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如果承恩侯有儿子的话,儿子就能被立为世子,等他百年之后袭爵为下一任承恩侯。
但是承恩侯没儿子。
他与何氏伉俪情深,有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的娇娇女儿,现在万岁又帮他找了个好女婿,没儿子就没儿子吧!
他不在乎,但是河间老家的张氏族人得到这个消息才叫快,没几天张氏族长就托人给他寄来一封信,请他回老家一趟,从族中挑一个适龄的小郎君过继为嗣子。
当然族长的信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连张姝都帮忙考虑好了。等张姝嫁人,万一在婆家受了欺负,家里总得有个兄弟帮她撑腰吧。她的族兄弟们都住在河间,如果没有亲兄弟在跟前,真有事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
倘若侯爷光想着自己个儿,是不打算过继嗣子的,但是族长对娇娇的那番考虑说到了他心坎里。和何氏一合计,准备回河间去给娇娇找个好兄弟。
此外,万岁下赐婚诏书后,吕大人按照杨首辅的吩咐,聘书、彩礼、婚书一趟一趟的,流水席似的,帮两家办得齐齐整整又快又好。
连婚期都帮他们选好了,就在八月仲秋月。
可是侯爷夫妻俩不乐意。
何氏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担心是不是娇娇和杨敏之已经有了首尾,人家才着急迎娶。若果真如此,娇娇匆忙嫁过去就矮了一头。
她暗地里对女儿观言察色,又跟喜鹊旁敲侧击好几回,那回事断然是没有的。但她还是底气不足。
张侯爷这边呢,觉得自己跟杨首辅不是一条道上的。他请杨首辅看戏,杨首辅坐得稳如泰山,跟个木头似的。杨首辅邀他品鉴字画,他看一眼就脑壳疼。请他欣赏还不如请他家娇娇呢。
唯一一回两人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却无话可说。
幸好有个杳杳在中间玩闹,帮他二人缓解了不少尴尬。
不过等他从宴席上回到家,侯府的人发现他们家侯爷一把威武的络腮胡被拔得像癞子的头似的,东秃一块西秃一块。
何氏还以为他和杨首辅打架了。一问才知道是杳杳干的。
本来杳杳闹着要玩外祖父的胡子,杨首辅那一把飘逸的长须美髯保养的极好,杨首辅本人又是行止有度之人,哪能由着小娃娃胡闹。让她扯了几回就不准她再玩了。
看着杳杳眼泪汪汪嘟着嘴的小模样,侯爷就想到自家娇娇小时候。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让杳杳来扯他的胡子玩。
哪知杳杳对待他跟对杨首辅完全不一样。上手就动真格的,别看这孩子小手小脚,力气可真大,几把抓下来,他的脸皮子都快被扯掉了。
回到家跟何氏痛嚎:“这杨家人哪,一个个心眼子太多了!连这么大点孩子都精灵古怪着呢!跟她外祖父就是玩,跟我就不客气呀!”
