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笑容消失。
他坐到办公桌前,翻看材料前,一眼瞟见桌上不久前某高级联席会议的成员名单。
许城看着上面的名字,想着他这么飞速查下去,到了哪一步,会有人出手。
果然,很快有人按捺不住了。
没几天,许城在去往县公安的高速路上,碰上连续急转弯的长下坡路。
车速无法控制越来越快时,他发现刹车失灵了。
许城很冷静,立刻拉手刹,握紧方向盘,他对路线熟悉,准确冲进自救匝道。
车速太快,匝道里砂石飞溅,他的车一直快冲到顶。
车终于停下,许城深吸一口气,盯着前方的山涧悬崖,突然想到卢思源来的那天,他坐在江边一瞬放空时的心境。
但最终,他很无奈地对自己摇了下头,而后给张旸打电话,说车被人动了手脚,过来接一下。
那时,刑侦队的警员们已查到长期给陈頔拨打两声“未接来电”的几十个号码,不是未实名的号码,就是被人卖掉的号,还查到了一个省外的九十岁老头。
然而,几十个号查下来,刑警队揪出了有且仅有的一次疏漏——有个实名号码,是上级部门的一个在编司机。那个号只给陈頔打过一次“双重未接来电”。
司机在今年二月,也就是明图湾进入警方视线时,辞职归家。
刑警队一查到这条线索,就迅速联系该司机所在地警方,但人已先一步不知去向。
众人很沮丧。许城还好,他并不指望能投入大警力去抓那位司机、也不指望抓到他就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
这类人是不会吐露任何信息的,他们怕黑不怕白,跟杨建铭一样,心硬嘴硬。
但司机所在的单位,跟陈頔报考岗位的重叠,足以让许城缩小嫌疑人范围。
目前的关键仍在汪婉莹的死亡,可警方对汪婉莹和姚雨家地毯式搜了三次,依然没找到可疑物件。
这叫许城头一次觉得受到阻碍:难道,真就先一步被邱斯承的人搜走了?
连着下了十来天的雨,整座城市都泡在雨水中。
江水上涨,河道变宽。
餐厅甲板区再度关闭,雨水在桌椅上溅出朵朵透明的花儿。
今天客人不多,姜皙的白班难得没客人,清闲地下了班,早早回到家中。
到家接到易柏宇电话,说祝飞的妻子生病住院了。姜皙想去看看,但易柏宇说她心情很差,不愿见任何人。
易柏宇对祝飞的死仍耿耿于怀,讲着讲着又哽咽。
姜皙安慰他一会儿,自己也无力。
等挂了电话,翻开书本,一道题看不进去。划开iPad,画出来的线条也阴郁了。
想起祝飞,姜皙的心就沉重。他的死,刺一样堵在她喉咙里,时不时就隐隐作痛。
快到傍晚,雨小了。
天空破开一道裂缝,空气明亮起来,比白天还亮堂些。
姜皙到阳台边开窗,吸着潮湿的空气,见楼下,姜添和姚雨回来了。
姚雨撑着雨伞,用力转动伞柄,向姜添表演——水珠顺着伞面像透明的烟花一样四下飞溅。
姜添看了四五秒,不感兴趣了,往家里走。
姚雨追上去,抓他的手。
姜添嫌弃她手上有雨水,不乐意地甩开。姚雨满不在乎把爪子在衣服上擦擦,又去牵他。他又嫌她手湿,再度挣扎开。姚雨于是把手从他领口钻进他后背。
姜添直打激灵,躲来躲去。
姜皙浅弯了唇,去给他们留门。
推开门,撞见一道阴影。
姜皙看清来人,立刻关门,但邱斯承一掌握住门边,将门缝扯裂。
姜皙退后一步,脸部绷紧,刚才眼中猝不及防的惊愕已撤干净。
在这儿,她不用怕他。
“你来干什么?”
邱斯承立在玄关的地毯上,扫一眼不大却温馨的屋子,问:“许城也住这儿?”
“出去。”
“姜皙,你哥哥在天之灵,看到你夜夜跟他睡一块儿,作何感想?还是说,你就是那么贱,喜欢被仇人——”
“出去!”
