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城中人心不稳,叫娄青君寻着机会,托牙行帮忙低价购置了一套两进小宅院,离巡抚府不远。张姝带喜鹊住到她家,等杨敏之过来接亲。
第三日早上,全福太太过来给她梳头上妆,娄青君给她添妆,喜鹊领着婢女给她一层层穿上凤冠霞帔的喜服。等喜乐在门口响起,呼啦啦一群接亲的人涌了进来,直叫娄青君感慨这个宅子还是买小了点。
等张姝被她们打扮好,大家都夸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只有她揽镜自照时,从镜中看到一个被满头珠钗和凤冠压得快抬不起头的粉白的一张脸。垂头艰难的望下去,是穿了夹袄夹裙之后尤显臃肿的身材。
张幼郎背她上轿,差点没背起来,唬得娄青君和喜鹊在旁边一左一后的护着,生怕他把新娘子摔下去。
摇摇晃晃的几步走到宅门口,一双大手径直从他后背把新嫁娘接过去,稳稳的横抱起来。
熟悉的令她心安的成熟气息将她环绕。
他抱着她走得很快,张姝紧紧的按住遮头脸的喜帕,也遮住了满面羞红。
门里门外送亲和迎亲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新郎官好心急。
“夫人坐好了,我们回家。”杨敏之在她耳边轻轻唤她,将她放入喜轿中。
第94章 花烛夜
从赵承家的宅子到巡抚府不远,骑骏马挂红花的新郎伴着花轿特意在金陵城中绕了几条街,一路答谢百姓的祝福。杨清和张幼郎捧着饴糖,还不等他们往外撒,孩童们你推我搡把他俩团团围住,嬉闹间就一抢而光。
随着花轿颠簸,外面的光亮从大红喜帕中偶尔透进来,宛如红霞。张姝只觉自己的面庞热气腾腾,莫不会被霞光烘烤的和喜服一个颜色吧。
轿子外人声鼎沸,唢呐和鼓乐声中穿插着轻盈欢快的扬州小调,果真不知道是按北方的规矩还是南方的了。
一切都充满喜悦的气息。
迎亲的队伍回到巡抚府,正是良辰。张姝又被杨敏之从轿中抱出,径直抱入厅堂。再度引来宾客们善意的哄笑。
因他们的父母都不在金陵,一对新人对着北方遥遥拜望。
招待官宦夫人的娄青君忙里偷闲的想,两人若是在京城或保定成亲,真不知道拜父母该拜哪一家的。杨妹婿是张家叔婶的赘婿,按理说应该拜岳父岳母,那堂堂首辅的面子往哪里搁呢。所以说他二人还是在金陵成亲的好,哪边都不得罪。
三拜过后,送入洞房。
自从被他一会儿抱着放到花轿里,一会儿又从轿中抱出来,张姝晕乎乎的就像喝醉了似的,面前的红光忽明忽暗,让她眩晕不已。
直到被他拿喜秤挑了盖头,她眼前陡然一亮,身前围了一圈喜气洋洋的笑脸,笑声和恭喜声不绝于耳。
在让她发蒙的笑脸和笑声中间,一双深邃清冷的眼眸凝望着她,含笑亦含情。
他不像她穿得那么厚,一袭簇新的绯色官袍,劲腰束玉带,挺拔颀长之姿与他平日一般无二。头戴乌纱,耳边簪了一朵红绢花,俊美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和些许拘谨。
她望着他,微笑羞涩甜美。女傧相喊了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从婚房中又飞出一连串快活的哄堂大笑。
张姝眨眼回过神来,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只酒杯。
原来该合卺了。她羞涩的接过酒杯,复看他一眼。他也眨眼冲她笑。
杨敏之比她高不少,放低了身子跟她交杯共饮。
两颗头碰到一起,从张姝头顶的凤冠两旁垂下来的金玉流苏轻轻的触碰他的脸颊。
就像她青葱玉质的纤手在调皮的抚摸他。
杨敏之垂下眼皮瞅她。她很专心的在饮合卺酒,两片唇瓣柔软殷红,泛着蜜一样的光泽,一定很甜。
