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皇后那边,虞氏如入无人之境,一时间血光四溅,挡在皇后身前的宫人惨叫声连连。行宫内院只有妇人和太监,哪有人能与虞氏抗衡?皇后身边的宫人固然忠心,又哪里是身负武艺的虞氏的对手。
原以为最安全的行宫内院变成虞氏荼毒的修罗场。
吴皇后和刘尚宫被困在桌案后,根本无法逃出虞氏的刀锋。
等殿门再度被完全推开,张姝咬牙把跌跌撞撞闯到她身边的华章和猊奴往殿门外一推,声嘶力竭的朝姐弟二人喊:“快去叩宫门!去叩宫门!”
就在虞氏手中的短刃弯刀齐头盖脸朝吴皇后和刘尚宫劈过去时,一个道袍身影逆行越过惊慌的人群,从大开的殿门飞跃进来。
道袍人影手执一柄长剑,将短刀从吴皇后身前狠狠的格挡开去!
张姝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已向太后告假的程毓秀。
不知道她怎么会正好出现在这里。
护卫吴皇后的宫人和内侍已管不了那么多,将皇后拥簇在中间,向门口迅速挪动。
一起从殿中往门口逃的还有搀扶着吴太后的梅芳,以及脸色灰败的邱玉瓷。
虞氏被突如其来的长剑攻势阻滞了片刻,手中双刀被打掉一把。但很快就越过程毓秀的剑花,腾空朝殿门扑过去。
眼花缭乱的人群让她一时看不清吴皇后在何处。见人就砍。殿门处的人如待宰羔羊又纷纷哭喊惊叫起来。
邱玉瓷回头,尖叫着把身边的太后猛地推到自己前面,挡住虞氏胡乱砍过来的刀刃。梅芳凄厉的喊了一声“太后娘娘”,紧跟着扑过去挡到吴太后身前。
程毓秀缠斗上来,她虽然不是虞氏的对手,但是她的长剑滋扰让虞氏再也靠近不了众人。
虞氏面露不耐之色,飞起一脚踹到程毓秀心窝,将她踢飞撞倒食案,也不再奔着吴皇后去,朝倒在地上的程毓秀提刀奔了过去!
突然腿脚一沉,又一个人影沿着地面扑爬过来,死死的抓住她的腿。
虞氏一愣,垂头。拖住她的是面容惨淡失色的张姝。
“张娘子,你胆子不小。”虞氏狞笑。
“是你杀了丹娘!你这个恶人!”张姝含恨哽咽,整个身躯都扑上来抱住她的腿不撒手。
虞氏稍愣,随即面无表情的握刀朝张姝的后背砍下去。
“不要!”倒在地上的程毓秀挣扎着爬起,失声尖叫。
眼看虞氏的刀就要落下,一只弩箭破空而来,“砰”的一声扎入她执刃的手臂肩头处。
挽弓之人臂力强悍惊人,不但将弩箭射入她的肩膀,承载在箭羽上的摧枯拉朽之力宛如滔天巨浪,将她整个人推起来踉跄倒退,然后被直挺挺的钉到后头的蟠龙柱上。
“是锦衣卫!外院的侍卫来了!”惊魂未定的人群中有人哽噎的喊了一嗓子。
趴在地上的张姝大口喘气,抬头,愣住。率先踏入殿门的是杨敏之。
他疾步朝她奔来的时候扔掉了手中的弓,蹲下来抱住她,口中痛疚:“对不住,我没有做到我的承诺。”
他口口声声说护她,却屡次在她陷于险境后才出现。
“杨敏之,”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中落下来,乱蓬蓬的脸上却微笑起来,“一娘没事,我也没事,有你在真好。”
第77章 劫后烟花
紧跟在杨敏之后面的是丹虎和他手下的锦衣卫。走到蟠龙柱前,将虞氏从柱子上扯下来,捆缚住准备带走。
丹虎到杨敏之和张姝跟前,惭愧有加:“大人,属下疏于防范,罪该万死!”
