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可堪折by晓岚山
晓岚山  发于:2025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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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父女既已定下来要开办族学,就紧锣密鼓的筹办起来。
河间是个小地方,没有专门的教谕,由娄县令一肩挑兼任教谕。侯爷索性请娄县令给张氏族学坐镇,县令高兴称好,说早该如此。
张姝给杨雪芝写了一封信,请赵家二姐夫帮忙在保定寻一位可靠的书塾先生。和窦夫人一起去乡下张幼郎家,说动他过来到族学念书。张幼郎又去游说同族同辈的子弟们,劝他们进学。
等万事具备书塾成立,一个月如梭如影过得飞快,中秋已至。
准备书塾的这些日子,她空暇之余就带几个族中小妹在家中一起做做女红,帮她和母亲准备成亲时的被面床褥之类的用品。
说是帮忙,并不需要她们做些什么。张姝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只是张家的女孩儿,侯府的千金,还是内阁首辅府未来的儿媳。她希望以她的身份,她对妹妹们给予的关照能帮她们在家中过得稍微容易些,不要被婶娘和叔伯们当做物品随意予人。
张家儿郎们正常进学没几天,就偷跑出去几个十三四岁的小郎。张幼郎过来跟她说,那几个顽徒说保定卫在招兵,每月还给银子,就结伙跑卫所去了。
“你说保定卫在招兵?是北直隶卫所有变动吗?”张姝脸色稍变,对张幼郎连连发问。
张幼郎晓得阿姐挂心族学的事,不过闲来跟她说两句,那几个族兄弟他自会去把人抓回来,北直隶卫所有什么变动他哪里懂呢。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跟他说让他稍等一下带她去保定卫所。
不一会儿,张姝从内院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身骑装。叫上张幼郎,两人各骑了一匹马扬起鞭子就出了巷口。
几个专门负责保护张姝的亲卫见状立即策马跟上。
伴随着急促的踢踏声,河间城关的土路上顿时卷起一股土黄色的尘土。
............
张姝等人到保定卫所大营。
不等她差人去营门前询问,一个在瞭望塔上一直看着这个方向的魁梧青年从木塔上攀下来。
是吴宣林。自西山宫宴后,他被万岁从五城兵马司调到北镇抚司,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
锦衣卫只以京师和万岁安全为第一要务。
张姝本就紧张下沉的心在看到他后,越发坠了下去。
她朝他匆匆福了一礼,急促道:“吴大人,北直隶卫所是不是在调兵护守京师?江西赣江王那里是不是有异动?”
吴宣林盯着她沾了尘土和汗渍的柔美脸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的说:
“张娘子,若不是我刚才在塔上看到你们,卫兵早就将你们射杀了。军情机密你不该打听,卫所重地你更不该冒失的前来窥探。回吧,不要再来这里。”
她看了一眼他身后,军卒来往于营门,有条不紊,喧嚣声微不可闻。
吴宣林在吓唬她。
他们沿着往保定卫所的土路过来,每经过一个村落就看到一个招兵的棚子,通知军户中适龄的子弟返回卫所。卫兵不会在瞭望塔上随意射杀可能过来应召的人。
不过看到吴二郎,她就得到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转身就走,翻身上马。
“张娘子!”被他叫住。
她驱动马头转过来。
吴宣林朝她行了一礼:“听闻侯爷和夫人日前在保定,在下庶务缠身不得登门拜访,请张娘子代为致意。”
他喊住她本来是想恭祝她和杨敏之结百岁之好的,但那话从心里就不想说。
她拽缰绳的手一顿,道谢说好。
她只刚才问他话时,有些着急了出言咄咄,紧蹙的眉目间有一瞬艳色凛冽逼人,在他心里敲起激烈的鼓声。
这会儿又回复了温恭的模样,客气有礼而又疏远。
许久不曾有过的颓丧和无力之感从心头泛起,忍不住脱口道:“他请万岁赐婚将你许给他,就应该护得住你,不该让你为他牵挂为他担心!”
他的话语越了界线显得有些无礼了,她像没听见一样,扬起手中马鞭娇喝了一声,领着身后的亲卫匆匆离去。
返回的路上,张姝跟张幼郎说,让他自己回河间去找那几个郎子。他们刚才在来的路上,跟路边征兵的差官打听过,那几个张家郎子一听只是召军户子弟返回卫所,没有银子拿,半路就返回了。
而她要去保定二姐家。这一个月她在河间,没有看过邸报,也没有得到外界任何消息。
身后保定卫所大营的方向,一匹骏马飞奔而来,旋风般的卷过来一个人,是丹虎。
丹虎说,他奉吴宣林之命过来保护张姝。
张姝环视一圈她身边的亲卫,冷冷道:“他们都出自锦衣卫,有这么多人监视承恩侯府还不够吗?我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跑到大营去盗你们的兵符?”