抹了口脂的唇,在杯口边缘留下浅浅的红痕。
他突觉口中干涩难咽,与她同时饮尽杯中酒。
辛辣微苦的酒蹿入腹中,张姝终于不再恍惚的像在做梦。
婢女端来一盘肉食,请她和杨敏之行共牢之礼。共牢而食同食一牲,从此夫妻一体琴瑟相和。
两人都郑重的细细品尝了几口,女傧相令人撤下。
至此,他二人才算正式结为夫妻。
婚房里的女宾客们跟新婚夫妇说了很多吉祥话。娄青君请女客们入席,晚宴过后还请了个戏班子过来唱几出折子戏。
张姝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喜鹊把沉重的凤冠从她头上取下。杨敏之摆手让喜鹊退下,他走到张姝身后,帮她把头上的珠钗绢花一样一样拿下来。
“你不是还要去外边招待你的同僚下属么,莫让人家等着急了。”张姝转身提醒他。
“不急。”杨敏之勾起她的下巴,朝她的嘴唇重重的碾压下去。
“呀!我抹了口脂的......”
“我晓得。”他握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他的下巴光洁,不是他刚入城时覆了一层短粗胡茬的模样。看在他乖乖听她的话剃须的份上,张姝娇哼了一声,唇瓣微微张开,便于他更深的亲吮。
他吃光了她唇中的口脂,尤嫌不够。她咯咯笑着一边躲避一边拿帕子给他擦唇角,推他赶快去入席。
把他送到房门口,屋外的天空云层厚密,低矮的仿佛伸手就能碰到。细碎的雪籽悄无声息的落下来。
张姝取来一件夹棉披风给他系上。
“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趁她抬头给他系披风,杨敏之飞快的亲了一口她的额头。
......
当然,宾客们是不会放新郎官很快回来的。过来给张姝送晚膳的仆妇说,席上有几个从外地卫所赶过来的指挥使,很能豪饮,拉着巡抚大人不放,定要跟他一醉方休。
张姝不理会席间事,知道他自会有分寸的。她本就是安静少言的性子,自己一个人呆着也觉安逸自在。
今日成亲吹吹打打的闹哄了一天,虽说是高兴的事,这会儿耳朵和后脑勺还有些闷胀。
叫喜鹊去厢房捡一些柑橘和香橼佛手过来熏屋子。
喜鹊一开门,呼呼北风冲了进来。
“姑娘!雪下得大了!”喜鹊惊喜的跟张姝说。
张姝从她打开的门看过去,暗暮的夜色中,红灯笼发出温馨喜庆的光芒,北风吹拂下,红色烛火跳跃,雪花飞舞,比杨敏之走时下得密了些。
她们是从北方过来的,看到江南的雪就想起北国的冬天,想起家乡的冰天雪地。不论是河间还是京城,这会儿都已经积了厚厚的雪。
就在婚礼前几日,张姝收到了义母的信。义母写信时,爹娘应该就在她身边,信中有很多话就跟爹娘亲口说出来的一样。
义母说,侯爷觉得自己过于肥胖了,说以后每日要清淡饮食,还要修身强体,等瘦下来能走得了远路,就到江南来看她。
义母还说,贵妃即将临盆,侯夫人心中还是记挂,说过些日子就回京城去。窦夫人和杨霜枝已经带杨祖母回京,杨霜枝和杳杳从侯府隔壁搬去了新的首辅府。窦夫人请侯爷夫妇回京后去首辅府做客。
不约而同的,几位长辈都跟她说,勿要挂念他们,他们都很好。
张姝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眼中泛酸,忍不住落下两行泪。
喜鹊捧着装香果的篓子进屋,她连忙擦干脸颊上的泪痕。
把婚床上铺了一层的红枣花生等喜果都收捡起来,再把柑橘、香橼和佛手放上去。香果的气息清甜,冲淡了哀伤。
等专司烧水的两个仆妇七手八脚的把浴桶里的热水加满,喜鹊伺候她沐浴。
外院的声音突然熙攘起来,应该是宴席结束宾客们即将归家。
杨敏之回来了。
张姝还泡在热水里,缩起身子慌张的问他:“你怎得不送客人就回了?”