“别生气。”邱斯承踩进客厅,到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看,说,“我今天来,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跟我走,我或许愿意放他一马。”
姜皙拧眉,像在看一个精神病。
“他这人,不知天高地厚,想扳倒我。就跟当初方信平想扳倒姜家一样。”邱斯承走到她面前,“可我脚下,根深系广,他扯不动的。姜家倒了,李知渠依然活不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皙咬紧牙齿,没让自己显露出一丝惧怕:“你到底想说什么?”
“劝劝他。跟我较量,他会死得很惨。方信平、李知渠,就是他的下场。”
这句话,叫姜皙心里一个冷颤。
邱斯承看出来了,眼中闪过一丝阴戾,继而一笑,“当然,如果你求我,我或许饶他一命。”
姜皙抬眼,目光变得轻蔑。她一向和气,极少有这种眼神,她将他上下打量一遭,像审视一个败者:“你赢不了他。”
“邱斯承,你哪儿都赢不了他。”她语气不重,却斩钉截铁,“他会让你为你犯下的一切罪孽付出代价。”
她坚信许城,信他的为人,信他的能力,没有一丝动摇和怀疑。
她看邱斯承,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邱斯承来之前带了目的,可心还是像被烧红的烙铁戳穿个大窟窿,眼中烧起妒火。他大步上前,没来得及捏住姜皙的下巴,她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抵在他面前:“你再上前一步。”
“邱斯承,这里是公安局家属区。不管我现在叫人,还是正当防卫刺伤你,你都讨不到半点好处。”
邱斯承看一眼面前明晃晃的刀刃:“家属区?我忘了,你现在跟他一条战线了。姜家对你又算得了什么,对吧?”
这些话已无法撼动姜皙半分:“姜家的人,为他们所做的事付出了代价。你也会一样。”
“我倒没看出你是这么一个铁血无情的人。”邱斯承笑,“你也忘了你的上一任丈夫,那个哑巴,叫什么来着?他为救你而死。哦,你本来也只是利用他、骗他感情。这么一想,你跟许城还真他妈天生一对。”
姜皙一瞬惊愕,不可置信:“你……”
邱斯承眼中寒光闪闪:“是我。”
“不可能……你,如果是你……”
“因为是碰巧啊姜皙!碰巧你们去游乐场,碰巧我手下的人遇到你。他以为我要你死,所以还没来得及弄清你们的身份,就对你下了手。所以后面我没找到你。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你没发现吗姜皙,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你们欠我的,老天都要你来还!”
竟是巧合。
她就知道,她不该在那天带姜添去游乐场玩。是她的错。
可上天怎么?
她脸色惨白,颤抖起来。
“还有,阿文也是我杀的。老天爷还是帮我,没让你亲眼看到!”邱斯承面容愈发残忍,“是我,我捅了她十六刀她都不肯松手,拖着我的腿不让我去追你……姜皙,你听好了,这就是上天给你定下的命!你在乎的人都会死!许城也一样。我跟你保证,方信平、李知渠就是他的下场!”
“啊!!!”姜皙惨叫,骤然失控地扑上去。
邱斯承没料到她敢来真的,忙侧身一躲,尖刀擦着他肋骨刺去。她下了狠力气,他衣服划开,胸前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流出。
邱斯承疼得脸一瞬发白。
姜皙情绪激动直刺第二刀,邱斯承握住她双手,狠拧她手腕;姜皙不松,刀刃把他衣袖划烂,割出一道道血伤口。
邱斯承折她手臂,姜皙毕竟力气比不过,水果刀摔落地面。
姜皙死命又踢又打,邱斯承制不住她,正要挥手一巴掌。
门突然拉开,姜添冲进来,抓着伞柄、书包哐哐往邱斯承头上砸。
伞打歪了,书包裂开。
姜添呼哧喘着粗气,一把将姜皙扯到身后,一手抽出书包侧边的不锈钢水杯,疯狂砸邱斯承的头和肩膀。
他肢体动作并不协调,但很努力。
后者还以为他是个十六岁的傻子,想对抗;可姜添二十五岁了,力气很大,邱斯承狼狈退到门口。
姜皙被姜添扯着一只手,晃来晃去,目光呆滞。
姜添嘴里发出低沉的啊啊呼声,抬腿踢脚地踹邱斯承,将他碾出去。
姚雨飞速关上门,立刻安抚姜添:“程添添,深呼吸,深呼吸,你有没有事?头疼不疼?”
