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姜宝郎随姜夫人的管事媳妇过来给张姝请安时,娄青君也在。听娄少华说的这些,直感叹人不可貌相。
姜宝郎执意不收回画卷,张姝只得作罢,让娄少华他们尽心尽力的陪好客人。
哪知很快就生了事端。
这一日几个郎子在外头酒肆饮酒,娄少华杨源和姜宝郎三个大的都喝多了些,张幼郎和杨清没有饮酒,娄少华让他二人送姜宝郎回客驿。
回客驿后,姜宝郎的长随忙着准备醒酒汤伺候主人,张幼郎和杨清在房间闲坐,随意翻看桌案上的书册,竟然看到里面夹着几张纸,纸上赫然画着张姝的画像。
张幼郎质问姜宝郎这是何意。
醉中的姜宝郎迷迷糊糊的说,是他画的,怕回开封后忘记了。
此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觊觎阿姐!张幼郎当即就冲姜宝郎的脸上狠狠的来了几拳,直将他的脸打开了花。
杨清也很生气,冒犯夫人等同于冒犯他家公子!
他们两个年纪小脾气急容易冲动,随即把姜宝郎绑起来架到衙署,让杨敏之治他的罪。
周师爷恰好在巡抚衙署,见几个小郎君吵吵嚷嚷的差点让衙署里的人都听见,忙把他们引到一间静室,请大人过来问话。
张幼郎把画像也带了过来,杨敏之看过后,登时脸就黑了,直接叫衙役上刑。
几板子打下去,姜宝郎不用喝醒酒汤也醒了,痛的哭爹喊娘,还坚持说是他画的,怕忘记了。又连声求饶,说对张夫人没有不敬之意。
杨敏之不再问任何话,冷脸坐在堂上,叫衙役只管接着打,打死为止。
周师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家大人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说打死就打死,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但是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登徒子,是河南布政使的妻弟。是万万不能死在这里的!
他把张幼郎和杨清两人揪出来问话,左右还是姜宝郎说的那几句,也问不出什么新鲜的来。只能赶紧去巡抚府找夫人,请夫人来劝大人。
他跟大人夫妇俩都打交道,大人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夫人的话应该还是会听的。
周师爷火急火燎的往巡抚府跑,跟张姝禀报。
张姝和娄青君都大吃一惊。娄青君又来了一句“人不可貌相”,这次是恨恨的说的。
谁能想到看上去老实敦厚的小郎君竟然是个好色之徒?
张姝也有点发懵。姜宝郎是令人不齿,但是看在姜夫人的面子上,也不能任由杨敏之将其打死啊。他和郑磐都是有脾气的人,若姜宝郎的事处理不好,他们的关系只会更加恶化。
她马上和周师爷去巡抚衙署。
等他们到时,姜宝郎已经被打得晕过去了,后臀血肉模糊,比张侯爷那会儿在太极殿上挨得板子重多了。
张姝喝止衙役。没人敢听她的。
直到她变了脸色冷冷道:“见到巡抚夫人不行礼,这就是你们巡抚衙署的规矩吗?”
几个挥舞板子的衙役无法,只得停下来给夫人行礼。
周师爷旋即叫杨清和张幼郎把姜宝郎扶出去。娄青君在后头坐马车赶了过来,直接将人带去医馆。
张姝让衙役都下去。衙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杨敏之,又看了看同样不让步的夫人,终于还是垂头退了下去。
坐在堂上的人表情冷硬,一双深邃的长眸中寒意彻骨,如同外面寂寂的冬日。
“夫君。”她唇角上翘,笑着唤了一声。
牵起裙角朝桌案后的人走去。
第98章 年节
杨敏之看她笑着朝自己走来。就像每日他散衙回府,她从房中出来迎接他时一样。温婉恬适,宛如冬日里的一抹暖阳,让人心生安宁。
她今日定是着急出府,穿的还是早上他出门时那身桃粉夹棉袄裙,外面套了一件半旧的茜色棉褙子。老气的暗红褙子压住了裙裳的娇艳,却丝毫无损她的光华。
这是他的妻子,被他放在心底捧在手心的娇花。绝不容忍被卑鄙龌龊的人窥觑!