武安侯府本应该在锦衣卫的严密监控下,谁知虞氏竟然横空出现在行宫内院,差点酿成屠宫惨剧,负责行宫守卫的丹虎难辞其咎。
杨敏之把张姝从地上扶起。她走到程毓秀跟前搀扶她坐起来,关切问她可无恙。
程毓秀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冲杨敏之和丹虎道:
“还好大人提前叫我暗中盯防。虞氏根本没有怀孕!武安侯府府医的夫人给她看诊时,被她打晕在房间,后来她乔装坐府医夫人的马车离了侯府。”
张姝明白了,程一娘那日从隔壁钟夫人处回来,说她有事不来西山行宫,就是受杨敏之所托,于暗中监视虞氏。
丹虎惊愕。
沈誉不在,杨敏之对丹虎辖制锦衣卫的能力尤有些存疑,只是毕竟不是他真正的上官,不好直说罢了。
“我一开始也被她骗了,”程毓秀继续说,“后来发觉不对劲,等我跟上她,发现她往行宫而来。”
她说话的时候,吴皇后和刘尚宫也回到大殿。
殿中一片狼藉。
受伤的女眷和宫人都被安置到偏殿。太后受了惊吓半边身子突然不能动弹,伺候她的梅芳被虞氏砍伤。邱夫人崴了脚。女眷们争抢出殿门时因踩踏受伤的也不少。护卫在吴皇后身前的宫婢和太监更是有多人被砍伤。
所幸带了三个孩童和两个奶娃娃的缘故,出行时吴皇后令整个太医院随驾西山。这会儿太医倒是都派上了用场。
“她是如何潜进来的?”吴皇后问出了殿中所有人的心里话。
等宫人和侍卫把最后一个受伤的人从大殿抬走,程毓秀道:
“行宫内院有一条机关暗道直通外界,有人提前在内院这边开启机关把门锁打开,我一路跟踪虞氏,我和她都是顺着这条暗道过来的。”程毓秀说出暗道的位置,在内院一间仓房里。
刘尚宫心有余悸:“行宫中万一不止这一条暗道......”那就太可怕了。
而且,又是谁提前在这边给虞氏打开机关?
“娘娘,内院之人都有嫌疑,没查清楚前谁也不能离开。”杨敏之说。然后叫丹虎安排手下的锦衣卫速去找秦韬过来。
吴皇后已恢复冷静:“按照杨大人说的,叫工部的人过来!彻查内院所有人!”
接着对张姝道:“张娘子,麻烦你带华章他们三个去外头他们父皇那里,找司礼监的李世忠或李荃都行。”
锦衣卫防卫的重点一直在外院,在皇帝和大臣们的宫宴上,此时堰塞湖边的高台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高台那边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地动山摇,昏红的火光把大半边夜空都照亮了。
一声轰响之后,又接连传来几声。
被两个锦衣卫拖在中间的虞氏突然发出冷笑,笑声狂佞。
是她的丈夫武安侯在前院的行动。机关启动,高台坍塌,万岁和他忠心的臣子将瞬间被倾覆在巨木之下!
她本来一杯毒酒就可以送了皇后的命,让帝后二人到地底下相聚。作为皇长子舅家的武安侯与她,窃国唾手可得。
没想到被承恩侯府的小娘皮坏了她的好事,早知道在通州马场时就该杀了她。虞氏面部狰狞,恨恨看向张姝。又在心中犯疑武安侯的人为何还未杀到内院来。
张姝无视她的目光,问杨敏之:“开始放烟花了吗?”
杨敏之冷冷的瞥了一眼怨毒的虞氏,转头对她说:“你一会儿可以和三位殿下去高台上看。”
放烟花的匠人早早的就在堰塞湖岸边候着,时辰一到就开始燃放烟花礼炮,他们哪晓得行宫这边发生了惊天巨变。
他二人旁若无人的说话,虞氏听了不敢置信。只是礼花?难道不是高台崩塌时发出来的动静吗?
周围的人似乎都被殿门外的半边橘红色夜空吸引,转过头去看,没有人慌张,也没有人理睬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虞氏彻底崩溃。
张姝和三个孩子正准备跟侍卫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宫门处闯了进来,中间黄色的步辇上坐着皇帝。
皇帝不待轿夫完全卸下龙辇,匆匆下来,三两步走到吴皇后跟前,脱口喊了一声“玉娘”,上下打量她,见她安然无恙,面色一缓。
吴皇后从容依旧:“臣妾正要让孩子们过去给您报个平安。”
有人从偏殿门口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哭喊:“万岁,快来看看太后娘娘,她动不了了......”
是邱玉瓷。
皇帝想起自己确实应该先问询太后,朝吴皇后不自在的觑了一眼,和她一起踏入偏殿。
太医院院判打着哆嗦,说吴太后惊吓过度中风了。
刘尚宫走到邱玉瓷面前,对着她劈头就是一耳光,喝道:“还未找你算账,你有何脸在殿前喧哗?刚才若不是你推了太后娘娘一把,娘娘何至于受到惊吓?”