姜添一张脸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但不算失控,扭头抓姜皙:“姐姐!他是坏人!”
姜皙眼神空洞,没反应。
姜添呆了呆,突然说:“对不起。”
她空洞的眼珠子挪过来:“怎么了?”
“上次他欺负你,我没有保护你。”
姜皙的心被撕开一条细长的口子,一张口,却突然跪下去。
“姐姐……”姜添唤她。
姜皙抬头:“我不该让他带我们去游乐园的。是我害的他。”
“姐姐,你说什么?谁?”
“肖谦……肖谦啊……还有阿文姐姐,添添,你还记不记得阿文姐姐……”姜皙突然弯下腰,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姜添愣了,他记得,但他不懂;但他知道姐姐很伤心,便跪下抱住她。
一旁,姚雨沉默捡起地上的水果刀,擦掉血迹,又卷好雨伞,放去阳台上晾着。
她看着楼下远去的邱斯承,记起了他的声音——和汪婉莹讲话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大雨瓢泼在思乾大厦的玻璃窗上,31楼走廊灯火通明。
邱斯承西装革履,在杨建铭和两位特助陪同下走进会议室。长形会议桌旁已坐满集团各位董事。
邱斯承走向主位,冲在场各位点头,坐下。
众人肃正坐姿,会议开始。
邱斯承靠婚姻跻身如今位置,起初难以服众,但老丈人退下后,他把持思乾第一把交椅。数年来凭借个人能力,顺利拿下誉城多个重要标的,助力思乾蜕变为当地乃至周边地区头号企业。
当然,仍有人不服,想将他拖下来。可惜,每次董事大会都是他敲打这帮精英们的大好时机。
他右手边的经理正向各位董事陈述着第一季度思乾各版块的盈利增长,邱斯承将办公椅转向一侧,端着杯茶,小口嘬着,瞟一眼PPT;闲适地看一圈桌上众人的表情。
这是他工作中最享受的时刻。
万人之上,信手拈来。
经理还在侃侃而谈,他放下茶杯,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暴雨中雾气弥漫的誉城。室内明亮温暖,银灿灿的光影镀在玻璃墙壁上。
他胸口猛一丝疼痛,是昨天姜皙刀刺的伤口,紧急处理过。不严重。
要对许城下手,没那么容易。他太警惕,又擅解决危机。
几番商量后,从名誉入手。他身居要职多年,怎么也得有点破绽,可居然也找不到突破口。
所以,他上门了。逼他一把。
他不信,许城已忍了他这么久,如今他直接登门,他还能忍得住。
经理发言完毕,邱斯承走回主位:“各位有什么——”
会议室堂皇的大门外一阵喧哗:“不行!你们现在不能进去!”
门突然被推开,行政助理没能阻拦住:“你们不能——”
便衣的许城和另外两三名刑警大步走了进来。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许城眼神与邱斯承对上,锋利如刃,却一秒移开。
他走向他身边的杨建铭,站定,掏出证件举到他面前:“誉城公安刑侦队,许城。你是杨建铭?”
杨建铭看了邱斯承一眼。
许城:“你自己是谁,要请示他?”
杨建铭:“我是。”
许城:“有几起凶杀案和杀警案,需要你配合调查。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杨建铭这次没看邱斯承,不想耽误老板的会议,拔脚往外走。另三位刑警护送他出去。
许城看一眼在座众人,微笑:“你们继续。”
会议室内寂静半刻,骤然起了议论。这些年来,董事们对邱斯承的“特殊能力”是有所猜疑的。
邱斯承以为许城会直接揍他,没料到他会搞这一出。
邱斯承咬牙,冲众人礼貌一笑:“我出去一趟,稍等。”交代经理,“你继续。”
后者忙点头,立刻开讲ppt。
邱斯承快步出门。许城等人已到电梯间,他听到动静,回头瞧了眼。让手下带着杨建铭先下楼。
电梯间只剩了两人。
邱斯承冷笑:“就因为我闯了趟她家。你这不是公报私仇?”
“听不懂你说什么。”许城脸上表情淡到没有,“邱总自认强闯民宅?这小事我不管。你要方便,去辖区派出所自行交代。”
“不怕我告你滥用职权,粗暴执法?”
