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斯承目闪凶光, 做了个手势。
“你当他是什么人?禄山县案又是个二等功。”茶杯落在桌上, “你别想拖我下水。他不会怀疑我,因为我已经建议江州警方查你了。”
邱斯承面色转青:“你想弃车保帅?”
“做做样子。证据不足, 上面再施施压, 你把杨建峰解决。这事就能过去。我稳了,我们稳了。你才安全。”
“过不去呢?现在就该把他解决!”
“他现在的位置。不好动。”
“您上面那位出马,动得了吧?”
“所以, 那枚数据卡找到了?不找到,怎么逼人出马?”
邱斯承不吭声。
对面讽刺一笑:“当初叫你对那女的动手,你舍不得, 拖拖拉拉,让她有机会把数据卡藏严了。现在呢?”
现在,邱斯承恨不得汪婉莹活过来再狠狠抽死她。
“沉稳点儿。别被人揪住点儿小辫子,就乱了阵脚。”
对面要起身,邱斯承突然一笑:“提醒你,据我所知,许城已经把陈頔、艾丽、汪婉莹三人联系起来了。听说,他现在在倒查她们三个全部的银行记录、通话记录、社交账号。虽然你们做得很隐蔽,但你猜,凭他,会不会发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蛛丝马迹?”
对方一惊,想了下,说:“我去打个电话。”
邱斯承想着他才说“沉稳点儿”,冷笑。
他喝完半盏茶,那人回来了,说:“再等等,我们考虑下。你先解决杨建锋,找到数据卡。”
姜皙这月绩效考核第一,拿到最高档的奖金一千。
上班前,她给许城发了条消息:「发奖金啦,晚上请你吃饭。」
许城回了个ok加kiss的表情,加一句:「我阿皙最棒。」
他上班时很少聊天,回复也简短。
还未开市,后厨的甜点师说研究了款新甜品,叫大家去尝尝,给意见。
是个橙色的橘子,看着跟真的一模一样,外头是脆皮巧克力,里头裹着白奶油和橘肉芯。
姜皙尝了一小块,巧克力浓郁,奶油绵密,果肉清新,口感丰富美味。
许城喜欢吃橘子。
姜皙私下问甜点师,能不能买一个。
“买什么,我还在调配方呢,你拿一个就是。记得放干冰,不然会化。”
“嗯,谢谢~”
许城刚到办公室,收到小河送来的三位女性的银行、通话记录。厚厚几摞材料,警员们已做了初步筛选和标记——
异常一:陈頔死后不久,艾丽服装店的营业额骤增,她买了辆宝马车。
异常二:艾丽出事前半月,汪婉莹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异常三:隔三差五,陈頔的银行卡有大笔现金存入,及海量的奢侈品消费记录。
她的通话、短信记录暂无异样。
许城检查大半个上午,发现一点细微的不对:陈頔经常在夜间接到“未接来电”,来电号码常变,但都是连响两次,且未接。
许城起身去办公区,吩咐大家迅速把陈頔记录中所有响两次未接的号码剔出来,查机主。
余家祥说:“你怀疑什么?”
“陈頔跟某位背景不一般的人有染,两人要见面,不可能不联系。”
小海恍然大悟:“既然别的地方查不到,那肯定是做得很隐秘。这可能是接头方式!”
“对。”
余家祥疑惑:“‘背景不一般’?我们错过什么信息了吗?”
许城尚未和任何人提及陈頔考公的事,虽然那句话明晃晃地摆在如山的笔录里。
小江说:“肯定是许队又发现什么了。”
话音未落,许城手机响了,是老勇。
今早,杨建锋偷潜回誉城,如许城所料,跑去了美菱家中。
许城一瞬严肃:“杨建锋回誉城了,所有人!即刻对杨建峰实施抓捕!”
队员们立刻出击:“是!!”
所有刑警雷厉风行下楼,四辆警车疾驰而出。
离目的地还有两条街,许城电话再度响起。
老勇很急:“许队,杨建锋突然出门、开车跑了!我们在追!”
“哪个方向?”
“黄杉路!”
“电话别挂。”许城反应极快,朝开车的余家祥,“前面左转去石纺路!”