没法子,只能把一圈胡子全剃光。露出一张英俊的浓眉大眼,倒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连张姝都笑:“还是杳杳有眼力,知道爹爹剃了须好看。”
侯爷气得哼哼,说她女生外向,还没嫁过去就帮着夫家人说话。
吕大人催得紧,侯爷跟杨首辅又说不到一块去,何氏也不想把婚期定太早,缠不起总躲得起吧。
张侯爷借口说回河间过继嗣子,溜之大吉。
杨首辅的夫人和老母还在保定府,回去正好拜会一趟。也跟亲家母和亲家祖母带个话,他们还想把娇娇留两年再完婚。
张侯爷这一走,何氏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吕大人急得团团转也没辙。
杨敏之早料到侯爷夫妇对婚期有意见,没想到侯爷居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遁逃了。
过侯府来找张姝,她也不在。说是陆五娘不大好,这些日子都去陪陆五娘去了。
杨敏之想了想,打马去了沈誉在京中的府邸。
杨敏之料想的没错,陆五娘如今已在沈宅。
陆如柏与武安侯一直有勾结。宫宴那日,陆如柏在最后关头心生畏惧,临阵退缩,和武安侯的人起了内讧,反杀了几个武安侯麾下的逆贼。
但之前犯下的罪行不可饶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和卷入其中的陆家子弟都获罪下狱,即将被流放。
张姝也是从西山行宫回来后才知道,马球赛那日早上陆蓁被陆骞的人诓骗带走,当即就被送到沈宅。原来陆骞早在暗中和沈誉交换了婚书,把陆蓁以沈家媳妇的名义从这场祸事中摘了出来。
接着陆骞将陆如柏这一房从陆氏除族,把他的幼子过继到早逝的长子陆如松名下。
而陆骞自己告罪乞老,自请看守先皇的皇陵。
陆蓁的生母早逝,至此,再没有父族兄弟,没有祖父。只她孑然一身,以及一个突然多出来的沈家新妇的头衔。
当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跟疯了似的,每日在沈宅哭闹,要回家要回自己家。
沈誉还在宣府未归,他家中双亲俱已不在,只有一个从老家过来的婶娘帮忙打理家事。沈婶娘哪跟高门贵女打过交道,被陆蓁闹得焦头烂额,只得劳烦张姝和吴倩儿来宽解她。
陆蓁的情绪极不安稳,一会儿哭喊要回家,一会儿发狂摔东西说不要嫁给沈誉。
但哪一件事都由不得她。
吴倩儿问她还记不记得诗会那日被带走的兵部尚书母女,她知道害怕了,不敢再闹,趴在张姝怀里小声哭,哭着哭着就昏睡过去。等醒了,又想起来,要么哭闹要么默默流泪。
几乎日日如此。
杨敏之到沈宅的时候,内院里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和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响,隔了老远都听得见。
沈宅不大,两进两出的宅院。沈婶娘急急慌慌的跑出来,跟杨敏之致歉说招待不周。
杨敏之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请她自去忙,他在厅堂等着就好。
内院。下人刚把满地的瓷器碎片打扫干净。
陆蓁趴在榻上哭,伤心欲绝。
吴倩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行啦,沈大人家最后一个值钱的玩意儿也被你糟践了,差不多得了,莫再哭了。”
陆蓁哭的更停不下来。
吴倩儿丧气的直打自己的嘴。让她安慰人,能一口把人呛死。
张姝倒是一直在温言细语的宽慰她,她一头扑到张姝怀里接着哭,一边哭一边说不要嫁给沈誉,要回家。
陆蓁哭了几日,张姝就陪她流了几日的泪。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沈婶娘过来通传,张姝把陆蓁托到吴倩儿怀中,拿帕子擦了擦眼眶,出去见杨敏之。
杨敏之见到她的时候,她两只眼睛还红红的。
陆蓁的事毕竟是女孩儿家的私事,她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杨敏之是何等聪明的人,猜不出十分也能猜出个六七分来,对她说:“你去跟陆五娘说,她若铁了心要跟去父兄发配的地方也不是不行。她父亲和兄弟不日就要流放至宣府,沈誉正好还在那边。她不论是想让沈誉跟她和离还是出一封休书休了她,这事总要当面跟人说。”
张姝被他一点拨,马上就明白了,赶紧去后院找陆蓁。
陆蓁浑浑噩噩的听她说完,她又解释道,“据我朝的律法,陆世叔的罪不波及已嫁之女,就算已嫁女再度成为离妇,也不会被娘家父兄的罪行牵连。”
“所以,蓁蓁你考虑好,要不要随陆世叔他们去宣府,到了那里跟沈誉好好商量请他与你和离,实在不济出一封休书也行。但是你就再也不能回京城来,只能留在宣府照顾陆世叔。”
“宣府是边城苦寒之地,那边风沙大,生活清苦,跟京中比差远了!五娘你可想好了呀!”吴倩儿说着就有些着急。
陆蓁不再哭了,红肿的眼睛发光,“我去宣府!”