“杨建铭是明图湾案、李知渠案重大嫌疑人。我们怀疑杨建铭有知情不报、藏匿的罪名。邱总,您位高权重,别为遮掩这点儿小事,溅自己一身泥。”
许城走进电梯,摁上关门键。渐渐合上的门缝,将他冷峻的视线切断。
许城昨天刚拟了杨建铭的传唤令,并计划即刻出发拿人时,接到姜皙的电话。
她从不在他工作时直接打电话,许城当时心就一惊,以为姜添出了事。
电话接起,是姜皙的嚎哭:“许城!!许城——”
许城被她哭得心都紧了:“怎么了?你慢慢说。”
“邱斯承——”她大哭,“他到家里来了!是他杀了肖谦,是他杀了阿文姐姐!”
许城看向电梯壁里他自己模糊的影子,此刻想到姜皙的哭声,他心还跟刀捅一样,恨不得——
他捏紧了拳。
昨天,他在怒火过后,冷静下来,觉得邱斯承反常。
独自沉默十分钟后,他跟张旸说,计划有变,第二天再去。
等下班后他飞奔回家,一开门,姜皙就扑上来,人还在哭肖谦和阿文,可说的话却是:“许城,你先不要冲动。我想了想,感觉邱斯承不对,他想激怒你!”
该说的话说完,又伤心又悲愤,扑他怀里嚎啕大哭。
誉城公安,审讯室内。
灯光昏暗,杨建铭坐在审讯桌前,表情稳定。小湖坐在房间另一端,时不时敲键盘。
隔壁房间,许城抱手,拧眉,盯着玻璃那头的杨建铭。
张旸看得出,这人不好对付。
他问许城:“我俩谁去问?”
许城:“不用。问不出来的。随便叫个人去。”
“啊?”
许城往外走:“该干嘛干嘛,不用管他。关24小时了放走。”
许城回到办公室研究案卷,两小时后,接到范文东的电话,问他将杨建铭抓来后,谁在审。
许城说小江。
范文东五秒没讲出话来:“你不亲自审,能问出个屁?”
许城说:“我审,也问不出个屁。”
范文东又噎了会儿,骂:“那你抓他来干什么,审不出东西来,怎么交差?”
许城问:“跟谁交差?”
范文东啪地挂了电话。
许城敛瞳。
想必这24小时,范文东的座机、手机会被打爆。他思考着,范文东会挨到什么时候,受不了了,一通电话来将他骂个狗血临头。但一直没有。
次日一早,许城接到检察院电话。
估计是范文东把上头各类电话挡下后,直接找来他这儿了。
有人投诉他滥用职权、不规范执法。许城淡笑:“你们按程序走呗,告诉我干什么?”
“这不是提醒你……”
“谢了。不用。”
“哎——”
许城挂断。
没几个小时,又收到政法委来电寒暄。
许城一律冷推回去。
窗外的雨时急时缓,淅淅沥沥。许城走到窗前,看了眼楼下。
这会儿雨停了,地上一片潮湿。
最后一小时,许城去了审讯室。这会儿,里头的警员已从小江小河换成小海余家祥。许城叫小海出来,让他守着隔间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小海点头。
许城进去坐下。
杨建铭抬眼看他,一双眼睛跟死水般无波。
许城只问了一句:“你弟弟骨灰是准备埋誉城还是回老家?”
杨建铭脸冰如铁,不言。
一小时过去,许城看了眼手表,24小时到。
他起身,说:“你可以走了。”
杨建铭仍没表情,起身往外。
一行好几个刑警随他到电梯口。电梯门开,许城说:“谁都别进来,我送他下去。”
杨建铭有点意外,没太反应过来。
许城勾住他肩膀,强制扣他进电梯,一手砰地摁关电梯门。门外,几位刑警疑惑,但听话地站在原地,目送两人下去。
杨建铭陡然明白,伸手想阻电梯门。许城掐捏住他肩膀,往电梯壁上一撇,杨建铭撞到壁上,哐地一响!
电梯轿厢震动。
许城侧目,眼神凉淡。
杨建铭冷道:“你想害我?”
“是又怎样?”