又冲对讲机对另外几辆车上的人下令,“杨建峰逃了,立刻转向。张旸,你们前面右转,从五巷环路插去黄杉路堵他。车牌672。小海,你们转春田路;小江,从徐嘉路堵。”
“是!”
许城所在的车拐进石纺路,路上有菜市场,来往车辆很多。可余家祥开车技术一般。
许城:“停车!”
余家祥紧急停车。
“我来开。”许城坐上驾驶座,开了警笛。
“滴——嘟——”的警笛声响彻街道。许城猛踩油门,一路飞速避让、转弯、超车而去。
才冲出路口,恰恰就见杨建峰的汽车飞驰而过。许城猛打方向盘,车内三个警员狠抓车顶把手。
车一个漂移,轮胎擦地刺啦直响。许城目光冷厉,稳住方向盘,操控汽车紧追杨建峰而去。
小川开启车载喇叭,喊话:“杨建锋!你逃不了了!立刻靠边停车!不要一错再错!立刻靠边停车!”
杨建锋的车毫不减速,疯狂朝高架上冲。
张旸的车从前头的环路上飞驰而来,许城也猛踩油门,即将形成包夹之势,路口突然岔出一辆大货车,朝杨建峰的车直撞过去。
许城猛打方向盘避让,警车在原路“刺”地划出一个巨大弧形。车内之人狠狠晃荡几下才停稳。
扭头看,杨建锋的车已被碾成铁片。
许城确认车上队员没受伤,见张旸小江小海也都刹了车,冲他们比了个安全手势,才立即赶去现场,拉警戒线,报交警队。
货车司机已摔下车,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许城冷冷看他:“带走!”
杨建锋被碾碎,当场死亡。
货车司机近四十,先后进监狱三次,累积坐牢15年。他跟杨建峰有私怨。八年前,杨建锋抢了他老婆,还打瞎他一只眼。人生彻底毁掉。
他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承认有人告诉他这“报仇机会”。
至于对方是谁,他不认识。他本不想活了,杀了杨建峰,值。
张旸把笔录给许城看,后者脸色很差。
再棘手的案子他们都碰到过,可许城极少挂脸。
张旸把办公室门关上,坐到他对面,声音很低:“你……觉不觉得……”
许城抬眸,目光寂静跟他对上。
张旸问:“谁?”
许城没说话。
张旸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许城说:“杨建锋的事你先处理,我下午有点事。”
“行。”
卢思源今天下午要来。
前天,许城突然想起他送李知渠的笔筒,便给肖文慧打电话,让她把笔筒寄来。可肖文慧说刚好卢思源要来找他,让他带过来。
许城说也行。
本想约卢思源来局里坐坐,他不肯来,想去江边走走。
许城问:“你确定?”
最近天气不好,总突降大雨。卢思源坚持,说就想去江边。
许城直觉他有心事。
到江边时,果然开始下雨。
岸边没有人烟,只有两三个蘑菇形状的凉亭。
卢思源垂首坐在蘑菇状的小凳子上,肩膀、头发淋湿了。荷叶形的圆桌上放着个笔筒。
“没带伞?”许城收了伞,甩了甩雨水,坐下。那凳子太矮,和蹲着没多大差别。
卢思源没讲话,跟没听见似的,眼睛不知在看哪儿。
许城拿起笔筒,抽开下层的小抽屉,里头一张发黄的纸,褪色的圆珠笔写了三个字:“邱斯承。”
他将纸条折好,放回去,笔筒也放好。
“你早知道是他了?”卢思源问。
“嗯。”
“怎么知道的?”
“是他把姜皙从船上绑走的。李知渠失踪前,在信里和我说马上会找到姜皙。应该是有人拿这做了诱饵,引他去了外地。但要想让李知渠上钩,得是他信任的人,也得有姜皙的东西作证据。我猜,是她的手机。”许城说,“我把他叫到审问室一问,就确定了。”
卢思源没吭声,颤抖地从兜里掏出包烟,问:“抽一根?”