在旁边的耳房洗浴有些冷,她让人把浴桶直接搬过来靠到火墙边上,和外头隔了一道屏风和搭衣裳的木架。
杨敏之没想到她就在婚房沐浴,愣了一下,说赵承和娄少华还有阿源阿清几个在安排送客。
张姝“哦”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听他把喜鹊和伺候烧水的仆妇都打发走,着急喊:“我还没洗完呢!”
听到他正往屏风这边走,她又发了急:“你别过来!不准过来!”
一声轻笑从杨敏之鼻子里哼出来,谑道:“我又不跟你抢浴汤!”
隔着一架严实的云石屏风,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却情不自禁去肖想水雾缭绕下诱人的曼妙袅娜。
他本来在席上只是微醺,这时不知哪里来的酒劲上了头,口干舌燥,心跳得厉害,只得拿顽笑话遮掩过去。
自顾走到罗汉床边,炕桌上摆着几张信笺,是她刚刚看过的,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张姝听见外面没了动静,只好尽量小点声接着洗自己的。洗浴完摊开肩膀刚想呼出一口气,有些傻眼——她该怎么把木架上的衣裳拿过来呢。
顾不得羞臊又喊他,让他把喜鹊叫回来伺候她穿衣。
杨敏之叹了口气,她总是在无意的撩拨他。大步越过屏风,不管她惊恐尖叫着直把肩膀往水下缩,也不看她,把木架上的衣裳一股脑全收走了!
走到屏风另一边,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口吻:
“夫人,下官有一计您看行不行?您的衣裳太多,我也不晓得先给您哪件才好。您跟我说,我把眼睛遮住一件一件的给您递过去,绝不偷看一眼,您看这样可行否?”
他死活是不会帮她叫喜鹊的,只能使唤他。
张姝被他逗得又气恼又想笑,没好气的羞嗔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满含羞意的告诉他,先把汗巾和抱腹递给他,再把那套葱绿色的中衣拿来。
不一会儿,杨敏之走进来。他真的遮了眼睛。张姝仔细一瞅,是她喜服上的一根红绸腰带,被他拿来覆在眼睛上,在脑后打了个结。
红绸覆眼的郎君,身上也是一身红色官袍,却和白日里的喜庆不同,此时的他就像从雪地里走来的谪仙,神情自若淡漠有礼,清冷的无以复加。
深邃的眼眸被遮住,越发显得鼻梁高挺,红唇薄冷,难言的神秘和奇异扑面而来,让张姝心头无由来的抽了一下,胸口悸动砰砰狂跳。
他一手递给她汗巾,另一只手拿修长的手指捻着一件比喜帕也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是她的抱腹。
张姝羞怯的接过去,趁他转身离开,赶紧从浴桶中出来,擦干身上的水分,上身系上抱腹,下面拿汗巾裹住。
他又如法炮制把中衣拿来递给她,施施然转身绕过屏风。
张姝生疑:“你遮着眼睛看得见么?”
“当然不可能一点也瞅不见,要不我怎么晓得会不会撞到屏风和架子上,”他倒是很诚实,听闻她在屏风那头呼呼喘着气要发作的模样,赶忙补充道,“看不清楚!只是让我勉强识得点路!”
