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可堪折by晓岚山
晓岚山  发于:2025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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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木盒里的一套物事他已用了多年。
把双胞胎也一并带到保定府去开开眼界。
双胞中的小华看了一眼被父亲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木盒,蠕动唇角张了张嘴,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张姝还在河间那几天,杨敏之没忘记叫杨清送了几册话本过来,一并还有成匣的胭脂水粉。他给她写了信,说晓得她平日里甚少用这些东西,不过聊表心意送与她消遣,权当因他的唐突之举给她赔罪。
别人不清楚他赔的什么罪,只有她省得。心间像抹了蜜一般,暗想其实他的唐突她也是喜欢的。也写了信叫杨清带回京城给他。
胭脂水粉她一个人确实用不了这么多,回到保定,转赠了一些给娄青君和杨雪芝,还有赵通判家的幼娘。
娄青君和杨雪芝两人不只嘴巴厉害,眼睛也尖,一看胭脂盒上出自京城金字招牌的标记就心领神会。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又拿她逗弄了一番。
张姝见这两个赵家妯娌已经和好,娄阿姐放下心结,她心中也大安,羞涩的由她俩一唱一和的去。
娄青君心里当然欢喜。自杨敏之过问,困扰娄家翁婿的烦心事迎刃而解。赵承日前在帮杨敏之做事,如无意外将随之外放江南谋一个实职,到那里自有大展拳脚的一方天地。
她对杨家人的态度大变,对杨敏之这个妹婿也满口盛赞。娄夫人取笑她前倨后恭小人嘴脸。
只是又生出一桩新的愁人事,想起来就长吁短叹。悄悄问张姝:
“妹夫外放,阿妹与妹夫成婚后是跟着去呢,还是留在京城侍奉翁姑?再说我婶娘和张叔父也定然舍不得你离得那么远。”
张姝怔住,她还未想到这一层。她当然是想跟他去的......然而她与他家中都有父母双亲。
“可是若不跟着,男人在外头你晓得老不老实,背着你干了些什么......”娄青君还在她耳边嘀咕,甚是苦恼。
赵承的父母已逝,她不用留在保定侍奉公婆。只是她和赵承有一双儿女,年龄都还小,哪舍得让孩子们跟着奔波吃苦。她一头舍不得孩子,一头又对丈夫不放心。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娄夫人一边笑叹,一边和何氏走进来,对娄青君和张姝道,“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你和姝儿都随他们去江南罢!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叫夫。你若放得下心,只管把外孙交给我和你爹。等过几年孩子们大了,阿承和杨大人在江南也站稳了脚跟,我就叫人把孩子们给你送去!”
娄青君心下感动,拿帕子擦拭眼角,连连点头道:“放心放心,哪能不放心呢!只是难为母亲为我这个外嫁女操心。”
“你只是嫁人又不是卖给他家,还不是我生出来我养大的?”娄夫人笑道。
张姝未语眼圈先红,靠到何氏怀中:“这是爹娘您们的意思么,可与窦夫人商议过?”
何氏搂住她,也笑:“自然是与你婆母商量过的,窦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虽说嫁期还未定,张姝突然心生愧疚,只觉满满的不舍,两行泪涌了出来。
“我儿有福气,你义母遇事向来比我有主见,婆母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性子。你跟你婆母要多亲近,好好跟她学着如何做一个世家妇。我和你爹你毋需操心,听你爹说,族长给他举荐的两个嗣子人选都是不错的孩子,等七夕前后,你和敏之都看一看。”
张姝抱着母亲乖顺点头,无声落泪。娄夫人微笑看她母女二人,眼中亦有泪花闪过。
............