他突然想起来,他不该打姜宝郎的板子,应该命人直接拍碎他的脑浆。
他从张幼郎手上接过画像时,愤怒的火焰烧毁了他的理智,激起了他的暴虐。一直到此时她过来,依然无法平静。
张姝走到他跟前。
他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反而环握住他的,朝他小声抱怨:“你的手也好凉啊,你们衙署比家里冷多了。”
“我叫人送你回去。”他声音温和。淬过冰雪的深眸中寒意依旧。
她摇头,示意他把手臂打开一些,把自己的手塞到他的腋窝里取暖。
“你也可以把手放我这里来,不过不许挠吱我,我怕痒。”她朝他笑得甜美。
他面无波澜的睨她一眼。幼稚的小妇人。
然后听话的把一双大掌伸到她腋窝下,掐住她腋下,把她提到自己胸前,低头含住她的唇。
一日未见,他想她了。
张姝像他往日对自己做的那样去热情的回吻他,直到将他冰冷的唇和身体焐热。
“夫君,”她又软软的唤他,“你维护我,我很高兴。这件事就是拿到姜夫人面前去说,姜郎君也是理亏的。他行为无礼,该受惩罚。打死他容易,可凭什么要气坏我夫君呢?我和姜夫人通过几回书信,她应该也是明事理的人。我给她写一封信把此事说明,看看她的意思罢。若她也觉得姜郎君该死,我们就帮忙把他打死算了。你看这样可好?”
她说的天真委婉,直叫杨敏之转怒为笑,道:“我晓得夫人是怕我得罪郑磐,和他仇怨越结越大。你莫担心,我并不怕他。若连妻子的名誉都护不住,我杨敏之妄为人夫!”
今日惊动了姝姝,叫姜宝郎暂且逃过一劫,不论他留在金陵还是回河南,他都会杀他。只是再不会叫她晓得。
他眼中眸光转为冰凉,俊容上冷冽的杀气再现。
张姝惶惶的捧着他的脸亲他的眼眉,想要软化他的意志。
公爹说的没错,他这个人看起来沉稳有谋,其实是个心眼小脾气又坏的家伙。
“好吧,夫君要怎么做我不能置喙,你要杀他就堂堂正正的杀,你把他无礼的证据给我,我递给姜夫人,这样她和郑大人也无话可说。”
她有些泄气,不待杨敏之反应,转身自己从书案上找。
书案上摆着一本书册,里面夹着几张纸,应该就是了。
她把纸抽出来,定睛一看,愣住片刻。
忙把剩下几张也抽出来。都是一样的。
每张纸上都画了一张大大的脸,脸上五官眉目与她一模一样。除了脸和头顶上草草几缕发鬓,纸上再没有其他笔墨。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姜宝郎画得好还是不好。一看画像就知道是她,但是眉目眼神都是呆滞的,没有丝毫灵气。
如果在纸上再添上她的名字贴到城门口去,就能当通缉犯人的海捕文书了。
她把画像举到杨敏之眼前,难以置信的问:“你因为这个打他?”
她原本对于姜宝郎的画还有更糟糕的揣测,以为最好的情况可能是一张仕女图。原来仅仅是一张脸。而且还是画的不怎么好看的脸。
“这还不够吗!”
“不是……我……”张姝有些语无伦次,忍不住低声嚷起来,“杨敏之!他只是画了一张脸而已!你为何不等他酒醒了好好问他,等他解释清楚再打!”
“你让我听他解释?解释什么?这还用解释吗?”杨敏之的眉毛竖起来,口气也变得暴躁,“他今天只是画一张脸,谁知道他明天又会画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出来!”
好像他说得也有理……
张姝语滞:“可是……他不是还没画吗?”
“他已经有了这个念头,想也不行!”
“你不能用还没发生的事给他定罪,你等他醒过来再审问他,还有他的长随……”
她刚说到姜宝郎的长随,杨敏之猛地站起来,朝她笑,冷意森然。
“夫人提醒得对,还有他的长随!有其主必有其奴,既也晓得他的龌龊心思,统统都该死!”
他说着,就朝外头走。
“你做什么去?”张姝大惊,拽住他的胳膊,“夫君!你还记得吗,你给娄阿兄和我堂兄审案子时不是这样子的!你当时还跟知府大人说,一切都要按照律法秉公断案!你自己说的话你忘记了吗?”
她着急的抱住他的腰,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不能让他去草菅人命,那会害了他的!
杨敏之的脚步迟缓停滞,抚上她的脸擦拭她眼眸处的泪,语气坚决依旧:“不一样的,这涉及到你的名誉。”
“夫君你也晓得这是不一样的啊,”她眼中闪着泪,脸上却露出笑容,“我的名誉不在于姜郎君的画,不在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怎么想。我不是深闺里的小女娘,我是你的妻子是巡抚府的夫人,我总要在外头行走的,如果以后还有姜郎君这样的事发生,你都要去喊打喊杀吗?