亲卫们面色赧然。他们来自万岁所赐的八十人中。张姝说得没错,他们名为保护承恩侯府,实则监视。被这个美丽温柔的侯府女娘一语揭穿,着实狼狈不堪。
丹虎苦笑:“张娘子怀疑我我也无话可说,说起来张娘子和杨大人都有恩于我和我家阿姐,我非背信弃义的小人,怎能做恩将仇报之事?若不是娘子从红螺寺发现虞氏的破绽,杀姐之仇我如何能报?宫宴那日我部署不当应该受罚,若不是杨大人为我说话叫我将功折罪,我今日哪能在这里。”
“好,我信你,”张姝点头,“那我再问你一次,保定卫和津口卫是不是在部署京城防卫?”
丹虎语滞住,等了好一会儿,颓然答了个“是”,又急忙道:“不过是北直隶提前安排,保证京师安全的防御而已!江西的局势还没那么恶劣!杨大人定然安全无虞!”
张姝望他一眼,不再说话。杨敏之给她画完地图后,曾跟她说过,若朝廷稍一察觉赣江王有异动,北直隶中拱卫京畿的两大门户保定和津口的卫所一定会先动起来。
他当时告诉她这些,目的是为了让她安心——无论在保定还是京城,她都不用害怕。
她暗暗记了下来,却是为了隔着千山万水祈求他的平安。此间已是风声鹤唳,他在哪里?可安好?

南昌府。中秋夜,冰轮高悬。月光挥洒下来,散发出刀锋般的寒意。
接连几场细雨过后,暮色中的府城秋意萧索,不胜凄凉。街市上零星三五个行人捂紧了袍衫只顾埋头赶路。
赣江岸边的滕王阁中丝竹之音糜糜,流光溢彩的灯火倒映到西边的江面上,晕出一大片殷红橙黄的水纹,宛如发亮的油渍。
江西都司的指挥使田佑堂在此设宴款待从金陵来的江南巡抚。
酒过三巡,杨敏之辞谢,说他另领了圣意去吉安拜望卢阁老,不可再恋酒贪杯。遂与田佑堂含笑别过,率赵承和差官护卫昂然离席。
他们刚走,田佑堂的豪爽笑脸马上阴沉下来,摔杯冷讥:“黄口小儿!依仗老爹的权势才高居庙堂之上,也敢在爷爷面前端架子!”
幕僚上前赔笑:“将军息怒,杨敏之不过一介刚入仕的文臣,又年纪轻轻的,能翻出多大的水花来?王爷说过当今以大计为重,由他去折腾!过不了几日,他就该晓得节制三司只是一纸空文而已!大人兵权在手,想怎么拿捏他不容易得很!”
田佑堂放肆大笑,斜睨了幕僚一眼,哼道:“说来我那便宜老丈人还是王爷府上的长史,王爷自个儿都不急我急个甚!”
大喝一声“来人”,抬了抬下巴指向下方垂头跪在地上的一排舞伎,“挑个会伺候人的给巡抚大人送到官驿去!”
下人口中称喏,躬身上前。
............
田佑堂和幕僚说话的功夫,杨敏之一行人已经在牛毛细雨中打马奔出去十来里。
他们本来也没打算在田佑堂的宴席上滞留太久,蓑衣笠帽通通没有穿戴。
等到了城门外的官驿,青衫俱被细雨浸润,身上布满潮气,连眼睫都覆了一层白毛似的水雾珠子。
杨敏之摆手谢过驿丞端来的茶水,疾行上楼。心想,年内不能带姝姝往南方来。这边多山脉河泽亦多雨雾,夏令时节还未过完,已是秋雨连绵,到了冬天只怕越发阴冷潮湿。还是等开春以后为宜。
回到房中,赵承担心的问:“大人,您在席上跟田佑堂透露我们即将去吉安的行程,他会不会派人在路上截杀?”