只是七夕未至,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日皇长子和皇次子到翰林院进学,两人不知何故起了争执,皇次子把皇长子的大伴打了一顿。
那日正值小朝会。两位皇子在翰林院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万岁大怒,令人把两位殿下拘到太极殿亲审。
后头也不知如何审理的,两位皇子被罚了禁闭。皇长子的大伴据说被东厂杖毙。
若风波不出内廷,只是一则天家逸闻而已,胆子大的还敢在茶余酒后以作谈资。
然而翰林院两皇子相争还是无可避免的波及到朝堂。两位皇子在翰林院的老师都受到牵连,俱被贬谪。
皇长子的老师柳思荀被贬至江西赣州为推官。
刚给猊奴做老师还没几天的郑璧实属最倒霉,被罚到宣府做粮官,跟戍边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数月,今年春闱时万岁亲点的一甲三进士,除了状元杨敏之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榜眼和探花均在朝堂诡异莫测的变化中黯然退场。
想当初殿试时,俊俏的探花郎还被万岁顽笑说,若有适龄的女儿必要以公主妻之。而今贬谪,万岁毫不留情,一点也没忆起当时的惜才爱才之情。令人唏嘘。
此事涉及到二皇子和贵妃,何氏惶恐,催侯爷回京去仔细打听。娄夫人和窦夫人都劝她稍安勿躁,两位殿下的老师已代他们受过,这便是最大的惩罚,两位殿下定然都无事。
她二人是见过世面的,她们这么说,何氏听从作罢。
只是翰林院风波刚过,又有更加可怕的流言从京中发散开来。
朝野内外,均有传言说杨氏父子专权与卢温祖孙相差无几。尤其是杨敏之,为人跋扈霸道,连同年都容不得。
说他不容柳思荀,因为将来会与他相争入阁。不容郑璧,因其兄郑磐与之政见不同,实为公报私仇泄愤耳。
杨敏之还未巡抚江南,在朝中和京中的风评已变得非常微妙。
杨雪芝听到气得不行,冷笑直说荒谬,那些人不过是嫉贤妒能罢了。
杨霜枝愁眉深蹙,晓得这些流言伤不了父亲和兄弟半分,但是又由不得她不害怕不担心。
只有杨老夫人和窦夫人安之若素,很淡然。
每日过来跟窦夫人问安并请教学习的张姝也只得把担忧压到心底,不敢展露愁容。
这日,窦夫人正带着她看邸报,杨敏之从京中派人传信过来。一屋子的女人都坐不住,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事。
杨敏之却只是递了信给杨源,不知信中说了什么,阿源收到信后就命阿清遵公子令即刻赶往宣府。
张姝有些失望。惶然的目光终于藏不住,眸光闪烁暗藏忧色。但也只片刻失态,便默默的看手中最新的邸报。这几天,窦夫人每日都在教她也考较她。
窦夫人看在眼中,心下叹息也更加怜爱。她还小,经的事也还少,但终有一日能成长起来与敏之携手并肩。
笑眯眯和蔼问她,今日从邸报中又看出了什么。
张姝抽出一份呈给窦夫人,道:“就藩河南的豫王久病无治而薨,豫王无子只有一女,王女上书请朝廷收回豫王封号并封地。”
杨雪芝奇道:“天下还有这般大公无私的女子?”换作她可做不到。
张姝还在看剩下的内容,笑道:“王女痴迷修道,自请入道观清修。”
“姝儿为何觉得此事特别呢?”窦夫人问。
张姝想了想沉吟道:“豫王无子,可以从宗室中过继。王女虽然是未嫁之女,按理说无权过问父亲的承嗣之事。她当然有上书的权利,可朝廷未必会听她的。”
“但是,若朝廷想借机......削藩。”她迟疑片刻,大胆吐露出这两个字眼。
那么王女所为对于朝廷抑或万岁,如同瞌睡来了递枕头,就是一纸投名状。
杨霜枝姊妹二人变了脸色,窦夫人起先惊诧转而露出赞赏的笑容。
张姝入京后就跟宫里派来的教养嬷嬷学习礼仪规矩,对皇家宗室分支也熟读背诵过。豫王这一支跟先皇考离得很远,万岁对他能有多少感情呢。若万岁想要削藩,从豫王这一支开始刚刚好。
王女只是个女娘,又自请入道,于她个人而言,该有的尊荣和体面万岁一分都少不了她的,而且只会多不会少。
张姝甚至私下在想,在王女身后授意她如此行事之人,最大的可能便是开封府承宣布政使郑磐。当然这只是因为受了翰林院风波的影响,她暗地里的揣度。
窦夫人不再问她,她也不多说。只跟窦夫人请教河南布政使郑磐是哪一年的进士,家中又是何等背景。她只知道这次受翰林院风波影响被黜的郑璧是其弟,其余一无所知。
她问窦夫人算是问对了人。身为首辅夫人的窦夫人虽还未至京师,京中达官贵人家中的贵妇和外放的高阶官员家中女眷已多与她通信殷勤问候。
夫人们的身后,不是她们的父亲伯叔,就是她们的夫君子侄。其中或有杨首辅当年科考的同年,曾经在吏部的同仁下属,或名义上的学生。譬如赵太太的夫君赵通判就是杨首辅的学生。
郑磐科考那一年杨首辅已是吏部尚书,对他自然是了解的。郑磐出自河南荥阳郑氏,他这一支却已没落,只在乡间务农耕读传家。待他科考取进士后朝中无人,被外放去了福州府某乡县为县令,后头才升至漳州知府,如今至河南布政使。与一入仕途便顺风顺水的杨敏之相比,经历明显坎坷的多。
相比于郑磐,窦夫人对其妻姜氏了解更多一点,毕竟通过书信。姜氏亦出自荥阳县乡,其父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乡绅,据说农田庄园连绵千里。
也许正是出于对他妻族这方面的考量,出自河南籍的郑磐被擢升后又回到河南主持一方民政。他也算是开了官员不得在本籍任职的先例。从目前来说,新政在开封府的成效在国朝两京十三省中已然拔得头筹。
窦夫人娓娓道来,杨雪芝只觉索然无趣直打哈欠,张姝安静垂目听得仔细。
窦夫人说完,看她二人不一样的情状,又摇头叹笑:“我得跟侯爷夫妇好好说道说道,请他们尽快立下世子,我好把我的好儿媳接进门来!”