邱玉瓷为了自己活命推太后挡刀,很多女眷都看到了,当时大家忙着逃命无人顾及,这时人心安定,都想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充满鄙夷。
吴皇后宽慰皇帝,有太医院在,给太后精心调养些时日,一定会好起来的。催他赶紧去忙国事。
在前院,武安侯和他手下的逆贼已被全部擒获,皇帝在外头还有大量的政务要处理,也只得跟皇后道一声辛苦。
戟奴这时终于明白过来,哭喊着要自己的母妃。被侍卫抱起,和牵着华章猊奴的张姝一起出去。
张姝离开前回头,杨敏之朝她微微颔首。
丹虎等人押着虞氏离开。吴皇后请程毓秀留在后院,帮助太医给受伤的女眷诊治包扎。
邱玉瓷被刘尚宫一巴掌打懵了,直到看见被锦衣卫押走的虞氏,越发神色仓皇,往众人身后瑟缩。
除了张姝和三位小殿下,内院中的人都被控制在原地,锦衣卫和司礼监进驻,开始搜查院落,逐一盘查。
张姝和华章坐在一乘轿中,马蹄声从后面赶上来。
杨敏之从马上俯身,还未开口说话,轿上的窗幔子撩开,张姝探头看他。
“司礼监的人过来说,武安侯伏罪后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他自己身上,然后乘人不备自戕身亡。”杨敏之语声沉重紧迫。
他当然不是在哀痛武安侯,而是武安侯用这种方式与皇长子和敬妃划清界限,作为他临死前最大的反击。代价很沉重,也很有用。
幸而他早有准备。
若是以前他定不会给姝姝讲朝堂上这些事,他自以为只要有他在,就总是能护得住她的。然而,惊心动魄的这一日下来,几次让他差点失去她,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
姝姝不是他的附庸,不是随身可带的一张手帕或一把扇子。是将会伴他一生的爱侣,是这世间最信任他的人,是逃过杀戮后还会笑着说有他真好的此生唯一。
他的任何隐瞒或犹豫,在她的信任面前都是侮辱。
“我得先走一步,等我忙完,我有话要对你说。”杨敏之又道。
抬起身策马扬鞭,转眼就跑到了她和华章的软轿前头。
华章把头靠过来,“张娘子。”
“听刘尚宫说,母后曾经也怀过一个弟弟,比戟奴还大一些,不过还没出生就没了。如果那个弟弟还在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华章望着她,和吴皇后神似的眼眸中暗含忧郁。八九岁的女孩儿有时候是懵懂的,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
张姝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
“皇后娘娘还年轻,以后还会给你生小弟弟小妹妹呢......”
华章倚靠在她怀中,默不作声。
......
堰塞湖边的高台上。外院的宫宴也草草结束。
皇帝御前,小案上是一盘残局。
内阁、六部和翰林院的几位重臣都在。
柳思荀正在极力为皇长子申辩,说武安侯的罪行不应波及到皇长子和敬妃。
杨敏之和李荃进来。李荃向皇帝呈上适才锦衣卫审讯虞氏和那些逆贼的供词,以及沈誉再次从宣府发出的密信。
“武安侯夫人虞氏并非虞将军之女,而是北漠暗探,武安侯在与她成亲的时候就知道。这几年,武安侯暗中兴风作浪所犯下的罪行,不止扰乱边关、犯上作乱,还有勾结异族,说叛国亦不为过。”
杨敏之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武安侯的父兄两代徐将军,都在对北漠之战中战死沙场。作为徐家后人的他本也因此承爵,却做出让父兄英灵蒙羞的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誉的密信已经展开在皇帝手中。皇帝盯着信,半晌没有说话。
杨首辅脸色暗沉。关于虞氏的来历背景,敏之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等的就是这最后的致命一击。这一击,是对武安侯,对皇长子和敬妃,也是对他们这些依然想要保住皇长子继承权的朝中重臣。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柳思荀上前:“敬妃失德,已不适合再养育皇长子,请万岁将皇长子的抚养权归于皇后娘娘。皇后是中宫正位,也是所有皇子的嫡母。由皇后抚育皇长子,是众望所归,也合情合理。”
杨敏之在心中冷笑。眼看剥除一个武安侯不好使,就再把敬妃剥离掉,反正他们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柳思荀,“思绦君”,他早该察觉他们是同一人。
李荃道:“刚才奴婢过来时,皇后让奴婢给万岁捎个话,太后娘娘突染急症,她要在太后跟前侍疾,有什么事等太后好转后再说。”
几位大人都愣在当场。
皇帝也有一瞬愣神,说:“皇后宫务繁忙,就把戟奴记到贵妃名下吧。”
李世忠和李荃称诺。
随后,杨敏之请奏万岁恢复虞将军和他真正的女儿虞氏的名誉。沈誉在信中说,真虞氏早在边关时就惨遭假虞氏荼毒。
皇帝说准了,交代李荃去办。同时让他代表朝廷到红螺寺去祭奠在与北漠之战中为国捐躯的所有士卒军户。
一只白色团子小狗忽地从门口跑过来,贴着皇帝的龙袍热情的拱后背。
三个孩子来了。
大臣们跟皇帝告退。皇帝留下李荃、杨敏之、柳思荀和承恩公。
戟奴哭着下跪,请父皇对母妃开恩。华章和猊奴也跟着跪下来。
皇帝跟戟奴说,他母妃害了病需要静心休养,以后他就跟猊奴到张贵妃那里去,张贵妃会照顾他。仍然由柳思荀做他的先生。猊奴的学业就交给杨敏之引荐的郑璧。
皇帝把华章叫到跟前,跟华章说她是长姐,对两个弟弟既要爱护也要严格管教。
华章嘀咕:“那也得他们愿意听我的呀!”