十几秒后,电梯门开,邱斯承和几位助理已等在大厅。
邱斯承打量两人,许城神色很淡,杨建铭冷着脸,说不出的古怪。
许城不多言,冲邱斯承微笑:“人送到了,慢走。”
说罢折身离去。
司机在前头开车。又要下雨了,空气沉闷。
杨建铭观察邱斯承神色,未见有异。
“他都问你什么了?”
“什么也没问。就问了句阿锋的骨灰,想刺激我。是别人审的我,全是例行问题。”
邱斯承目光研判。
“老板,他真没审我。”
邱斯承知道是实话,又问:“电梯里,你们单独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邱斯承没看他,盯着前方。警局里发生的一切,他全知晓。但电梯里那十几秒。
“真的没说。老板——”
“我信你。”邱斯承最终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很快, 局里收到一堆投诉。
市里各界代表写建议信、甚至监督信,批公安部门,尤其点名刑警队长许城滥用职权。投诉信一封封往范文东面前飞, 还有直接送到许城眼前的。
网上也有了议论和抨击。
许城已见惯人性黑暗面。案件本身的悲剧或无奈,他尚且能调节。但人际关系的步步为营、派别勾结, 叫他疲乏。
一路走来,他始终清楚每局棋势如何。也明白, 没遇过比如今更险的境地。
以往, 面对黑暗势力, 身边总有股光明的力量之在对抗,所以他总在险局中胜出。但这次不同, 反方力量太强, 而已方沦陷太多。
许城不听流言,坚定侦查方向,心硬、手腕更硬。
直到那天, 他意外收到两封手写信,都很短:
“许警官,
我相信你。请坚持走下去, 你一定会胜利!我们也需要你这样的警察!
三年前李书林案的哥哥。”
“许警官,
案子移到你手里, 我们才觉得看到了希望。这条路很难, 但请你不要放弃我女儿,不要放弃我们。
陈頔父、陈頔母”
许城深吸气,眨了好几下眼睛, 才平复。拿着这两封信,他又觉得那天在江边的选择,没有错。
他看到桌上李知渠的照片, 从抽屉里拿出他的信,又看了一遍。
“小城,查案子好难。怎么就这么难,我都快没力气了。”
“未来,会好吗?这个世界会更清白干净吗?会的吧?”
当年的李知渠,悲观、灰心,却仍旧咬着牙、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了。
只是如今,江州又有几人知道他的清白?
加班到深夜,归家时,姜皙已经睡了,给他留了灯。
她在睡梦中,很轻地皱着眉,眉心有清愁。
许城坐在床边,注视她一会儿,抚了抚她眉心。
自邱斯承登门后,她心里有了阴影。
许城明白,这个小房子对她来说,是个安全的庇护港;但现在出现了裂缝。
那天,姜皙在他怀里大哭。
重逢后,她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心如止水的形象,但她哭到崩溃。
许城想象不出姜皙拿刀伤人的样子,但他知道歉疚和悔恨能把人逼成什么样。
他抱着她,太疼,也太恨。
他知道,他上门是为了宣告:他能轻易抓到他的软肋,对她下手。
许城掀开薄被,揽住姜皙腰身;她在睡梦中自然地贴近。
他摸摸她后脑勺,她凑到他肩头,小动物般嗅嗅了,钻到他怀里,嘴巴贴到他脖子上,蹭了蹭;手搂紧他,腿也钻到他双.腿.间。
他搂紧她:“姜皙。”
她睡得模糊:“唔?”