她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杨雪芝以为她在顽笑,嘻嘻哈哈的拿张姝调笑。
张姝胡思乱想,若暗中推手助万岁解决豫王去藩一事的就是这位地方大员,这也是个谋算惊人的人,和杨敏之不相上下。
随即突然想到,皇室中离万岁这一支最近的赣江王就藩在江西,杨敏之很快就要去那边。在河间时他话中虽未明说,但她隐隐觉察出江西之行只怕危险和困难重重。
他一定早就揣度出,万岁动了削藩的念头。只是赣江王与豫王终究是不同的。江西只怕没有河南那么容易。
她越想越不安,杨雪芝打趣她也无心思回应,涨红了脸跟窦夫人告退,说先回家去了。
窦夫人少不得又把杨雪芝数落一通。她笑嘻嘻的不生气,跟长姐说母亲越来越偏心眼。
窦夫人没空搭理她,给侯爷夫妇和娄县令夫妇分别下了帖子,请他们一聚。
她和何氏商议婚期迟迟未定,除了因侯爷夫妇实在舍不得女儿早嫁,侯府嗣子未定也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侯爷夫妇嫁了女儿,总要有人给他们养老。
现在侯爷从乡下回来,被夫人们看做世外高人的娄县令也被她们请来了保定。窦夫人心想,等侯府定下嗣子,就请娄县令帮忙卜上一卦,给两个孩子把婚期夯实落定。

窦夫人的帖子下过去的时候,侯爷夫妇为着嗣子人选一事差点和张氏族长交恶。
张族长举荐了两人,一个是他的亲孙子张福郎,在保定府学念书,和娄少华是同窗,两人一般大,比张姝大两岁。另一个是一户张氏族人家中的幼子张幼郎,在河间乡下务农,比张姝小一岁,也是张侯爷早先就认得的,回河间也去他家看过。
张家孩子都生得一副好相貌。这两个小郎君也不例外,都是眉清目秀的俊俏后生。两人从外表上不逞多让,张侯爷瞅着哪个都喜欢,但心里更属意已有秀才功名的张福郎。
就在他跟族长商议时,赵承来访,把他访查得出的张福郎和张幼郎两人的状况,跟众人一一道来。
原来,张福郎虽说已经取了秀才,却惯会偷奸耍滑耍小聪明,动辄哄瞒张族长给他银子,说是求学开销大,实则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只怕连张族长都被他蒙在鼓里。
在家务农的张幼郎却颇有几分耕读传家之风,为人敦厚实诚,勤奋好学,只待今年九月下场院试。
赵承这一说,就下了张族长的面子。
族长恼羞成怒,连声破口大骂赵承居心不良,甚至连娄县令都拐带上了——莫不是娄县令想把自家儿子过继给侯爷当世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赵承也不跟他急,拿出保定府学的教谕对张福郎的课业评定给大伙看,自从取了秀才后都是丁等。
福郎和幼郎每日从早到晚都做了些什么事、和什么人在一起,赵承也不眠不休的暗暗观察了多日。又走访了府学的先生、福郎的同窗和幼郎的乡邻,甚至连福郎经常去的烟花巷和赌坊,他都亲自去寻访过,了解不可谓不深入不全面。
这么一看,张福郎无论从人品还是学问,都不堪侯府世子之位。
张侯爷犹豫都不带犹豫的,肃然跟族长致歉,他不会立福郎为嗣子。且会托人请保定府学的教谕和先生对福郎严加管束,也请族长莫要再溺爱他,长此以往反而害了他。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张族长不敢顶撞侯爷,又舍不得生自家宝贝孙子的气,只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到赵承身上。甩着袖子骂骂咧咧的走了。
张族长走后,赵承才说,侯爷粗放不拘小节,杨大人恐他被人钻了空子,所以才命他暗中访查两位嗣子人选。这一查果然发现问题。
张侯爷颔首,说还是女婿想得周全。和何氏商量,等杨敏之来保定,教他和娇娇儿再看看张幼郎,合眼缘的话就立幼郎为嗣子。
............