“今天发生姜郎君这样的事,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有你在啊!你聪明冷静、理智沉稳、有智谋有本事,你知道让我有多喜欢吗?虽然我不能变得跟你一样,可你也让我变得比以前勇敢多了,我……”
她哽咽不止,满面都是泪痕。
“我晓得,我都晓得。”杨敏之轻柔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一颗狂躁的心被她抚平,渐渐清明下来。
两人从静室出来,周师爷听到动静,从旁边厅房走出来,跟杨敏之禀报,赵承已经把姜宝郎的长随提走带到医馆去了,他会亲自守在那里等人醒了再知会大人。
周师爷又讪笑着说今天太冷可能又要下雪,他就自作主张让衙役们提前散衙了。
杨敏之颔首,叫周师爷送夫人回府,他先去一趟医馆。
张姝紧张的捏住他的袖子,他跟她解释:“你坐我的官轿先回去,我去看看赵姐夫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松开手。她知道他已恢复了冷静。
…………
回到府里,坐在罗汉床上盘了会儿络子发了会儿呆。
不一会儿外面飘起了雪花。
喜鹊问姑娘要不要先洗浴。
这几日张姝都是盘算着杨敏之下衙的时刻提前先洗,等他回来正好水还热乎着给他用。
今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恹恹的说也好。
她这几日都没有洗头,今天去了一趟巡抚衙署,每一根头发丝上仿佛都沾染了那间静室里渗人的血腥气,是该洗一洗。
喜鹊帮她把头发洗净,拿着香膏绕过屏风,杨敏之回来了。
正要跟他行礼,他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张姝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屏风外的细微动静,说自己再泡一会儿,让喜鹊把篦子拿来,她通一通头发。
似乎隔了很久,脚步声才再次从屏风后走过来。
随着外间的寒气袭来,一只斯文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只篦梳,“梳妆台上有好几把,不知道你喜欢用哪个。”
张姝呆愣住,没有接他手中的篦子,默默的拿湿帕子遮住胸前,两只纤细的手臂不由自主的环抱起来。
从杨敏之的方向俯瞰下去,巍峨山峦反而更加突出。
莹白滑腻的后背宛如琵琶倒挂,浑圆的肩头以下都隐入雾气氤氲的水中。
他的目光随之沉到水下。浴桶中的美人一头青丝如瀑,在水面或飘荡或垂落如水藻妖娆,湿透的发缕间闪烁魅惑的黛色光泽,和晶莹中泛着粉嫩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教他喉头发紧小腹冒火。
他还从未在床帐以外的地方要过她。在昏暗的帐中已足够让她羞臊。他刚刚开荤没想过那么多,每天晚上交利钱交粮已经让他食髓知味乐此不疲。
说到底还是一对单纯懵懂的新婚夫妇。
“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洗好了。”她垂下头低声说。
他转身离去,应该是放篦梳去了。
张姝怅然的拿帕子擦拭胸前的头发,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隐约有些失望。
很快,那股寒气去而复返。浴桶旁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咔哒”一声响,掷地有声。
她惊得回头,只见他解开腰间玉革带随手扔到了地上,脱下袍服和中衣,迎着她羞红惊慌的娇面,坦然的解开中裤上的带子。
衣衫尽落,露出一具结实精壮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
是她在光线不足的床帐里,含羞半睁半闭中早已熟悉的那具躯体。
这时完全暴露在明亮的烛火下。橘色的烛光给他矫健的四肢和魁梧的胸膛覆盖了一层温润的光晕。唯有黑赤相间的腹间狰狞依旧。
张姝慌张回头不敢再看。一声愉悦的轻笑从身后钻入她的耳朵。