杨敏之反问他从今日的酒宴上看出什么没有。
这一路,他既考察他又提点他。
赵承肃目沉思,掂量道:“从我们到江西以来,南昌府的三司中,管民政的承宣布政使称病闭门不出,管监察的提刑按察使猝亡,只有管军政的都指挥使田佑堂与我们热络,似乎有意与大人交好。
“他爱妾的生父就是赣江王的长史,也是提刑按察使生前命人投入牢中的嫌犯。田佑堂对大人的殷勤亦有所图。于私为着他的便宜岳丈,于公,他明摆着是赣江王的人,自然也希望拉拢大人。只是,若拉拢不成......”
赵承望他,目露不解之色。大人心思缜密,做什么都滴水不漏,有一些他能一眼看出,有一些他根本勘不透。
杨敏之点头:“所以说,万岁命我节制三司,在江西就是一句空话。我不论是在南昌还是去吉安,都从田佑堂手里调不出一兵一卒。在他们眼中,我横竖跳不出他们的手掌心,跟我撕破脸有何用处?我就算一直呆在江西,他们也不会奈我何。”
他接着一字一句道:“然而我也会被掣肘于此地,无法施为。所以我们得尽快脱身去募兵。”
赵承大吃一惊:“自我们南下江南,赣江王明面上还没有露出反意,甚至对朝廷和万岁表现的格外恭敬顺从。若我们先发制人,会不会落下口实?”而且他们未必能与之抗衡。
赣江王把吞并土地、驱农户为奴、阻挠户部清丈等一切罪行都推到王府长史头上,痛哭流涕的上疏自辩并悔过,表示愿意马上释放农奴,归还不该他占有的田地。
认错态度极为良好。
杨敏之讥讽一笑:“我们所为只在未雨绸缪,既不先发制人也不逼他。你只消看,他很快就会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
“他的弱点就是首尾两端,既想不顾一切获得权力,又在乎名声想要道义。他不明白,道义从来不会站在荼毒生民的人一边。”
江西多丘陵,山中铜和铁等矿产富饶,田地不多。赣江王就藩时,先皇考体恤他在积弱之地就藩不容易,赐予他开矿权。
前些年,朝廷对北漠用兵,急需矿石锻造兵器。他借机伙同投机商贾垄断矿脉哄抬价钱。万岁迫于对外用兵隐忍不发,他越发肆无忌惮,渐渐把整个江西的矿山都蚕食下来。
他一占山林,二占本就不多的耕地。农户被逼无奈只得成为他农庄的奴隶,被他驱至矿山挖矿。
杨敏之的人在江西走了一圈,十几个州县的农户,大多十户中只余一户两户,十室九空,民生凋敝。受他奴役在山中挖矿的农奴一批一批的死去,白骨积于深坑中,遮都遮不住。
赵承也知道这些,默然无语。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
楼下天井突然传来吵闹声。
两人出屋。赵承:“何事喧哗?”
与他们同行的年轻差官涨红了面皮:“田将军令人给杨大人送来一个伎子,说是伺候大人的!”
众人围着的中间,一个管事模样的下人,一个粉面含春的妖娆女郎。
女郎抬头朝栏杆旁挺拔俊逸的郎君娇声唤了一声“大人”,深深弯腰福下去,松垮垮的衣衫滑到肩膀下,露出雪白丰满的一截颈脯。
赵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家中有悍妻,莫说不是送给他的,就是给他的,隔着两千里远的路他也不敢收。不过他家娘子的义妹是个软和人,兴许没有他娘子那么彪悍......
“杨清!”杨敏之抬头朝屋檐喝了一声。
一个俊秀少年嘻皮笑脸的应答着,顺着屋顶青瓦跳下来,灵活的像只猴子。
赵承和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杨清奉命护送郑璧去宣府,不是跟他们一路来的。
“打发了去!”杨敏之抛下一句话,转身进屋。
杨清“哎”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甩着一把匕首,推门进屋,笑嘻嘻道:“大公子,你如何晓得我来了?”
“你身上那股子膻味。”
“不可能啊!这都多少天了,宣府的羊肉味儿早该散了!”杨清半信半疑的举起袖子来回嗅,还让赵承闻。
赵承也说闻不出来。
他又追问杨敏之。
杨敏之才告诉他,回来后在马厩看到一匹蒙古马,上面挂着他的褡裢包袱。
说回刚才的未雨绸缪之事,他和赵承商量各带走一半差官护卫分开行动。
赵承沿回金陵的水路返回,拿他的印信去找驻守安庆的守备。
他去吉安拜访卢温。之后募兵的事他会想办法。
又问杨清去宣府的事办得如何了。
杨清道:“郑大人惯得会快刀斩乱麻,他模仿柳思荀的字迹给北漠暗探丢过去一封信,没几天就把人钓了出来。后头的事,他和沈大人在处置,我就赶紧往南边赶。
“按公子您先前交代的,路过河南时走了一趟开封府。不过没见到郑磐大人……被他府上的管家轰了出来,把小郑大人的旧时破衣裳扔给了我……这意思莫不是要与小郑大人割袍断义?”