“你一定要平安。”
“唔。”
他吻了下她的脸颊,闭上眼。
他也一样。
邱斯承上门后,他心里也有了阴影。回到家里,紧搂住她,也无法缓解。
这几天,许城频繁想到那艘船:他掀开帘子,床上空空如也。
次日周天,又下大雨。
许城不加班,姜皙也放假。把姜添送去学笛子后,两人待在家里。姜皙画画,许城打扫。
她坐在桌边,安安静静;他来来往往,洗手间水声,客厅吸尘器声,洗衣机声,此起彼伏。
某个时候,姜皙察觉室内安静了,扭头看。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上。窗外,大雨铺天盖地。
他出门前说了,下楼去买包盐。可他不在才一会儿,家中感觉就不一样了。空落落的。
她走到窗边,见许城撑着她的透明伞蹲在地上,低头玩着一张小票纸,随手折叠着。
姜皙莫名觉得,他很孤独。
许城买完盐,跟阿刀打电话。
阿刀骂:“杨建铭心够硬,到处传他弟被邱斯承弄死,他好像不太信。”
许城平淡道:“他就是这种人,极讲所谓道义。不然,邱斯承也不会一直用他。”
“我看,姓邱的也没太怀疑他。”
“十多年过命的交情,邱斯承也不是识人不清的傻子。”
“那怎么办?”阿刀急了。
“不怎么办,等着。”在许城眼里,“不太”已足够。
“要我看……”阿刀说了一长串话。
许城敛眉,没立刻回答。
“我就知道。”阿刀气愤,“这就是为什么坏人当道,好人吃亏。”
“再看。”
许城挂完电话,忘了起身;明明在家楼下,他却忽然想起姜皙,随手摸出购物小票,折一只船。
折完抬头,姜皙站在楼道口,隔着雨帘望他。
他把纸揉成团扔垃圾桶,朝她小跑去:“你怎么下来了?”
“我看你一直没上来。”
“接了个电话。”许城淡笑,走上门廊,收了伞。
姜皙说:“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多很累啊?”
“还好。”
姜皙走在前几级台阶上,忽停下,转身。许城落后她两级,也停下:“怎么——”
尾音尚未发完,
她扑上来,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抱紧他。
许城愣了一愣,一手还拎着滴水的雨伞和买来的盐,空闲那只手搂住她腰。
她一抱他,他莫名心中酸涩。
户外,大雨滂沱。楼道内,光线昏昧。
她什么也没说。
他也什么都没说。
许城知道,最近电视、网络各渠道的新闻,她都看了。像誉城本地媒体留言板上,冒出了一堆抨击公安执法不当的账号。
她知道他面临的困境。
也清楚,他要对付的邱斯承,不止是邱斯承本身。
此刻,许城被她紧紧抱着,站在大雨之日干净的楼道里,又觉得,一切也没那么困难绝望。
姜皙抱了他好一会儿,刚要松开;许城不放:“你再抱我一会儿。”
他说:“姜皙,给我点儿力量。再多抱一会儿。”
姜皙于是将他搂得更紧,脸颊贴住他下颌,体温交换,心跳共振。
她牙齿因激动而打颤:“许城,我相信,你一定会赢。”
许城没讲话,脑袋埋在她肩上。
姜皙又问:“我陪你去小区走,好不好?”
最近雨大,小区单元楼被雨水洗净,树新如碧玉。
两人共撑一把伞,雨打伞面,噼啪作响。
姜皙说:“许城,你家这小区,真的很神奇——”
“我们家。”他说。
“噢。”她微笑,继续,“比新小区呢,更有生活气息;比别的旧小区呢,又干净整洁。”
“这边租户少,住的都是内部人员。”
“所以我每次回来,要么自己,要么跟添添一起,逛逛菜市场、转转外面那些街坊店。看院子里的人打篮球、锻炼、散步,感觉好好。”
他听着,忽说:“其实我工作有忙的时候,也有作息正常的时候。”
“啊?”
“我们在一起这段时间,不巧,刚好很忙,所以都没空陪你。连回家都很晚。”许城歉然笑笑,看着脚下冒出来的台阶,余光见姜皙注视着自己,没看路,说,“有台阶。”
她已来不及,许城干脆揽住她腰,将她拎抱起,下了台阶又放下,继续搂她肩膀往前:“但我不是总这样。我还挺希望案子结束,和你过一段作息正常的生活。”
姜皙懵懂地问:“有什么不一样啊?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呀。”
已经足够好了。
“不一样的。”许城看了眼伞外的雨幕,说,“你要是上白班,晚上下班了,我们可以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做饭,然后散步。晴天去;下雨了,打着伞去。就像现在这样。”
因为打着一把伞,所以抱得很紧。
姜皙不禁笑了。
“你要上晚班呢,我就去接你下班,逛逛夜街,买点小零食,吃点烧烤,去江边吹风聊天。或者窝在家里看电影。周末你休息的时候,想出门,就去周边山里走走,水乡逛逛;不想出门,就叫一堆外卖,西瓜奶茶鸭货什么都点上,躺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