他毫不客气的抬腿挤了进来。木桶顿时变得狭窄,波纹被挤碎。
水藻似的黛色长发环绕在她身后,是她瑟缩身躯最后的屏障。杨敏之拨开柔顺的乌发,托着她的脸颊转过来,与她相吻。
温暖寂静的室内只听到水波激荡的声音,被拍开的水浪一股一股漫出去,流到地面,散落在木桶旁的绯色袍服被洇湿了一大截,变成暗红色。
被热浪浸润的肌肤滚烫,如朵朵桃花无声绽放,又像在猛烈的风雨中勉力支撑的湘妃竹,泣痕斑斑。
杨敏之俊美的面容扭曲畅意,眼角暗沉泛红。
张姝如雾的眸中亦噙了薄红的泪,十指无力的攀着木桶边缘,墙壁处的灯盏在她眼前摇晃,时明时灭。
当她压抑不住激颤的哭声,屏风后的木桶中搅动起“哗啦啦”巨大的水浪,杨敏之将她从水中抱起,不等寒冷的空气侵袭,大步将她抱入床帐。
哼泣的声音再度从帐中响起,迟迟不绝。
最后,等她被杨敏之裹在被子里搂到怀中,两人一起坐到罗汉床上,又到了深夜。
继他们在浴桶胡闹,把水撒到地上湿了一大片,后来又浑身湿漉漉的滚入床帐中,把床褥也弄湿了。
喜鹊带仆妇过来收拾床帐,重新换上干净的被褥,再悄无声息的离开,将静谧的寝堂留给小夫妻两个。
她才敢从杨敏之怀里探出头来。还是有些羞耻的。
杨敏之自己早已换好一套干净的中衣,衣冠楚楚。给她擦拭潮润的头发,就像她一直给他做的那样。
“这是做什么?”他看到炕桌上打得像平安结的彩色布条,问她。
“打盘扣用的。”喝完他喂到她口中的茶水,嗓音还在颤抖。
“跟这边的女娘学的,江南的打法跟北方不同,做出来的盘花也不一样。我觉得有些衣裳缀这样的盘扣更好看。”
她又补充道。她愿意跟他分享这些琐碎的日常,用她温馨平淡的日子抚慰他在波诡云谲的朝事中时刻紧绷的思虑。
杨敏之环视。罗汉床上放了一堆衣物,看样子都是打算改盘扣的。她向来最懂审美,晓得怎么修饰更适宜。
拿起一枚打好的精致盘扣仔细端凝。眼中看的是盘扣,又不是。
连女娘都晓得,到了一个地方要入乡随俗,要取长补短博采众长。
父亲主持的新政到了地方上,却变成了一概而论,变成了一套僵化的体系。变成了和卢温执中枢时期主张“祖宗之法不可废”一样的另一种“祖宗之法”。新政实施一年未到,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
不是每一个行省都像河南那样,拥有肥沃的土地、广袤的平原和数量众多的农户,天然拥有让新政扎根成长的土壤。绝大多数地方不是这样的,需要因地制宜需要变通。譬如江南。
在他平叛江西的时候,万岁和父亲通过给姝姝送亲的官船另捎了一套人马过来,本意是要查清江南六省的田亩和税赋,一直到年底,他们在江南的行动依然举步维艰、困难重重,前几日不得不铩羽而归,将一堆糊涂账留给他。
若他还在中枢,不曾外放到地方,不曾亲自了解过地方上的情形,他也会无法理解。但是现在他已经来到这里,已知道症结所在,便要按照自己的法子去做。
他依然要走自己的路。
思及此处,杨敏之睡意全消,将张姝抱入干净的帐中,哄她先去睡,他还要挑灯伏案。
她哪里肯依,在黑暗的帘幕里抛却了羞涩,偎依着他的胸膛娇滴滴的要他跟自己一起睡。他无法抵御温柔乡,也忘记了在床帏间不与她谈外间事的准则,搂着她躺下跟她温柔低语,明后年乃至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他打算做些什么,若他还在此处的话。
他的深谋远虑让她震撼,他的雄心壮志让她深深感染。
最后,当他说会陪她到江南各地去走走,张姝亲他:“你太好了夫君!”
杨敏之微笑。她总是这样,一点小小的甜头就满足了,这样的她格外令人怜爱。
…………
随着年前最后一场雪纷纷落落,年节至。
娄青君过来跟张姝说,姜宝郎醒了,虽然还不能动弹,神志已经清醒。他醒过来才晓得自己死里逃生,后怕不已。
赵承已审问过他和他的长随,把内情说给娄青君和张姝知晓,其中缘由出人意外。
姜宝郎有个心仪的小娘子,听说他到金陵来给张夫人送年礼,小娘子早就听闻张贵妃姑侄美貌,生了好奇之心,让他借着给张姝请安见礼的机会看看传闻中的张淑人到底是何模样,回去画给她瞧瞧。
姜宝郎只在送年礼那天见了张姝一面,生怕忘记她的长相,回客驿就赶紧画了下来,准备带回去给小娘子看。不想让张幼郎和杨清发现了……
娄青君和张姝相顾无语。
喜鹊疑道:“莫不是他编的借口吧?”