杨清抱臂歪头,纳闷道。
杨敏之正研墨打算写一封信叫他回河南呈交给郑磐,听闻他的言语,动作缓慢下来。说来郑璧遭贬黜因他而起。郑磐对他心生不满情有可原。
自从卢梦麟之事,他和这位尚未见过面的仁兄之间多了许多说不上来的隔阂。
他们中间如果有个中人居中调停,比他直接写信要有用的多。就像他在万岁和卢温之间转圜这对曾经的师生之间的关系。
可眼下找不到合适的人。
现在已快入秋,江西的田地今年收成不好。他担心赣江王突然释奴,一下子造成大量的流民。
江西三面环山,只有北面是平坦的平原和湖泊。被突然从赣江王的庄园矿山驱赶出来的流民只能往北走,越过江陵,流落到千里沃野土地肥沃的河南,北直隶的界内。
这些事不用他说,郑磐定然明白。他唯一不确定的是郑磐的怜悯之心能有多少。饥寒交迫的流民又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
“也罢,你再去开封府见不到人也是无用,随我去吉安。”
月朗星稀,人们还在睡梦中,南昌府城门外的官驿,一群骁勇的年轻郎子不知疲倦再次出发。
杨清从杨敏之那里听说要募兵打仗,兴奋的一夜未睡,跃至马背甩着匕首把玩。
匕首的薄刃在寒冷的夜里闪闪发光。
突然他手中一空,刀被杨敏之轻易夺去。
“安生点,未到必要之时不要出鞘,执刃必要见血。”
蓄势待发一击必中是杨敏之素来的风格。
众人打马而过的野草幽径上,一道银弧从杨清面前飞过,杨敏之把他的匕首插回刀鞘。
............
河间县衙。
双胞胎中的小华在忍受多日煎熬后,终于跟娄县令坦白,父亲用来装洛书和龟壳的木盒子曾被他俩偷偷拿去玩,不小心摔裂了里面一枚龟壳。
后来他悄悄拿浆糊修补了一下,父亲没注意,教他给蒙混过去。他本来松了一口气,打定主意绝不让父亲晓得。谁知后来,父亲在给姝姐姐和杨家姐夫卜卦后,这只龟壳又突然裂开。怪他粘得不够牢靠。
“你这个混孩子!”
娄夫人生气,对着小华的头顶狠狠的敲了一记。
小华缩着头“哎呦”叫唤,不服气的说:“爹当年给大哥占卜的时候莫不是也有人把龟壳摔坏了!岂不知凶卦之说本就是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
反正他现在看他爹天天拿着本易经就觉得很靠不住。
娄夫人气得还要再打孩子,被娄县令制止。
“天意,天意啊......”娄县令先是喃喃自语,而后捻着山羊胡笑起来。
“姝儿和敏之的婚期......”娄夫人担忧。
娄县令摆摆手说婚期无虞,又叨叨了几句祸福相依不破不立,婚期虽然不用更改,但婚书还需要改一下才可以彻底破除凶卦。
他觉得自己终于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叫娄夫人即刻随他到保定去见窦夫人和张侯爷。
娄夫人被老头子搞得糊里糊涂,定要他说清楚,“从南方传来的消息不大好,大家都心神不宁的,若无大事莫去给窦夫人和侯爷添乱。你看前些日子姝儿突然跑去保定,只怕也是知晓了敏之在江西不易。别说她牵肠挂肚,我和她娘心里都跟着不好受,总是提心吊胆的......”
杨敏之到江西时,赣江王被南昌府提刑按察使参奏兼并土地导致民不聊生,紧接着按察使暴亡。
在杨敏之上疏朝廷的奏折中说,那位老大人的猝亡是突发旧疾引起的。
也未免太过巧合。丝毫不能遏制人们对赣江王的猜测。
提刑按察使司直属都察院。京中的都察院官员开始充满火药味的上奏弹劾赣江王。赣江王亦上疏泣罪,态度恭敬。
朝中又吵吵嚷嚷起来。所有这些折子,万岁均留中不发。
“夫人,你可知万岁为何留中不发?”