嗣子既已大致定下,侯爷夫妇赶忙给窦夫人回了帖子。由娄青君出面,七夕这日请窦夫人和杨老夫人到自家来做客。窦夫人会意,携杨家祖母一同前往。
娄青君家的宅院里,一群夫人女眷们正团团围着桌案等娄县令占卜,下人来传话说上回来过的那位杨郎君过府拜访。
是杨敏之。
把窦夫人等人唬得变了脸色,连连把张姝往外推。又叫娄青君给她套个车,让她和杨敏之去街市上耍去,没一两个时辰别回来。
总之,不能让这位严苛且机敏的御史大人看到他们在聚众卜卦。
按国朝律法,非钦天监的官员被严令禁止占卜并以此来非议国政蛊惑人心。
窦夫人和杨老夫人都出自诗书官宦之家,按理说也该敬神明而远之。只是窦夫人一看到娄少华,就想到自家那早夭的二郎,只觉满腹心酸遗憾,如果当年脑子活络点,也找人给幼子算上一卦说不定也能找到一个化解病灾之法......
张姝被夫人们往外赶,面上含着羞噙着笑,戴了帷帽出门去。
娄少华说自己要回府学学塾一趟,跟张姝一同出了门。
兄妹俩一走,夫人们又聚拢到桌旁。
娄县令把她们之前在赵太太园子里商议出来的几个婚期一个个拿来测算,说不上好赖,没有一个是上佳的黄道吉日。
最后算出最好的日子在今年冬月。
窦夫人自然是高兴的。侯爷夫妇却笑得有些勉强。
娄青君咯咯笑:“我爹可哪边都没有偏袒!”
娄夫人对何氏说,定在今年确实更好一些,又道:“夫人莫觉得我向着姝儿的婆家说话。如今朝中局势变化莫测,杨家姑爷外放江南只怕立足并不容易,姝儿跟着去江南也是明年的事。今年冬月叫他俩成了亲,姝儿自然还是在京中伴着侯爷和夫人您的。”
她说着叹了一息,朝堂上那些事说多了侯爷夫妇不懂,还让他们跟着操心徒增烦恼。
娄夫人话中未尽之意,窦夫人全都明白。
自从豫王王女上书,果真如姝儿所言,万岁借势收回了豫王的封号封地,另保留了王女的郡主爵位和食邑,把她清修的道观也赐给了她。
万岁的削藩之意已露端倪。
江西恐有变数。
江西若真按捺不住生出什么事端,也大约在今年。不论南方出什么祸事,届时让敏之以成婚之名回京,总能避得过去。
她不求儿子功名显赫,不想他去做冒险出头的那把刀,只望他平安。这是她作为母亲唯一的一点私心。
侯爷夫妇对上娄夫人和窦夫人暗含忧色的面容,应允下来。
两家就此定下婚期。
娄青君请夫人们去后头的园子里吃茶赏花。一行人搀扶着杨老夫人说说笑笑的往后走。
娄县令坐在桌案旁,手里拿着写了张姝和杨敏之生辰八字的书帖,缄默不语。
就在刚才,夫人们散开去了后园,他用于占卜的龟壳悄然裂开成了两半。
是大凶之兆。
他又反复看两人的生辰八字,极为相合。婚期,也没有差池。想不通卦象为何突然陡转呈现凶兆。
让他不由想起当年,他通过占卜找到能为少华化解病厄的姝儿,让老妻认她为义女。随之少华病情日益好转,老妻说莫不如直接给两个孩子定个娃娃亲。
老妻说后,他也有些心动。姝儿的命格极好,若能一直在自己家中,护佑少华这一世他和老妻就安心了。
然而,当他测了少华和姝儿的八字,两人并不相配。
他不甘心,又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不吉,甚至比今日还糟糕。只怕少华成年时还有一劫,需得姝儿的运势才能化解。
自那时方开悟,万事不可强求。
他自此作罢,告诉老妻一心一意把姝儿当亲生女儿一样相待。那一回卜出的凶卦他一直压在心里,没敢跟老妻说。
娄县令正在沉思,小华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瞟了一眼摆在桌上的东西,心虚的揉了揉鼻子。
............