张姝笑了,把湿帕子递给她擦脸,说:“路总是要自己选,自己走,不要后悔也不要怕。”
陆蓁重重的点头,不再撒泼哭闹。
沈婶娘对张姝和吴倩儿千恩万谢,让下人抬了一桌席面过来,说是请京城最好的一家酒楼做了着人送来的。
她俩本来吃不下,但是看着陆蓁的情绪大为好转,就是强颜欢笑也得多陪陪她。
看到沈婶娘给她们置办的筵席菜品,张姝有些意外。全都是清淡素净的小食,样样都做的精致可爱,既爽口又不腻人。
合不合陆蓁和吴倩儿的口味她不知道,反正她很喜欢。笑着跟沈婶娘道谢。
沈婶娘请她们慢用,出院门歇脚停在院墙旁,叹了口气。心说这位侯府千金的未婚夫婿实在是个体贴人,精心安排了一桌好吃的叫人送来,还嘱托她勿要说出去。
其实她那侄儿,为人也不差,就是面上冷了点。陆娘子一味的钻牛角尖,也不想想他若不想救她,何苦冒那么大的风险跟陆老爷子交换婚书。
刚才听这几个小女娘说,陆蓁还要去宣府找沈誉和离。这不是往他心上戳刀子吗?沈婶娘越想越替自己侄儿不平,唉声叹气的走了。
张姝和吴倩儿陪陆蓁用膳。上回她们三人一起吃饭还是吴皇后赏她们那回。恍惚的就像过去了很久,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伤感。
陆蓁说这是她们在一起的最后一餐。
吴倩儿说哪会呢,等她和母亲从承恩公府搬回原来的老宅,还要请她们去暖宅,好好耍一耍呢。
张姝和陆蓁都很诧异。
吴倩儿自嘲笑道:“我们与承恩公府同姓不同族,本就不是一家。这回因为邱嫔的事,我娘对太后娘娘疚心疾首,哪好意思还在人家府里住着呢。那天皇后娘娘跟母亲说,让我们搬回老宅自立门户,我听了还挺高兴的!这么多年寄人檐下,其实我过得也并不轻松。还是在自己家里好!”
陆蓁这几日光顾着自己哭,还不晓得邱玉瓷做的那些事,听她俩说起来才真叫骇人听闻。
假虞氏进入行宫的暗道门锁,是邱玉瓷提前悄悄打开的。就是她们刚到行宫那夜,张姝听见她半夜偷偷跑出去的那次。
虽说邱玉瓷依附邱夫人在承恩公府住,但是和吴倩儿和承恩公府并不亲近。她自恃清高,虚荣心又强,总想入宫做宫妃。被假虞氏花言巧语哄骗恭维,臭味相投又各怀心思的两人就混到了一处。
在背后蛊惑操控她的就是武安侯府。假虞氏在宫宴上对吴皇后的酒中投毒,她也知道。
但要说她跟假虞氏一样有谋反之心,那就高看她了。她以为她在利用假虞氏,却反过来被人利用。
她在危急时刻推太后出来挡刀,就更加罪不可赦。后来还不等回宫,吴皇后就令人将其杖毙。
如果不是这会儿吴倩儿突然起了话头说起来,大家都已经把她忘了。
真正丧心病狂也让几个女孩儿一想起来还隐隐后怕的是假虞氏。
张姝一直耿耿于怀丹娘的死和她在马场被假虞氏劫持之事。
她从行宫回京的那日,临行前去红螺寺给虞将军佛龛前又上了一回供奉。在红螺寺恰碰到丹虎。丹娘的牌位也已到了那里。
丹虎说,假虞氏那时藏在芦苇中暗中窥见她们三人时,本来是要出发去码头的,唯恐被她们发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那时贵妃和太后还没生分,太后有意让承恩公府与贵妃兄长联姻,这对皇长子和武安侯府可不是什么好事。
假虞氏就想出了那么个下三滥的主意,将张姝扔到运河花船上,意欲毁她名节,让两家结不成亲,又能恶心一把张贵妃。
跟她所犯下的窃国之罪比,这实算不得什么。在杨敏之的授意下,这份供词被销毁在北镇抚司。
张姝也不再跟陆蓁细说,只告诉她丹娘的仇已报,逝者已安息,活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怨天怨地。
陆蓁想通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精气神很快好转,以前的活泼劲儿流露出来,叫人把沈誉府上的几坛子好酒都搬出来,要跟她俩不醉不休。
喝到后头,吴倩儿说话的舌头都直了:“沈大人真是白娶了你!他那点好东西不是被你摔成八瓣就是喝光光!你还要跑到宣府去跟他和离,让他人财两空!我都替他不值!”