张姝已然生气,整理好衣裳面无表情从屏风后转出来,也不搭理他,在葱绿中衣外头又穿上一套同色的琵琶袖夹袄和马面褶夹裙。
“你还穿这么多做什么?反正一会儿都是要脱的。”
“杨敏之你住嘴!”她气鼓鼓的朝他喊,热水熏蒸过的脸蛋白里透红,两个软糯的脸颊霞光潋滟。
杨敏之笑着走来,抱住她吻她脸颊:“夫人莫生气,当真没看见。”
她刚软和了一点,他又轻笑低语:“总是要给我看的,我何不光明正大的看,何苦鬼鬼祟祟的偷看,倒还惹你生气,这么不划算的事为夫怎么会去做。”
“哪个要给你看了!”她甩开他的手,又羞又臊。
他又缠上来抱住她,弓腰把下巴垫到她肩膀窝上,轻唤了一声:“姝姝。”
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胜过千言万语。
张姝抬手搂住他的腰,在他胸膛处嗅了一下,问:“回廊那头的梅花开了?”
“嗯?”他茫然。
“一定是开了,我都闻到你身上的梅花冷香了,你从树下经过时一点都没发觉?”
杨敏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跟小犬鼻子似的?等我也洗漱过,我们一起去看看。”
他就着张姝用过的浴汤也简单洗浴擦拭,再出来时,穿着一身张姝提前给他找好的衣裳,奇怪的问她:“莫不是搞错了?怎么你的是绿色我的倒是红的?”
他身上穿的是那套颜色艳丽的石榴红中衣,衬得他姿容昳丽,俊美非凡。
张姝捂着嘴嗤嗤笑,含糊的说:“按我们老家的规矩,赘婿得穿红。”
看她笑的那么调皮得意,就知道是她随口编的。
杨敏之笑了笑懒得跟她计较,心说反正迟早都是要脱的。
张姝又去衣橱中翻出两双一模一样的鹿皮靴,递给他一双,指着另一双说:“很好认得,我的上面有一圈兔毛,你的没有。”
杨敏之无奈道:“凭大小我也能认出来好么?”
张姝咯咯笑,叫他自己把披风系好,推着他出了门。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洗头发,一个绾了个道姑头,一个随手束了个道士髻。再穿上差不多模样的鹿皮靴,系上差不多颜色的披风,若是白日里出去,定叫人赞一声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两人出了门,走到檐下。外面还在下雪,大朵雪花静默无声的飘落下来,天地间转眼已是银装素裹,夜色被地面上的大雪映照的蒙蒙亮。
院门旁的灶房里还亮着灯。喜鹊和两个烧水的仆妇还在。
张姝吃了一惊,叫喜鹊给两个婆子拿两串铜钱给她自己也拿一串,让她们全都歇息去。天寒地冻的,不用等着伺候他俩。
两个婆子自是欢喜。喜鹊还在犹豫,杨敏之道:“夫人体恤你们,该领的情领了就是,该当差的时候恪守本分尽职尽忠,没有人会多说你们什么。”
喜鹊晓得姑爷又讨嫌她了。自家姑娘单纯的像个小白兔,被姑爷一口吃掉是迟早的事,还是莫在这碍人家的眼了。忙福身道谢带两个婆子离开。
张姝说的梅树就在屋旁的回廊下面。她猜的没错,满树红梅已争相绽放。
红梅树上覆盖了一层雪,嫣红雪白互相映衬分外夺目。张姝看得爱极,指点杨敏之把最有意趣的几个枝桠折下来给她。
抱着红梅花枝回屋,屋内温暖如春,柑橘的清甜气息扑面而来。
张姝笑着说,床上熏得差不多了,叫杨敏之把床上的香果都搬到罗汉床上去。
从在河间老家帮她收拾屋子时,杨敏之就看出来她的小主意多得很,不是花儿就是果儿的。
他忙完她吩咐的活,去灶房取了炭火和小泥炉,放到罗汉床中间的炕桌上温酒。
张姝把花枝插到梅瓶,摆弄出一幅梅景图,放到多宝阁上。
忙完插花,搓手呵气。江南的雪虽然没有北方下得大,冷还是一样冷的。
突然身子一倒,被杨敏之抱起来走到罗汉床,坐到他怀中。
酒已温好,最适宜夜间驱寒。两人小口喝酒,小声说着话。
“到京城的运河明年开春才能通航,不过金陵六部衙门还有陆路快驿,前些时日因为江西叛乱不能稍带私人信件,不过以后每日都可以发信回去,多不过五六日就能到京城。你若想岳父和岳母了,随时可以给他们写信。”
张姝呆了一下,从他怀中抬头望他,他的眼中不加掩饰的悯与爱。
义母给她写的信还放在炕桌上,他看到了。
张姝的鼻子一酸,眼眶湿热。不是诚心想在他面前哭鼻子,她真的很想爹娘......