皇帝笑道:“你是有爵位的公主,他俩是没有封爵的皇子,他们敢不听?国法伺候!”
华章的小脸因为父皇的偏爱而露出腼腆的笑容。皇帝说的没错,她一出生就获得了公主的称号,而猊奴他们要年满十岁才能封王。
“二郎,你想当太子吗?”皇帝又把猊奴叫到身边问他,神情和蔼。
“不想!没意思!”猊奴回答的很干脆,也很不耐烦。
皇帝笑了笑,示意他把狗抱好,别在他脚底下钻来钻去。
承恩公吓得发白的面色和缓下来,左右瞄了两眼,发现除了他,剩下的几位大人都坦然自若面不改色,他讪讪的把紧绷的肩膀垂下来。
“怪道百姓家都喜爱幺儿,实乃人之常情。表兄莫老是责怪表嫂溺爱幼子,二郎是个好孩子,朕还有新差事要交给他。”
这时万岁口中的二郎指的是吴二郎。承恩公忙惊喜的问是何差事。
皇帝却又摆手说待会儿再说。撇开话头接着安抚几个孩子,叫他们兄友弟恭和睦相处。三个孩子垂头聆听完父皇的教诲,躬身退出。
孩子们离开不久,诏书从皇帝御前发出,传达给行宫伴驾的所有官员。
原锦衣卫指挥使陆骞乞骨告老,由原指挥同知沈誉接任指挥使。万岁任命吴宣林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与沈誉协同。另在大内组建东厂,由李荃任厂督,和宫中侍卫一同负责后宫防卫。
同时,任命都御史杨敏之为江南六省巡抚,出抚地方,节制三司。
从皇帝御前出来,官员们纷纷向承恩公等人道喜。
承恩公自己也喜不自禁,心想皇帝是越来越喜欢重用年轻人了。他家二郎倒还好,从五城兵马司到锦衣卫,官职提了几级,所做的事情其实还是差不离的。
反倒是杨敏之,把承恩公给震撼的够呛,江南六省占了国朝半壁江山,在心里说句僭越的话,六省巡抚相当于一个副天子都不为过!
承恩公能想到的,其他官员也想到了。然而他们都只看到了巨大的权力,忽略了权力背后同样巨大的危险。
......
杨敏之拱手谢过同僚们的祝贺,下楼找张姝。
“丑媳妇已经见过公爹了。”猊奴凉凉的跟他说。
这让杨敏之很是意外。张姝只是看着他,眨眼微笑。
猊奴问:“杨大人,您知道您在您老爹心里是什么形象吗?”
口中啧啧,颇有些幸灾乐祸。
杨首辅当然不会贸贸然召见一个小女娘,即便是没过门的儿媳妇。所以他与张姝谈话,猊奴三姐弟再加上一众宫人和侍卫,全都在场,听了个一清二楚。
“二殿下,公主和大殿下都已经睡了,您也快些去安歇吧。”
张姝朝宫婢做了个手势叫她们服侍猊奴去睡,拉着杨敏之的手就往高台外走。
猊奴没想到她见到杨敏之就把自己扔下,被宫人拖住又跟不上去,只得朝她身后大喊:
“黑灯瞎火的你们干嘛去?人家老爹都说了这是个心眼子极多的家伙!你可长点心吧!”