许城说:“戒了。”
卢思源塞一支到嘴里,可火机打不燃,蹭了两下都没火。他突然发怒,一把将火机砸地上。
一块钱的简易绿色火机在地上一砸,跳到江边嶙峋的碎石里去。
许城不言,掏出火机打燃了,递到他嘴边。
雨大了点,风也大了。
火焰摇摆着,卢思源茫然无措地去追那火苗,许城看到他鼻子红了,眼睛也是红的。
等他烟吸燃,许城说:“思源,邱斯承跟你,跟我,很早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了。别太难过。”
卢思源抽着烟,颤着摇了下头,不像感伤遗憾,更像是恐惧畏缩,他问:“你知道他为什么害李知渠?”
许城说了自己的猜测。姜家倒台后,邱斯承一面和邓坤搭上线,从他的渠道连接思乾的于平伟;另一面,江州当初没扫清的余毒,找他做新的白手套。李知渠大概是得知了某些事,被灭口了。
杀死李知渠,是他的投名状。
卢思源抽着烟,许久没说话。
雨下得大了,雨丝不断飘进凉亭,他有点冷,问:“那你……知道邱斯承现在背后的人,是谁?”
许城没讲话,眼神微凉,审视着卢思源。
后者苦笑:“你连我也不信?”
许城有了判断。但他没提陈頔背后更高位的人,只说了另一个名字:跟邱斯承打交道的那位。他不想让卢思源觉得太悲观黑暗。
卢思源听到,怔了怔,他狠抽一口烟,突然笑得更苦,摇了摇头,摇着摇着,从兜里掏出一个证物袋,“啪”地用力拍在石桌上,拿笔筒压住。
他抖得厉害:“许城,现在,你可以往里头装个石头,扔江里去。……说实话,过去一个多月,我每天都想把它扔了。”
他身子在晃:“但,你要看了这个东西,就回不去了。”
许城垂眸盯着那张纸,最终,他伸手去拿;卢思源一下摁住他手腕,眼眶通红:“许城,我最多、最多,能做的,是让你知道这个东西。但我不会帮你。一旦你知道了,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
他眼睛死死锁着他,泪光闪烁:“你别怪我。”
许城用力一抽,拿起那份证物袋,是从某个本子上撕下的一张纸。
许城眼熟。
多年前,姜家老爷子葬礼上,他在姜家北楼保险柜里翻过的两本账本之一。姜成光临时拿走的一本。
这页纸上记录的名字:郑晓松。
又一个部级。又一个。
那一刻,他脑子都空了。
狂风吹来,雨打在袋子上,许城的脸被纸张映得白晃晃的:“哪儿来的?”
“芦花沟。清理现场,我发现的。卷成一小卷,封在系了死结的好几层安全套里。应该是李知渠藏在嘴里,或吞进肚里的。”卢思源烟抖得更厉害,一大颗眼泪砸下来,骂道,
“这,怎么就他妈让我发现了?我要疯了许城!我就是个小警察,没什么大志向,也干不了大事的。我就想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我快疯了!”
“你让我拿这个去换钱,我没那胆;你让我去彻查,我也没胆。我也不敢告诉上级,我怕。太大了,许城,会死人的!会死很多人的!!”
江风把他的衣领吹得凌乱,雨丝疯狂扑飞,卢思源哭起来,
“我深夜去江边,好几次想把这东西扔了。可……肖老师……我07年入职,到现在整整8年。肖老师每周都去,每周!以前问李知渠什么时候找到,现在问凶手什么时候抓到,她儿子愿望,绝对没贪污,绝对是好警察。我亲眼看着她变老的。许城,我想扔,可我受不了她看我的眼神……我也有妈妈啊。……但我真的管不了!我都要结婚了!我管不了!”