娄夫人白他一眼:“你一个小小七品县令还妄想揣度圣意?”
娄县令不理会娄夫人的奚落,道:“一方面是还未到时候。赣江王虚与委蛇,万岁也在等待时机。另一方面,万岁只怕仍在犹疑是否将江南六省的兵权真正交付给敏之。”
他们这位圣上,不是庸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位心机过人且强势的君主。
娄县令熟读易经,常在心底暗想,而今的朝堂主壮臣强,难道就一定真的是好事吗?
同样强势霸道且雄心勃勃的皇帝和臣子同处一堂,若能因势利导,造就国泰民安海清河晏的盛世,实是天下人之大幸!
如若不能呢?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夫人,你与我去保定拜见侯爷和窦夫人,”娄县令再提刚才的话,“请窦夫人同意更改婚书,让敏之入赘侯府,做侯爷的赘婿。”
“老头子!你疯了不成!”
“夫人,你说杨敏之是做内阁首辅家的公子和天下士林的魁首更好,还是做侯爷家的赘婿好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娄夫人戛然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娄县令哈哈大笑,对着夜空中已经残了一半的弦月悠然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否极泰来,乐极生悲。这盘棋局,该到破局之时了。”

“妹妹怎么了?”
她紧紧抓住胸口处的被衾,对关切的娄青君摇头笑笑,说她无事,做了个梦而已。
中秋和重阳已过,她从那日去过卫所,就径直来了保定。
侯爷夫妇忙完了各自的事,随后也跟过来,和她一起住到娄阿姐家。
他们一家和窦夫人、杨老夫人,还有娄青君和杨家姐妹一起过中秋。赵太太殷勤挽留杨老夫人过了重阳再入京。窦夫人和杨祖母便又停留了几日。
几家的女人们时常聚到一处。赏赏花说说话,互相安慰几句,让张姝和娄青君的心安定不少。
杨雪芝是最心宽的那个,说就算南昌府那位按察使的猝亡真与赣江王有关,她弟弟也毋需教人担心,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首辅家对着干?
“赣江王连万岁都敢挑衅,何况区区一个杨敏之?”窦夫人刚收到杨首辅差人快马送来的手信,草草看完,冷冷的跟她来了一句。
窦夫人看过信后,神采奕奕的面容沉肃下去,面露愠怒之色。
杨霜枝朝杨雪芝摇头,杨雪芝也不知她怎么又惹母亲不高兴了,无辜的眨了眨眼,看向张姝。
张姝不好意思的冲杨雪芝微微一笑。窦夫人跟她说话总是那么温和,对自己的女儿就从不遮掩脾气。有时候还要她从旁宽慰窦夫人莫跟二姐置气。无怪乎二姐时常揶揄顽笑,说她才是窦夫人亲生的。
窦夫人把信笺折起来,对张姝慈爱笑道,她晚些时候要去娄娘子家拜访侯爷一趟,有要事相商。
张姝忙说她回去跟爹爹知会一声。
她走后,窦夫人叹了口气。杨霜枝问母亲,是不是父亲的信中写了什么。
杨雪芝也脱口:“莫不是敏之在江西出了事......”
“我呸!你这张乌鸦嘴!”窦夫人气得都说出粗话来,啐她一嘴,转而口气软和下来,跟姊妹俩说,“你们的爹叫我跟侯爷商量,将敏之和姝儿的婚期再往后推个把月,内阁和户部要借赣江王发难的时机把江南六省的田亩和税赋好好查一查!”
这意思就是不想要敏之回来。万岁拿他当刀使,当爹的也只顾着他自己的新政,不想想儿子手无兵权,在那边稍有不慎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窦夫人表面上比谁都淡定,比谁都坚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其实比张姝更为不安。一直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赣江王与朝廷撕破脸时,敏之已然踏上返京成婚的路程。那边就是洪水滔天,也跟她儿子没有干系!
她心中焦躁,既愤怒于丈夫的无情忘私,又揪心牵挂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当着两个女儿的面,终究还是把一腔郁躁之情强压下去,面色恢复如常。叫杨雪芝随自己去准备几件赔礼,她给侯爷夫妇带去。
杨霜枝蹙眉沉默。她理解母亲的想法,也能体察父亲的一片为国为民之心。还有弟弟,也未必会如母亲设想的那样......