娄青君啧啧摇头:“就算是他编的又怎样,也只能这么过去了。听说这位小郎君在家中从小锦衣玉食颇得疼爱,父母从没跟他伸过一根手指头,到我们这边却被打得死去活来!让他家人晓得了还不得心疼死?”
马上就要过年了,姜宝郎这个样子肯定回不去。
张姝正在发愁该怎么跟姜夫人解释,姜宝郎就派他的长随送了两封信过来。
一封给张姝,他在信中跟她赔礼道歉,说自己行为有失检点,冒犯了她,触怒了杨大人,请求他夫妇原谅。他还在信中特意说,请她千万勿要跟他姐姐姐夫说起此事。
另一封是给他姐姐姜夫人的,他委托赵承帮他寄回开封府。这封信也没有拿火漆封口,娄青君就不客气的拿出来瞧了一眼,他在信中说自己滞留金陵寻访书画古籍,等明年春夏再回去,请姐姐转告父母勿念。
娄青君点着自己的额头跟张姝说:“这个小郎君的脑壳是不是坏掉了,有点傻的样子呢。”当然,他还是傻点好。
姜宝郎的傻气,娄青君很快就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过年前,赵承把他从医馆抬回自己家。他趴在炕上给娄青君写了几副春联,托她转交给张夫人,作为赔礼。
张姝当然不收。她对他的行为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杨敏之还是耿耿于怀,很是讨嫌他。
娄青君见他写的字还不错,灵机一动把用不完的春联拿到书画铺子去卖,没想到人家还就看上他的字,给了一笔不菲的银钱。
可把娄青君高兴坏了,回到家跟姜宝郎客套说跟他二八分账,毕竟是她帮忙卖出去的。结果姜宝郎分文不取,还问她要不要再帮她写几副。搞得娄青君都有些不好意思。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娄青君跟张姝商量,过年这天让赵承和娄少华把他抬到巡抚府去,和大家伙儿一起守岁。
杨敏之一看到他就黑起一张脸拂袖而去。张姝想把姜宝郎挨打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少不得在自家夫君面前撒娇献殷勤,让他过年期间莫要生气。
守岁这晚,还滞留在金陵的丹虎上门拜访杨敏之,顺便给喜鹊送来一大包烟花爆竹。
杨清直接抢过去,和几个郎君到院子里摆开就放。
女娘们和趴在躺椅上的姜宝郎在廊下看着。
娄青君笑嘻嘻打趣喜鹊,是不是好事将近。
张姝也很诧异,问喜鹊是何时的事。
喜鹊莫名其妙,跟张姝为难的说:“丹虎莫不是想要从锦衣卫投靠到我们大人门下来?他随咱们南下以来,就跟奴婢这里走门路,每到一个码头给姑娘取邸报,就从码头上买点当地的土产孝敬奴婢。起初我当他是看在我伺候姑娘的面子上,后来到了金陵还动不动给我塞东西,我就觉着不对劲了。我跟他说过好几回,万岁赏给侯府的八十个亲卫,我们府上都不想养呢,还能再养他?”