张姝出门后,和杨敏之没走多远,找了间茶楼坐着喝茶。
过了一会儿,喜鹊喜气洋洋的跑过来把喜讯报给他们听。
婚期居然定到了今年冬月,离现在五个月都不到了。
张姝很吃惊,望向杨敏之。他也没想到,清冷的眼眸中闪现出一丝惊愕的笑意。
陪他们喝茶的娄少华笑着跟他俩贺喜,准备告辞去府学学塾。
张姝微笑:“今日是七夕,府学里只怕人都走光了。阿兄还能沉下心来念书,难不成书里真能跑出个颜如玉来?”
娄少华红了脸,腼腆的说左右无事,正好趁同窗们不在,安心看看书。
喜鹊在一旁插嘴道,听娄娘子家的仆妇说,今日城隍庙有庙会,一直热闹到半夜。
杨敏之从桌案下悄然挽起张姝的手,比来月事那回暖和了许多。
挠她的手心。张姝身子一颤,转头看他,他挑眉朝她微笑。
她反握住他的手掐了一把。口中跟娄少华说:“那就不打扰阿兄用功了!”
出了茶楼,天色渐晚,去往城隍庙方向的人越来越多接连不断,很多人都弃了马车徒步而行。
娄少华见状说他还是先陪他们往城隍庙那边走一走。他们几个都不是本地人,这边又挤挤挨挨的,恐阿姐家的仆妇照顾不过来,莫得把人走丢了。
到了城隍庙附近,地界开阔起来。杂耍变把戏的,手艺人支摊子吆喝的,随处可见。人们不再簇拥到一处,三五成群各自散了开去。
娄少华这才放心的跟他们拱手道别。
杨敏之一路护在张姝身边,她头上的帷帽帽檐却戳得他近不得身。路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挑了个小兔面具给她,把帷帽换下来。
张姝递给他一个涂了丹朱的狐狸假面。他迟疑的接过去,这种孩子气的玩意儿,太过幼稚。
最后还是在她的期待下,覆到脸上遮住深邃的眼。露在外面的半张如玉面孔略显矜持。
从袖中伸出手来握住她的纤纤柔夷。
娄家仆妇领着他们沿路游玩,看杂耍,品尝小食。张姝一路都微笑着,笑容中总是浮现出淡淡的愁绪,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杨敏之与她闲谈,告诉她二殿下和贵妃都无恙。
当时翰林院风波的内情,并不是两皇子相争,而是二殿下发现大殿下的大伴对大殿下很不恭敬,二殿下一时怒起要教训这个狗奴才。
自敬妃闭宫后,大殿下的性子越发懦弱,当时只想息事宁人,两人起了争执,以至被拘到太极殿。后来东厂调查,皇长子的大伴苛待皇子属实,当即被万岁令人杖毙。
柳思荀和郑璧被牵连实属无妄之灾。但是也恰好给了他机会,将柳思荀驱到江西,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和郑璧都知道柳思荀和武安侯曾有蛛丝马迹的联系,只是此人狡诈,武安侯伏诛后他竟然全身而退,不伤毫发。
这样的人决不能留在翰林院,更不能做皇子的老师。只是也连累了郑璧,所以那时他连夜写信递过来,让杨清到往边关的路上接应郑璧,护送他去宣府。要彻底解决武安侯遗留下来的后患,必须有个人走一趟宣府。被放逐的郑璧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那你呢?你还好吗?”她目光盈盈看他,浅笑含忧。
他扬眉,飞扬的眉梢被挡在面具里头,薄唇翘起狡黠的笑容,倒真似一只笑眯眯的狐狸。
“我自然很好,勿要为我担心。除了心里一直挂念一个人。”
她娇柔的嗔他一眼,再无话。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
杨敏之叫仆从们随意去耍不用跟着伺候,问她去不去荷花荡,跑马的话半个时辰就能到。
她摇头说不了,去荷花荡今晚定赶不回来。
自从母亲说让她跟杨敏之成婚后到江南去,她突然变得格外依恋母亲,每过一日就好像在爹娘身边的日子又少了一日。
不过她也舍不得他。
一时有些惶然。
“晚些时候我还要回去看看我的喜蛛结的网如何呢。”
离了闹市到僻静的护城河边,她搂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软软的解释。
他自是夸她心灵手巧,说她的喜蛛必然得忙活一夜结出一张密密的网来。
“我原以为侯爷怎么也要将婚期推到明年去,不曾想竟如此之快,让我感激涕零。莫不是张娘子的喜蛛连带也帮了在下的忙?”