可是,也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她乖乖的说好。
“明年七八月份,我们可以回京一趟,我陪你在京中多待些日子,可好?”
她又答了一声好,语音哽咽。
杨敏之托起她的脸,果然又哭了。
她赶在他说话前急急的说:“我不是伤心哭的,我很高兴,真的。”
说着,搂住他的脖颈贴上去亲他,口中喃喃:“谢谢你,夫君......”
还没喝多少酒,已有熏然醉意。
杨敏之喉结滚动,将最后一口酒抿到嘴里,对着她的红唇哺了过去。
等她咽下,哑声问她:“可以么?”
她没有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闭目羞涩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许可,杨敏之猛地抱起她,疾步将她放到床上。解下帐钩,帘幕低垂,把还在燃烧的红烛挡到帷幕以外。
一并被挡在帷幕外的,还有窗外呼呼的北风,漫天的飘雪。
屋外风雪交加,帐内春意盎然。
柑橘的清甜,红梅的冷冽,都比不上床中少女的馨香柔顺。
他俯身亲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柔细致。
夜色寒凉,仅可覆身的小衣是红的快要滴血的石榴色,上头拿金线绣了两朵盛放的并蒂莲。
花开并蒂,是吉祥的寓意。花枝饱满沉甸甸的,艳丽不可方物。
红莲当覆碧水。
她是他的花,他便是盛放她的水。
她洗浴的时候,他在炕桌上看到娄夫人写给她的信。等她穿完衣服出来,他也注意到她泛红的双眸,有哭过的痕迹。
她宁可怀着对父母的思念而默默流泪,也要奔赴他而来。他该顾惜她的。
而这时,他不得不又把她弄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帷帐中羞人的颤动和哭咽声终于停了下来。
杨敏之将负气转身背过去的她拥到怀中。
张姝不再挣扎,听着他胸膛里依然激烈的心跳声,与他静静相拥。
帐外的红烛滚滚滴落蜡油,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结出一个又一个绚烂的灯花。从屋外的雪地反射上来的晶莹夜光透过门窗的缝隙照进来,恍如温柔的月色。
在千里之外的南国,他们只有彼此了。
在未来漫长的岁月中,他们也只会有彼此。
屋外,雪越下越大,娇艳的红梅几乎被大雪完全覆盖。仅存的点点红花被呼号的北风摇晃的无所依从。
次日午前,雪已经停了,满地素白,天光透过银色贻贝窗扉映进来。
昏暗的屋内晨曦初现,红梅在多宝阁里吐露芬芳,柑橘和香橼佛手如昨晚一样随意堆在罗汉床上。炭火烘烤出来的热气从四周夹墙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
静室生暖香。婚床依然帷幕低垂。
床前地面从昨夜起就散落了一地衣裳,石榴殷红和浅葱嫩绿缠绕在一起,如交颈同眠的鸳鸯。
被中温煦和暖,张姝悠悠醒转过来,自己竟然卧在他腰侧,鼻子抵着遒劲的腰腹,好似偎依在灼热的火炉旁。
杨敏之只穿了那套石榴红中衣里的长裤,上身赤着露出精壮的胸膛,坐起来倚靠床头。一手搭在她身后的被褥上,一手握着书卷在看书。
夫君如此勤奋,令张姝非常钦慕。
“怎么不把帘帐勾起来看......”她噙着鼻音开腔,“还亮堂些”还没说出口,陡然发现他手里拿的小册子是避火图,本来应该压在枕头底下的那本。
“哎呀!”她慌得上手来抢,一起身胸脯微凉,她身上还什么都没穿呢!只得又缩回被褥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如水明眸在外头。
羞窘的辩解:“是母亲给我......不是!是母亲给阿姐让她给我的!”