张姝噗嗤笑出声来,只顾拉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杨敏之也被她莫名的快乐感染,微笑着回握她柔软的小手与之相扣。
两人起初是走着的,后来小步跑起来,一路跑到堰塞湖边。
张姝往湖边的石头上张望,杨敏之问她找什么。她说找烟花。
不一会儿捧着一个小包裹托到他面前:“我请放烟花的匠人特地帮我留的。你没看到那会儿的烟火有多美!我请你看!”
此时夜阑人静。一弯下弦月,满天繁星,倒映到湖水中,如满湖银色的莲花盛放。无边美景却比不过眼前丽人的一颦一笑熠熠生辉。
她仰面娇笑着朝他邀功,他垂头吻下去......
这个吻持续得太久,她支的脖子都累了,托着小包裹的手也累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在他唇中含糊嘟哝。
他从善如流的接过包袱丢到地上,托起她的后腰把她竖抱起来。
再美的烟花也比不上眼前人。
临了还是没放成烟花。杨敏之几乎一晚上都在皇帝御前,身上带不得火褶子。
张姝的小脸写满失望:“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杨敏之挑眉:“这般相信我?老头子肯定不是这么跟你说的。”
他抱着张姝坐到湖边的大石头上,一边亲她一边拷问杨老头都跟她说了些什么。遭到猊奴恶劣嘲笑的,定然没什么好话。
“哪有这样喊自家爹爹的?”张姝娇嗔,不满的从他胸前撑开手。
“以后他就是你爹,不是我爹!”捧着她的脸还要去亲她,又开始满嘴胡话。
她吃吃笑:“首辅大人说得没错,你不止心眼多,脾气坏,性格冲动又睚眦必报!他叫我多担待几分、多管着点你!”
杨敏之冷哼:“也没有谁这么说自家儿子的!”
他口中不悦,实则没有放在心上,一门心思的只想把自己该拿的惩罚或奖励讨回来。
不管是惩罚还是奖励,两人嬉闹到最后就是一通乱亲。
杨敏之尤不满足,放开她娇喘吁吁的柔唇,一路向下,扒开碍事的葱绿色交领和中衣,袒露出一块莹白柔嫩的肌肤和薄薄的一片桃粉色抱腹。
被抱腹包裹住的地方高耸轻颤,和那天在夜色笼罩下的红螺寺的山峦一样曼妙起伏。
两片火热的薄唇贴上去摩挲,以唇舌代手沿着抱腹上精致的刺绣纹样描绘。
张姝难耐的低吟,在他怀里瑟索发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泣声如春夜的猫儿一般格外撩人心弦。
到底比他知道害臊,仰着头勉强把他的脸推开,娇怯怯的说不许,不许他再轻浮下去......
杨敏之不舍的喘了口气,掩上她的衣领。把头从她胸前抬起来,认真的问她:“我请父亲跟侯爷商量把婚期定到中秋可好?”
饶是他在她面前该干的不该干的几乎都干过,说出这话来自己都觉得脸皮发烫,老大不自在。
他当然舍不得亏待姝姝,三书六聘,该走的礼一个也不能少。加之侯爷夫妇爱女如命,定不会仓促发嫁。如果不把婚期定的早些,只怕没个一两年这人是娶不进自己房里来的。
他晓得自己太着急了些,可就是忍不住也等不及了。
万岁已令他外放巡抚江南六省,九月就得去江西,有一件未竟之事是时候做了。
“首辅也是这样说的,不过总得问过我爹爹的意思......”现在对着杨敏之什么都敢干的张姝也难得扭捏了一回。
杨敏之又惊又喜,头一回漏算了父亲的心思!
捏着她的脸调笑:“难怪张娘子刚才一脸高兴的样儿,是迫不及待想要嫁给在下吗?”
“才不是!”张姝羞恼的叫起来。
又补了一句:“我心里高兴,跟嫁不嫁给你不相关!”
杨敏之眯着眼,颇有些自得:“就是说,嫁给我自然也是高兴的。刚才高兴,是因为别的事?”而且,必然是与父亲跟她说了什么有关。
啄着她的唇催问她。
“首辅说,你们家与我家联姻,不是为了贵妃和二殿下,只是为着你这个人和我这个人,只是杨家和张家的缘分。以后,不论杨家还是内阁,都不会为二殿下争储。”
他的吻停下来。笑容从脸上消失。
这是他一直在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跟她解释,能让她理解并接受的一个难题。
猝不及防的被父亲直白的告诉了她。
父亲说的没错。不论是他看重的律法,还是父亲看重的礼法,都不会为一个非长、非嫡、非贤的皇子争储。他们的权力不该消耗在这种地方!