卢思源痛苦至极,仿佛精神要分裂、癫狂。
许城一手紧握住他肩膀:“我知道。思源,我都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卢思源一愣,望着他,突然大声痛哭,哭得涕泗横流。
亭外,江上雨幕如瀑。许城望着,说:“给我根烟。”
卢思源一抹眼泪,给他一支,自己也再抽一支。
许城戒烟有段时候了,乍抽这一口,居然呛到。他猛烈咳嗽,停不下来,咳得脸、脖子血红,人弯下腰去,要把心肺咳出来。
卢思源给他拍背,他摆手示意没事,将烟头摁灭,苦笑:“抽不得了。”
他转眸看桌上两样仿佛被水汽浸得潮湿的物件。卢思源哽咽:“李知渠也不想让你管这事……他不想让你管……”
许城知道。
他原以为李知渠会在笔筒里留下非常详尽、重要的信息。
可没想到,只有“邱斯承”三字。
他自觉欠许城的,他一定是经过千思万想,历经了黑暗绝望,可最终决定,只给许城留下姜皙的线索。至于其他的,算了。罢了。被他吞进肚子里,和他的尸首一道被掩藏。
他怕许城拼不过,或许,也后悔曾将少年牵扯进漩涡;所以,不如,平安就好。
只愿他找到姜皙,不必再做英雄。
许城深深低下头去,双手用力抱住头,用力到手背上起了青筋。其实,他已查到了一部分人,也料到事情很大,但,这显然比他料想得还要更大。
他突然看到了那个夏天,藏在姜成辉办公室洗手间里,隔着门缝看到新闻上那张人脸时的单薄少年。
他收紧手臂,死死抱紧了头,脑子里一片空茫,只有无尽的雨水哗哗声。
“许城,你怎么样?”卢思源看到他手上、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很担心。
可他最终松缓下去:“没事。”
“你……在想什么?”
许城没说话。
很奇怪。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姜皙。
他想她了。很想。想得……要落泪。
他偏头望着亭外的风雨,身子很轻地摇晃,在挣扎,终于,他将桌上的东西收进兜里。起身,撑伞,说:“卢思源,我们今天没见过。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吧,好好过你的日子。”
最近下雨,可午市客人出奇的多。
有几桌客人聊着天迟迟不散场,姜皙站到四点半才下班,腿都麻了。
收工后,小水捏着肩膀和小腿,有气无力地说:“真不是人干的活儿。那两人居然吃了快五个小时,我都求神拜佛让他们走了。”
小果拉她:“别说了,过会儿经理听到又要骂。”
“再骂我就走,反正这青春饭也吃不了几年。”
“去别的地方不是一样累?怪自己没本事咯。”
姜皙或许累到了,换衣服时,看镜子里脸色很苍白。想着等下要和许城吃饭,她细心补了妆,去后厨取了甜品。
才上岸,意外见易柏宇坐在江边,望着江水出神。
姜皙有些惊讶:“你不上班吗?”
易柏宇专程来的,说他请了假,有事想和她说。
姜皙看了下时间,想改天,但察觉易柏宇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西江,能陪我走走吗?就一会儿。”他勉强笑笑,忽然脸色变得很差,竟直接呕吐起来。
他一天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有水。
姜皙吃惊,赶紧拍他背,掏纸巾给他,又拧了水给他漱口:“你生病了?”
“没。熬夜累了。”
“你这样还怎么走啊?”
“坐一会儿呢?”易柏宇央求,“西江,我有话说。”
姜皙想了想,最终点头。
下午五点多,最近天气不好,江边没什么人。
易柏宇颓然坐到台阶上,垂下头,情绪非常低落。
姜皙刚要坐下,手机亮了。是许城。
「阿皙,你在哪儿?」
「怎么了?」
「没什么。就很想你。」
姜皙愣了下,他下一条又来了:「今天,格外想你。」
她心一软,回了个抱抱的表情。
他问:「等下去哪儿吃饭?」
姜皙看看易柏宇,她知道许城有多介意他,迟疑半刻,回:「餐厅临时开会,明天请你吃饭好不好?」
对面一直“正在输入”,姜皙以为他有很多话,但等了会儿,他只有一个字:
「好。」
外加一个很温柔的抱抱的表情包。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易柏宇搓搓脸颊,仍竭力微笑, 他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工作上碰上点麻烦,没多大事儿。”
“那就好。”
易柏宇望住她:“你在关心我吗?”
姜皙张了下口, 意识到他表白的事,她应该给个明确的回应。
她稍稍坐直, 易柏宇有了预感, 慌张地扭开头去。
一贯爽朗的人, 这一刻畏缩的样子,看着十分可怜。
姜皙心有不忍, 但终于开口:“这些年, 我一直很感激你、也信任你,但……我对你,就是朋友。”
她点到为止。易柏宇无言, 神色落寞而伤悲。
她的心猛地刺痛——
易柏宇太像肖谦了。
他活着的时候,她始终无法对他敞开真心。他永远对她微笑, 却在她出神、不注意他时, 默默流露出落寞难过。
她心乱之际,易柏宇道:“我今天来找你, 是为别的事。”
“什么?”