张姝和陆蓁都呵呵直笑,说她嘴不好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们几个小女娘当然不可能把几坛子酒都喝光。刚刚喝到微醺惬意,沈婶娘就过来禀报说小娘子的家人来接她们了。
张姝朦朦胧胧的看到一个挺拔的人影跟在沈婶娘身后。走到她身边,小心的把她横抱起来。
星眸迷离半睁,看清楚抱她的人,娇滴滴的笑了。
“杨敏之,你还没走呀?”喝过酒后的嗓音也像在水里泡过似的,又软又嗲。
杨敏之把她抱出门放到侯府的马车上坐好,她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要他陪她一起坐。
坐在一旁的喜鹊情愿自己是个睁眼瞎。
他摸了摸她脸颊,把她交给喜鹊,就下了马车。
她嘟着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还是乖乖的偎依喜鹊的胳膊轻轻的合上了眼。
杨敏之放下车帘,笑了。骑马陪在马车旁。
到侯府,喜鹊想扶她下车,她突然来了脾气,就是不动。
杨敏之撩起帘子看过来,她眨巴眼睛朝他张开双臂。
他僵在原地,朝侯府门口瞟了一眼。
就这一会儿的犹豫,张姝不满意了,从车里弓起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朝他倒下去。
杨敏之慌忙接住她,心里怦怦直跳,又慌张又甜蜜。两只耳朵燥热的很。
“姝姝。”他温柔的唤她,她的眼睫眨了眨,慢悠悠睁开。
“已经到门口了,要我抱你进去吗?”
“要的。”她回答的很快,又合上了双眼。
......
次日早上,张姝醒来,在青鸾院自己的闺房。昨晚上的事,在脑海中只剩零星片段,就像做了一场似是而非的梦。
她只记得她喝多了,杨敏之抱她上马车,抱她回府。
不会进她的闺房也是他抱的吧?那会儿她又晕又困一点都想不起来。
羞于跟喜鹊证实,连见到母亲都有些不好意思。
何氏还是和往常一样,温柔慈爱,唤她“乖女”,令人给她端来醒酒汤。
张姝心里发虚,抱着母亲的手臂又撒起了娇。
“我和你爹爹本来还打算留你两年,如今看来倒是想多了。”何氏轻点她的鼻头,笑眯眯。
这下她的小脸彻底红透,想装都装不下去了。
“娘,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还约了程姐姐呢!”
何氏瞅着她落荒而逃,坐在榻前摇头失笑,叫来管事仆妇和她一起整理嫁妆单子。
拔步床和一部分家具早就打好了,还放在河间老家。有些发愁,是叫侯爷取过来呢,还是重新再打一套,就怕赶不上趟。
张姝倒真是约了程毓秀,在隔壁钟夫人那里。
见了杨霜枝,跟她行礼。杨霜枝也打趣她:“还叫我钟夫人?该改口了!”