她说完,娄青君和张姝都哈哈笑起来。
“你就没想过人家是想养你?”娄青君笑嚷道。
喜鹊被她们闹了个大红脸,恰逢杨敏之和丹虎从书房谈完事过来,丹虎朝她笑得腼腆。火树银花映照出两张布满红晕的脸庞。
“喜鹊大姐,今天我们沾您的光啦!”玩得不亦乐乎的杨清朝喜鹊大喊,暗中朝丹虎拊掌钦服。
烟花闪耀下,是一张张对来年充满期冀的面孔。
众人身后,杨敏之从袖中拉起张姝的手,两人交叉相握。
…………
新的一年并不平静。
年后约莫五六天,一则喜讯从京城传达到各行省州县。
张贵妃于大年初一产下皇三子,母子平安。若是把记到贵妃名下的皇长子也算上,张贵妃就有三个儿子了。万岁统共也就三个儿子,如今全都是贵妃所出。
一时间,贵妃和承恩侯府炙手可热,煊赫之极。
消息传达到金陵城后,张姝以府务繁忙为由推辞了各家夫人的宴请。
没过多久,朝中陆续有人请奏万岁加封贵妃为皇贵妃。被万岁以太后尚在病中凤体还未痊愈为由驳回。
张姝看完这一日的邸报,心中着实难安。
杨敏之从衙署回来,告诉她,他去年从保定走时就请二姐夫关注京中动态。在朝中有人兴风作浪之前,二姐夫就已觉察出异样,献策让侯爷夫妇提前返回了河间。
过了几日,张姝收到义母的信,她爹娘确实已经回河间。张族长从去年缠绵病榻一直不见好,今年给爹爹送去几次信,请他回河间接任张氏族长一职。爹爹自认为不堪重任,请示万岁,万岁说家族之事乃是大事,允他回老家先处理族中事务。
离了京城这个是非地,在保定有赵家和二姐夫,在河间有娄县令,他们都不会让爹爹犯糊涂。也不会让投机的小人有可乘之机。
张姝现在唯一挂心的就是姑姑。吴皇后为人贤淑中正,自是不会为难她,就是不知道姑姑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去年听母亲说姑姑对爹爹有怨言,嫌侯府和她离心。
可是后来她从保定南下时,姑姑还是命宫中内侍送来很多奇珍异宝给她当陪嫁。姑姑对她一直都很好。
张姝心中微酸。
还不等她为北方的亲人黯然神伤,朝中又有多个重臣向杨敏之发难,其中就包括河南布政使郑磐。起因是杨敏之在年后上书朝廷,对杨首辅的新政存疑。作为杨首辅学生的郑磐,且主持清丈和分田成功的河南布政使,郑磐对杨敏之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所幸杨敏之此时还兼任都察院都御史一职,他京中的同僚没有对他群起而攻讦。
杨敏之和郑磐在朝堂上的你来我往,不由让朝中人犯迷糊,他们俩到底谁才是杨首辅的亲儿子?
这场争论从年初一直持续到三月,吴太后薨。
阳春三月,原本是万物复苏的美好时节。吴太后自从去年在西山宫宴上受惊中风,虽有太医院精心诊治,还是每况愈下。勉强熬过了寒冷的冬天,薨逝在这一年的三月。
朝中的争吵因为三个月国丧期而暂时停止。
张姝和杨敏之都收到各自母亲的加急信件,千叮万嘱他们在国丧期不可同房。朝堂的争斗还远没有真的结束,杨敏之需得万分谨慎的维护自己的风评。
张姝给他在书房准备了床铺,他弃之不用,还是回寝堂。
张姝惴惴不安:“你忍得住吗?”
杨敏之没好气的:“我是君子又不是禽兽,礼义廉耻还是晓得的。”
张姝心想,他在床下是君子,到了床上和禽兽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正羞羞的想着,被杨敏之一把搂过来,手里举着一本小册子,还是那本避火图。
他笑得厚颜无耻:“夫妻之间的花样很多,不一定非要行房,夫人正好跟下官借这个机会好好学习一下……”
“你就是个禽兽!”
一语未毕被张姝气急败坏的赶到书房。
被赶走的杨敏之也终于如释重负,和她同住一屋同睡一床对他意志力的考验太艰难了,他已经被折磨了好几夜。
到书房,却已经有人鸠占鹊巢,捷足先登。
“杨大人。”姜宝郎笑得没心没肺。
“你怎么还没走?”杨敏之朝腰间按去,如果这时有一把刀就好了。
原来姜宝郎还在金陵未归,娄青君又请他写了不少字拿去卖钱,很是小赚了一笔。
“听说您和夫人即将去浙江游历,我也想与贤伉俪同往!然后再请二位到开封府做客,我做中人,在您和我姐夫之间说合说合,您看可好?”
“滚!”
第99章 六月天
赵承被杨敏之派到金陵周边公干,娄青君说在屋子里呆了一冬天憋闷的很,趁春光正好也跟着去走一走。
娄少华等人回国子监继续学业,赵承府上无人做饭,姜宝郎不想回客驿,就跑到巡抚府混口吃的。
张姝心想,怪不得娄阿姐说姜郎君有些傻。明知道杨敏之看他不顺眼,还敢往跟前凑。
笑眯眯的安慰夫君,说马上就叫人把他叉出去。
杨敏之说不用,大方的表示把书房狭窄简陋的床让给他。
还是抱着自家又香又软的娘子睡得舒服。
张姝其实也早已习惯每晚偎依夫君宽阔温暖的胸膛才能安睡,心中不免羞耻的想,只要不是行房,她让他一让也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