天突然下起雨。易柏宇的车在附近, 两人匆匆上车避雨。
一会儿功夫,雨就大了起来。
姜皙刚关上车门,抹着头上的雨水,
“西江,祝飞死了。”
姜皙脑子里“嗡”地一声,目瞪口呆。
易柏宇说, 是几天前的事。凶手已抓到。但背后主使逍遥法外。
不论易柏宇还是祝飞,一直都知道他这样调查思乾是有危险的。但祝飞名气在外,谁也没料到对方如此肆无忌惮。
姜皙根本说不出话,脑子里是无穷无尽的水声。
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汇成河流。一颗颗雨珠被裹挟,身不由己地冲刷下去。
那样鲜活正派的一个人,就这么……又没了。
他一直叫她“小西江”、“小西江”。
姜皙突然觉得很虚弱,她身边太多的人,接二连三死于非命。而且隐隐的,她莫名担心许城。像某种心灵感应。
她疼痛难忍,低下头去,还不肯信:“这么大的事,新闻里,怎么没有?”
“消息封锁了。另外,他的家人太痛苦,也不希望被大众讨论。”
姜皙忽然头晕目眩,想吐。
“西江,能再给我做一次线人吗?”
易柏宇说,祝飞在出事前,通过几个可靠的线人掌握了邱斯承家中一些关键线索。尚未来得及搜集,就被杀了。
姜皙手上还沾着雨水,摁在膝盖上,发凉。
“我做不了。我没办法以保洁员的身份进出邱斯承家,因为——”
“你们认识。”
姜皙扭头;她的脸在灰蒙的车厢内,白得发虚。
“祝飞跟踪过邱斯承,发现他总来你们餐厅。每次都要你服务。”他略苦涩道,“他……喜欢你?”
姜皙又看向玻璃上滚滚而下的雨水,没答话。
夺夺的雨水敲得车顶的铁皮乓乓作响。
易柏宇内心煎熬,深以为耻,但他已走投无路。祝飞死了,他生前为曝光思乾集团,这条线追了四五年。不论是他的遗志,还是为他报仇,易柏宇只能将姜皙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虽看着柔弱,但一贯机敏聪明,他信任她。相信她可以一试。
“我没别的意思,只要一个进他家的机会,找到证据,立刻就撤。”
姜皙清醒地说:“邱斯承应该有很多住处,就算我接近他,也没法保证就能进入祝飞线人去过的房子。”
“我知道。那是他常住的家,概率还是大的。赌一下,如果去别的地方。就不去了。”
姜皙沉默。
易柏宇打了个数字给她,如果成功,这是线人费。
竟有一万多。
姜皙内心挣扎。满世界的雨水声扰得她脑子嗡嗡响。
姜皙自认,她的是非观只够管束自己——朴素地去做对的事,远离不对的事。至于别人的是非,她没有力量去约束。
就像暴雨之下的一颗水珠,砸向哪儿,流向哪儿,有自然的轨迹。
这些年,如果没有线人费用,她依然会将工作中顺带所知线索告知警方,只因这是对的事。
易柏宇对她有恩,祝飞也一贯照顾她。
她理解易柏宇的恨与痛;也知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来找她。甚至,在听到祝飞死讯的那一瞬,她也悲愤,想为他报仇。
对象但凡换做任何人,她都会一试。
但,那是邱斯承。她不愿靠近他。一点都不愿意。
“我很想给祝飞报仇,真的。但……我可能帮不了你。”
姜皙撑伞下车,心沉重得像地上打满雨水的塑料袋。
有那么一秒,她觉得应该答应。不仅因为祝飞,还因为,她隐隐慌张,下一个有危险的,会是许城。
姜皙牙齿咯吱一响,攥紧了伞柄。
不会。她相信许城,不管前路遇到什么,他一定能解决,一定不会有事。
“西江。”
她回头,易柏宇拎着蛋糕盒朝她跑来:“你东西落车上了。”
“谢谢。”姜皙接过,易柏宇却没走,站在雨中,目露伤悲。
姜皙将伞朝他举过去。
易柏宇想说什么,还没开口,扭过头去,哭了起来。
姜皙眼圈也红了:“祝飞的妻子还好吗?”