她成婚时离她娘太远,何氏既不能早早的就把这种东西给她,又不能在她成婚前一天赶过来,没法子只能给娄青君,让娄青君婚前教教她。
当时张姝接过册子瞅了两眼,比程毓秀的裸身针灸图像大胆多了,也完全不一样,不由红了脸赶紧合上。
阿姐告诉她这是人间乐事,没什么好害臊的。后来布置婚房时给她塞到了枕头底下。
娄青君自己正值青春烂熟,夫妻情热,儿女都已经生了俩,哪还记得刚成婚时和赵承三天两头磕磕碰碰的日子?
对于张姝的羞怯不以为意,跟她说如果她实在不好意思,就拿给杨敏之看。反正他一个能考状元的人,不至于连这都搞不明白。
娄阿姐倒没说错,杨敏之无师自通,昨夜把她里里外外折腾了个遍。可把她给害苦了。突如其来的锐痛把她吓懵,直到这会儿还觉得又胀又麻,羞耻之情难以启齿。
小册子还落到他手上。真是丢死人了!
“岳母有心了。”杨敏之微笑,把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搂到怀里,邀请她跟自己一起品鉴。
张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在他怀里挣扎,小半个膀子露了出来,如一片淡粉的花瓣。
“夫妻敦伦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夫人莫要拘谨,”他的吻落到粉白的花瓣上,一路向上,抵达她盈润的唇,含着亲了一会儿,问她,“好些了吗?”
拿俊眼睃她脸上的神情,紧绷的嗓音中透出一丝躁动。
她眨巴眼睛回看他,腼腆点头。又呐呐的说还是有些不舒服。
杨敏之环抱住她的腰,靠近她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张姝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望他,他的脸在眼前放大,薄唇吻上她的眼睛。
面对他的哄劝,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眼睫微颤,含羞闭上。
她昨夜哭得太狠,鼻子堵得慌,这时越发紧张的透不过气来,只得微张开嘴,呼吸纤细急促。
他在她眼眉处温柔碾转,把她的唇空出来让她有喘息的功夫。
眼角余光扫过她紧张到缩到一处的肩胛,伶仃锁骨以下全都埋在被子里,遮了个严实。
她以为给自己造了个坚硬的壳,却不知道他比她先醒来,早就饱览过被子下无限美好的风光。
在夜色中被他用手和唇勾勒过的山川,身体力行驰骋过的疆场,在微曦的晨光中瑰丽无比,比他曾在心中臆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还要勾魂夺魄。
那时她疲乏至极睡得很香,打起了小鼾,以至于让他觉得即便对她做点什么,她也不会察觉。
当然他除了帮她把被角掖好,什么也没做。
这时在得到她的默许后,他才有所动作。一只颀长的手伸过来。
院子里传来小心翼翼的沙沙声,仆人在院中扫雪。她还听见喜鹊隐隐的说话声,让仆妇把饭菜放回灶里温着,等夫人起来再摆饭。
外间已是午时,他们已经错过了早膳。
张姝把被褥裹得更紧,掩饰异样的颤栗。
帐中幽暗日夜颠倒,花瓣似的两片唇被他粗粝的手指温柔摩挲,又如花瓣在他手中涩然绽放。
又过了一会儿,张姝的鼻子实在堵得难受,哼着鼻音又哭了出来。
屋外,喜鹊轻手轻脚的从窗户旁走过,去拿靠在屋檐底下的木叉。昨夜的雪下得太大,回廊旁边的红梅树不堪积雪重压,高处的树枝塌了几条,欲坠未坠,得用木叉支起来。
从窗沿缝隙里溢出一串轻不可闻的嘤咛泣声,就像从撒娇的猫儿鼻孔里哼出来似的,气息濡湿仿佛浸了一泡水。
是姑娘。从不曾听见过她发出如此娇媚勾人的声音。喜鹊大窘,耳朵被北风吹得热辣辣的。放轻脚步转身就走。
看这样子,他俩是午饭也不打算吃了。
............