张姝笑意盈盈听他恭维打趣,他的手轻柔抚上她的脸庞,脉脉含情道:“既得娘子的一片情义,又是天意相助,我必不能相负,得尽早去江南把事办完早点回来。”
他原本安排九月去江西,刚才默默盘算了一下,若要赶上冬月的婚期,得把江南之行的日程提前。
跟她说,就在几日后动身。
张姝听他这么一说,眼中蕴含的愁绪再也忍不住,通通化为泪珠,从潋滟眼眸中簌簌滚落。
楚楚可怜的小兔面具中,两只眼眶霎时红成了一片。
他上手摘她的面具,被她拉住手制止。
“杨敏之,你知道么,这几日一直有个声音在心里跟我说,叫你不要走不要去江西!我好怕,也很惭愧,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不该这么自私只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我应该相信你,可是我管不了自己的心!只因我胆小畏惧,便以为你和我一样,这样很可笑是不是?我每天都很害怕,想到你......”
泪水从面具里流淌下来,脸庞上全是濡湿的泪水。她不擦,也不让他帮她擦拭。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她说这些话时的羞惭和怯弱。
杨敏之把她抱起来,和自己的脸平齐,从一双也染了薄红的眼眶中温柔看她。
她的泪珠,泣诉,还有满腔满腹的柔情,大概是一种世间最坚韧的蛛丝,困住了他,永生永世。
吻去她脸上的泪,是咸的苦的,吞咽入腹又是甜的。
一遍一遍的跟她说,姝姝是这世上他见过的最勇敢的小娘子。
然而他的安慰在汹涌落泪的少女面前,依旧苍白无力。
直到他问她,想不想知道他去的地方在哪,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离京城和保定有多远,她的抽泣才慢慢平复下来,柔顺点头。
他把她放下来,牵着手穿过人群,穿过城隍庙往回走。
“杨敏之。”她又轻声唤他。
他偏头俯望她。
朱红的狐狸假面衬托的眼前人清俊的如一尊琉璃,眸间深邃,唇边温柔。
有些想亲他了怎么办。
她眨着眼睛不说话,杨敏之好似读懂了她的心思,低头凑过去。
两张面具还未碰到一起,娄家仆从从人群中冲过来,慌张的喊杨大人和张娘子,惊慌失措道:“不好了!娄小郎被官差抓到府衙去了!”
张姝被惊吓住。杨敏之肃容正色,旖旎心思全消,把她和自己的假面取下来,让仆从开道去往保定府衙。
从府衙附近过来的游人已在那边看过热闹,一边跑一边喘着气说,“府学的小郎君杀人了!因奸杀人了!”流言纷纷传遍人群。
喜鹊等人震惊,随着张姝和杨敏之从人群中挤出来,匆匆往府衙方向赶去。

第86章 命案
等他们到府衙,娄青君扶着娄夫人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张姝,娄青君本已经收了的眼泪忍不住又冒出来,哭喊阿妹怎么办。
娄夫人脸色煞白勉强维持冷静,摇摇晃晃的撑着一口气。
张姝赶紧上前扶住义母,问阿姐是怎么一回事。
娄青君边哭边说,死的是府学学塾旁开豆腐坊的黄家的小女儿黄幼娘,死在府学旁边的胡同里。娄少华正好被人撞见他从地上把黄娘子拉起来喊她。过路的人惊叫,引来巡逻的差役。差役验尸时发现黄娘子死前刚跟人行过房,因而推定她是被娄少华奸杀。
娄县令这会儿也从监牢里出来,疲惫的跟娄夫人说,定然不是少华作的恶,只是儿子受了惊吓,刑官问讯他什么也不说,在牢中少不得要受点苦。
娄县令让她们先回家去,在这里呆着也无用。
保定知府被衙役从府里请过来,心说屁大点的事也要劳烦大老爷,正要责骂,就看到杨敏之跟刑房的人问话,脊梁骨马上塌下来,走到跟前跟他拱手问安。
娄县令也上前向知府告罪,在娄少华的案件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只能再次挂冠停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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