易柏宇抹眼睛,刚说出一句“不好”,人恸哭起来,蹲下去。
今天的他太颓唐,再度让她想起肖谦,她抽空了思绪,什么话也组织不出来了。
姜皙给他撑伞,很勉强地半跪下来。她想安慰他别太难过,可说什么都无力。因为此刻,她的心也愈发虚弱了。
她轻轻地怕了拍他的肩:“节哀。”
易柏宇哭够了,擦擦眼睛起身:“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坐公交也方便。”
易柏宇失魂落魄,和她告了别。
姜皙目送他离开,余光却察觉有辆车自很久前就一直停在附近,一扭头,见雨刮器来回扫着雨水。
玻璃后,许城的目光静到看不出一丝情绪。
开车回去的路上,许城没讲一个字。
他今天很累,竭力不想让工作上的负面情绪影响他的理智,可她跟易柏宇在车上聊天许久、她为他撑伞、她拍他的肩……他觉得自己的神经在崩断的边缘。
有几次,姜皙想努力说点什么。
可今天的她也很累,前所未有的疲惫。易柏宇的眼泪,祝飞的遗志……还有隐隐潜伏的、说不清的、朝他和她逼近的危险,她太虚弱了。
到了家楼下,许城停了车,手握着方向盘,等着她开口解释。
她在车里呆坐了几分钟,脑子里仍是空茫,最终说:“我先上去了。”
许城霎时就想踩油门走人,可脚没踩下去,手掌将方向盘捏得嘎紧。他脸色越来越差,猛地将车熄火,手刹一拉,人下车,甩上车门。
姜皙开锁进屋,刚要带上门,一股力量将门撑开。她惊得倒退一步,许城大步进来,眼睛如某种凶兽,冷凛地锁着她。
他带上身后的门,竟还有空斜了眼客厅里正专心看书的姜添,说:“添添,我跟你姐姐有话要讲。你先回房间,戴耳机,听会儿音乐。”
他语气平淡,但透着命令。姜添察觉到气氛紧张,谨慎地看看两人了,挂上头挂式耳机,抱着手机和书,回房关门。
姜皙走到桌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她打开蛋糕盒,在外面太久,干冰没了,盒子里圆圆的橘子甜品已塌陷。橘色的巧克力、融化的奶油、稀掉的果肉,搅合成一团黏腻恶心的形状。像她从来都控制不住的任何事物。
许城先开口:“为什么撒谎骗我?”
姜皙将甜品丢进垃圾桶,知道是自己不对,轻声说:“对不起。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不想你生气。”
但许城今天没轻易放过她:“你没事怕我生什么气?”
她本就不擅对峙,见道歉无用,一下就有点茫然,说不出话了。
许城见她没反应,才摁下去的火气、酸气又蹭地冒出来,只想刺激她:“姜皙,你这些年有长进啊。前脚闹别扭说我不够喜欢你,后脚扯谎和别人约会。我都没发现你手段这么高了?”
姜皙果然被激了,瞪着他,脸上在升温。
他逼近她,目光垂落到她润彩的双唇上:“特意打扮过,去见他?你是觉得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是吗?”
他的眼睛黑而沉,阴云般笼着她。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歉疚开口:“不是约会。上次他说要我考虑考虑。我今天当面给他回复。他朋友出事了,心情不好。就这些——”
许城其实知道,可他气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撒谎?”他心中剧烈刺痛,他今天,好难……他只想见她,可她骗他……他嗓音苦涩了,“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坦白地说?为什么连解释都要我来追问?”
姜皙愣了,心里顿时后悔难当,更愧疚抱歉,无助道:“我感觉你很介意易柏宇,当时就想,何必让你不舒服呢。我也应该在路上就跟你解释,但我脑子不知在想什么,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看到他哭了?”许城尽力让自己冷静,可他嫉妒得根本没了理智,“姜皙,如果我们没再重逢,你会不会跟易柏宇在一起?”
姜皙惊了一道。
“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是我把你逼太紧了、你心软了?如果易柏宇把你追得这么紧,他那么‘合适’,你也可以答应他,和他在一起对吗?是不是我迟两年见到你,你已经和他在一起了?”