉我的,我才?会想着寄给你。”
司潮哦一声,又问:“你怎么不署名?”
林远溯大笑:“你当时也不知道林远溯是谁啊,我署名有什么用?”
她神情一贯的直白坦然,倒显得自己多心,司潮不由沉默。她万万没想到,令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照片背后,真相?竟然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