杨敏之温柔的瞅着她头上的云鬓乌发,幽幽出口:“首辅这么说,你为何不生气?还会高兴?”
她抬头,双眸干净如秋水,仍在微笑:“有你这个人就够了。杨敏之,你看重的不也只是我这个人吗?”
其实,在杨首辅召见她,跟她说这些之前,她和华章猊奴等人到高台时,她悄悄问了猊奴一个很相似的问题,他想当太子吗?猊奴瞪了她一眼,暗叱她不要和他母妃一样动妄念。
当时她松了一口气。她小看了猊奴。或者说,小看了这个长于皇家的皇子,他和市井间的顽劣小童终究是不一样的。
又含羞道:“首辅还说,你跟他说过,你有责任庇护你的妻族......他说,他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让我勿要担心。”
杨敏之就着她抬起的头托住她的下巴,在额头上印下深情的吻,揶揄叹息,“真是个傻姑娘,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信你。”
好吧,他拿她真没办法,只能认命的吻她。
“首辅还问我一个问题,我没答上来,杨敏之你会么?”她有些不好意思。
“他问我执掌权略的术和道分别是什么?我哪里晓得呀!”
杨敏之微笑:“首辅一定给你们做了解答。”唬小儿的噱头,父亲也好意思拿出来说给姝姝和三位殿下听。
“他说,权谋之术永远只是术,而非道。利用权力铲除异己是术,利用权力造福天下护佑苍生,才是真正的道。”
这是父亲透过姝姝之口对他的警戒。父亲怕他尝到玩弄权术的甜头,走了歪路。
承恩公只知道万岁喜欢任用年轻人,也不想想包括他杨敏之在内的这几人哪个是普通的年轻人?哪个不是隐忍蛰伏一口獠牙的野心家?万岁喜欢的就是他们的盛气,利用的也是他们敢于争权夺利的勃勃野心。
一场针对武安侯的围猎结束,万岁彻底收回了皇长子母家徐家手中的兵权,徐家自武安侯的父兄始,在兵部建立的影响力烟消云散。
沈誉如愿以偿坐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李荃和他明面上不再同道而行,瞒过李世忠也瞒过所有人,最终从司礼监走出来。而他,也有他一步步要做的事。
凭借术得到的东西,也许很快就会因为术而再度失去,谁知道谁又会是下一个武安侯?只有拥有坚定不移的道心并直道而行的人,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这些话,若是父亲跟他说,他自认为道理他都懂,必定不耐烦。若是以首辅的身份跟他说,他会当做来自高位者的虚伪傲慢,也听不进去。
只有姝姝说的,他才肯听。
要说棋高一着,还得属他们家这位仁厚与狡黠兼而有之的老头。
“姝姝说得对。”他又亲了她一口。
“是你爹说的!不是......”她剩下的话被他堵到嘴里,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
就婚期的事宜,杨敏之认为和父亲已达成共识。却在张侯爷这边横生枝节。
说起来,还是杨家阿清帮忙促成的一件好事引起的。
还得说回宫宴惊变、武安侯伏诛前后,武安侯和手下逆徒都被擒获或斩杀,只跑掉了一个平时跟在假虞氏身边保护的护卫。
假虞氏乔装潜去西山行宫那日,这个护卫虚晃一枪引开了监视武安侯府的锦衣卫,从闹市中逃走消失。
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正哪也找不到人的时候,承恩侯府突然来报,说那个贼人被他们家侯爷抓住了!
原来此人藏匿在给张侯爷唱戏的戏班子中。张侯爷每看一出戏就让管事往戏台子上扔铜钱打赏。这个贼人跟在武生后头,脸上涂了铅粉做小卒打扮,本不打眼。但管事扔铜钱打赏时,台子上的伶人们纷纷争抢,只有他不为所动着急退场。
张侯爷豪爽又最好面子,每次打赏都扔不少铜钱,这个伶人竟然看不上眼,侯爷心里就有些不舒坦,让下人把他叫到身边来问话。
他一下着了慌,打伤好几个下人逃跑。正好杨清在两府之间的院墙上巡逻,当即一个飞身过去,几招就把他制服了。
后来万岁也知道张侯爷立了功,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嘉奖了侯爷,允许承恩侯袭爵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