她羞的抬不起头。杨霜枝不忍再逗弄,跟她说她家二妹雪芝已经生产,刚坐完月子,叫人报信说一切安好,敏之今天早上动身去了保定。
张姝微愣,很是突然。怪不得昨晚他在沈府等了她那么久。约莫也是想跟她说的,结果赶上她喝迷糊了。
心里酸涨涨的。
等程毓秀过来,给她和陆蓁带了好些贺礼。
程家姐弟这回是真的要回杭州去了。程毓秀知道自己赶不上张姝出阁,很是歉意。又听她说陆蓁另有打算,将去宣府。
洒脱笑道:“我与姝娘想的一样,于五娘来说,离了京城这方天地未必不是好事。这世间除了京城的高屋华堂,还有江南的杏花春雨,边疆的铁骑龙城。不论她的打算能不能成,她都应该去走一走看一看。”
她又道:“等我回了江南,想走一趟福建,去看看那边的海和船,去泉州,还有漳州。”
迎上张姝吃惊的目光,她微笑:“我去漳州找秦韬,有些事想问他。”
张姝默然。
行宫内院的那条暗道,是秦尚书命人做的。秦大人再次被他父亲连累。
本来,杨敏之已令都察院对秦韬宽宥处理。秦韬仍上书为父亲顶罪,甘愿流徙十年,以此免去秦尚书的死罪。
她爹爹回河间前,去长亭送过秦韬。回来后也是好一阵长吁短叹。
“一娘,我本来有一幅画要送给你,还有个地方得改一改,再等我一两天吧。”张姝说。
程毓秀说好,“听你说了蓁蓁的事,我在想也许应该送她点别的,还实用些。”
待几日后再见面时,张姝把修改好的画作给程毓秀看。
是一幅海上日出图。
一个绯红色道袍女郎,胯下一匹奔腾在晨光中的白马,如利箭般朝火红的朝日射过去。
张姝在画面下方的海崖上,添了一辆马车和一个人的背影。
红衣女郎望着天边的日出,那个背影望着眼前的一袭红衣。
就是她们在津口海港码头看到的那回日出。
程毓秀难得露出腼腆的神情,刮她鼻头。委托她把给陆蓁新准备出来的东西转交给她,一个司南,两支袖箭,一包药材。
张姝又把秦韬做的两个千里镜放进去。
反正等一娘到了漳州,秦韬还可以再给她做。张姝想。
“我也再送你一个好玩的吧。”程毓秀打开手掌,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鸡血石印章。
程毓秀将印章扣到画卷上盖了个章,画上显出四个小篆字体:“张姝之印”。
把印章交到张姝手上。
两人对望而笑。
......
一北一南送走陆蓁和程毓秀,张姝怅然若失。
吴倩儿心里也不好受,本来说好要请她们去她家老宅暖房的,陆蓁一心着急随父兄去宣府,没几日就走了。
“京里就我们两个了。”
谁能想到,留下来的是当初最不投脾气的两个人。
张姝冲她嫣然一笑:“就剩三娘你一个了,我和母亲去保定府过中秋!”
第80章 返乡
杨敏之的母亲窦夫人给何氏亲自写了一封信,邀请她和张姝去保定府过中秋节,还请了张姝的义母暨河间县令之妻的娄夫人作陪,待两家聚到一起再商议婚期。
何氏对亲家母的妥贴周到很满意。可见娇娇未来的婆家对这门婚事以及娇娇本人非常看重,她以前的担心和顾虑终于放下来。
杨霜枝自然也要带杳杳同去保定过节。
她在心里还有些犯嘀咕,记得那时母亲写信给她,不同意与侯府结亲。怎么陡然转变了态度?