其实,就连母亲自己,只怕心里也清楚得很,父亲和敏之计较的并不是个人得失甚至生死。
思索了一阵,忧虑终是无法疏解,托着老祖母的手臂往园子里去,笑道:“祖母,我和杳杳今晚跟您一起诵经可好?”
“放心?放心着呢!我放心得很......”杨老夫人日益聋聩,答非所问,令人啼笑皆非。
............
等窦夫人到娄青君家中,娄县令夫妇从河间过来。恰巧也是来寻她和侯爷夫妇的。
几位长辈在上房议事。张姝在耳房督促双胞胎写大字。
娄青君在一旁做针线,口中念叨后悔给赵承的冬衣带得不够,想托个人再送几件过去又不知道他眼下在何处。
小华心气浮躁,哪有心情写字,禁不住把他爹说的话一股脑都告诉了两个姐姐。
张姝呆了半晌,道:“阿兄少时能消灾化险,是他吉人自有天相,哪是我的功劳呢。再说上回,明明是赵娘子,是她不顾一切上堂作证,阿兄才摆脱牢狱之灾。娄伯父未免太高看我了,若我真有这般神通,我就......”
她蛾眉微蹙,眼波失落的垂了下去,眸光黯淡。
娄青君却说,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若没有张姝,没有侯府和杨家这层关系,少华何以和赵娘子结成姻缘?
不过这回,她心说,她爹莫不是读易经读傻了吧,冒出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窦夫人不生她爹的气就不错了,入赘一事是断然不会考虑的。
让她俩出乎意料,窦夫人一听娄县令昨晚问娄夫人的问题,顿时开悟,同意更改婚书,将杨敏之入赘侯府。
两家重新缔结婚书,以及入赘书。
侯爷夫妇和窦夫人明日即启程去京城。
侯爷回去跟万岁回禀,请封他的赘婿杨敏之为侯府世子。
杨首辅不方便说的话不方便做的事,就由他来说他来做!他是最护短的人,既然杨敏之成了他的儿子,他不护着谁来护?
窦夫人跟侯爷郑重福了一礼:“敏之就交给侯爷和夫人了。”
若她那可怜的二郎还在,随他杨敬庭如何折腾去!如今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管怎样都要保全他!
她已经想好了,到京城就把入赘书递到首辅大人眼皮子底下,冷笑跟他说,你不顾惜儿子,我也只当没生他!一切如你的意!
窦夫人致谢,何氏忙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将她托起,落下泪来:“敏之和娇娇就是我们两家的孩子,何分彼此。姐姐莫跟首辅大人置气,大人定有他的难处,姐姐也莫气坏了身子。”
窦夫人感慨:“时至今日我才晓得,以眉州杨氏之百年清贵,内阁首辅之权势煊赫,天下士林之浩然,一概都比不上侯爷的仗义爽直。与侯府结亲,是敏之之幸事,亦是我之幸事!”
这个睿智刚强的女人眼中亦含了泪。
娄夫人去耳房把张姝和娄青君叫过来,跟她们把事情说明。
张姝到窦夫人身边,扶住她另一边手臂,唤了一声“夫人”。她也有话想跟窦夫人说。
窦夫人笑:“你阿姐家园子里的秋菊深得我心,我上回过来就瞧上了。娄娘子若舍得割爱,姝儿随我去采两株带京城去。”
娄青君笑说哪能舍不得呢,吩咐仆妇拿上泥盆和铲子随她二人去园子里。
园中秋菊果然已盛放,黄花满地金光四射,给萧瑟的秋意平添了几分鲜活热烈的气息。
张姝对窦夫人说,她要去金陵。
“我跟他说好了,他若赶不回来,我就去金陵找他。他若不在金陵,我就在那里等。不论他是在江西还是在何处,总之我等他回。我信他,冬月之前一定能将他要办的事办好。”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顺甚至还带了几分怯意,却又坚定异常。
她脑海中一直存着他们一起画下的那张地图。就像他说的,从京城到江南她用手丈量要好几个来回。而从金陵到江南各地,只消她一个手指头就到了。
她要去那边等他。
窦夫人笑了:“姝儿不愿意将婚期推后对不对?”
张姝含羞点头。从花圃中折了一朵金灿灿的菊花,簪到窦夫人的发髻间,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母亲”。
窦夫人被她微微惊了一下,眼眶瞬间潮润。
笑道:“难怪侯爷夫妇把你疼得跟个什么似的,又会讨巧嘴又甜,无论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让人恨不得立刻就依你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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