哭声渐渐微弱下去。许久,帷幕掀开,杨敏之出来,身上不着片缕。从地上挑拣出她穿的石榴色抱腹,又坐回床上。
他捻着轻飘飘的一片小衣裳,朝张姝递过去,问要不要他帮她穿。
拥坐在一团被褥中的少女就像一只眼睛红肿的小兔子,从乱七八糟的窝里又警惕又害羞的看着外面。
“不要!”她从他手指上抢过衣裳,把整个人都埋到了窝里。
他给她递衣裳的手上似乎还有水渍未干,修长的手指还盈润着水光。她光看着就觉得小腹又酥麻不止。
这个坏人。
杨敏之从帐外找出葱绿中衣捧给她,随口吟道:“并蒂双开殊国色,莲台泥泞如捣糜。花影碧波成顷送,盼郎惜取绿萝衣。”
眼中含情脉脉,意味深长:“并蒂莲和绿萝衣都很美,我极为心悦。”
他说完,朝她微微一笑,径直下了床穿自己的衣裳,把帷幕落下去给她留一块隐秘的空地。
张姝愣住,拿他的话揣摩一二,隔着帐子嗔叫道:“你就晓得欺负我!”
还作歪诗调戏她。
他哈哈大笑。
屋外的仆妇听到动静,不敢进来。
张姝穿好衣裳,叫他开门。仆妇赶忙去灶房请喜鹊过来伺候姑娘梳头。
两人终于在午后吃了婚后的第一顿饭。
吃完饭,杨敏之去前院书房见赵承。
他有一旬的婚假,但是年关将近,衙署里的事不能全撂开手去。他从江西回来没几天就和姝姝成婚,能交给别人做的还没来得及部署妥当,因而叫了赵承今日下午过来。
杨敏之一走,张姝很是松了一口气。
喜鹊也得着机会收拾床。帐中弥漫着一股麝香味微腥未散,床上凌乱不堪,红迹点点,像胭脂蹭到了床单上。她忍着脸臊使唤仆妇过来收拾,换上干净的床褥。
不用姑娘提醒,又把佛手等香果放过来熏床帐。
再叫人把浴桶里放了一夜的水端出去倒掉,重新做水给姑娘洗浴。
张姝脱下衣裳,给喜鹊又臊了个大红脸。
从前头到后头,从上到下,白嫩的像豆腐的肌肤上红痕点点,让人眼热心跳。
张姝自己也不好意思,躲到浴桶里不吭声。心想还好自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是从小就有一屋子丫鬟嬷嬷伺候的世家贵女,否则成了婚,她和杨敏之的私密不知道会被多少双眼睛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真的会羞愤欲死。
喜鹊说记得当时从保定南下前,贵妃娘娘给姑娘赏的一份嫁妆里面有一盒去淤膏,她去找找。
等她洗完换好干净衣裳,喜鹊也把去淤膏找了出来。可是只有小小的一罐,如果按张姝身上这模样,没几天就用完了。
张姝从她手中接过瓷罐,扫了一眼上面的小字,面浮红晕,说不用了,她身上的用不着这个,没两天痕迹就该散了。
他其实还是顾惜她的,抚她时尽量克制,吻她时温柔的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