母亲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不可能因为这门亲事是万岁亲赐的,就对侯府突然变得热络。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论如何总归是好事,两家结亲就应该亲热些才好。若个个都像她父亲和张侯爷那样,坐到一起大眼瞪小眼,说起话来鸡同鸭讲,谁都不舒坦。
本来离中秋节还有两个月,在何氏被贵妃接二连三召进宫后,她决定还是带娇娇早点返乡。
自从万岁下旨给侄女和首辅家的公子赐婚,张贵妃本就存了非分之想的心越发活泛起来,跟何氏说,叫承恩侯府起头上书请立猊奴为太子。
把何氏吓得魂都快丢了。
若她没从娇娇口中听说西山宫宴上的惊变和惨剧,她保不齐跟小姑子一起犯蠢。
现在女儿把利弊得失跟她一讲,她明白了,这是掉脑袋的事!可不能跟着贵妃瞎胡闹。
于是她也学自家老爷,惹不起总躲得起,准备提前走。
张贵妃在宫中等不到大嫂的准话,等来了尚宫局的刘尚宫。
刘尚宫恭敬的跟她转告吴皇后的话。吴皇后说,贵妃现在的大儿子是戟奴,就算万岁考虑立她的孩子为储,根据祖制和礼法,也得立她的大儿子,而不是小儿子。
贵妃傻了眼。她这时才明白,为何万岁要把戟奴记到她名下,合着在这里等着耍她玩呢!
虽说贵妃嚣张跋扈,还是挺听得进去道理的,吴皇后都把祖制和礼法搬出来了,她无话可说。
只得把气都撒到万岁头上。旁人也不懂她为何觉得万岁更好欺负。可能仗着她肚子里有个万岁的崽吧。
总之万岁吃她那一套,除了假装没听见要立猊奴为太子那些话,其余的都依她,锦衣华服金银珠宝,赏赐不断。
万岁不止对她恩宠有加,对承恩侯府也爱屋及乌了一回。听说侯夫人即将返乡,当即给侯府赏了八十个亲卫,护佑侯府女眷路上的安全。等张侯爷立了嗣子,这些亲卫就是侯爷和世子的亲兵。
既是荣宠,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未来的侯府世子毕竟不是张侯爷真正的血脉。就连张侯爷,虽然仍是他于朝堂这盘棋上的一颗子,与以往也不同了。
天子之心,深不可测。
在内阁值房宵衣旰食的杨首辅,轻捋美髯处之泰然。万岁敢给他们两家赐婚,他与敏之就当作来自天家全然的信任好了。
臣子之心,也同样可以奥如深海。
于是,何氏和张姝,带着亲卫,与杨霜枝和杳杳作伴,浩浩荡荡的踏上了返乡之旅。
到保定府后,娄夫人和长女娄青君在城门迎接她们。杨敏之和二姐夫赵五郎家的仆妇也早早等候,接杨霜枝和杳杳。
张姝和杨敏之遥遥相望,眼中俱是笑意。杨敏之还没来得及上前跟她说话,被她唤作“阿姐”的娄娘子就一手牵一个的挽着她和侯夫人,请她们坐她家的轿子回她家去。
娄青君的夫家也姓赵,她的丈夫赵承和杨雪芝的夫君赵五郎同属保定大族赵家,是亲缘关系离得不远也不近的族兄弟。
娄夫人跟杨霜枝互相见了礼,跟她约好次日去拜访窦夫人和杨家祖母。说完随娄青君她们先行离去。
杨霜枝心生蹊跷,娄青君瞧都不瞧他们一眼,自顾带走张姝她们,跟杨家有些刻意的冷落,不知是何缘故。问敏之,他也不知。
杨敏之眼瞅着张姝被她义母家的阿姐拽走,想了想笑道:“只怕还是因着婚期的事。”
无非是他想再早一点,张侯爷想再晚一点,娄家人在中间自然是要向着侯爷的。
他以为是这个原因,其实不然。
......
娄青君家的宅子里。
她一改刚才接人的利落劲儿,一边拿帕子抹眼泪,一边跟何氏和张姝说起父亲娄县令和她夫君赵承在外头受的气。
“你跟夫人和姝儿说这些作甚,男人们在外头当差出的事,合该在外头自己解决去,拿到内宅来说,不嫌丢人么。”
娄夫人责备她,被何氏拦住。
有何氏做主,娄青君忍着气把堵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要说娄县令家这些时日确实有些不顺。
先说娄县令,上半年的考评被都察院给了个乙等。
娄县令当了十几年的县令,早就对升迁不报指望了,乙等就乙等罢。不想倒霉起来就没完,前几天不晓得被谁参劾玩忽职守、欺凌乡里,现在不得不挂冠在家,等候上峰派人去河间调查。
张侯爷在保定稍作停留,就回了河间去陪这位倒楣的老兄弟。
再说娄青君的丈夫赵承,本来托人在保定府衙谋了个差事,也在前些日子被人给挤掉了。被挤掉不说,还被府衙里那些跟红顶白的小吏给奚落了一顿。
何氏听得来气,这哪能忍?问她,赵姑爷的差是被谁顶下来的?
娄青君红了眼眶,忍气吞声:“阿承他们赵家的族兄弟赵五郎、杨二娘的丈夫、杨大公子的姐夫!听衙役说,京里传的话,说这个缺就是放给赵五郎的!”
说着就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娄家翁婿两人的不顺竟然都跟杨家扯上关系。
何氏想安慰无从说起,左右为难。
娄夫人胸襟大度,女婿这次补不上缺,等下次好了。天天琢磨这些事,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吗?
张姝听出了阿姐的委屈和不满之意,说:“阿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能给我和母亲讲,是信得过我们,把我们当自己人看。我不敢说一定帮得上忙,至少我们可以先把事情弄清楚,看看是哪里出了差错。”
娄青君破涕为笑:“就先谢过妹妹了。”
娄夫人微笑:“我们姝儿长大了,很有些官宦夫人的模样。”
张姝被义母说得红了脸,羞怯低头不再说话。
娄青君又想起个有趣的事,哼了一声说道:
“要说还是我们女家这边的人实诚,侯爷这次过来,帮杨二娘出了好大一口气!若没有侯爷,我看她怎么自己打自己的脸!一回两回生不出儿子还不给夫君纳妾,偏生这回又没生出儿子......”
“青君!”娄夫人脸色沉下来,呵斥她。
娄青君这才想起来,侯爷夫妇也只有一个女儿,讪讪的闭了嘴。
何氏不以为意,倒被她勾起好奇心,对娄夫人说:
“姐姐您晓得,我们是被万岁突然赐婚的,男方家的夫人和祖母都是什么样的性情、好不好相处,我们实则两眼一抹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杨家的两个姑姐,大姑姐钟夫人为人自是没得说,不晓得这个二姐又是怎样的人?青君和她是同族的妯娌,想必了解的多一些,多给我们讲讲,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侯爷帮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何氏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娄夫人不再拦着娄青君,让她说。
话说侯爷到了保定,受到府衙的官员宴请。
在席上,不知哪个好事之人拿赵五郎开玩笑,说他连得了三个女儿还不纳妾生儿子,定是畏惧岳丈的威势。
赵五郎的父亲赵老爷和祖父赵老太爷当时都在场,被勾起伤心事,涕泪横流,说他们家三代单传,到五郎这一辈难道要断了香火不成?
赵五郎在外人眼中惯来温良谦和,不想竟是个烈性脾气,对着好事之人上前就是一巴掌,两人在酒席上扯打起来。
后来被人分开,两边说和,说来说去都是喝多了。本来这事就过去了。
偏偏赵老爷和赵老太爷还哭嚎个不停,说赵五郎不孝,让他们无颜面对祖宗。
这两人只说儿子不孝,一个字不提儿媳妇,不提杨首辅。但在座的哪个听不出他们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